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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六下午,宝莉·波顿小姐是否希望见到角落里的老人,确实很难说。可以确定的是,当她走到窗边的桌子,发现老人不在那儿时,她深深感到一股极度的失望,然而整个星期以来,出于傲气多于智慧吧,她一直躲着不来这家面包店。 “我就在想,你不可能逃避太久,”一个沉静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她差点跌了一跤——他到底从哪里钻出来的?她的的确确没有听到任何轻微的声响,然而他现在就坐在那儿,在那个角落里,像个十足的玩具小丑,温和的蓝眼睛抱歉似地望着她,神经质的手指玩弄着一条少不得的细绳。 女侍为他端来一杯牛奶、一块乳酪蛋糕。他沉默地吃,那条细绳就闲闲地放在桌上的一边。等他吃完了,他又在宽大的衣袋里摸来摸去,把那个同样少不得的小皮夹拿出来。 老人把一张小相片放在宝莉面前,平静地说: “这是菲力摩尔街上那些连栋式的台屋背面、可以俯瞰亚当夏娃那群宅子。” 她看看照片,然后看看他,温和的眼光里带着仿佛纵容的期待。 “你可以注意到,每个后花园都有出口通往宅区。这些宅子造成的形状,像个大写的‘F’。这张相片是直接对着短横线拍的,线的终点,你可以看得出来,是一个死路。直的那一竖的尾端转进菲力摩尔街,而上头长横线的尾端则接到肯辛顿的高街。好,就在一月十五日那天深夜,或者说很早的清晨,D21警官由菲力摩尔街转进宅区,在那条直线与短横线的交会处站了一会儿,这个地点,就像我刚说的,面对菲力摩尔街上那些房子的后花园,而且尾端是个死路。 “D21警官在那个角落里站了多久,他也说不上来,不过他想一定有三四分钟吧,这时他注意到一个行踪可疑的人正沿着花园墙壁的阴影蹒跚前进。那人小心翼翼地朝着死路的方向走去,而D21警官在阴影下也掩藏得很好,无声无息地跟踪着他。” “正当警官快赶上那人,事实上,和他相距还不到三十码的地方,这时从菲力摩尔街尾两栋房子中的一栋——事实上,就是菲力摩尔街二十二号,一个身上除了长睡衣,什么也没穿的人激动地冲出来,在警官还没来得及阻止之前,他已结结实实地扑到那可疑的人身上,在硬石子地上跟他翻来滚去,口里还发疯似地尖叫:‘小偷!小偷!警察!’” “D21警官把流浪汉从那人激动的揪斗里救出来,还真费了一番功夫,而他所说的话,也花了好几分钟才让那人听进去。” “‘喂!喂!够了’警官终于说,同时对那穿长睡衣的人猛推一把,才算让他安静了一会。‘别去招惹那个人,你不可以这么晚了还吵吵闹闹,会把别人都吵醒。’” 那个可怜的流浪汉,这时已经站起身来,可是并没有要逃走的意思,或许他是认为逃走的机会渺茫。可是那穿长睡衣的人已经稍微恢复了正常讲话的能力,嘴里吐出颠颠倒倒,叫人半懂半不懂的几句话: ‘我被偷了……被偷了……我……是……我的主人……诺普先生。桌子是开的……钻石没了……都是我管的……那……现在都被偷了!他就是小偷——我发誓!我听到他的声音……不到三分钟之前……我冲到楼下……通到花园的门被砸烂了……我跑过花园……他还在这里鬼鬼祟祟……贼!小偷!警察!钻石!警官,别让他跑了……如果你让他跑了,我要你负责…… “‘喂!够啦!’D21警官好不容易插上话,警告他说:‘别吵啦,行不行?’” “穿长睡衣的人逐渐由激动中恢复过来。” “‘我可以控告这人吗?’他问。” “‘什么罪名?’” “‘窃盗和闯入民宅。我告诉你,我听到他的声音。他现在身上一定有诺普先生的钻石。’” “‘诺普先生现在在哪里?’” “‘出城去了,’穿长睡衣的人呻吟着说。‘他昨晚到布莱顿去了,留下我看家,现在这个小偷却——’” “那流浪汉耸耸肩,一个字也不说,突然静静地开始脱外套和背心。