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久久,双屿的大当家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他的双目瞪着元巧。
  “这个汉女我要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大当家终于说了话,双目淫淫发亮,一连串的葡国语震翻厅内。“恶鬼,你做得好!除了这个女孩外,地牢里的女人任你挑,等你玩完了,再卖回欧洲。”他的年纪约莫五十上下,体态肥胖而魁梧。他的腰间系了把手枪,防身用的。
  查克厌恶的撇了撇唇。
  “我不是让你挑女人,我带来的是樊随玉。”
  “樊随玉?这么美的女人是你说的狐狸岛之宝?嘿,那我可更要她了,要了她,她从此就忠心不贰,离不开双屿了。”他迫不及待的从龙座上走下,色迷迷的逼近元巧。真美,从没见过汉女里有这么样的美女,甚至葡萄牙人也没有像她这样美得勾人心魂的女人。
  “她不是樊随玉。”
  “不是……”从一进厅里,目光就留在这个漂亮女人身上,直到现在才愕然发现她身边站了另一名女子。“就是她?她几岁?瞧起来像小女娃儿,这样的女人会设计船?我看她躺在床上让男人享受还有点用处……”话还没说完,查克的飞刀划过他的脸颊。
  “不要侮辱她。”查克凶狠地说。“你可以玩任何一个女人,就是不准你碰她。我引她来,是为了双屿,不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
  “好……好好……”大当家的脸汗湿了。“她留下来,她留下来,没有人敢碰她,但是她得造出像狐狸岛一般的战船。”
  “这是当然……”查克迟疑了下。“我要见二当家的。”
  “他?他不知到哪个女人那儿窝着了,要他来?他对汉女没有兴趣。”
  “那么,你现在可以下令,将今天送人来的船夫擒住,他们全是狐狸岛的人。”查克咬牙道,撇开脸不去看随玉迷惑的眼。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五哥说的没错,双屿的大当家早已名存实亡,”默不作声的随玉忽然开了口,是一连串的葡国语。“真正的实权在二当家的日本人手里。”
  “玉姑娘!”查克猛然抬头,心凉了下。
  她叹了口气,苦笑。
  “我会说你们国家的语言,沙神父留在狐狸岛除了传教外,也教我识葡萄牙及西班牙语,罗杰爹教我义大利语,我的五哥教了更多国家的语言。”唯独不曾教她日本语言,但有时听见倭寇之间的喊叫,她隐约能了解其意。是因为在八岁之前,一直以日本语沟通的原因吗?
  “你欺骗了我!”查克怒道。
  随玉弯眼笑道:“我可不记得何时跟你提过我只会说汉语了。”她改用汉语。“五哥教育我的,不只是知识,还有观念。我的观念里只有改过向善,没有一辈子的恶人。在双屿的是红发恶鬼,在狐狸岛上的却是查克,查克,五哥让我赌,赌你究竟会是恶鬼或是查克,现在我真的赌输了吗?”
  “你早就知道了?你对我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查克怒吼,飞刀射出,元巧灵巧挡在随玉面前,将双手间的结绳迎上。夹住刀柄的同时,刀锋也割开了他的束缚。
  “真是麻烦!查克,这还有什么好选择的呢?双屿迟早会完蛋,不如跟我上南京玩吧。”元巧有点不耐。
  “我是红发恶鬼!”查克咆哮道:“你不知道吗?我是人人惧怕的恶鬼!你们早知道我的身分,这么说来,你们的安排是假的?刺杀大当家也是假的?”他一惊,炮声隐隐约约的混在暴风雨中。先前没注意到,现下才发现,人呢?双屿的人都醉死了吗?
  “不得了了,火药库爆炸了!”有人跑进大厅叫道。
  查克眼明手快地将飞刀射出去,是狐狸岛上的人!那人叫了一声倒地,大当家的惊叫,抽出手枪,对准他:
  “你想背叛我?说了一堆汉语,是怕我听懂?那个日本人说派恶鬼潜进狐狸岛是必赢的,他说错了!”他紧张的把下板机。
  “查克!”
