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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角落里的老人,宝莉和李察·佛毕学先生有过多次争吵。老人本身似乎远比他分析推论的任何罪案都来得有趣、神秘。 迪克还认为,宝莉现在余暇时待在那家咖啡店的时间,比以前陪他的时间还多,他把这想法用闷闷不乐的愚蠢神情告诉了她,那是一种男性吃醋时绝对会显露,可是又不肯承认的表情。 宝莉喜欢迪克吃醋,可是她也很喜欢咖啡店里的那个老稻草人。所以虽然常常对迪克做了些并不具体的承诺,她还是本能地游荡到诺福克街的店里,只要角落里的老人愿意开口多久,她就喝多久的咖啡,日复一日。 一个特别的午后,她怀着目的走进咖啡店,希望能让他谈谈他对柏西街欧文太太神秘死亡一案的看法。 她对这件事一直感到兴趣和疑惑。她和佛毕学先生为了这个谜团最可能的三种解答,争辩过无数次——意外死亡?自杀?还是谋杀? “显然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老人面无表情地说。 宝莉根本不觉得自己讲过话。这个人能看透她的思想,多么不可思议的习惯! “那么,你认为欧文太太是被谋杀的。你知道谁杀了她吗?” 他笑了,而且拿起那条解答谜题时一向玩弄于指掌间的细绳。 “你想知道谁杀了那个女人?”他终于开口问了。 “我想听听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宝莉回答。 “我没有看法。”他面无表情地说:“不可能有人知道谁杀了那个女人,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杀她的人。这个单独犯案,手法聪明利落,让警察大捉迷藏的神秘人物,没有人可能对他描述分毫。” “可是你一定有自己的推断。”她很坚持。 这可笑的老人对这件事的冥顽不灵惹火了她,于是她想用激将法。 “事实上,我想你以前说‘绝对没有谜案这回事’,毕竟不是放诸四海皆准。谜案还是有的,柏西街命案就是,而你也像警察一样,没办法猜透。” 他扬起眉毛,瞪着她看了一两分钟。 “你得承认,除了苏俄外交,这个谋杀案是件最漂亮最聪明的杰作。”他带着一阵神经质的笑声说。“我必须这么说,如果我是法官,要我对犯下这起谋杀案的人判处死刑,我是做不来的。我会很有礼貌地请求那位先生加人我们的外交部——我们需要这种人。整个命案的场景真的很艺术,正好符合它的背景——托庭汉法院路上,柏西街的鲁冰思艺术学院。” “你可曾注意这些学院?他们名义上是艺术学院,实际上只是街边一栋房子里的一排房间,窗户稍微大一点,因此白天由这些满是灰尘的窗子里会多透进来五时灰仆仆的阳光,这些也都算进了租金内。一楼是订购室,展示一些彩色玻璃作品;后面是工作室;二楼梯台上有个小房间是分给管家妇住的,供应瓦斯煤炭,每星期十五先令的工资,以这样微薄的收人来支付她打扫清洁,把整栋房子维持得大致像样。” “欧文太太是艺术学院的管家妇,她是个沉默端庄的女人,靠着微薄的薪资和穷哈哈的艺术家们给她的零头小费——多半少得可怜——勉强糊口,而她为他们做些学院里里外外的家务杂事作为回报。” “不过,欧文太太的薪资虽然不多,可是很固定,而且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她和她养的白鹦鹉靠薪水过活,而所有的小费只存不花,这样过了几年,也攒成了一个不坏的小帐户,在伯克贝克银行里生利息。