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家有考生往往成了一场全家总动员的战争,宅邻上下也不能免俗。
  在倒数计时的四十五日,耿曙天意外地拦截到一封寄给真晨的航空信,由日本大阪所寄来。
  他拆开了信,皱眉看完略一沉思便吩咐收到信的谢太太不要让真晨知道。
  “等她考完再说吧!”耿昭天道:“这封信会影响考生心情,如果再有这种信寄来,一律交给我处理。”
  “是。”谢太太应声退下。
  他把信放人书桌抽屉暗格里,漫不经心地猜测着真晨的反应——她强烈的母性本能会使这件事情有点棘手……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        ☆        ☆
   
  “你打错电话了!”谢太太提高嗓门不耐烦地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她用力挂断电话,在一旁咬着笔杆苦思的真晨抬起头来:“又是打错电话?最近好多噢!”
  “可不是吗?”谢太太陪笑,“别理它!你读你的,这些烦人的电话我来处理就好。”
  “嗯。”真晨继续解答题库。
  她当然不知道:为了不影响她赴考心情,宅邪上下声气互通地布起一张保护网,更无法得知:一大票中、日双方各为其主的律师宛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斗法。
  又打电话来!耿曙天火气直冒,立刻传达不满给他委任多年的名律师,“告诉他们!有求于人时也得选好时机,再这么不识时务,我保证让他们打跨国官司打到那小鬼成年!”
  “知道了。”对这位雇主火爆脾气习以为常的大律师语气平静道:“八月后可以吧?”
  “随例!”耿曙天答。
  他收线时看了一眼腕表,难得一个周末,他能在下午六点之前回到家;没想到真晨居然比他更晚,已经六点半了还不见人影。
  十分钟后,玄关处传来了她无精打采的声音:“我回来了。”
  “这么晚?”他不带责备地温和询问:“饿了吗?”
  真晨摇头,半晌才幽幽道出晚归原因,“校长集合我们三年级的考生做精神训话……”
  耿曙天扬眉,“出了什么事?”
  “隔壁班班长自杀。”她平铺直述道:“老师劝导我们‘成绩’不是人生的全部……希望我们放宽心胸、自然海阔天空,胜不骄败不馁,一时的失败算不了什么……跌倒了再爬起,脚步会更踏实……”
  她长吁了一口气,把沉重的书包放在餐桌上,“好累。”
  “得失心不必太重,”他说:“录取率将近百分之四十五了,差不多是二分之一的机会,凭你的成绩要蒙个大学是轻而易举的事。”
  真履温文一笑:“你又不准我住校,能够通勤的只有T大、D大、F大……这几间的标准可不是好蒙的哟!”
  “蒙不上就算了。”他无所谓耸肩丢过,“吃饭吗?”
  真晨想了想,“我想先洗澡。”她稍嫌多余地征询他的同意。按摩浴缸舒适温暖的水流使她不知不觉的打瞌睡。
  “居然洗到睡着了,万一你要是在浴室里溺水了,我怎么向别人解释?”他隐含笑意的嘲讽唤醒了真晨浑饨意识。
  “我没睡……”她打了个呵欠,像只慵懒的猫咪,温驯地由他拉着手站起身来,似维纳斯诞生般毫无羞怯地裸露嗣体。
  “好冷。”她打了个冷颤,裹上了干爽的浴袍,习惯性地往他温暖宽厚的怀里钻,还在滴水的发梢、小手在他的名牌休闲衫上留下水渍。
  一条大毛巾落在她头上,耿曙天以适当的力道为她拭干头发,一边玩笑抱怨:“到底该谁服侍谁呀?怠忽职守的小家伙!”
  “对不起……”闭着眼睛的真晨在他的颈部、肩膀轻啄,一双小手游移在他胸前解开钮扣,晕陶陶的真晨脑海里一片空茫,身体顺应着女性本能而行动……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耿曙天尖锐地倒抽一口气。两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采取主动。
  细碎的热吻与轻落在他的唇上,带给他的冲击是难以形容的狂喜,他的反应是立即而直接的投人。
  软玉温香的柔馥娇躯闪耀着光泽,雪白酥胸上因情欲兴奋而泛起潮红,星眸微扬的真晨展现了从未显露过的艳丽。冶荡风情。
  “真晨……”纵身于欲望狂潮的他音哑命令:“看着我,我是谁?”他渴望听见她呼唤出他的名字,牢记住他是驯服她的主人。
  她睁大了一双迷蒙美丽的黑眸,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濡湿了双唇,困难而沙哑地唤出了他的名字,“……曙天……”
  她喃喃低唤着他的名字,在醺然的欢愉中隐落、失控。
  激情过后,了无睡意的耿曙天不无诧异的凝视着沉入梦乡,睡得正香甜的真晨。她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并给他上了一课。他从来不知道: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样,藉着做爱来纤解压力、放松心情,真晨顺从女性的本能做到了,而且毫无疑问的,是他取悦了她!
  立场完全颠倒了,他该生气吗?不……一抹微笑浮现在他冷酸的脸庞,男性的自豪与虚荣心使他无气可生。
  关于她“怠忽职守”的事,可以留到以后再讨论!
   