  最后一把飞刀射出,只擦过大当家的手臂,枪走了偏,击中查克的左边胸口,再发第二枪时,已有枪声先响。
  大当家的葡萄牙人缓缓倒下。查克惊讶的抬起脸,是随玉开的枪,厅内几名守卫感受到混乱之后,纷纷上膛。
  “不要开枪!”查克回头怒叫。没人要听,皆开始瞄准了他们。
  元巧哼了一声。“要瞧瞧是汉人的功夫好,还是枪子儿快吗?随玉!”元巧将椅凳踢飞了过去,乱枪齐发的同时扑向查克与随玉,滚进柱子后头。
  “快快快!你快给我想办法!”元巧快速的解开随玉身上的绳索。“我承认我的功夫没有那枪眼快,你要保证我平安无事啊。”
  随玉笑道:“元巧,你不是来保护我的吗?”
  “打人我是在行,可要玩番人的武器我就不成了。咱们俩的功夫在伯仲之间,偏偏五哥从小教你用各种兵器跟洋枪,这我就差了一截了……”元巧叹了口气。
  查克的胸口失血过多,他模糊的眼里仍然是她的笑。
  “为什么……你能笑得这么开心呢?你逃不出去了啊。”他虚弱地问。
  随玉皱眉看着他的伤,将衣角撕了下来,抿着嘴浅笑:“我会笑,是因为这世上还有最重要的人在等着我呢。”
  是狐狸王吗?他不是已经死了?拥有一个重要的人,真能让人变成春天吗?即使明知不争气,查克仍然缓缓的合上眼皮。
  “我没见过你啊。”爆炸连连之间,方再武忍不住问了这个疑惑。这个船夫是跟着他们一块来双屿的,也就是说他是打狐狸乌来的,可他怎么没有印象?
  他的脸……坑坑巴巴的,有点丑,但是眼神似曾相识。
  “我见过你,方护卫。”他低哑的说,将最后一批火药设下。“地牢里的人呢?”
  “全……全将他们送往小船了。”不由自主地回答他。
  “好,那就去保护你的女主人吧。”
  “是……”才应声好,就觉得头皮发麻。为何对这丑男人无法抗拒呢?天下间能让他心甘情愿听从命令的,只有一个男人啊,该死的!
  “还不快去?”
  “那……你要做啥?”
  “这里有你询问的余地吗?”丑男人疾言厉色地说:“小船子时开,我要你在那个时候将随玉跟元巧带过来,他们走不出来,你就在里头跟着他们陪葬吧。”
  “等等……”本想脱口骂他无礼的.可是……可是骂不出口啊,他的心里不服气,可是本能却屈服在这丑男人的命令下……可恶!是他的奴性过重吗,没了五爷这主子,他的本能就在找另一名主子,啐!瞧见丑男人转身离开,还来不及叫住他,在这爆声连连之中,他还想做什么?
  隐约的,在爆炸声中有炮声。“飞鸟”在海外等着了吗?“飞鸟”吃水太重,无法近岸,只得放下小船过来,而小船上是随玉改长过的佛郎机炮,能用于车上、小船上的武器……
  想到随玉,他的双足开始狂奔。狂风大雨之中,怆惶的佛郎机人与日本人四散,压根儿不及注意到他,纵是如此,他的手仍抚上软鞭。
  双屿也会有今日吗?曾经毁掉他家园的日本人也是双屿里的海贼吧?海贼有妻有女,也许里头有个像随玉的小姑娘,也正因爆炸而四处逃逸……他猛然摇了摇头,摇清了自己的神智。
  跃进厅里,瞧见开枪的佛郎机人跟躲在一角的随玉。
  他直觉地抽出软鞭一挥,虽鞭长未及,但鞭气划过了佛郎机人的胸口,狂喷出血。
  “你们敢拿枪打死爷,我也要让你们尝尝汉人的软鞭!”他怒言道,转身瞪着随玉。如果让她留在这儿,她必死无疑,如果让她留在这儿……
  “走啊,要在这儿等死吗?”方再武脱口叫道。
  “再武兄,查克他……”
  “他是内奸,留不得他的!”方再武一把将她抓了起来,对着元巧叫道:“元巧,快走!船在等着!”
  “可是……”
  “你不要浪费你的仁慈了,随玉!五爷在世时,曾告知我,如果有一天查克危及你的性命时,就得把他除掉,你要我再补他一鞭吗?”他厉言说道,看了查克一眼。查克虚弱的抬眼,朝他苦笑了笑。
  他撇开头,抓住随玉奔往门口,沿路快手快脚的解决几名佛郎机人。
  “再武兄……”跨过门口的刹那,枪声响起,方再武一凛,旋过身。
  双屿的大当家持着枪缓缓倒地,然后露出查克的枪。
  “你们走吧,快走吧……”他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隐约有人在笑,是随玉在笑吗?她的笑脸是他毕生以来所遇过的第一张笑脸,他的怀里尚放着初遇时,她给的冷馒头。
  也许,就是这个馒头让他心软了吧,让他没有及时说出船夫是来自于狐狸岛。那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是红发恶鬼啊。
  “查克!”