他把衣服递给警官。穿长睡衣的人猴急地扑向衣服,把那些破烂的口袋翻出来。流浪汉继续一本正经地开始脱他的内衣,某个窗口里有人用愉快的声音讲了几句玩笑话。” “‘喂,别无聊了,’D21警官严厉地说:‘到底你这么晚在这里干什么?’” “‘伦敦的街道是开放给大家走的,不是吗?’流浪汉反问。” “‘老兄,你等于没有回答。’” “‘那我迷路了,就是这样,’流浪汉无礼地咆哮回去:‘或许你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吧。’” “这时候,另一些警官也出现了。D21没有放了流浪汉的意思,而那穿长睡衣的人却又对着流浪汉的衣领冲过去,惟恐他真的会‘走了’。” “我想D21警官已经察觉到这情况的微妙。他建议罗伯生——穿长睡衣的人——进屋去找些衣服穿上,而他自己在那儿等着D15警官马上会从局里请来的探长和督察。” “可怜的罗伯生,牙齿冷得打颤。D21警官催促他进屋去的时候,他猛然打了一阵喷嚏。D21和另一位警官继续留在那儿前后查看被偷的住宅,而D15警官把那凄惨的流浪汉带回局里,同时立刻请探长和督察过来。” “探长和督察来到菲力摩尔街二十二号,发现老罗伯生躺在床上,全身发抖,心情还是很坏。他已经喝了一杯热饮,可是他眼里涌着泪水,声音非常沙哑。D21警官一直守在饭厅里,罗伯生已经把里头那张桌子指给他看:锁是坏的,东西一片散乱。 “罗伯生一面打喷嚏,一面竭尽所能将窃案发生之前的事说了。” “他说,他的主人费迪南·诺普先生是个钻石商人,还没结婚。诺普先生雇用他已经十五年了,而且他是惟一与主人同住在屋里的仆人。另一个打扫女佣每天都来整理家务。” “昨天晚上,诺普先生在徐普门先生家里晚餐。徐普门先生住在稍南的二十六号住宅内,是大珠宝商,在南奥得利街上有店面。那天晚上,最后一班邮车送来一封给诺普先生的信,从邮戳上看是从布莱顿寄来的,上面还有‘急件’字样。罗伯生正在犹豫要不要跑到二十六号把信送过去,他的主人回来了。他看了看信的内容,叫罗伯生拿来A.B.C.火车时刻表,然后要他马上收拾行李,替他叫一辆马车。” “‘我猜得到是怎么回事,’罗伯生在又一阵猛烈喷嚏后继续说下去:‘诺普先生有个哥哥,也就是爱米尔·诺普先生,他们两个很亲密。可是他哥哥很是病弱,常常在不同的海滨地区迁来迁去。他人现在布莱顿,而且最近病得很严重。如果您不嫌麻烦到楼下去,我相信您在客厅桌上还找得到那封信。’” “‘诺普先生离开之后,我读了那封信;信不是他的哥哥寄的,而是一位署名为杰·柯林斯的的医生写来的。我不记得信里确实是怎么说的,不过,当然您可以读那封信——柯林斯先生说,他极为突然地被请去为爱米尔·诺普先生看病,又说诺普先生已经没有几个钟头好活了,所以请医生立刻联络他在伦敦的弟弟。’” “‘在诺普先生离开之前,他慎重告诉我书桌里有些贵重物品,大部分是钻石;还告诉我要特别注意锁好门窗。他常常像这样留下我看家,而且通常他的书桌里都摆着钻石,因为诺普先生到处旅行做生意,没有固定的店面。’” “罗伯生向探长说明的时候,反反覆覆而又滔滔不绝,这些话,简单的说,就是事情的重点。” “探长和督察在把报告拿回局里之前,认为他们应该先到二十六号大珠宝商徐普门先生那儿跑一趟。” “你当然记得,”角落里的老人又说,做梦似地注视着他的细绳:“这件奇案的惊人发展。亚瑟·徐普门先生是徐氏珠宝公司有钱的老板。他太太死了,独自住在肯辛顿城小小的房子里,安静地过他的老式日子,却让两个已婚的儿子生活奢华并且趾高气扬,好恰如其分地显示出他们家的财富。” “‘我刚认识诺普先生不久,’他对警探解释。‘他卖过几颗钻石给我,一两次吧,我想。不过我们两个都是单身,常常一块儿吃饭。昨天晚上,他就是在我这儿吃的饭。