         ☆        ☆        ☆
   
  大学联招考试才刚结束,各家解答满天飞,一直努力维持平常心的真晨在考完最后一科的当天晚上,忍不住双眸肴要熠熠生辉压低了嗓音向他透露:“我想……我这次考得还不错。”以她谨慎寡言的个性,意谓着十成十的把握了。
  “喔!”他佯做不在乎地道:“考得不错是应该的,想想看这些日子来我怎么牺牲奉献,帮你纾解情绪压力的?”
  真晨涨红了小脸,又羞又恨恨地嘟哝,“讨厌!”
  当他拿出了数封航空信给她过目时,真晨考运顺遂的喜悦在阅读完信件内容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怎么可能?真晨惊惶地闭上双眸旋即睁开,口气中有一丝埋怨:“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耿昭天耸肩:“怕影响你考试心情,江氏夫妇昨天已经到台湾,他们要求见你一面,谈谈真睿的抚养、监护权。”
  “不!我不要!”真晨挥舞着手中捏皱成一团的信件,语气激烈:“我不卖亲人!不卖!”
  她有些反应,耿曙天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江氏夫妇的第一封信可能是由律师所拟、措词礼貌冰冷,几乎是提议要用金钱来购买真睿那个小男孩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真晨含悲带愤地说:“当初他亲口说:真睿并不一定是他的骨肉,马上抛弃了我妈妈另娶别人,而现在他却要来争取真睿的监护权,为什么?”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耿曙天也略知一、二,江家是移民日本的华侨,在战后炒地皮投机致富,江家独子江浩书在十年前奉爷命日台参与几项重大建设的投标事宜,风流倜傥的江少爷在社交场合邂逅了冷紫茵,两人年龄相仿、旗鼓相当的男女迅速陷人热恋,不避啡闻地出双人对,才刚离婚不到半年的冷紫茵,为了掳获江浩书不惜孤注一掷地怀孕,谁知道却下错了险棋,反而让江浩书却步推卸,旋即顺从父母安排另娶日藉的华裔闺秀为妻。
  想以孩子来拴住男人的冷紫茵是个算错牌的赌徒,他并不同情她。顾虑到真晨的心情,耿曙天对此不予置评。
  他道出了自己人马暗中较劲所得到的情报,“据我所知,江夫人的身子房弱,十年来一直未能生育儿女,江氏夫妇美日两地访求名医似乎没有佳音;会想到争取你弟弟真睿的监护权,可能是无计可施的‘下下策’。”
  真晨黑眸炽烈,像头捍卫幼子的母狮,“真睿他不是什么瑕疵品!”
  “我只是推测江氏夫妇的心态罢了。”他无所谓道。
  真晨猛然想起,真睿的监护权实际是握在耿曙天手中。
  着急的她努力勉强自己放缓语调柔声请求,“答应我……你不会把真睿交给他们,对不对?”
  “我方律师会完全遵照你的意愿行事。”他的回答令真晨定心绽开感激的微笑。
  “不过,”耿昭天若有所思地一顿,“撇开私人情感的因素,你应该考虑仔细:有江氏财间为后盾,真睿的将来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不是吗?”
  真晨闻言一怔,他继续说道:“还有就是你弟弟本人的意愿,十岁不算小了,只要他愿意认祖归宗,再过八年,谁也无法阻拦,你想和他父亲打八年官司也不值得,我再提醒你最后一点:打这种官司,如果我是对方,绝对不放弃攻汗你和我之间的亲密关系,真晨你得有接受众人言论的勇气。”
  “我不怕。”真晨表情凝重的低语。
   
         ☆        ☆        ☆
   
  事情在江氏夫妇亲自登门拜访后,有了转机,袖手旁观的耿曙天不得不赞佩:他们夫妇俩有下了一番功夫,捉住了真晨的弱点。
  低头认错、道歉、哀兵姿态的请求,并为真睿的将来刻划了任何人听了都会动心的美好远景……
  “真晨小姐,我知道你疼爱弟弟,这些年来你把他照顾得很好……”一身高雅洋装的江夫人不改日本女性谦逊美德,惶恐谨慎地说:“如此冒昧莽撞地提出不情之请,失礼至极,同为女人,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也请你考虑愚夫妇的诚意……为真睿那孩子做最好的打算。”
  真晨的决心在动摇,一时心软的她答应了江氏夫妇和真睿见面。这一见面就有了第二、三次的再见……
  父子天性罢!真睿和江浩书不仅容貌厮像也很投缘,看着他陪江氏夫妇游玩故宫博物院,累得趴在江浩书身上熟睡的甜蜜睡相,真晨沉默无言的低下头来。
  她问耿曙天,“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真晨的挣扎、矛盾溢于言表,她自私!收藏起惊奇笑意,他郑重回答:“不!你的出发点是‘爱’,我相信你会为了真睿的将来,谨慎下决定。”
  他心头雪亮:江氏夫妇赢得漂亮,胜负已分。
   
