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天是莹莹的生日,唐辛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到季烨的身上。
  这对姐妹的生日只隔了一个星期,两人的个性却是天壤之别。别的不说,光莹莹喜欢他的程度和季烨厌恶他的程度,竟是相等的这件事,就足可让他知道这对姐妹俩的不同了。
  唐辛诺站在莹莹身边,听见自己的声音起哄地要莹莹许愿、切生日蛋糕——
  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心绪已经置身在另一个空间里,冷眼看着季烨和大哥。
  他看过季烨向双亲撒娇的模样,却没见过她此时含笑倚在大哥身边的甜蜜姿态——这样的季烨像个正常的十九岁少女。他从来不自卑,上天给了他太多自信的理由。然而和大哥相较之下,自己充其量只是个在外头吃得开的痞子。
  唐辛诺食不知味地吞下蛋糕,看着大哥在众人面前宣布他和季烨的恋情。心于是揪痛着,唇边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渐渐地敛去。
  “伯父、伯母,我和季烨正在交往中,我知道她才刚上大二和我的年龄也有一段距离,但是我们依然希望你们可以认同我们的交往。”唐士尧说道。
  大哥说话的口气还是一样沉稳,这样年轻有为的男子,季伯伯、季妈妈怎么可能不喜欢呢?唐辛诺在心里忖道。
  他颓然地一抬头,正巧看到莹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幸好大家的重心现在不放在莹莹身上。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莹莹喜欢大哥!
  唐辛诺的唇边漾起一个苦笑,大哥也真是厉害,温厚稳重的个性轻易地就收服了季家的两颗芳心。
  “真是难为你了。季烨从小就娇纵,脾气也大,亏得你愿意忍受她的小姐个性。”季妈妈的样子看来是很认同的——唐辛诺靠着墙壁,默默地看着这些人的客套应对。
  “妈,我哪有那么糟糕?”季烨偎在母亲身边俏皮地微吐着舌尖。
  她也有这种孩子气的一面!唐辛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相信自己眼里必定有着眩目的神情。唉!没想到在他中意的女人面前,他却是个碍眼的男人!
  “你比你妈说得还任性。”唐辛诺聆听着季伯伯的骄傲口吻——有女如此,夫复何求。不可否认,季烨在季家受到的重视远超过莹莹。
  想来他和今天的寿星莹莹,是两个不被重视的可怜人!
  “唐士尧,你告诉我爸妈,我才没有那么糟糕!”原来女人谈起恋爱时全是一个模样,总爱用手拉着她们的爱人——唐辛诺看着季烨,几乎想讥讽起自己的偏激了。
  看到季烨那样亲密地偎着大哥的臂膀,他竟然有想打人的冲动,他想赏他自己一记重拳。他太好强——好强到以为撕去她骄傲面具的人会是他!
  唐辛诺嘴角抽搐了下,看着大哥将季烨的手指包里入那双稳定的大掌中。
  “我保证你以后只会更好。”他听见大哥这样对季烨说。
  “是啊,以后我要是哪里不好,我就找你算帐,演奏得不好也找你算帐!”季烨说话口气凶巴巴的,然则脸上的温柔却是骗不了人。
  唐辛诺跟着所有人一块微笑,他甚至巧妙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全挪移到季莹莹的第三个生日愿望上。而他则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时,安静退到客厅的一隅,闪入进了季家的书房。
  此时的他不适合待在那么欢乐的场合——季烨有她的骄傲,他也有他的骄傲。真让那个女人知道他的心意,怕不爬到他的头顶上吗?
  唐辛诺看着书房内季烨在各种比赛中所得到的奖牌、奖章,数量之多就连季伯母特别订制的橱柜都被占满了。
  季烨是天之骄女。莹莹呢?莹莹学钢琴,可是弹琴的时候老是在皱眉头,不像季烨是真的喜欢拉琴,一天练上七、八个钟头的大提琴,也没见她喊过一声苦。
  莹莹也够可怜的,明天他再带她出去走走吧。今晚,他需要替自己疗疗伤。
  唐辛诺躺入沙发之中,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泄露出他沉沉的疲惫。
  “你在这里做什么?”季烨拉开书房的门,惊讶于他的在场。
  “休息。”没有力气与她唇枪舌剑,他只是抬起墨黑的眼眸,望了她一眼。
  “你……什么时候知道莹莹不喜欢弹琴的?”并未马上离开的季烨这样问道。
  “她从没告诉过我,不过我多少猜到一些。发生什么事了?”唐辛诺挑起一眉,惊讶地看着仍站在原地的季烨。真是难得,季小姐居然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
  不过她没有关上书房的门——想来仍是对他有所防备吧?