  方再武一把拉了随玉,一把扯着元巧,跳出门外。
  白色的人影挡住了他,武士刀落下,他直觉避了开。他的身后是随玉,功夫极差的随玉,他避开,刀就砍到她……砍了她,他就自由了,不必在情感与家仇之间挣扎,不必夜夜酗酒,不必再害怕对不起爹娘。
  “再武兄!”随玉惊叫道。
  方再武手脚极快的抽出软鞭,鞭被刀气震断,他将离开的那一步缩了回来,翻身抱住随玉。
  “方再武!”
  刀砍进方再武的背后。他死不肯放开随玉,元巧见状,一掌击向那身穿白衣的日本武士。
  击向的同时,方再武反踢了一脚,让那武士退开几步。
  “快走!”他叫道,血从嘴里喷了出来,仍拉着随玉往外走。
  随玉回过头,望向那日本武士。那日本武士是年轻的,面貌陌生却有几分熟悉感,他的脸是锁钥,打开了过往的记忆。她轻轻啊了声,八年前的回忆猛然如潮水般涌来。
  八岁之后,她是跟五哥在一块的。八岁之前,地有爹有娘还有……
  那日本武士原本举起的刀,在看见她后停住了。同样的惊讶、同样的眼神……他的目光错愕的跟着她的身影。
  “二当家的,大当家被恶鬼打死了。”日本忍者低叫着,敏锐的眼在雨里瞧见随玉的身影。“是他们吗?属下立刻召集人马,封锁港湾……”
  “不必了?恶鬼呢?”日本武士终于收回了视线,问道。
  “还活着,但是怕只有一口气了。”
  “把他救活,尽所有力量把他给我救活。”
  “飞鸟号”上--
  “好……好痛啊。”方再武哀叫连连。他的最高纪录是为五爷背砍双刃而面不改色,现下虽然只有一刀,却又狠又重,能活下来是奇迹了。
  舱房的门敲了敲,他连忙趴在床上忍痛,咬住牙关。
  “再武兄?”她推开门试探地叫道:“要用饭了。”
  “好……”他有点尴尬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死都没想过会用自己的身体救她……这,用词是有点夸大了,但对她真是爱恨交织;虽恨她是日本人血统,但在刀落的瞬间,他想的不是血海深仇,想的不是她体内的血,他只想着喊着他再武兄的随玉,想着他不救她,他会后悔一辈子的,就如同他后悔极了当初在狐狸号上没救她,而让五爷……
  “我喂你,可好?”她笑道,坐在床沿。
  “我……我可以自己用。”
  “真的吗?可你一动手,会牵动背后的伤,要再裂了,连船医都没法子了。还是,你要我找元巧过来?他也快下船了,到时要他喂饭,就是不可能的了。”
  “不不不,我不要他见我这狼狈样,你……你喂我好了。”热气从他脸上冒出来。
  将他抬上船的那一天,她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他又没死,她哭个什么劲……哭得他心慌意乱,哭得像小时候。她一哭,他就想哄她。是仇人啊,真的是仇人啊,如果不忆起那复仇之心,他会融化,会将她当妹子看待,他的爹娘在九泉之下不会瞑目啊!
  如果他没有杀尽天下间的日本人,如果他连跟前的日本人都下不了手的话……她的笑颜是这么的可爱……爹娘……
  “倘若我妹子还活着,必定跟你一样大了……”他喃喃地说。
  “那,我就当再武兄的妹子,好吗?”她有点脸红。“如果再武兄不介意我的血统的话……”
  看得出她相当的紧张。
  “我……”他张口欲言,视线却越过她,瞧见他妹子小小的身体与幼时的随玉重叠了。又是虚幻的影像吗?每每他挣扎时,总会瞧见幼时的随玉,她天真烂漫而纯净,现在却历经了生离死别……她最重要的五爷走了,她的身边再无亲人,只剩他了……
  “也许,是我的妹子怜惜我,投胎成了你……”他忽而低喃。声音虽低,却教随玉听见了。
  她双目一亮,急急放下托盘,抓住他的手,难掩婆挲泪光的说:“再武兄,你愿意再当我是妹子?”
