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要写什么?”
  铁心斋的问话让娃娃笑了起来,像是他说了天大的笑话,“我怎么知道你要写什么?”
  “那我应该写什么?”
  “你就写退婚即可,我又怎么知道你应该写什么?”
  铁心斋握住笔却迟迟没有动作,娃娃站起来,衣衫飘然的看着天外,她捻起桌上几张纸。
  “这是解药的药方,你拿走!”
  铁心斋收过药万,没有问明真假便直接收下,他凝视着娃娃。
  她轻声道:“我们似乎没有一起看过月光,今晚月色秀丽,作为什么不站到窗前来?”
  风吹飘飘,乌云着月,其实并没有月光,但是铁心斋走向前,站在娃娃的身边,他也举头看着天空。
  他没有排拒的动作让娃娃眼眶红了起来,她忽然情绪激动,全身轻轻的颤抖,轻微拉住了他的袖子,眼泪不知不觉的掉了下来。
  “以前我看着月亮想着你,你是长什么样子,有什么样的武功,为什么能做出这么多行侠仗义的事?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我,否则你不会隔那么久都不来看我,但我是多么的喜欢你,看到你之后,我就知道你若不娶我,我就……我就……”
  见她哭得伤心,铁心斋实在不忍,他伸出手来想安慰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放下。
  娃娃抬起头来看着他,“我要回宫里去了,但是这段旅程很有趣,我终于朋你在一起了,虽然你心里对我没有感情……”
  嘴唇颤动着,她终于泣不成声的拉着他的袖子,“但是我们总是相聚一场,你能不能抱住我一会?只要一会就好!”
  铁心斋看着娃娃哭得红肿的睑,他抬起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的泪水沾湿他的前襟,令他的心忍不住一阵激动。
  隔了一会,他将她推开。
  娃娃向他望去一眼,“我会要宫里的人别再找你跟雪绛的麻烦,愿你们……”她还是难以成声。
  铁心斋听她这么哽咽,心里难受,他握紧手里的婴儿笑解药方子,心想只要雪绛的毒治好了,自己与娃娃的牵扯就告一段落,那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无法去细思这个问题,于是退出了房间,独留娃娃一个人在房里。
  那晚他一个人独饮,酒味不复往日醇美,只让他觉得苦涩不已,也让他开始思考自己对娃娃这样是否有失公允。
   