  “莹莹刚才说她的第三个生日愿望是——她不想弹琴了,妈妈为此发了好大一顿火。”季烨咬了下唇,心里的难受于是不小心泄露在脸上。她是个没用的姐姐!唐辛诺早就要她注意这个现象了,她却粗心大意地没将它当成一回事。
  “莹莹现在人呢?”唐辛诺皱起眉头,从沙发上倚正身子。
  “她现在在楼上,唐士尧正在安慰她。”她咬了下唇。
  “有大哥在,那就没问题了。”他挂着苦笑,姿势再度倾斜——有大哥这个主角在,他这个配角只要负责休息就可以了。
  季烨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强忍住叫他端正坐好的冲动。
  “莹莹为什么不喜欢弹琴?”她握紧双手,如此追问。
  “如果你被强迫做一件事,又老是被拿来和别人比较,你会喜欢吗?”唐辛诺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从来没尝过失败的滋味吧?
  “我从来没想到给她压力。”季烨冲口说道。
  “你不用特别给谁压力,你的存在对任何信心不足的人就是一种压力。不是每个人都要在音乐上走出一条路来,莹莹对美术方面不是挺有兴趣的吗?”他说。
  “如果那真的是她的兴趣的话,我会帮她的。”她承诺。
  “劝劝你妈妈,别让她勉强莹莹,没有人能替谁决定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唐辛诺仰起头,无言地看着天花板。不笑的面容,有着少见的忧郁。
  季烨被他的模样所吸引,一时之间竟有些分神——难怪唐辛诺会成为有名的模特儿,他只是斜躺在沙发上,就自然地产生了属于他的光彩、虽然她并不喜欢他身上过分鲜艳的蓝色衬衫。
  “怎么?我脸上长了暗疮,还是你终于认知到我过人的英俊?”唐辛诺用手肘半撑起身,强颜欢笑地朝她眨眨眼睛。在她面前,还是维持他的丑角形象吧。季烨抿了下唇——这家伙的嘴该缝起来才不至于破坏整体感觉。
  “你今天怎么了?”她总觉得今天的他有些地方不大对劲。
  唐辛诺甩了下头,笑容中掺杂不自觉的落寞。“就当我正在对未来烦恼吧。这是一种接近退伍时间时,所会产生的正常忧郁症。”
  他的微笑让季烨陡地心痛了一下,她控制着自己声调平静地说道:“别人说我或许相信,你来这一招就免了吧。你如果真的设计不出服装,凭你那副样子倒还能混到几口饭吃。”
  “感谢你认同我的这具臭皮囊。不过,没有人能够永远顺意的。”唐辛诺慢慢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她身上投射出一道阴影。
  “心底有事就直说。”季烨别扭地说。她该学着适应这个男人,毕竟他是唐士尧的弟弟。
  唐辛诺深沉的眼瞳对上季烨的明眸,他的手指轻撩起她的发丝拨到她的肩后,那种极尽温柔的姿态让她的胸口乍生起一股陌生的空虚感。然则他的温柔只在一瞬之间,当她才想正视他眼中的深意时,他又成了那个嘻皮笑脸的男人。
  唐辛诺用力地捏了下她的腮帮子。“发什么呆?”
  “你——放手!”季烨痛哼着,打掉他的手。
  唐辛诺动了下嘴角,微笑地迅速放开她,飞快推开书房的门:“感谢你以未来嫂子的身份关心我这个小叔。爷爷,你未来的孙媳妇出场了!”
  站在书房门口的季烨辣红了脸,尴尬地面对着后爷爷及爸妈。
  “我没有那个意思。”她努力对大家解释。
  可恶的唐辛诺,以后再也不要给他任何好脸色!这人的话没一句能听的!