         ☆        ☆        ☆
   
  “真的吗?江叔叔是我爸爸?”真睿的小脸蛋兴奋发亮,急着再向姊姊寻求证实。
  “嗯。”真晨温文点头。
  “哇!好棒!好棒!”真睿的欢呼高兴更让她确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姊弟的离别冲淡了真晨顺利分发至T大经济系的喜悦,注册的当天下午竟然也是真睿随江氏夫妇赴日的日子。
  “我……我会认真读书,”真睿抽抽噎噎哭得像个泪人儿,“……我会做个有用的人……将来赚很多钱……给爷爷治病……给你用……”
  真晨没有哭,只是用哀伤的微笑看着大发豪语的弟弟,她抚摩着真睿的头,“乖,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别挂心爷爷和我了。”
  将来……是多遥远的事呀!她闭上双眸眨掉眼中的雾气。
  在人境室前,江夫人深深地向她鞠了一个近九十度的鞠躬礼,一切感激尽在不言中。
  耿昭天也来送行,男人与男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在惺惺相惜外还有一丝互敬警戒的微妙情谊,算不上朋友但也不是敌人……
  真晨犹自凝望不见踪影的人境室,他开口催促道:“走吧!”
  一直保持沉默、表情木然的真晨半晌才开口:“……小孩子……是很健忘的……”
  真睿会忘了他许下的誓言,雏鸟在羽翼丰满后会忘了母亲的庇护与温暖……在她答应江氏夫妇时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离开了她的身边,真睿才有更宽阔的天空。
  她绽开微笑拭去了滚落的泪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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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一新鲜人的日子应该是多彩多姿的,迎新会、社团活动……往往让鱼跃龙门的大一新生如脱僵野马般自在逍遥。
  当然也有默默耕耘、淡泊明志的独行侠。像冷真晨就是其中之一。
  牢记着耿曙天给她的警告,真晨婉转谢绝了一切玩乐。应酬,听课时专心做笔记,没课时也不在校园多加逗留,反正需要查资料或是她不懂的地方,自然有耿曙天指点,再不然还有何氏兄妹帮忙。
  相较于有些新生由父母手中得到跑车做为考上大学的奖励,耿曙天送给真晨的多媒体电脑更实惠有益得多了,藉着电脑帮助,她的作业报告总是交得又快又好,成绩傲人。
  怪人一个!何明秋暗暗纳闷:十九、二十岁的年轻女孩正是贪玩好动的年龄,更何况是刚进大学的新鲜人,各种活动、派对、聚餐……多么让人眼花缭乱,怎么冷真晨一点动静也没有?
  除了上课外足不出户,简直像个小老太婆!难道校园里没有男生追求她吗?还是她……
  一个最令何明秋感到不舒服的想法浮上她的脑海,有可能吗?被他用金钱买下的囚犯,女奴,会爱上囚禁她的主人吗?
  不!何明秋不相信,即使这两、三年来,真晨始终循规蹈矩,认命安分地没出过半点儿差池;可是她还是宁愿相信:冷真晨不过是个尚未露出狐狸尾巴的小妖精。
  这些年来,何明秋冷眼旁观,虽然没有提出真晨的错乎,但是她一直默默在忍耐:等待耿曙天厌倦,对真晨消失兴趣;也等待真晨落下话柄,惹他大发雷霆。
  从前真晨读的是尼姑学校,生活当然单纯,乍然进入了自由开放的大学校园;多的是接触同龄男孩子的机会,以及各种游乐诱惑……她不相信真晨能把持得住!或许……一抹诡异的微笑浮现在何明秋脸上……
  为那小丫头制造追求者,如何?
   
         ☆        ☆        ☆
   
  事情很奇怪。
  真晨若有所思地钩着深蓝色披肩,准备送给爷爷。她坐在书房地毯上,长发编成了一条辫子,长袖薄洋装勾勒出她窈窕纤细的曲线。
  她一边钩着披肩一边思索着这两、三个月来陡然增多的情书与花束。
  自从前两天,她捧着一大束娇艳似雪的白玫瑰回家后,得悉她有爱慕者送花的耿曙天便吩咐了司机照她的选使用时间表按时接她上、下课,不准她再搭公车了。
  除此之外,耿曙天并没有太过剧烈的反应,当然啦!以他的年龄和阅历是不屑与一班毛头小子争风吃醋的……真晨想。
  虽然自认为问心无愧,真晨还是忍不住嘀咕,这些送花送信的追求者来得莫名其妙。
  “我已经很明确的拒绝了,”她百思不解道:“我怀疑是有人想捉弄我。”
  耿曙天扬眉嘲谑,“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呢?”
  “我只是新生,就连系站的同学都还没认清楚谁是谁呢!”真晨认真分析,“为什么别系的人会注意到我?更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是法律二、三年级的人。”
  耿曙天沉思不语。
  “你想……这会是什么新的整人游戏吗?”真晨问。
  “别想那么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泰然自若道,心底已隐约有谱。
  何家还有一个老么,正就读T大法律系四年级。
  他漫不经意地向何氏兄妹问起了老么的近况,结果是如他所预期那些追求者迅速消失踪影,不再打扰真晨了。
  “铭之,”私下独处时,耿曙天打破了不干涉下属私事的原则,点到为止地暗示:“明秋年纪也不小了吧?如果有好对象,你也该劝她定下来。”
  何铭之苦笑:“我尽力。”
   