他告诉我,昨天下午他接到一批上等的巴西钻,他知道我对上我公司推销的人有多厌烦,所以把宝石带来了,抱着也许在酒席之间可以做上一点生意的希望。’” “‘我向他买了两万五千英镑的货,’珠宝商说,他的语气好像讲的是不值一提的小钱:‘我开了张全额的支票,在桌上交给了他。我想我们俩对这笔生意都很满意,最后一起喝了瓶四八年份的葡萄酒庆祝。诺普先生大约九点半离开,因为他知道我很早上床睡觉。我带着这些新货上楼,把它们锁在保险柜里。昨晚在宅区附近的吵闹声音,我确实一点儿也没听到。我睡在二楼,在房子的前半部,我现在才刚知道可怜的诺普先生的损失——’” “就在他叙述的中间,徐普门先生突然停下来,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他匆匆抛下一句道歉的话,唐突地离开了房间,探长听到他急忙跑上楼梯的声音。” “还不到两分钟,徐普门先生回来了。他不必说话,探长和督察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钻石——’他上气不接下气:‘我也被偷了!’” “现在我得告诉你,”角落里的老人继续说:“我看了晚报上双重窃案的报导后,我马上着手工作,好好地想了想——没错!” 他注意到宝莉在看那条他仍然摸摸弄弄的细绳,微笑着又说: “没错!靠这小东西的帮忙,我的思维才能往下走。对于我该如何着手,去找一夜之间发了一笔小财的聪明窃贼,我做了笔记。当然,我用的办法和伦敦警探的不同,他有他自己办案的方式。负责这案件的探长询问不幸遭窃的珠宝商有关他的仆役和家属的种种,问得非常仔细。 “‘我有三个仆人,’徐普门先生对他解释:‘有两个跟着我已经许多年了;而另一位是打扫家务的女佣,算是新来的,她来我这里大概有六个月了。她是一位朋友推荐的,而且品德极佳,和客厅女侍同房。厨师是我在学生时代就认识的,他单独睡一个房间。三个仆人都睡在楼上。我把珠宝锁在化妆室的保险箱里面。像往常一样,我将钥匙和手表放在床边。我一向睡得很浅。’” “‘我真的不明白这怎么可能发生,可是——您最好跟我上来看一下保险箱。钥匙一定是从我床边偷去的,保险箱打开,钥匙又放回来——都发生在我熟睡的时候。虽然我到现在才有机会检查保险箱,但在上班之前早该发现损失了,因为我本想把钻石一起带去——’” “探长和督察于是上楼去看保险箱。箱子的锁一点儿也没有损坏——是被保险箱的钥匙开启的。探长提到氯仿,可是徐普门先生说,当他早上大约七点半醒来的时候,房里没闻到氯仿的味道。然而这大胆窃贼确实用了麻醉药,从他的作案过程中可以看得出来。屋里屋外检查的结果,发现窃贼事实上是利用通往花园的玻璃门做为入口,就像在诺普先生家的情形一样,不过在这里他是用钻石小心割开那片门上的玻璃,松开插锁,转动钥匙,然后走进来。” “‘徐普门先生,贵府的仆人当中,有哪一位知道昨晚有钻石放在府上?’探长问。” “‘我想,应该没有一个人知道。’珠宝商回答:‘不过,女侍在餐桌旁伺候时,可能听到我和诺普先生在讨论我们的交易。’” “‘如果我搜查府上所有仆人的箱子,您反对吗?’” “‘我当然不反对。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反对,他们是绝对地诚实。’” “搜查仆人们的东西,绝对是白费功夫,”角落里的老人又说,一面还耸耸肩:“即使是现在的家仆,也没有人会笨到把偷来的东西藏在家里。然而这可笑的闹剧还是照演,徐普门先生的仆人多多少少提出抗议,结果照旧是毫无所获。” “珠宝商方面能提供的资料就这么多了。探长和督察,说句公道话,把他们的调查工作做得很详尽,而且更重要的是,做得很明智。据他们推断,看来窃贼显然是从菲力摩尔街二十六号开始做案,接着可能爬过几栋房子间的花园高墙来到二十二号,就在那儿他差一点被罗伯生当场抓到。