   
         ☆        ☆        ☆
   
  “二哥,他们两人没事吧?”季莹莹端着咖啡盘站在姐姐的房间外,在断断续续的琴声之中,仍听到些许的争吵声。
  “情侣间难免会有些小冲突嘛!”唐辛诺接过季莹莹手中的杯盘,耳朵贴在门板偷听了三秒钟,确定那两人真的在吵架。
  说真的——他们俩挨到现在才吵架,也有些出乎他的意外。大哥虽脾气好,胸襟大,但讨厌琐碎之事。季烨却习惯把她自己当成一切事物的重心。不吵架,也挺怪的。
  “他们站在一起的感觉很登对。”季莹莹神色黯然地说道,怯弱的她看起来是惹人怜爱的。
  “任何俊男美女站在一起都是很登对的。”唐辛诺靠向季莹莹的脸颊边,摆了个职业性微笑:“我们这样也很登对啊。”
  季莹莹紧皱的眉心松开了些。
  “太早懂得情爱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平添烦恼罢了。”唐辛诺伸手拉了下她的辫子,不苟同地说道:“很少十三岁女生像你这样为情烦恼的。”
  “是爷爷告诉你我喜欢士尧大哥的吗?”季莹莹的神情变得非常不自在。
  “大哥是眼睛有问题,才看不出你喜欢他。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我和爷爷聪明过人,所以才知道你的心思。里头那两个说话大声的傻大哥、傻大姐想来是完全不知情的。”唐辛诺爽朗一笑,拍拍她的头。
  “我真高兴你终于退伍了!”季莹莹拉着他的手,真诚地笑着。
  “相信我,我比你还高兴我退伍了。”唐辛诺夸张地颤抖了一下,逗得莹莹开心地笑出声来。
  阳光透过窗户照到唐辛诺的头发上,季莹莹很兴奋地指着他说道:“你染头发了,和眼睛一样的深褐色,很好看呢!”
  “这是今天早上一踏出部队后,江振声拉着我去做的第一件事。他就怕我把军中的土气带出来,妨碍他这经纪人的名声。”唐辛诺挑了挑眉,深褐色的发丝强调出他明显的深刻五官。
  “你需要的不是一个任你掌控的软弱经纪人。”此时,唐土尧的声音隐约透过门板传到走廊上。
  “我不要那种会控制我的经纪人!”大提琴低沉的声音嘎然而止,季烨的声音于是清楚地传入唐辛诺与莹莹的耳中。
  “我只是给你建议,你不必一副要和人起冲突的模样。”唐士尧说话口气镇定。
  “我只是没有以你的意见为意见而已,这样也算起冲突吗?”季烨尖锐地说道。
  “我们下去吧,偷听不是件好事。”唐辛诺拉着季莹莹的手臂,走下楼梯。
  而房门内的季烨气得背过身,瞪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她只是想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这样有什么不对?
  “或许你和唐辛诺是比较适合的。”唐士尧看着她,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那两人虽然老是话不投机,但是辛诺的幽默却可以轻易化去季烨的攻势。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季烨旋过身,灼亮的大眼瞪着唐士尧。
  “我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我们该认真讨论一下彼此的关系。”唐土尧握住她的肩膀,冷静地看着她。
  “我们是该好好谈一谈了。我们的感情淡了是个事实,你忙碌到没有时间应付我也是一个事实。”季烨看着唐士尧依然深邃的眼神,内心却只感到平静,而不再有当初暗恋他的狂喜心情。
  她依然喜欢被他注视时那种被珍视的心情,却不再热切期待他的拥抱。
  “或许吧,这么一个不专注的我,对你来说并不公平。”唐士尧看着眼前他曾经为她心动的女子,却找不回几个月前热恋的感觉。
  他们的恋情,只是因为新鲜吧?
  “你的意思是要分手吗?”季烨听见那两个字轻易地滑出口中,而她甚至不曾感到心痛。
  “是的,这样子拖下去对你来说并不公平,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新的机会。”唐土尧说话的表情平静地泛不出波澜,就像一个兄长正在对小妹交代事情一样。
  “我们为什么连讨论分手都这么冷静?”季烨疑惑地皱了下眉头,他们之间似乎从来不曾达到什么沸点。是她一厢情愿地把她的单恋想得太美好了!