  方再武不自然的撇开头,却没有抽回他的手。
  “我……我很痛苦,你应该知道的,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那些倭寇……可是,可是现在你没有爷了,我也舍不下你,即使你体内流有他们的血,我仍然忘不掉你我相处的情景。也许沙神父说的对,那是上帝给我的考验,过去的痛苦与现在的生活,我得选择一个,遗弃了过去,就等于抛下我九泉下的爹娘……”
  “不是,不是!”随玉哽咽道:“不是这样的!再武兄没抛下你的爹娘,他们也希望你快乐啊,再武兄,如果你真的无法……无法忍受我……”
  “你……你怎么这么爱哭啊。”他回头,吓了跳,瞧见她泪流满面。“你是怎么啦?你长大后我可没见你哭得这么厉害过,别……别哭,别哭。”哭得他心慌意乱,他最怕女人哭了。爬不起身,只得握紧她的左手。
  她的左手尚有当日为他挡暗器的疤痕,这么赤裸裸的映进他的眼瞳。是为他伤的,是敬他为兄的随玉为他伤的,她是个日本人,却为他受过伤啊!
  如果……只是如果,他放弃了复仇,九泉之下的爹娘会不会原谅他呢?
  “我也不知道自个儿这么爱哭,”她只手用力抹去眼泪,破涕为笑。“自从五……”她忽然掩嘴停了下来。
  “好好,你不是要喂我吗?”方再武以为她又想起了五爷之死,连忙转移了话题。啐,他就是这么好心啦。
  随玉点了下头,捧起稀饭。“都有点凉了呢,再武兄介意吗?”
  “我饿坏了,什么东西都可以吃。”
  汤匙迎至他的嘴,忽然舱房门外响起--
  “随玉?”
  “我在这儿呢。”她欲起身,却被方再武一把拉住。那低低哑哑的声音分明是那丑男人所有。
  “你给我进来!”方再武凶狠的叫道。
  “哦?有人在命令我呢。”令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方护卫说要进去,我就得要进去吗?”
  “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我这样说话!”就是瞧这个男人不顺眼!
  “再武兄,你受伤时,是他将你扛上『飞鸟』的。”随玉小声说道,想给再武兄暗示,可他平常就挺鲁钝了,现在火冒三丈,连瞧她一下都不瞧了。
  “怎么?我可没求他扛我上船,真他妈的王八羔子,这家伙敢命令我!随玉,他竟然命令我做这做那,他自个儿净干一些轻松事!”最可恶的是他还真乖乖的一件一件去做了,想来就有气。
  “你在抱怨,方护卫。你以为没有狐狸王,就可以目中无人了?”门外依旧是低低哑哑的男音,这分明已是在挑衅了。
  方再武猛然起身,随即大叫一声,倒回床上。痛……痛死了!
  “再武兄!”
  “随玉,你待在里头够久了,出来吧。”
  “不准!”方再武紧紧抓住她的手。“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他这个没名没姓的男人,忽然之间冒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趁虚而入!那男人怎配得上你,随玉!将船靠岸,我要亲手赶这男人下船!”丝毫不觉随玉诡异的神色。
  “来不及了,方护卫。”声音是懒洋洋的。“现下,她跟我已同住一间,名节已毁,你说,我怎能下船?”
  随玉有点恼怒地瞪了舱门一眼,床上忽然动了动,吓了她一跳。
  “再武兄!你跳起来干嘛?你的伤还没好呢。”随玉叫了一声:“你的背又渗血了,快躺下啊!”
  “有种你给我进来!”方再武跨了两步,满头冷汗,背部痛彻心扉,硬是咬牙撑了起来。他挥开随玉的手,瞪着舱门。“你敢欺负她,咱们来斗上一斗,我倒要看看你这丑男人有没有命下船!”