事实简单得很,可是是谁取得这两栋房子里都有钻石的情报,而且是透过什么方法取得的,却依然是个谜。显然那个窃贼,或者说那些窃贼,对诺普先生的事比对徐普门先生更为了解,因为他们懂得利用爱米尔·诺普先生的名字,把他弟弟这个障碍清除掉。” “快要十点了,警探们离开了徐府,又折回二十二号看诺普先生回来了没有。开门的是年老的清洁女佣,说她的主人已经回来,现在正在餐厅里进早餐。” “费迪南·诺普先生是个中年人,淡黄的肤色,黑头发黑胡须,显然有希伯来血统。他用一种浓重的外国口音,可是很客气的语调对两位警官说,他想继续用早餐,请他们包涵。” “‘当我回到家,我的仆人罗伯生告诉我那坏消息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充分准备了,’他解释道。‘咋晚我收到的信是假的。根本没有杰·柯林斯医生这个人。我哥哥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健康过。我相信,你们很快就会追踪到那个写信的狡猾的人——啊!可是我可以告诉您,当我到达布莱顿的大区会,发现我哥哥爱米尔从来没听说过何林斯医生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愤怒。’” “‘虽然我尽快跑回火车站,进城的最后一班车已经走了。可怜的老罗,他得了重感冒。啊,对了!我的损失!对我来说,真是损失惨重。如果我昨晚没有和徐普门先生做成那笔幸运的交易,现在也许我已经破产了。’” “‘昨天我拿到的宝石,第一种是绝好的巴西钻,这些大多数我都卖给了徐普门先生;还有些非常棒的好望角钻石——全被偷了;另外是一些相当特别的巴黎钻,镶嵌做工非常精细,是一间很大的法国公司委托我卖的。先生,我告诉您,我总共损失了大约一万英镑。我以抽取佣金的方式卖东西,当然也必须赔偿别人的损失。’” “他显然想要像男子汉一样,也像生意人应该做的,承担起他的厄运。对于他忠诚的老仆人,那位由于热心护卫他不在家的主人而可能得了致命感冒的罗伯生,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有丝毫责怪。只要对老罗的涉案嫌疑有任何轻微的暗示,诺普先生似乎都认为是绝对的荒谬。” “至于那年老的清洁女佣,是附近生意往来的朋友推荐的,看来非常诚实庄重而严肃。除了这些,诺普先生确实一无所知。” “至于那流浪汉,诺普先生知道的就更少了,他也想不出来这个人,或是其他任何人,怎么可能知道那天晚上他刚好有钻石放在家里。” “这的确像是整个案子的一大疑点。” “诺普先生应警方的要求,稍后到警察局里去看流浪汉嫌犯。他说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徐普门先生在下午下班回家的路上,也同样到局里看了嫌犯,他的说法也和诺普先生一样。” “流浪汉被带到法官面前,对他自己只做了个很糟的介绍。他说了名字和住址——后来当然证明是假的——之后他就不肯再开口。他好像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会被关起来。不久,甚至警方都了解到,眼前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这涉有重嫌的流浪汉身上套出什么来。” “负责本案的探长是法兰西斯·霍德先生,虽然他自己不敢承认,但实在已到了技穷的地步。你一定记得,这窃案表面非常单纯,其实极为离奇。诺普先生家被认为道富之时,D21警官正站在亚当夏娃住宅区,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由死路转进宅区的主要道路上。” “所有的马厩平房都是属于附近住家的私人民宅,紧面对着菲力摩尔街上那些房子的后方入口。