         ☆        ☆        ☆
   
  吁!这样尔虞我诈的争斗,好累人!确信自己又逃过一劫的真晨暗暗叹了口气。她哪有可能不知道何家是书香门第?早在几年前,何明秋就炫耀过么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T大法律系高材生,只不过她自个儿忘记了。
  真晨并没忘,心思细密的她一向想得多、说得少;有个喜怒无常的爷爷,时常争执的双亲,从小她就很懂得察言观色。明哲保身,大人交代过的话绝对牢记在心中不敢忘记。
  何明秋一直虎视眈眈的等着她犯错,她又何尝不是以“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的心态在忍耐!
  于公于私,何氏兄妹和耿昭天已有了长达十余年的情谊,是他寄予信赖的左右手;而她不过是他一时兴起买下来的宠物。
  “以然待人,色弛则爱衰。”这句警语,真展始终放在心底,她也没忘记:耿昭天对她的宠溺仍建筑在对冷家的怨恨之上,如履薄冰般经不起试探。如果她真的以为可以恃宠而骄,在他面前告上何明秋一状,结局也不过是落得“两败俱伤”,划不来的。
  人单势弱的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本钱跟何明秋斗,忍耐再忍耐……她就像只天鹅在水面下奋力划行。
  时间不会吝惜恩惠给默默耕耘的人。真晨怅然地露出淡淡笑意,玲珑剔透的少女心有与日俱增的毅力与深沉炽裂的情愫。
  要他爱上我,是件很困难的事……真晨低垂蜷首想道。他被伤得太深,不会再轻掷爱情在女人身上。
  多可悲的讽刺!她所要面对最强大的敌手不是何明秋,也不是善良的耿家成员,或者是其他女人,而是一个亡灵——赋予她生命与相似容貌的母亲!
  要和母亲的魔力争夺,她需要幸福之神更多的眷顾与垂怜……
   
         ☆        ☆        ☆
   
  今年的圣诞节很特别。
  已致而立之年的长风跟女友决定结婚,让耿妈妈乐得合不拢嘴,早早飞回台湾准备到女方家提亲。
  长风的女友萧秀玲是台南人,台南女儿出阁一向以嫁妆多、礼数多而出名,耿家当然也得人境随俗,南北奔波数趟,打点下聘事宜。
  无巧不成书,淑眉的男友双亲居然也选在这个时间请出了颇有名望的地方人士登门说媒。
  “好是好,”耿妈妈笑眯了眼道:“要是我家现在正打点着她二哥的婚事,我怕忙不过来,能不能将淑眉的婚事暂缓一缓?”
  “啊!这不就是‘双喜临门’了?”做现成媒人的说客眉开眼笑:“恭喜!恭喜!”
  “谢谢!”耿妈妈心花怒放:“那就烦请您转达我的意思给准亲家了!”
  “一定!一定!恭喜啊!”来的人寒喧客套一番,尽欢离去。
  因为自觉身分尴尬而避客的真晨看见耿妈妈在收拾桌上的茶杯时,连忙接过说道:“我来就好……”
  相对于耿家喜气洋洋的热闹,只剩下和爷爷相依为命的真展更显得凄凉孤单。
  温柔寡言的真晨今老人家心生怜惜,耿妈妈忍不住再旧调重弹:要真晨赶快怀孕,只要造成既定事实;她就要逼大儿子负起责任。
  “人家不是说‘老夫疼少妻’吗?”耿妈妈一厢情愿乐观地说:“我觉得曙天他对你的感情也很投人,只不过不晓得是不是什么‘婚姻恐惧症’才不肯结婚,也不想想看自己都三十好几了,居然让弟妹先娶嫁……”
  真晨羞赧地淡淡一笑,“他会生气的。”
  没有防人之意的耿妈妈上次当着来探望虚实的何氏兄妹面前说这些话,结果隔两天又让真晨受到耿曙天严厉的警告,“别想‘奉子成婚’!”
  想要以孩子拴男人的心……真睿的遭遇不就是一个最好的教训?
  想起了远赴日本的真睿,真晨的心情更黯然了。
  已改姓江并认祖归宗的真睿已经不再像头一个月那么常打电话给姊姊,反倒是江夫人常常替他捎来消息,让真晨知道弟弟的近况。
  适应了国际语言学校的教学及日式生活,真睿已经有了新朋友,逐渐淡忘在台湾的一切。
  没什么好抱怨的,在她放手的时候就已有了心理准备。
  真晨幽然叹息,她应该为真睿感到庆幸才是。
   
         ☆        ☆        ☆
   
  除旧迎新,冬去春来。
  年底才订下长风的亲事,过完年后宅邸又忙着张灯彩,准备淑眉的文定大喜。
  正值放寒假的真晨就算有心帮忙也插不上手,再加上春寒节气使得爷爷的呼吸、血压都有不稳状况;情绪低落的真晨更加无法强颜欢笑,为了避免扫兴,她只有尽量远离宅邪那边热闹、欢喜的团圆场面。
  一半是为了打发时间,一半是为了遏止胡思乱想,真晨在春节里专注精神为耿曙天织了一件浅灰色的毛线衣;可是却被某人私下奚落他所养的情妇“越用代疤”扮演起小妻子的角色,让恼羞成怒的耿曙天把手工精细的毛线衣束之高阁。
  “别再做这种无聊事。”他对真晨说:“浪费时间!”
  真晨绽开微笑,眼眸中有抹淡淡哀伤,口气仍是轻柔平静,“我就是大无聊了嘛!……以后,可能也没时间了。”
  她可以撒娇、可以吃醋、可以索取物质享受,甚至可以向他要求鱼水之欢……但是,绝对不能逾越分寸,冀望他施予“爱”。
  情妇的情往往建筑在欲上,错误的起步注定了错误的结局,能扭转乾坤修成正果的狐狸精从古至今有几人?真晨想。
  察觉自己语气不好的耿昭天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不必累着了身体,趁着假日多休息也好……”
  真晨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我晓得。我只是太闲顺手织的,没别的意思,我本来还想帮耿……”她紧急刹车改口道:“……自己织一件呢!”
  再说出来,更像曲意奉承的无耻小人了。真晨垂睫敛笑。
  太过亲呢也容易产生嫌隙……这已经是两人亲密关系的极限。一片真意却落得相对无语,两人的心思各有所属。
   