  “哦?或者是我丢你下船呢。”
  被丑男人傲慢狂放的语气给激怒了,他狂叫:“你这王八蛋,敢碰我妹子,我跟你拚了!”话说得很满,又勉强走了两步,碰的一声,终于不支倒地。
  “再武兄!”随玉眼泪汪汪的连忙上前。他叫她妹子,是承认了她吗?舱门打开了。
  “喔,这是在向我行五体投地的跪拜之礼吗?你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在痛楚中,方再武隐约感到有点不对劲。那丑男人的双足就在他跟前,声音是如此的熟悉,没有方才的低哑,有的是再熟悉不过的磁性嗓音。
  “五哥,别再逗再武兄了,他伤重呢。”随玉叫道。
  五……五爷?方再武忽然一僵。他是下地狱了吗?若真下地狱了,随玉怎么也一块也下来了?
  “怎么?方再武,你是不准备认我这个主子了?”
  他缓缓的撑起受伤的身体,抬起头顺着看上去。
  “五……五……爷!”他眼若铜铃,吓得差点昏倒。原本以为是丑男人的脸却成了五爷俊美的脸庞。
  是易容吗?不下下,那种狂傲野蛮之气岂是一般人学得来的?爷……是怎么活下来的?太……太不可思议了!
  “这么吃惊?我还当你不爱我活下来呢。”
  “五哥!”
  聂泱雍邪气地微笑,拉起随玉。
  “方再武,你可以把你的嘴闭上了。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瞧得一清二楚。我不管你体内究竟还有多少复仇的因子,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日在狐狸船上你罔顾了什么。”他抿了抿唇,扬眉。“就看在你为她背砍一刀的份上,我原谅了你,没有下次了。”
  “五爷……”犹在震惊之中。曾经这么想过,如果爷能活下来,他宁愿忘掉血海深仇,现在他的奢想实现了……
  “随玉,走,别打扰方再武休息了。”聂泱雍反身转外。
  “五哥,再武兄伤在背部,爬不起来呢。”随玉急急叫道。凭她一人之力,是扶不起他的。
  “不必扶他。他若要上床休息,得自己爬上去,这已是他最轻的惩罚了。”声音愈飘愈远。
  五哥的命令一向就是铁则。随玉瞧了再武兄一眼,小声叫道:
  “再武兄,我晚点再来看你唷。”
  舱门静静的关上。
  方再武的眼依旧如铜铃。良久之后,他忽然轻笑,而后狂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在挣扎什么啊,明明心早偏向随玉,明明五爷都已回来,明明这世间还有这么多事等着他去做……
  “哈哈哈……”泪流不止,但过了会,他开始呜咽起来:“爷,不扛我上床可以,但起码把饭菜移过来吧,我饿了啊。”
  出了舱门,五哥的背影衬着光,随玉怔了怔,跑上前抓住他的衣角。
  “五哥,别走这么快。”
  他停下,转身。“好,我等你。现下,我有的是时间等着你追上来。”他意味深长地说。
  “嗯。”她弯眼笑着,随即又皱眉。“这样好吗?五哥,再武兄的伤口又裂了呢。”
  “这点小伤还弄不死他。”聂泱雍邪气地说,注意到海风吹得她脸颊红扑扑的。他侧了侧身子,将海风挡在他身后。他探出手缠上她的腰,让她贴上他的身体。“随玉,你不必担心我会再自你眼前消失,现在你不就感受到我活生生的躯体吗?”
  啊,五哥又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了吗?她松开他的衣角,却有点脆弱,连忙环住他的身体。
  “五哥,我……不是存心的,只是被吓怕了。我一辈子也不要再经历那样的痛,那像是……我的心口破了一个大洞,我想补,可是补不起来。”她打了个哆嗦,埋进他的怀里。即使现在,仍然不安心,怕那样的回忆又再度回来。
  “我以为经过昨晚之后,你该体会我是货真价实的丈夫了。”他调笑,玩弄起她的耳垂。她的耳垂小巧而红润,是脸红了吧?
  “五哥。”她抬起脸,呐呐道:“你在笑我吗?我……我……昨晚可是很怕你胸口上的伤又犯了呢。”五哥亲密的言辞让她有点无法适应,以往虽爱笑她逗她,却从没有这么的亲密,这就是夫妻吗?
  她也许还太年轻,所以对很多事情还不太了解,必须五哥一路慢慢的引导她向前走,她很期待这样的日子。与五哥朝夕相处,似同以往又不同以往,在生活上有他相陪,是她一辈子的梦想,可是……心里还是会怕,得碰着五哥才有安全感。这样的她……与过去的她大不相同,多了一份脆弱与无助,是因为五哥,他真把她吓坏了,可恶!