         ☆        ☆        ☆
   
  婴儿笑的解药方子分为内服及外服,药方都十分珍奇,铁心斋一人浪迹江湖,身上带的银两不多,幸而黄少鸠在他离去时塞给他一大把,才能让他在短短几日买到这些珍奇的药材。
  他在外面打理药方的问题,也害怕雪绛的毒愈来愈严重,因为她一连几日连动也不能动,他飞快的买完药材,尽速的回家。
  雪绛依然坐在椅子上,只是她的脸腐烂得更加严重,黄汁流出的液体愈来愈多,味道也愈来愈重。
  他按照娃娃纸上所写的药方、炖法及煮法开始煎药,那些药的煎法都很奇特,加的东西也匪夷所思,在他捉药的时候,药铺伙计一个个皱眉,忍不住问他,为何要捉这种奇特的毒药。
  他说不出来,只能支吾,但是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虽然娃娃给他的回答是,“婴儿笑本是特殊之毒,更要用特殊的药材来解毒!”
  因为药方如此奇怪,所以他不敢放娃娃走,只好把她同样关在房里,而她自那夜过后似乎终于心如止水,对他的怀疑不说什么,只是顺从着他的做法,一个人在房里看书。
  他守在药罐旁着顾,药很难煎,因为有各种的禁忌,水量、火候、药材的多少都必须控制得当,让他一步也不敢离开药罐。药罐口冲出难闻的药味,熏得他满身都是,他依然不放弃的煎药,直到把药煎好。
  他端到雪绛的房里,见她躺在床上,几乎连坐也坐不起来了,他心里一阵泛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将药放在桌上,扶起雪绛,她着来似乎十分昏沉,连眼睛都几乎张不开,似乎就快死去,这样不祥的感觉他心里浮起恶兆。
  “雪绛,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雪绛轻轻睁开眼睛,她点头点得很轻,好似那几乎花掉她全身的力气。
  钱心斋端起药碗,一匙匙的吹凉,而后喂进雪绛的嘴里,细心且温柔,但是雪绛几乎无法进食,喂进去的只有药碗里的三分之一而已,其余的都流了出来,铁心斋只好再去前一碗药。
  药煎好后,他满身大汗再端进去喂雪绛,她依然维持着跟他刚才进来时一样的姿势,她倚躺在床上只露出半边脸来。但是那原本只是流着脓血的脸,现在却整个发黑,看起来就似木炭般黑沉。
  铁心斋手中的药碗落下地去,发出铿锵一声,他叫唤着雪绛名字,‘雪绛?”
  雪绛没有反应!
  他呆在原地,连走出去的步代都发软,他站在原地不知呆了多久,不断的叫唤雪绛的名字,她却一直没有反应。
  他看过中了剧毒而死的人,那些人虽然脸色发黑,但是从未像雪绛的脸黑成这般,连嘴唇都是黑的,看起来备觉恐怖!
  他终于跨出一步,走到雪绛的面前,伸出颤抖的手,去碰触她的鼻息,却发现没有呼吸。
  他不相信,便按着雪绛脖子上的脉搏,然而触摸的地方已经冰冷,显示人已经死去去时,可能是他喂她药之后,她就死了,而自己却都不知道,竟然还为她煎药。
  铁心斋不敢置信的坐在床边,开始用力摇晃雪绛,声嘶力竭的吼叫着,“雪绛,醒过来,我叫你醒过来,听见了吗?雪绛,你醒过来啊!”
  雪绛在剧烈的摇晃下,半身倒在床边横躺,落进铁心斋的怀里,他只觉得胸口被块大石重重敲中般的难以喘息,他的手下意识的一抱,抱住躺在他怀里的雪绛,尸体可以看见肌肤的地方全部发黑,触手所及尽是冰冷的体温。
  铁心斋不自觉的流下眼泪,宛若心死的嚎哭着,狠狠敲着自己的心口,心里都是悔恨。
  他把雪绛带回来后,她几乎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他这个做兄长的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这样的无能?任他在武林之中名号多高,都只是虚名而已,因为他真正想救的,希望她幸福的,却在他面前痛苦的死去,而他却一筹莫展!
  眼泪渐渐冷却,但是胸膛里的悔恨却不断的扩大,直到占据他全部的思想,他才将雪绛轻轻的放回床上,用软被覆上她的尸身。
  他踉跄的走出房间,每跨一步,心就变得更冷,手上犹有雪绛冰冷无比的体温,就像他现在的心情。
  他心中燃烧着复仇火焰,他知道谁该为此付出代价,他早该杀了第一娇娃,不该对她留情,也不该让她用虚假的眼泪来软化自己,更不该不明真假的就喂食娃娃开出来的解药。
  那个女人心肠狠毒,自己不该被骗!
  他打开囚禁娃娃的房门,娃娃放下手里的闲书,她的神情略带憔悴,但仍充满美艳,但是此刻她再也吸引不了他!
  “第一娇娃!”冷冷的,一个字一个字的从他胸腔里震动出来,每个字都充满根意。
  娃娃眼皮不祥的略微跳动,她未曾听过铁心斋唤她第一娇娃的称号,而且声音这么的阴沉。
  铁心斋飞快的靠近她,握紧她的手。娃娃在刹那间还来不及反应便痛得叫了一声,他又踢她下盘,使她整个跌在地上,脸上沾满灰土。
  她痛得无法喘息,铁心斋用手捉住她,将她提起来,她完全不晓得发生什么事,铁山斋一进来似乎就要置她于死地,根本没给她机会询问。
  铁心斋的声音非常冷酷,“我相信你了,甚至还反省我对你的作法是否有欠公允,但你却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我早该在知道你是第一娇娃之后杀了你,这样也许雪绛还有获救的机会,你究竟与我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连雪绛都已变成这样,你还不愿放过她,一定非让她死去不可?”
  娃娃撑住铁心斋的手,将他微微的扯离,才让自己可以喘息,她断断续续的问:“雪绛……死了?为……什么,你药材没有买……到吗?”
  “你还在假情假意?”他用力将她甩在床上,木床整个粉碎,而被抛出去的娃娃震得全身骨头几乎散掉,她嘴里咸咸的,竟然是血。
  铁心斋再次的逼近她,捉住她,“雪绛死了,你开的药根本就有问题,里面夹杂一些难得一见的毒药,你要人死,何必拿我们来开玩笑,何必再开出毒药来害死她。”
  “她死了?”娃娃全身发软,终于知道他发狂的原因,“不可能的,那药应该可以解毒,应该可以!”
  “你到现在还在骗我,雪绛就在喝了你开出的药物后死去,我所有的药材、煎法及时间全都照你药单上所写的,你还要骗我!”
  “不可能,不可能的——”
  钱心斋再次的提起她,赤红的眼里是疯狂的悲伤跟汹涌的恨意。“我这辈子与你百花宫结上梁子,你百花宫若是没有死绝,那就是我死,而且我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你,我要你在痛苦中死去,悔恨对雪绛下这样的毒手。”
  “我没有,铁心斋,一定有什么问题,带我去见雪绛的尸体,一定发生了什么问题……”娃娃未说完,便被他蛮力捏住,她哀叫一声痛得至身颤抖。
  “我不会再带你去看雪绛,你都在骗我,用你的眼泪,用你那美丽的脸在骗我,我若再受骗岂不是全天下最笨的人!我要你死,让你一辈子再也无法用毒害人!”
  钱心斋痛下杀手,娃娃痛到发不出声音,她全身的筋骨都像要分离似的离了家,血丝沿着她的嘴角淌下,她张开嘴,却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
  铁心斋的脸渐渐模糊,她合上眼,在痛苦之中晕死了过去。
   