         ☆        ☆        ☆
   
  三月初,最后一道罕见的强烈冷锋让乍暖节气遽然还寒,呼吸系统一直不太顺畅的爷爷病倒了。
  在医生吩咐住院时,真晨仍力持镇定,当各科医生会诊并说出爷爷眼睛微血管破裂有失明之虞时,真晨忍不住惊惶了。
  “气候突然变冷,很多老年人眼压也遽然升高……”医生安慰她道:“这不是你的错。”
  该不该开刀已不是重点……呼吸衰竭的冷靖一在人院第三日转进加护病房。谁都看得了出来,这个年逾七旬的老人生命力正逐渐消失。
  主治医生回避真晨的目光,婉言要她做好心理准备。
  “可怜的孩子……”脸色苍白的真晨被喃喃低慰的耿妈妈搂在怀中,表情一片空白。
  在众多医疗仪器的监视下,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冷靖一,在三天内接受了两次急救措施,扎上了更多针筒与更重的药剂……“让他走……”几近崩溃的真晨嘶哑哀求:“他吃了太多昏……让他解脱吧!”
  第三次的急救行动默然停止,安静相望的医护人员听真晨断续说出:“让爷爷……回来……”
  第九章
  飞鹏征信社不修边幅的负责人程飞鹏大列列地将双脚跨上凌乱的办公桌上闭目假寐,桌上放着一个卷宗是刚刚接下来的案子。
  “程哥。”一个英姿焕发、不掩书卷气质的年轻人推门而人唤道。“找我有事?”
  “接到一件案子,钱多麻烦少,只不过得费番功夫……”程某打了个呵欠放下双腿问道:“颂唯,我记得你读T大法律系几年级?”
  “二年级。怎么了?”被唤做颂唯的年轻人,从高中时就在这间小征信社打工,几年下来更练就耳聪目敏的机灵。“经济系一年级的冷真晨,有没有印象?”程某问他,一边把卷宗递给了颂唯。
  “这次的案子?”年轻人淡然反问,超处年龄的睿智目光以过目不忘的速度迅速翻览过卷宗资料……
  “这比你找猫找狗的报酬高好多吧?”颂唯轻松问道:“有钱人的‘嗜好’真令人受不了!竟然花钱供情妇上大学。这女孩……我有印象。”
  “哦?”程某好奇地听他叙述冷真晨才刚人学便引起的骚动。
  “一些三、四年级的学长要我们这些直属学弟卯起劲来追求她,好像还牵扯到打赌、下注之类的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颂唯说。
  冷真晨,这样特殊的姓名很难令人忘记。
  “你有参与吗?”程某感兴趣地问。
  “你想我会去淌这种浑水吗?”颂唯耸肩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种幼稚游戏我没兴趣。”
  两人言归正传讨论起来案件内容。
  委托人是在商场上有“海盗”恶名的商场闻人耿曙天,有关于他“十年生聚、雪耻复仇”的传奇也再度被提起。
  “为了报复旧情人而将对方的女儿纳为情妇……真是一笔烂帐。”程某不以为然地摇头。
  “程哥,”颂唯一本正经嘲谑道:“你忘了‘有钱的顾客永远是对的’。”
  见惯光怪陆离的社会百态,少女为钱卖身何足为奇?
  只不过外表不修边幅的程飞鹏有颗见不得妇孺弱小受苦遭辱的侠义之心,向有钱大爷们索取优握的报酬对他而言是因势导利,与原则并不冲突。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颂唯轻松道:“天晓得这位长发公主是不是捞足了油水、卷款而逃?”
  卷宗上的资料明确指出:冷真晨在爷爷的葬礼结束将骨砂盒送人纳骨塔后,旋即消失无踪。
  “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程某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可以探问一下,看她是否有男友、同学可以投靠的?照理说一个年轻女孩应该没有多少出路,走了走不远。”
  “我试试看。”颂唯允诺。
  几乎问遍了经济系新生,他还是一无所获,只得到一些无关痛痒的讯息。
  文静内向、水灵清丽、功课优秀、不喜交际……这是冷真晨给同学的印象。
  “是有人想追求她,可是一律被她以‘早有喜欢的人’为理由婉拒了。”颂唯说道:“她上下课都有司机专车接送,有男朋友的机会不大。”
  早有喜欢的人?程某皱眉沉思,这句话颇耐人寻味。
  他真想看着委托人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
  “噢!对了。”颂唯接腔道:“我也顺便查了一下:怂恿法律系男同学追求她的主使人——何铭现,有印象吗?”
  程飞鹏扬眉,吞吞吐吐道:“有一个女人……”
  颂唯好玩地看他卖关子,并不急着催促他说出平文,换做是一班死党——尤其是急性子的月仙不早就暴跳如雷了?
  拖长了尾音的程某最后还是说出了下文:“……叫何明秋,是委托人身边的得力助手,她出了一个好价钱要我在调查得结果后,先让她过目一遍。”
  “内情似乎愈来愈复杂了。”颂唯沉稳问道:“你答应了吗?”
  “当然,我不跟钱过不去。”程某搔了搔发痒的头皮,挤眉弄眼道:“不过……她只说‘书面报告’,我向委托人做‘口头补充’总可以吧?”
  颂唯闻言莞尔,与他相视而笑。
   