这个小帐户累积成一笔不小的数目,因此这位节俭的寡妇——或许是老处女,没有人知道她究竟结过婚没有——被鲁冰思学院里的年轻艺术家们称为有钱太太,不过这是题外话。” “除了欧文太太和她的鹦鹉,没有人睡在房子里。学院规定,晚上房客离开各自的房间后,他们要把钥匙还到管家妇的房间去。这样隔天大早她才能打扫房间和楼下的订购室,生起炉火,再把煤炭搬上去。” “平日第一个到学院的人,是玻璃工房的领班。他有大门钥匙,自己进来后,他要再把靠街的大门打开,好让其他的房客和访客进来,这是这儿的规矩。” “通常当他早上九点到达学院的时候,他会看到欧文太太上上下下忙着工作,而他也常常会和她聊上几句,谈谈天气之类的。可是二月二日早上,他没看到欧文太太,也没听到她的声音。但工作室都整理过,炉火也生好了,他猜想欧文太太今天比平常早做完了事,就没有再多想。学院的房客一个个到了,那一天很快就过去,没有人注意到管家妇一直没有出现。” “前一天夜晚非常冷,白天天气更糟,外面刮着刺骨的东南风,晚下的雪在地面堆得厚厚的。到了下午五点钟,这昏暗冬日里的最后一线阳光也消失了,画会会员把调色盘和画架收好,准备回家。最早离开的是查尔斯·皮特先生,他把他的画室锁上,然后像平常一样,把钥匙拿到管家妇的房间。” “他才刚开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两扇窗户都开得大大的,浓密的雨雪重重地打进房里,地板上已经铺上一层白色地毯。” “这时房里已经半暗,最初皮特先生什么也没看到,可是本能地觉得出事了。他划了一根火柴,眼前呈现出这桩神秘惨剧可怖的景象,这惨剧就此搅得警察和社会大众一团迷乱——欧文太太脸部朝下,身穿睡衣俯在地板上,身上已被飘进来的雪花覆盖了一半,裸露在外的双足和双手已经变成深紫色;而躺在房间角落里的白鹦鹉,身躯已经僵硬,在冷风里蜷成一团。” “最开始,大家只是传言,这个可怕的意外是由于难以解释的粗心所造成的,侦讯庭上对这项疏失的证词或许有助于说明。” “当时送医院已经太晚了,那可怜的女人确已死去,是在她房里活活被冻死的。经过进一步验尸,发现她脑后受了重击,使她在洞开的窗户边昏倒,无法求救。零下五度的温度做了帮凶。探长郝威尔发现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个铁做的瓦斯托架,完全和欧文太太脑后的瘀伤处一样高。” “可是没过几天,群众的好奇心又被几个耸动的报纸标题挑起。如何制造新闻,这些一份只卖半便士的晚报可是知道得最清楚——‘柏西街神秘命案’、‘自杀?他杀?’、‘惊人内幕——离奇的发展’、‘造成轰动的逮捕行动’等等。 “简单来说,事情是这样的:在侦讯庭上,一些和欧文太太生活有关的怪现象被揭露出来,使得一位良好家庭出身的年轻人被逮捕,罪名和那可怜的管家妇的惨死有关。” “话说重头,她的生活过去一直很平凡,单调而规律,可是最近似乎变得多彩多姿而兴味十足。所有认得她的证人都同意,从去年十月起,这个诚实可靠的女人改变了许多。 “我正好有一张欧文太太的相片,是她还没有改变,还过着平淡无奇日子的时候照的。对于她这位可怜人来说,这个大转变却酿成了大祸。” “这就是活着的她,”滑稽的老人把照片放在宝莉面前,继续往下说,“端庄,平凡,无趣,就像许多女人一样。你会承认,那不是能对任何年轻人造成诱惑,或是能使他犯罪的一张脸。” “可是有一天,欧文太太,对,就是这位沉静端庄的欧文太太,在下午六点钟盛装出门,她头戴一顶华丽的软帽,穿着镶有仿羊皮花边的大罩袍,袍子前头稍微敞开,露出纯度甚高的金坠子和链子。