         ☆        ☆        ☆
   
  钱心斋毕竟没有杀娃娃,但是门是开的,任由风打进房里,她全身热得像火在烧,应该是重伤后的发烧,她卧在地面上,地面是她呕出来的血,她伤得很重,连爬行都不能。
  她在极痛的晕眩之中醒了又晕,晕了又醒,意识模模糊糊,再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宫主,宫主,你怎么变这个样子?”
  长发垂辫的女孩轻轻的推推她,惟恐弄痛她的伤口,但她还是哭了出来,任谁看到这副惨状,也认不出来这就是百花宫的宫主。
  “小菊吗?”
  小菊点点头,“宫主,我一直找不到你,因为你不让我跟,铁公子住的这里又太隐秘,所以我费了好久的劲才找到这里,宫主你身体痛不痛?是谁对你做这种事?”
  拿出绣帕,小菊擦着娃娃脸上的血迹,边说边哭。
  娃娃伸不出手来,因为她的手可能废了,再不医冶,一辈子再也不能用了,她凄惨的掉下眼泪,“带我回宫里去,我一辈子不再见铁心斋。”
  “这是铁公子做的吗?”小菊不敢置信,铁心斋是宫主的未婚夫,这是宫里的人都知道的事,而宫主这次出宫,不就是为了铁心斋吗?
  “你背得动我吗,小菊?”说了一句话后,娃娃嘴里又流出血来。
  小菊吓得脸色发白,她纵然再不懂医术,也知道宫主伤得很重,若不赶快医冶,可能就会回天乏术,她急忙点头,“它主,我背你!”
  “就算你背得动我,我也没有力气环住你,你抱我,我快死了!”
  “宫主,你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太不吉样了,嬷嬷若是听到了一定会很生气的,你不要再说话了,我抱着你回宫去医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小菊边说边擦泪,声音已经哽咽,但是怨气像燎原般的旺盛,“宫主,我替你杀了铁心斋,他这么折磨你,简直是禽兽!”
  娃娃苍白着脸,说出来的话中气不足,断断续续,“不……必了,你快带……我回去,我好……热又好冷,好难……受,我一定……快要死了。”
  小菊抱起娃娃安慰道:“别再说话,我马上带你回去,嬷嬷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哭的。”
  娃娃合起眼睛,已经累到无法说话,全身也痛到像要分家,她唯一的疑问是为什么铁心斋没有杀死她,他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杀死她吗?
   
         ☆        ☆        ☆
   
  铁心斋把掌气打向巨树,巨树发出轰然巨响,倒卧在地上,他狂奔着,每一步如风般疾速的向前,前方除了荒林之外一无所有。
  “我为什么没有杀她?我为什么不杀她?”全身气力用尽,他喘息的扶着树干,狂乱哀痛的扪心自问,“她杀了雪绛,我为什么不杀她?我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下不了手?”
  在那间厢房,他并没有多加折磨娃娃,她晕了过去后,他本要杀了她,却看她倒卧在染血的地上,脸上身上架满血迹,他忽然下不了手,他虽然知道她与雪绛所受的苦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他仍是下不了手!
  在愤怒、痛苦、狂乱之中,他终于承认他是爱娃娃的,这份认知让他几乎要发疯,心情的激荡跟气血的交冲,使他呕出血来,朝着不知名的地方狂奔,企图要宣泄他胸口沉积的恨意跟感情,但他愈是这么做,心情激荡得更厉害,全身气脉不再受自己控制,血从他的嘴角一滴滴的涌出来,他靠着树几乎要滑倒。
  男人有泪不轻弹,但他的泪顺着他的脸颊一滴滴的滑落,和着他的血浸淫在他的衣物上,他在今日失去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妹妹,也在今日几乎杀了他一辈子最爱的女人。
  他软倒在地上,泥土吸收了他的眼泪,他咬牙哭泣,任眼泪默默的沾湿了黄土,直到夜色遍布。
   