马车夫、他们的家人以及所有睡在马厩的刷马夫们都受到严密的监视和讯问。在罗伯生的尖叫声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之前,所有人都是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 “至于从布莱顿寄来的信,实在是非常普通,信是用笔记本的纸写的,警探费了马其维利般的心机,才追踪到西街上的一家文具行。可是这家文具行生意热络,类似那自称医生的人用来写这封诡异信函的笔记本,许多人都在这里买过。笔迹则歪歪斜斜,可能不是真迹。无论如何,除非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信里完全找不出可以指认窃贼的线索。不用说,当那个流浪汉被叫去写自己的名字,他写出来的是完全不同而且绝对是没受过教育的那种字迹。” “不过,就在这谜样状态持续的同时,一个小小的发现使得法兰西斯·霍德先生灵光一现,想出一个点子。这计划如果执行妥当,无疑会使得老奸巨猾的窃贼步入警方的手掌心。他抱着这样的希望。 “那个小小的发现,就是诺普先生的一些钻石被找到了 角落里的老人稍微停了一下又继续说: “那些钻石显然是窃贼匆忙由菲力摩尔街二十二号的花园逃出去的时候,踩进地底下的。” “花园的末端有个前屋主造的小书房,它的后面是一小块约七平方英尺大的废地,以前这里是个假山庭园,现在仍然堆满了松动的大石头,这些石头的阴影早已成为无数只小蜈蚣和土鳖猎食的乐园。” “事情是这样的:罗伯生在窃案发生两天后,为了家里或其他用途,需要一块大石头,于是从废地里搬动了一块,发现它下头有几颗闪亮的小石子。诺普先生马上带着这些东西亲自到警察局去,指认出那些就是他巴黎钻的一部分。” “探长稍后前往找到钻石的地方查看,在那儿想出了一个他寄予厚望的计划。” “警方遵照法兰西斯·霍德先生的建议,决定让那不知姓名的流浪汉由警察局里安全的避难所放出来,随他到哪里去。这也许是个好点子。霍德先生的构想是这样的:如果这人与那些狡猾的窃贼有任何关联,他迟早会和他的同伴会合,或者甚至会把警方引到他藏匿剩余的宝藏之处。不用说,他的行迹随时会被盯得牢牢的。” “这个凄惨的流浪汉被释放之后,走出警局,把他单薄的外套环绕在肩上,因为这天下午冷得刺骨。他开始行动了,首先转进‘城厅小酒店’饱餐大喝了一顿。法兰西斯·霍德先生注意到,那人似乎以怀疑的眼神看着每个经过的人,可是好像又吃得津津有味,还坐上好一阵子喝了瓶酒。” “他离开小酒店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接下来不屈不挠的霍德先生开始了他记忆中做过的最辛苦、最无聊的追踪,走遍迷魂阵似的伦敦街道。他们爬上诺定山谷,走过诺定山谷的贫民区,沿着高街,越过哈莫石密区,又穿过牧羊人的树丛,那不知名的流浪汉不慌不忙地领着可怜的警探,时时在小酒吧停下来喝一杯。不管到哪里,霍德先生亦步亦趋,虽然他不是一直都很乐意。” “霍德先生虽然疲累,可是这令他困倦的流浪汉每耗去半个小时,他的希望就升高一点。那人显然想消磨时间,似乎不会感觉疲倦,一直走一直走,或许他怀疑有人跟踪他。” “最后,警探虽然冷得半死,双脚酸疼,心脏噗噗地跳,他却开始明白,那流浪汉正逐渐朝着肯辛顿的路走回去。这时已将近晚上十一点了,那人在高街上来回走了一两回,从‘圣保罗中学’走到‘戴利与汤姆商店’,又原路走回来,朝下瞧了瞧一两条边街,然后终于转进了菲力摩尔街。他似乎很从容,甚至一度在马路中间停下来想点燃一管烟斗,可是东风强劲,这管烟可费了他不少时间。之后,他又悠闲地在街道上游荡,弯进了亚当夏娃住宅区,霍德先生则在后面紧紧跟随。” “由于探长的指示,有几位便衣警察早已在附近待命。