所有鲁冰思艺术学院的房客看到她都吃惊得不得了。” “轻浮的画会会员瞄准这个女人,冒出许多批评、暗示和嘲笑讽刺。” “从那天起,情况更明显了,这位鲁冰思艺术学院可靠的管家妇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她每天穿着昂贵的新衣服出现在吃惊的房客和把她当丑闻看的邻居面前,显然忽略了工作,而且需要她的时候,她总是不在。” “对于欧文太太的放荡挥霍,当然在鲁冰思艺术学院各个部门里引起许多议论,房客们开始揣测纷纷,而不久之后,大家都公认这位诚实可靠的管家妇一周周,甚至是一天天的堕落,和租八号画室的年轻人格林西尔有许多地方相吻合。” “每个人都说,他晚上留得比谁都晚许多,而且没有人相信他留得晚是因为工作。怀疑很快就变成了事实,欧文太太和亚瑟·格林西尔一起在托庭汉法院路上的甘比亚餐厅吃饭,被玻璃工房的一个工人看到了。” “这个工人坐在柜台边喝茶,特别注意到欧文太太从钱包里拿出钱来付帐。他们的晚餐很丰盛,切羊排,上好部位的大肉块,甜点,咖啡,还有利口酒作为餐后酒。最后两个人一起离开餐厅,显然神情愉快,格林西尔还抽着一根上等雪茄。” “种种不合规定的事迟早会传到奥尔门先生的耳里,他是鲁冰思艺术学院的房东。过完新年一个月后,他没有事先警告,就通知欧文太太,要她一个星期内辞职搬家。” “‘我给欧文太太通知的时候,她好像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奥尔门先生在侦讯庭上作证时说,‘她反而告诉我她有的是钱,最近工作只因为有事未了。她还说她有很多朋友愿意照顾她,因为只要谁知道怎样讨她欢心,她将来就会留给那人一大笔钱。’” “然而,虽然她在会面时很愉快,六号画室的房客贝德福小姐却说,她那天下午六点半拿钥匙到欧文太太房间去的时候,她正在哭。那管家妇人不要贝德福小姐安慰,也不肯对她说出心事。二十四小时之后,她就被人发现死了。” “陪审团没有作出裁决,琼斯探长被警方指派去调查年轻人格林西尔,他和那可怜女人的亲密关系现在已是尽人皆知,引起满天议论。” “可是探长把伯克贝克银行也列入调查的对象。他发现欧文太太和奥尔门先生见过面后,就把银行帐户里的钱全提了出来,这八百英镑左右的存款,是她二十五年来省吃俭用的成果。” “而琼斯探长的努力成果则是立竿见影,从事平版印刷的亚瑟·格林西尔先生被带上弓街的法庭,罪名是涉及相西街鲁冰思艺术学院,管家妇欧文太太之死。” “我不幸错过几次精彩的审讯,这一场是其中之一,”角落里的老人继续说,“不过你和我一样清楚,那年轻人的态度给法官和警方的印象非常恶劣,因此每一个新证人上来,都让他的处境愈来愈岌岌可危。” “他是个英俊,举止却嫌粗鲁的年轻小伙子,一日浓重的伦敦腔真会让人跳起来,可是他看来非常痛苦而紧张,每个字都说得结结巴巴,而且一直胡乱作答。” “他的父亲当他的辩护律师——一个看来蛮横的老人——像个普通的乡间小律师而不像伦敦的大律师。” “关于起诉这位平版印刷工,警方已经掌握了对他相当不利的证据。验尸报告说的还是那些:欧文太太之死是由于暴露在严寒之中,脑后的那一击除了使她暂时昏迷,并不是太严重。医官赶到现场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好一阵子;很难说死了多久,一小时、五小时,甚至十二个小时都有可能。” “这不幸女人的房间,也就是皮特先生在里面发现她的地方,也再度被仔细搜寻过。欧文太太那天白天穿过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椅子上,衣橱的钥匙还在衣服的口袋里。