         ☆        ☆        ☆
   
  漆黑的大宅寂然无声,再也没有人善体人意的人儿为他点亮一室暖柔灯光,为他等候。
  为什么!将车子熄火的耿曙天在暗中握拳重击方向盘。
  乍听到真晨失踪的消息,他是吃惊与不信,责备接送的司机,并且认定真晨不过是在附近散心,毕竟无亲无故的她现在除了耿曙天以外,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不是吗?
  然而在真晨彻夜不归、音讯全无之后,焦虑、担心的情绪淹没了他的从容与乐观。
  她逃了!逃离了他的身边,拒绝了他所给予的物质、金钱。那该死的女人!居然就这样身无分文地悄然走开,什么也没带走……
  她是他花钱买来的情妇,他是她的主人呵!可是,为什么他却有一种错觉:自己才是被遗弃的一方!
  太可笑了!耿曙天重重关上车门,大踏步往漆黑宅邸走去,暴躁易怒的心清只有用一触即发的弹药库可以比拟。
  才四天而已,他的思绪就被干扰至此,该死的丫头!
   
         ☆        ☆        ☆
   
  寻找真晨的行动如隐泥淖,征信社并没有多大进展,为此而挨刮的程某人有丝不满与嚼咕。
  综观下人的说法以及何明秋的怨恨、得意,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座大宅里所上演的是一出争风吃醋的爱情戏码。
  冷真晨的“失踪”不论是自愿或被迫,都与感情纠纷脱不了干系。
  以此推算,始作恿者当然就是委托人本身;既然这样他更该“善尽职责”点醒耿曙天……
  当程飞鹏一本正经哀威地提醒耿曙天,不妨注意报纸上最近几天的“无名女尸待人指认”新闻,他脸上冷静冷酷的面具在瞬间被击破了。
  “胡说!岂有此理!”脸孔扭曲狰狞的耿曙天怒声咆哮,“我要你找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要你弄个‘流水尸’来搪塞!你听清楚了没有!”
  “是!是!”程某弯腰点头忙不失道歉:“我没有诅咒小姐的恶意,只不过……”
  他惶恐地顿半晌才继续道:“冷小姐既然身无分文又没有投靠……她要怎么过日子?已离职的谢太太那边,我们也有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截听电话与信件,可是迄今却一点线索也没有。”
  耿昭天的脸色更加阴沉可怕。
  程某人“貌似恭谨、心实藏奸”地招虎须,恶心刺激道:“……或许,冷小姐真的‘早有喜欢的’?不过……这也说不通呀?就算投靠年轻的情人,照一般状况,她应该地为两人的将来打算,哪有可能身无分文的离开?似乎把一切都毅然舍弃了……”
  程某人叹了口气,“依照我人的经验,这样的人如果不是通人空门就是厌世轻生……”
  “住口!”耿昭天嗅目瞪视,巨掌握拳重击在书桌上,他的怒吼连空气都为之震动。
  “对不起,耿先生。”他鞠躬道歉,对耿曙天激烈的情绪波动不知为何浮现了一丝感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呵!
  拥有的时候不知好好珍惜,失去了以后又何必苦苦寻觅!
  他清了清嗓子仍然不放弃游说耿曙天,让他进冷真晨的房里搜寻蛛丝马迹。
  “年轻女孩多愁善感,有时随时涂鸦的便条纸、信件、日记啦都可以找到线索。”程飞鹏解释。
  耿曙天勉强答应了,“跟我来。”
  真晨的小房间井然有序,甚至还留有一抹淡淡幽香,不知是香水、爽身粉或干燥花之类所混合而成的专属于少女香的香气。
  有委托人在场,他不敢太过放肆,轻手轻脚地捡视房里陈设,注意到书桌右下的抽屉锁孔有被破坏过的痕迹,他蹲下身检查。
  耿曙天嗓音带来于回答他未出口的问题,“那我开的。”
  “哦?”程某感兴趣地问:“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耿曙天冷硬的声调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只有房屋权状、存折、信用卡……首饰。”
  一文不取。程某人摇头,这女孩……如果不是白痴就是太过天真,或者是一个厉害、精明的赌徒。
  “有了……”程某人振奋起精神,伸手拉出了一抽屉后的暗格,三本比男人手掌略大、厚约两、三公分的日记本在他手中现形。
  “我相信,这几本日记一定可以解开谜底……”他一看见耿曙天脸色瞬变,连忙将日记双手奉上,“事关隐私,不然请您先过目,如果有线索再通知我也成。”
  耿曙天接过了日记,沉默无语。
   