  你太自我中心了——她乍然想起唐辛诺批评她的话。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不是彼此等待的那个人吧。”唐士尧看着她,轻轻地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不论这段感情的结果如何,我都尊重你的决定。我待会要坐飞机到香港,你做出任何决定后再打电话给我。”
  “嗯!我会好好考虑的。”季烨拉着他的手臂走出房间。
  其实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她与他的感情,只是成就了她少女时的一场美梦罢了。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似乎缺乏了爱人的能力。季烨颦眉,缓缓地走下楼梯。
  “你们不要吵架,好不好?”季莹莹一看到他们下来,立刻脱口说道。“对不起,我刚才送咖啡上去时,听到你们两个说话的声音好大声。”
  “放心吧,我们没有吵架。”唐立尧拉着季莹莹坐到自己身边,喝了一口咖啡。
  “是啊,我们这样不能算吵架。”季烨笑了一笑,注意力却全放到那个她并未预期会看到的人唐辛诺。
  “没错,你如果想看人吵架,就要看我和季烨。”唐辛诺靠在沙发扶手上,随意朝大家挥了两下手当成打招呼:“哈啰!亲爱的季烨,我今天退伍了,你不微笑一下,庆祝我退伍吗?”
  “你退伍关我什么事?”季烨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想一想。
  “瞧——我们这才叫吵架,大哥和她相爱得很!”唐辛诺说出这句话时,敏感地察觉到大哥和季烨脸上的不自然。
  “莹莹,跟妈说我出去走走,不回来吃饭了。”季烨抓了件外套,快步地走向大门。
  “你想去哪?我送你去吧。”唐辛诺在老哥眼神的示意下,一路跟上去。他们两人好像真的有点问题。
  “不用麻烦。”她简短地说。
  “不麻烦。我退伍第一天恰巧闹得发闷,有免费的司机让你利用,你要懂得珍惜。你想去哪里,我都奉陪。”不因为她的脸色而却步,他自在地走到她的身边。
  “我还没想到要去哪里,也不想听一只乌鸦乱叫一通。”季烨冷冷地说。
  “季烨,让辛诺载你吧。”追出大门口的唐士尧关心地看着季烨,他待会还有事,实在没法子陪她四处走走;况且,季烨也不想有他在干扰思绪吧?
  季烨一语不发地走到唐辛诺停在门口的车子边——她不想让唐士尧以为她正在闹小姐脾气。横竖让唐辛诺载她,也胜过她毫无目的的乱晃来得好一些。
  “想去哪里?”唐辛诺倚在黑色车身上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知道。”她了无生气地敷衍了一句。
  “那么行程就由我来规计吧。”唐辛诺将一大串钥匙塞到她手里:“车钥匙给你,你先帮我把车子发动。等我一分钟。”
  在季烨发火之前,他立刻补上一句:“拜托!就等我一分钟。”
  唐辛诺冲到楼上,顺道向大哥做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季烨发动了车子,打开车内的音乐——今天没练习满八个小时,心里着实有些不扎实。
  咦?!她现在该考虑的事应该是她与唐士尧之间的感情吧?来不及细想,唐辛诺得意的笑声就再度占领了车内的空间。
  “我的动作很迅速吧?”唐辛诺亮了亮手中的大提琴,把它放到后座。
  “你拿我的大提琴做什么?”季烨瞪着他,不明白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带你去散心,不带你的大提琴说不过去。”唐辛诺朝她眨了眨眼。“而且带着它总有用得上的时候,路上缺油、少旅费时,你至少可以上街卖艺赚钱嘛!”他咧嘴一笑,踩下了油门。
  “你这人脑子有问题。”和他在一起也好,两人的斗嘴就足够她分心了。季班放松身子靠向椅背。
  “你该说我这人抗拒不了美女。”唐辛诺打开冷气,把音乐声调大。“想去哪里?你还有一分钟的时间可以指使我。
  “你不是早决定了吗?连我的大提琴都拿来了。”她打开一瓶水,喝了一小口。
  “我随时可以为你转换我的心意。去哪?”
  “随便。”
  “就等你这句话了!”他弹了下手指,笑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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