房门稍稍打开,可是两扇窗户开得大大的,其中一扇因为拉动窗户的曳绳断了,很科学地用一条绳子绑住。” “欧文太太显然已经脱下衣服准备睡觉,很自然的,法官不久就觉得意外死亡的推论非常薄弱。任何意识清醒的人都不会在零下温度时宽衣解带,何况窗户还大开着。” “这些基本资料陈述过后,伯克贝克银行的出纳被传唤上来,他叙述了管家妇到银行来的情形。” “‘大概是下午一点钟,’他说,‘欧文太太到银行来,要兑现一张抬头是她自己名字的支票,金额是八百二十七英镑,正好是她帐户里的余额。她看来兴高采烈,说需要用到许多现钞,因为她要出国去会她的侄儿,以后就留在那儿替他管家。我警告她对这一大笔钱要非常当心,不要糊涂就把钱给了别人,因为像她那个阶层的妇人很容易受骗。她笑着说,她不但现在会当心,遥远的未来也会当心,因为她当天就要去律师事务所立个遗嘱。’” “出纳的证词的确令人非常吃惊,因为她房里找不到半毛钱的影子;除此之外,欧文太太神秘死亡的那天早上,有两张银行兑现给她的钞票被格林西尔这年轻人用开,其中一张他付给了西端衣饰公司,因为他在那儿买了一套衣服;另一张则在牛津街的邮局换成了小钞。” “接下来,有关格林西尔和欧文太太亲密关系的证词当然也必须再重复一次。这年轻小伙子以一种极为痛苦的紧张神情专心听所有的证词,他的脸色青绿,嘴唇似乎干裂,因为他不断用舌头去舔。当警官E18作证,说二月二日凌晨两点钟,他在柏西街和托庭汉法院街的交会口看到被告,还跟他说过话时,格林西尔简直快昏倒了。” “警方的推论,是管家妇在上床之前被格林西尔谋财害命,因为他是惟一和那女人有亲密关系的人,而这一点,无疑也因为他深更半夜还在鲁冰艺术学院附近而获得证实。” “他自己的申辩,还有对那天晚上的解释,的确不能令人满意。欧文太太是他已故母亲的亲戚,他自己从事平版印刷,平常有很多的空闲。他的确曾经利用一些余暇带那个老妇人到几个娱乐场所去,也不只一次建议她搬来和他同住,不要再做那种卑微的工作。可是很不幸的,她受侄儿的牵制很深。她侄儿也姓欧文,竭尽所能剥削这位好脾气的女人,而且不只一次窃取她在伯克贝克银行里的储蓄。” “检察官仔细询问格林西尔关于欧文太大这位亲戚的详情,他承认他并不认识,事实上,也从来没见过。他只知道他姓欧文,如此而已。那人的正业就是剥削这位好心肠的老妇人,可是他只在晚上去见她,因为他知道那时学院里的房客都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家了,只有她一个人在。” “现在,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到,这番话和银行出纳最后一次和欧文太太谈话的内容有个矛盾之处?当时法官和检察官都想到了。‘我要出国去会我的侄儿,以后就留在那儿替他管家’,是这遭遇不幸的女人当时说的。” “而格林西尔,虽然很紧张,而且答询时矛盾百出,却坚持他原来的说法,说她的确有个侄子在伦敦,常来找他姑姑。” “不管怎么说,那女人已经被杀害,她的话在法律上不能当作证词。格林西尔的父亲提出辩驳,说她也许有两个侄子,这一点连法官和检察官都不得不承认,是有这个可能。” “至于欧文太太死的前一晚,格林西尔说他陪她去剧院,送她回家,并且在她房里吃晚餐。他离开之前,大约是凌晨两点,她自己拿出十英镑当做礼物送给他,还说:‘亚瑟,我也可以算是你的阿姨了,而且,这钱如果你不拿,比尔也一定会拿走的。’” “她傍晚的时候看来很忧虑,不过之后就高兴起来。” “‘她谈到她侄儿或是钱的事吗?’法官问。” “那小伙子又迟疑了一下,可是他说:‘没有,她没有提到她的侄子,也没有提到钱。’” “当时我不在场,”角落里的老人又说:“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案子的侦讯此处暂停,可是法官不准交保。