         ☆        ☆        ☆
   
  他不应该看那些日记的!天杀的!
  独自坐在书房中的耿曙天只手捂住痛苦扭曲的脸庞,冰封霜铜的心因雷霆万钧的冲击而出现裂痕。
  这是上天跟他开的玩笑吗?抑或是折磨他良知的游戏?不应该是这样的答案!他在心中呐喊。
  他不该偷窥少女最纯真的情愫,不该被她字里行间的柔情所打动。
  更不该心痛!
  日记中的“他”是真晨生活的重心,耿曙天透过了她的双眼看到了另一个自我——一个错把“报复”当做“正义”的负心男子。
  娟秀清灵的字迹没有激烈的爱恨。情仇,只是淡淡地叙着主人翁的心情,平实的记录三年来的日常点滴。
  是“他”巧取豪夺占有了真晨的童贞,让她由女孩蜕变成女人……
  耿曙天几乎要嫉妒起日记里的那个“他”,是他造就了真展如花般的柔媚风情,也是他长年累月地占据了真晨的初萌情怀……三本日记由最初的惊惧生涩转为甜蜜羞涩,冷真晨并没有只字片语有关于“爱”、“怨”的表达,不带褒贬,纯洁无垢的笔触却抗议尽真情。
  不把她用心持家的温柔体贴放在心上,将她付出的情意视为理所当然,任由他人以言语刺伤她……耿曙天痛苦地捏皱了厚重的日记本。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凌乱地写下‘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诗句?
  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他不喜欢我为他织的毛线衣……
  为什么她云淡风轻的口吻会触痛他冷酷的心,让他有深深的罪恶感?
  耿曙天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从未产生过的强烈孤寂感狠狠地啃咬着他的良知。
  信任、怀疑、愤怒、方寸大乱的耿曙天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心,正酝酿着风暴……
   
         ☆        ☆        ☆
   
  桃园,新旭电子工厂。
  腹地广阔、设备新颖的电子工厂里容纳了近两百名的员工,阶层分明的纪律与职守俨然像蜂巢蚁穴般自成一个社会组织。
  任谁也想不到:养尊处优、不识人间疾苦的冷真晨会选择电子工场做落脚处吧?
  失踪了一个多月的冷真晨改变了许多,一头长过腰际的秀发剪成了清汤挂面似的短发,典雅合宜的洋装。长裙换成了廉价宽松的T恤、牛仔裤。
  现在“一厂”五十几位女作业员里的真晨默默做着单调简易的工作,乍见之下平凡无奇的她脸庞有平静谧淡的神采,异于一班同事。
  当厂长及几位主管陪着公司小开一一李氏姊弟巡回工厂时,真晨低平了头,微微颤抖的双手因而减缓了组装线路的灵巧动作。
  李氏姊弟一行人由她身边高淡阔论地走过去,真晨闭上双眸做深呼啄,她和淑眉的未婚夫不过数面之缘,加上她早剪一头长发,李晋诚要认出她的可能性很低……
  低垂蜷首的真晨心跳如擂鼓,恍如度日如年般地屏息等候命运的宣判。
  李晋诚视若无睹地走离真晨视力可及的范围。
  她长长吐气:淑眉的未婚夫没有认出她来……
   
         ☆        ☆        ☆
   
  走进数十公尺之遥的办公大楼后,李晋诚有丝古怪地催促主管人员调陨新进中同工的名单。
  当他由电脑荧幕中看见了熟悉而且罕见的名字,及身份证字号等人身资料时,李晋诚列开了嘴笑。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
  李家二姊忍不住问:“晋诚!你在做什么呀?!”
  “没事!谢天谢地!二姊,你该恭喜你老弟,可以顺利娶回老婆,婚期也不再遥遥无期。”李晋诚冽着嘴笑道。
  “耿家那边……”李家二姊疑惑道:“不是没有空吗?”
  说是办长风的婚事没空,实际上是因为真晨的失踪使得耿曙天暴跳如雷,让淑眉不好讨论自己的婚姻大事。
  “是呀!等我未来的大舅子心情好转,就有空帮妹妹办亲事了。”李晋诚笑得有丝无奈与嘲弄,他手指着电脑荧幕上的名字。
  冷真晨。
  略有耳闻的李家二姊恍然大悟,好奇心被挑起的她不忙不迭道:“真的?假的?是哪一个?”
  她起身意欲再一探排闻女主角的庐山真面目,李晋戍眼明手快地拦住她。
  “二姊!你行行好!可怜你老弟孤家寡人、枕冷多寒罢!你这样去不是‘打草惊蛇’吗?”李晋诚无奈道:“能认的话,我早嚷出来了。”
  李家二姊犹犯嘀咕,为了弟弟的终身大事只有暂时压抑好奇心,松了口气的李晋诚这才拿起话筒当通风报信的“抓耙仔”。
  宅邸里怒涛汹涌,震源来自于征信社所掌握到的最新线索:冷真晨的长发。
  早已数不清发过多少顿脾气,怒斥征信社人马办事不力的耿曙天气得脸色泛白又转青。
  他握紧了扎在三束柔滑平顺的亮丽青丝,手指微颤几乎控制不住想折断某人的脖子!
  她竟然敢剪掉长发卖发!为了区区数千元?她宁可在外吃苦受罪也不愿意留在他的身!
  耿曙天将满腔怒火转向征信社的员工宣泄,他低沉咆哮,“你们就只有带回了头发!人呢?她的落脚处在哪里?”
  呜哇!颂唯在心里咋舌不已,如果不是他太想一睹这位传奇人物的真实面貌,他才不肯替程哥当炮灰!
  颂唯清了清嗓子,彬彬有礼地解释:“我们的负责人仍在这间美发店监视着,既然说是‘寄卖’,我相信冷小姐会再去拿尾款。”
  “最好别再拖延,”耿曙天愤怒低咆:“我的耐心已到了极限了!滚!”
  颂唯落荒而逃,暗地扮了个鬼脸,通风报信的电话随后响起……
  当女工!
  膛目结舌的耿曙天挂掉了电话,咬牙切齿的他呕得快要吐血了!她居然跑去当女工!
  转念一想,他不该太过惊讶的,身无分文的真展既然能为了区区数千元卖掉留了许多年的长发,当然也租不起小套房罗,去工厂应征女作业员起码有宿舍栖身,该死的小聪明!
  冷酷如他居然会被征信社的悲观预测——她可能会厌世轻生,唬得心神俱裂!
  知道那该死的丫头仍活得好端端的,几天几夜未曾合眼的耿昭天神志陡然清明,冷厉的脸部线条也缓缓放松。
  “当女工……”喃喃低语的耿曙天唇际泛起了一抹冷冷的微笑,“这就是你的尊严、骨气吗?”
  不知好歹的女人!耿曙天炽热的黑眸重燃怒火,他迅速地电告征信社人员新的指令——看好冷真晨!
  接下来就是李晋诚那方面了,他亲自打电话给准妹婿说明己意。
  “大哥,您有何吩咐?”寒暄过后,李晋诚彬彬有礼问。
  “我养的猫似乎好奇心太重,想跑到外面的世界去见识见识,”耿曙天平淡的语气迥然不似以前的焦虑暴躁,“既然如此,让她尝点辛苦也罢!别去惊动她,也别对她特殊礼遇,等她玩腻了,我自然会处置她!”
  李晋诚暗吐舌头,对他撂下的“狠话”不敢苟同,即是如此,他仍然恭敬应道:“我晓得了,大哥。”
  未来的大舅子都这么吩咐了,他能不听从吗?
   