两位站在宅区街角的大众教堂的阶梯阴影下,其他也都在一声轻呼就可以听到的范围内守得好好的。” “因此,还没等到那狡兔弯进菲力摩尔街后面的死路,霍德先生只要轻轻唤一声,所有的出口都会被封死,而他会被逮住,像一只掉进陷阱的老鼠。” “等流浪汉往前走了约三十码(宅区这一部分的路大约有一百码长),在阴影下失去踪影,霍德先生随即指示四五个手下小心地向宅区前进,另外四五个则沿着宅区与高街当中的整条菲力摩尔街前方排成一列。” “别忘了,后花园围墙投下的阴影又长又深,可是如果那人想要爬墙,他的轮廓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出来。霍德先生很确定,这窃贼一定正在找失窃的珠宝,而且毫无疑问,他把这些珠宝藏在某一栋房子的后面。他会当场被抓个正着,然后给他一点严刑峻罚的威吓,他或许会屈服而供出他的同谋。霍德先生想得心里乐透了。” “时间很快地过去;虽然有这么多人在场,这黑暗荒凉的住宅区却全然寂静无声。” “当然,这一夜的历险一直不准刊登在报纸上,”角落里的老人又带着他温温的微笑说道。“如果那计划成功了,我们早就会在某篇文章里听到所有的经过;那篇文章一定又臭又长,对警方的机敏歌功颂德。可是事实却是——那流浪汉游荡到住宅区,然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这是霍德先生或其他警官都无法解释的。就像是泥土或是阴影把他吞没了,没有人看到他爬花园的墙,没有人听到他闯进任何一道门。他撤退到花园围墙的阴影里,然后就看不见,听不到了。” “菲力摩尔街上某栋房子里的某个仆人一定与这帮人同谋。” 宝莉很快下了个结论。 “啊,对呀!可是是哪一个呢?” 角落里的老人说,一面在他的细绳上打了个漂亮的结。 “我可以向你保证,警方一定把每个石头都翻过来,希望看到那个曾经在他们手上拘留了两天的流浪汉。可是从那天起到现在,他的踪影一点儿也没被找到,更没有钻石的影子。” “流浪汉失踪了,”老人继续说:“而霍德先生想尽法子去找。他绕到前头,看见二十六号的灯还亮着,于是去拜访徐普门先生。这位珠宝商人请了几位朋友来吃晚餐,大家正在喝酒喝汽水,马上就要互道晚安。仆人刚清理完毕,等着上床睡觉,他们、徐普门先生或客人们都没看到或听到那疑犯的任何动静。” “霍德先生接着去拜访诺普先生。罗伯生告诉警探,诺普先生正在洗热水澡,准备要睡觉了。可是诺普先生坚持要隔着浴室门和霍德先生说话。诺普先生谢谢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而且他确信他与徐普门先生很快就会拿回他们的钻石,因为有这样锲而不舍的警探。” “嘻!嘻!嘻!” 角落里的老人笑了: “可怜的霍德先生。他是锲而不舍,可是一无进展,真是一无进展。不,不只他,就这件事来说,其他人也一样毫无收获。即使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警方,也不一定能判他们的罪。” “现在,跟着我的推理走,一点一点来,”他急切地说:“谁知道徐普门先生和诺普先生的屋里有钻石?第一个——” 他说,一面伸出一根像爪般丑陋的手指。 “是徐普门先生,再来是诺普先生,然后是罗伯生,他也应该知道。” “还有那个流浪汉?”宝莉说。 “既然流浪汉已经消失了,我们目前抛开他不谈,先看第二点。很显然,徐普门先生被下了迷药。在正常情况下,没有人能让他床边的钥匙被拿走又放回却不曾醒过来。霍德先生认为窃贼身上带有迷药,可是那贼是怎么进入徐普门先生的房间,却没能把他从睡眠中弄醒的呢?如果假设窃贼已经有预谋,在徐普门先生上床之前就下了药,是不是更简单呢?” “可是——” “等一下,听我说第三点。