格林西尔被带走的时候,看来已经死了大半,虽然大家都说他父亲看来意志坚决,而且一点也不担心。当他代表儿子质询法官和其他一两位证人时,他非常巧妙地让他们对欧文太太活着的最后时间混淆不清。” “那天早上,整个房子的例行打扫工作都做好了,他就这一点事实充分发挥。他说,大家能够想象吗?一个女人会在前一天晚上打扫房子,尤其在就要出门看戏,而即将穿上漂亮衣服的时候?这一点的确击中了检方要害。可是检察官也不甘示弱,马上还以颜色。他说,一个生活环境如此的女人,早上九点钟做完了工作,在洞开的窗户边脱下衣服,让雨雪打进房里,难道就合理?” “现在,似乎只要有人在那要命的凌晨两点以后看到管家妇还活着,即使是偶然路过的人也好,格林西尔的父亲就可以找出一大堆证人,可能可以证明他儿子案发时不在场。” “可是,由于他既能干又诚恳,我想法官因为他全力以赴代表儿子而对他同情有加,因此准予延后一个礼拜开庭。格林西尔先生对这项裁决似乎非常满意。” “另一方面,报纸对柏西街谜案也极尽讨论和挖底之能事。就你个人的经验,你一定知道,它们对这道令人迷惑的选择题有过无数次的笔战:意外?自杀?还是他杀?” “一个礼拜过去,这件格林西尔的起诉案继续开庭。法庭自然还是拥挤,而大家不必细看,马上就可以察觉嫌犯看来抱着较大的希望,他的父亲则显得相当愉快。” “检方又提出一大堆不重要的证词,接着轮到辩方。格林西尔先生传唤贺尔太太上了证人席,她是柏西街上糖果糕饼店的老板娘,就住在鲁冰思艺术学院对面。她宣誓后说,二月二日早上八点钟,她正在清洁她店里的窗户,看到对面学院的管家妇,那女人跟往常一样,跪在地上清理前门阶梯,脸和身子全都裹在一个大围巾里。她丈夫也看到欧文太太,而且贺尔太太对她丈夫说,她真庆幸她这家店的阶梯是铺上瓦的,不必在这么冷的早晨刷洗。” “贺尔先生,也就是同一家糖果糕饼店的老板,证实了她说的话。老格林西尔先生得意洋洋地请出了第三个证人马丁太太,她也住在柏西街上,早上七点半的时候,她从二楼窗户里看到那个管家妇在她门前掸地毯。这位证人描述欧文太太那天的打扮是用围巾包着头,每一点都和贺尔夫妇的说法一致。” “格老先生接下来工作就轻松了。他儿子那天早上八点钟在家吃早餐,不但他自己可以作证,他家的仆人也可以证明。” “那天天气坏得很,亚瑟整天没有离开过他的火炉。欧文太太被杀是那天早上八点以后的事,因为有三个人看到她那时候还活着,所以他儿子不可能杀死欧文太太。警方必须另寻凶手,要不就回到原先大家的看法:欧文太太遭遇到不幸的意外;或是她可能自愿用这样奇特而悲惨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小格林西尔终于被释放之前,有一两位证人又再度被讯问了一次,其中主要是玻璃工房的领班。他早上九点钟到达鲁冰思学院,之后整天都忙着他的事。他非常肯定地说,他没有注意到那天有任何行踪可疑的人穿过走廓。‘可是,’他又说,脸上带着笑,‘我不是光坐在那儿看着每个人上上下下,我太忙了。靠街的大门一直都开着,任何人只要熟门熟路,都可以走进来上楼下楼的。’” “欧文太太之死另有文章,这点警方一直非常清楚,可是格林西尔是否和这命案后的隐情有关,到今天他们还不了解。 “对于审判庭上格林西尔焦躁不安的原因,我可以为警方指点指点,可是我向你保证,要我替警察去做他们自己该做的事,我可不愿意。我为什么要替他们做呢?格林西尔永远不会因为不公的嫌疑而受害。只有他和他父亲——还有我之外,知道他自己身处的困境多么危险。” “那小伙子那天早上直到凌晨五点才回到家。