         ☆        ☆        ☆
   
  坦白说,月仙并不喜欢这种揭人隐私的工作,不过她发觉冷真晨这个女孩的确很耐人寻味。
  她喜欢冷真晨。
  但受人之托就得忠人之事,既然答应了老程和颂唯担任“间谍”工作,看在白花花的银子份上,她还是得愉拍冷真晨的照片,探查她的生活琐事。
  于是,耿曙天所看到的照片是开怀大笑的真晨、和年轻男同事亲呢交谈的真晨、面带欢愉逗弄小狗的真晨……
  对真晨的好感影响了月仙调查资料的客观,她巨细磨遗地描述真晨是如何乐天知命、安贫淡泊,又是如何地受人欢迎、惹人疼爱,结果是让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委托人怒焰冲天。醋气薰人。
  无心害人的月仙犯了一个大错,她不该隐瞒冷真展真正的心情,婉拒了一些年轻男同事追求的真晨看起来像是心一有所属、饱受相思之苦的小女人。
  可能是写日记的多年习惯一时改不过来吧!月仙偷窥她记载金钱开支的小手册,赫然发融了她随手写下的片段字句:
  “想念家里的厨房……伯爵茶、草莓派……薰衣草香的沐浴乳……由俭人奢易,由奢人使难,信然。’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他会生气吧?我想。长痛不如短痛呵……’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加油!做人要有骨气!’
  “天!怎么会这么巧?辞职’凌乱的字迹显示出真晨心中的慌乱,上面的日期正是她见到李氏姊弟的日子。‘……厂长说,辞职如果不在十天前申请要扣半个月薪水……做到月底大概不会碰上了……应该没事吧?’
  天真!月仙暗暗叹气,她还不知道自已被认出来了。
  “梦见他,好生气……别再想他,那已不是我的家……傻瓜!’
  而最近这两天的记录则是真晨看报纸所写平的新工作机会,有供食宿的美容院小妹、纺织厂作业员……都是出卖劳务、薪资微薄的正当工作。
  月仙不禁打电话向死党颂唯抱怨:“我讨厌这次的打工!你只说是寻人,没想到内情却这么复杂!”
  颂唯好言安抚了她的不满,并保证结局一定圆满完美才由月仙口中得知真晨辞职的消息。
  “别告诉他!”月仙说。
  “这恐怕不行!”颂唯慢条斯理道:“我们不说,也自然有人会打小报告,你想害程哥招牌被砸吗?”
  “哼!净嫌这种昧心钱,被砸也活该!”月仙悻悻然挂上电话。
   
         ☆        ☆        ☆
   
  平平安安地熬到发薪日的真晨腼腆地接过薪资袋,会计小姐犹不满地嘀咕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吃不得一丁点儿苦,才做一个月就急忙辞职!真是的!增加我们的麻烦。”
  “对不起……”真晨鞠躬道歉,回到宿舍和室友道别,一个大提袋便装好了所有随身衣物,轻装简行。
  略一耽搁已经是六点,踏出工厂大门时,天际只剩平一抹余晖,宽敞的林荫大道也点亮了水银灯。怅然若有所思的真晨低头慢走,不知该何去何从。
  当黑色的宾士车影进人她的眼光余光时,真展还来不及转头一探究竟,她的嘴巴已经被人捂住,拦腰一抱拖进了后座,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
  惊恐的尖叫由她被捂住的鼻、嘴模糊逸出,天!她快窒息了!疯狂挣扎的真晨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玻璃窗阻隔了外面的视线,无人救援;窗外的景物逐渐后退……不!是前座驾驶开动了车子。
  “晤……救命……”她惊骗欲绝地试着求救。
  “该死的你!”紧紧勒着她的腰际几乎令她喘不过气的“绑匪”在她耳畔怒声咆哮:“你居然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弄得像在演苦儿流浪记’!”
  倒抽一口气的真晨停止挣扎,瞪大了双眼像见了鬼似地望入耿曙天阴沉暴戾的双眼,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眶。
  “你有胆逃家,就别哭!”他怒火张,语气狰狞地低吼道,“不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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