虽然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徐普门先生拥有价值两万五千英镑的财物——因为诺普先生有一张他开出的支票,可是诺普先生屋里有没有钻石,却无法证明,也许连个价值一英镑的怪石钻都没有。” “而且,”稻草人似的老人愈来愈兴奋,继续说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或是任何人有没有想过,当那流浪汉被拘留,警方正全力搜索检查的时候,从来没有人看到诺普先生和他的仆人罗伯生一起出现过?” 刹那间,年轻的宝莉好像看到整件事的过程如幻影般呈现眼前。 “啊哈!”他又继续说:“他们一点细节也没遗漏——随我跟着他们走,一步一步来。两个狡猾的恶棍——或许应该称他们为天才——手上有一笔不正当得来的钱,决定用来好好捞一笔。他们扮演受人尊敬的角色,大约有六个月之久吧。一个扮主人,一个演仆人,看准同街另一栋房子的屋主当作下手的对象,跟他交上朋友,做成一两笔信用良好可是很小的交易,这些都是一直靠着那笔可能上好几百英镑的老本——还借贷了一些。 “然后就是巴西钻,还有巴黎钻,别忘了,这些都是上等货,因此需要以化学方法测定。巴黎钻卖掉了——当然,不是在珠宝店里,而是在晚上——在晚餐和喝了许多杯酒之后。诺普先生的巴西钻真美,简直完美!诺普先生是个有名的钻石商人哪!” “徐普门先生就这样买下钻石——可是到了早上,徐普门先生意识清醒过来,支票还没被兑现就被止付了,骗子于是被逮。不行!那些看似精巧的巴黎钻绝对不能在徐普门先生的保险箱里待到早上。借着强力安眠药的帮忙,那最后一瓶一九四八年份的葡萄酒,保证让徐普门先生一夜好睡,不受干扰。” “啊!别忘了所有细节的安排,真是让人佩服!那恶棍从布莱顿寄来一封给自己的信,砸坏了的书桌,他自己屋里破掉的大片玻璃。仆人罗伯生把风,而诺普自己穿得破破烂烂跑到二十六号。如果D21警官没有出场,那天一大早那出激动的闹剧就不会上演了。事情就是这样,在那场假装的打斗中,徐普门的钻石从流浪汉手上传到了他同谋的手里。 “稍后,罗伯生卧病在床,而他的主人应该回来了——顺便讲一下,从来没有人想过,虽然诺普先生应该乘着马车回来,却没有任何人看到他回家。然后在接下来的两天内,同一个人扮演两个角色,这一点警方或是探长当然都没想到。记得吧,他们只看到因感冒病倒在床的罗伯生。可是诺普先生也得尽早离开牢房,因为双重角色毕竟很难维持长久。于是发生了二十二号花园里找到钻石的事。狡猾的恶棍猜到警方会按照老套计划行事,让有嫌疑的窃贼获释,回到他藏赃物的地方。” “这一切他们都预先看准了,而罗伯生一定一直在守候。请注意,那流浪汉在菲力摩尔街停下来一阵子,为了要点燃一管烟斗,也为了让他的同谋完全保持警觉,把后花园大门的锁松开。五分钟之后,诺普已经进入屋里洗热水澡,把流浪汉的装扮清掉。别忘记,警探当时还是没有真正看到他。” “第二天早上,诺普先生黑发蓄胡等等装扮,俨然又是他自己了。这整个诡计只在于一门简单的艺术,一门这两个狡猾的恶徒完全精通的艺术,也就是互换角色扮演的艺术。” “他们应该是兄弟,是挛生兄弟,我敢说。” “可是诺普先生——” 宝莉想说什么。 “好吧,查查看商贾名录。你会看到F·诺普公司,钻石商人,还有城里的住址。在同行里打听一下,你会听到这家公司财务健全,信誉卓著。嘻!嘻!嘻!它理当如此。” 角落里的老人一面说,一面招呼女侍过来,拿了帐单,拾起他破烂的帽子,把他自己和那条细绳很快带出了咖啡店。 ------------------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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