最后一班火车已经开走,他只好走路,却又迷了路,在汉普斯得附近绕了几个钟头。想想看,如果柏西街糖果糕饼店的老板夫妇没有看到身披大围巾,跪着洗前门阶梯的欧文太太,他会有多惨?” “还有呢,老格先生是个律师,他在贝得福的约翰街有间小小的事务所。欧文太太死前的那天下午,她在那儿立下了遗嘱,把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亚瑟·格林西尔。要不是这遗嘱落在他父亲的手里,早就理所当然地被当成另一个足以使亚瑟·格林西尔更接近绞刑台的证据——非常强的动机。” “所以,那被杀的女人在他到家几小时后还活着,在这点没有完全证实之前,那年轻人色灰如土,你就不会奇怪了吧?” “我刚刚说‘被杀’两个字的时候,看到你在笑——” 角落里的老人继续说,现在他的故事快要讲到结局了,他变得相当激动。 “我知道,当亚瑟·格林西尔获释之后,大家都很满意,他们认为柏西街谜案原来是一宗意外,或是自杀案件。” “不可能,”宝莉回答说:“不可能是自杀,有两个很明显的原因。” 他相当吃惊地望着她。她想他之所以吃惊,是因为她竟然胆敢自己下判断。 “那么我能不能请教你,据你看,那两点原因是什么呢?” 他的问话嘲讽意味深长。 “首先,是钱的问题,”她说:“到现在为止,除了那两张钞票,其他都没下落吧?” “连一张五英镑的都没找到,”他咯咯地笑:“博览会时全在巴黎换掉了。你简直无法想象有多容易,任何旅馆或小规模的外汇交换所都可以换。” “她侄儿真是个狡猾的坏蛋。”她说。 “那你相信这侄儿确实存在喽?”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呢?一定有某个人对房子很熟悉,才能大白天在里头走来走去而没引起别人注意。” “大白天?” 他又咯咯笑。 “至少是早上八点半以后。” “所以,你也相信这个身披大围巾,跪着洗前门阶梯的欧文太太喽?”他问她。” “可是……” “跟我接触这么久,你一定学到不少,可是你却没想到,那个人小心翼翼把鲁冰思学院的清扫工作都做完,生好火炉,又把煤炭搬上楼,只为了争取时间,只为了让酷寒的霜雪确实替他达到目的,让欧文太太在真正死去之前不致逃过这一劫。” “可是——” 宝莉又有意见。 “你一直没想到,成功犯罪最大的秘诀之一,是让警察对作案时间搞不清楚。如果你还记得,总督公园命案之所以高明,就在于这一点。” “这样一来,这个侄儿——既然我们承认他存在,虽然能不能找到他还值得怀疑——就像小格林西尔一样,就有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了。” “可是我不懂——” “不懂她是怎么被杀的?”他热切地说。“当然你全都看得出来,因为你承认有个侄儿靠这好脾气的女人过活——他也许是个流氓,他威胁恐吓她,次数多到她认为钱存在银行里都不安全。那种阶层的女人有时候很容易对我们的大英国银行失去信任。不管怎样,她把钱提了出来。谁知道她马上想要用这笔钱做什么?” “无论如何,她希望死后把钱交给一个她喜欢的年轻人,一个知道怎样博取她好感的人。那天下午这侄儿又来要钱,又哀求又威胁,他们起了争执,可怜的女人哭了,还好到剧院看戏给了她短暂的安慰。” “凌晨两点,格林西尔和她分手。两分钟后,侄儿来敲门,他说他错过了最后一班火车,这个借口很可信,求她让他在房子里随便找个地方打地铺。那好心的女人建议他睡在一间画室的沙发上,然后安静地准备上床睡觉。其他就简单了。这侄儿偷偷溜进他姑姑房间,发现她穿着睡衣站在那儿,他向她要钱,还以暴力要挟,她惊恐之余,摇摇晃晃,头碰到瓦斯托架上,昏倒在地板上,而那侄儿找到她的钥匙,把八百英镑拿走。