         ☆        ☆        ☆
   
  夜晚的黑色天空,露出一点点月亮的光晕,黑暗里的暑风吹来是一阵阵的酷热,铁心斋扶着树慢慢的站起来,此时天已经完全的黑了,除了天上微微月光外,没有任何光线。
  他撑着自己,慢慢的走回家去,纵然他感到如何的绝望,仍然要将雪绛的尸体好好的掩埋。
  人愈靠近家,他就愈放慢步伐,那种绝望痛苦让他几乎无法踏进家门。走进雪绛的房间,她的尸体依然在床上,被绣被轻轻的盖住,他往前走向雪绛的床位,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他下午离去时,雪峰全身是黑的,但是她现在的脸色却是一种奇异的红,照理说,死人不该脸色红润成这个样子。
  他的心脏乱跳,去探雪绛的鼻息,却发现她依然没有呼吸,他摸她的肌肤,不似下午时的冰冷,而有一点点余温,他探她的脉搏,脉搏跳得非常的慢。
  铁心斋的手开始发抖,他坐在床边等,他不知道雪绛究竟是死是活,但是很明显的,她可能未死。
  一想到雪绛未死,娃娃开出来的解药可能是真的。他不禁一悸,又想到一个开出假药的人似乎没有必要一直被他拘禁在房里,然后等毒药发作后,再让他来找她算帐才是。
  他开始流下冷汗,莫非解药会让人呈现假死状态,而娃娃未解过这种毒,所以她也不知道会有假死状态的情况发生。
  钱心斋心脏跳得更剧烈,他站起来飞快的到娃娃的厢房,却发现厢房里斑斑点点的血迹,却没有人,是一片萧瑟的残况。
  他走出厢房,大吼娃娃的名字,但只有夜里的虫鸣回应他的唤声。
  娃娃若是走出厢房,以她伤重的程度,可能走不了多久就会死去。想到此,铁心斋几乎窒息,他奔走于郊外,不断的哄着娃娃的名字,他声嘶力竭直到声音沙哑,但是娃娃仍然没有应声。
  他一夜没有合眼,一直走到天亮,最后他茫然的看着太阳升起。
  看来若不是有人救走娃娃,便是娃娃已死。
   
         ☆        ☆        ☆
   
  “嬷嬷快点来,宫主快死了。”小菊自言自语的哭着点燃百花宫独有的信号炮火,她怀里的宫主气息愈来愈浅,若是百花宫再无援手赶来,宫主可能要死了。
  信号炮火在天空燃出一种特别的颜色,娃娃似醒非醒的不断摇头叫着,“铁心斋,听我说……我没有说……没有说……”
  小菊听不懂宫主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宫主的情况很危急,血丝不断的从宫主的嘴角流出,她不停的擦拭,整个绣帕都染红了一大片。
  “宫主,你振作一点,嬷嬷快来了,你别说话,再撑一会,嬷嬷就来了。”
  娃娃忽然张开眼睛,她细声的问:“这里是哪里?”
  小菊看她神志不清的样子,不禁哭得更厉害,“宫主,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你别再说话了,嬷嬷等会就来了。”
  “铁心斋呢?”
  娃娃问了之后,忽然泪流了下来,“铁心斋与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了,他怎么都不相信我,我若真的要害她,又何必开出解药来,他为什么不懂呢?”
  “宫主,你别再说话了,休息一下,嬷嬷她们快来了。”
  娃娃看着绣帕上的血,神智似乎清楚了点,她努力的说话,“我吐了这么多血吗?那我可能快死了,我死前要下最后一道命令,你听着,小菊,百花宫与铁心斋再无瓜葛,若我死了也与他无干,听见了吗?”
  “宫主你别说话,你一直在呕血,拜托你别说话了。”
  “百花宫不准干涉铁山斋之事,也不准报仇,这是我最后的命令。”说完后,娃娃合上眼睛,气息愈来愈细。
  小菊惊叫:“宫主,宫主,你别死啊!”
  远远的一行人驾风而至,带头的婆婆白发童颜,看起来极有威严,小菊看到她们来了却哭个不停,“嬷嬷,宫主——宫主快死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被唤做嬷嬷的婆婆脸色大变,接过娃娃身体,按过她的脉相,脸上神色阴暗不定,她从身上的翠绿瓶里拿出一些药粉,喂进娃娃的嘴里,“走,立刻回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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