你得承认,接下来的现场布景,称得上是天才之作!” “没有挣扎,没有一般犯罪里丑恶的工具。只有大开的窗户,朝东南方猛刮的酷寒风雪,还有下得又浓又密的雪花——这两个共犯安静得很,像死人一样安静。” “接下来,神智清清楚楚的凶手在房子里忙来忙去,做一些确定一段时间内不会让人察觉欧文太太不见了的事。他打扫清洁,几小时以后,他甚至套上他姑姑的裙子和大背心,把头包在围巾里,大胆地让已经起床的邻居看到他,让他们以为那是欧文太太。然后,他回到她的房间,恢复他平常的模样,静悄悄地离开屋子。” “他可能被人看到。”宝莉提醒他。 “他的确被两三个人看到,可是一个人在那个时候离开学院很正常,没有人会多想什么。天气很冷,大雪一直下,他下半边的脸围了条围巾,看到他的人也不能保证能再认出他来。” “从此再没有人看到他或是听到他的消息了吗?”宝莉问。 “他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警察在找他,也许有一天会找到。果真如此,本世纪的天才就又少了一个。” 他停了下来,全然陷入沉思,宝莉也沉默了。有个隐隐约约、可是特定形式的记忆挥之不去,有个念头一直在脑里萦绕,搅得她心绪大乱。那个念头是她心底一种难以解释的感觉,告诉她应该回想那件丑恶的罪行。其中有样东西——要是她记得是什么东西就好了——是可以让她破解这悲惨谜案的线索,就这么一次,可以让她打败角落里这个自负又尖酸的稻草人。” 他透过一副硕大的骨边眼镜望着她,而她可以看到他骨嶙嶙的手指,关节在桌面上不停打结、打结、打结,直到她怀疑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另外十只手指可以解开他在这条累坏了的细绳上打好了的结。 突然,好似无中生有,宝莉想起来了——整件事情都呈现在她眼前,像闪电一般短而清晰:欧文太太躺在洞开的窗户边死了,其中一扇的上下曳绳是断的,非常科学地用一根细绳绑起撑住。她记起来了,那时大家对于这条暂时充当曳绳的绳子曾经有过的议论。 宝莉记起来,报纸上附有相片,照出这条结打得极好的细绳。那条细绳设计得精密之极,让窗架的重量把结压得更紧,使得窗户一直大开。她记起来,大家对这条重要的细绳揣测纷纷,其中主要结论是:凶手是个水手,因为牢牢系住窗架的结是如此精细,如此复杂,又如此之多。 而宝莉知道得更清楚。在她心底,她看到这些手指因为激动而加倍地紧张,最初机械似地,甚至无意识地抓起一团线托窗户固定住,然后出于最强烈而不由自主的习惯,她看到那些骨瘦又灵巧的手指在那条细绳上打结、打结,一个接一个,比她曾亲眼见过的那些结更精巧,更复杂。 “如果我是你,”她说,不敢看他坐的那个角落。“我会戒掉一直在细绳上打结的习惯。” 他没有回答。等到宝莉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角落里已经空了,桌面上放着几枚铜板,穿过桌面她可以看到他格子西装的衣角,他奇特的帽子,他瘦弱而皱巴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尾。 不久之后,《观察家晚报》的宝莉·波顿小姐终于嫁给了《伦敦邮报》的李察·佛毕学先生。从那天起,她没有再见过角落里的老人。 ------------------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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