  “你眼里的五哥真这么虚弱吗?”他露出故作沉思的样子。“也许,在你眼里真是如此,你才会在半夜下床。”
  “啊,五哥,你发现了啊!”原不想惊醒他的。他的伤虽已大致好了,却还是让她担心,怕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休息。“我只是睡不着,下床写日记而已。”她想学罗杰爹,将旅行的事一一记录下来。
  他扬起眉,嘴角有抹坏坏的笑,几乎有抹淘气。“我以为我做得够好了。”
  噢,可恶的五哥!她的脸如火烧,不由自主的忆起昨晚的温存。这就是闺房私语了吗?五哥的大胆已让她惊讶万分了,他完全不像以往那个自私而冷血的五哥……他对她的态度与旁人有了明显的区分。在骨子里,他依旧是那个意气飞扬而目中无人的狐狸王,但那是对其他人;对她,他却是聂泱雍、她的五哥、她的丈夫。
  丈夫啊……曾经是连想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五哥会成为她的丈夫,而现在听来又是这么的理所当然,她爱五哥爱得连心也痛了,这不是作梦……啊!
  她叫了声,瞪着他。“五哥……你……你既然知道我下了床,那……你也知道我多久以后又爬上床?”
  “这是当然。我向来浅眠,你上床之后瞧了我很久,不是吗?我几乎要以为你欲求不满,打算叫醒我了呢。”
  “五哥!”她放了手,退开他的身体几步远。这样的闺房私话只会让她不断的忆起昨晚的温存,那是个很……新奇的体验,亲密的行为几乎让她一想起,就有点不太自然,尤其环着五哥的身体时,只会让她的身子敏感起来。
  她忽然眯起眼,瞧着阳光下五哥邪气的笑容。五哥又在逗她了,想试试看她会有怎番的反应吗?噢,这个坏心的家伙!
  “我以为你爱贴着我、靠着我、搂着我呢。”他眨眨眼,显然也乐在其中。
  抛弃了狐狸王,他似乎并不以为憾,反而有其他的目标存在。
  “五哥,你就没其他事了吗?”她有点气恼地说。
  “哦?要赶我了?也好。快到岸了,我让舵工在此抛锚,放下小船让泱阳跟元巧上岸。经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见,你去告别吧。”聂泱雍逼近她几步。“火长等着听命令呢,你说你要走这七大洋,你要从何走起?”
  “我……”一提到梦想,就兴奋莫名。“我想先照着郑和的航海图走一遭,补其不正确或遗漏之处,再一一将世界地图补齐。将来若是经过义大利时,罗杰爹爹可以回家乡一趟。他写了一本有关狐狸岛的书,想改成汉文,这一路上我也可多加帮忙。”
  “好,就听你的。”聂泱雍弹了弹手指。
  “五哥……双屿并未完全铲除,咱们真能一走了之吗?”
  聂泱雍微笑。
  “咱们已尽力,我也不想再参与历史之中。双屿虽已元气大伤,但二当家不死,未来必定能重振其鼓,届时朝廷要付出的心血恐怕是难以计数,我们无法动,也不能动了,随玉。”
  她沉思了会,点头。
  “五哥,我不想再设计战船、火药了。我不要有因我而受伤害的百姓,不管是汉人或是其他国家的百姓。”
  “你要怎么做,我都不干预。”
  “嗯,”她眯眯眼笑了,忽然之间也学着他扬起眉。“五哥,你倒说,昨晚你发觉我瞧着你之后,你做了什么呢?你忽然抱住我,让我入睡了呢。我还当你是无心,原来你是故意的。”她眨眨眼,又跃上甲板两步,回首:“五哥,要不要试试看?我找四哥送书来的XX戏图,咱们可以研究研究啊。”她嗤笑一声,向甲板走来的沙神父跟罗杰招招手。
  “想玩我,以为我不敢?”聂泱雍拱起眉,目送她离去。身后忽然有了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爷……我爬不起来啊……”
  他回首,瞧见方再武气喘吁吁的一路爬到舱门口求救。
  “哦?这样好了,我去找元巧来帮忙吧。”
  “不,爷,不要啊……我自己可以起来,我可以自己爬起来。”要让聂元巧瞧见他这狼狈样,不如一脚踢他下海。
  “这样吗?好吧,就听你的吧,等你爬起来了,我瞧你也不能送元巧下船。你好自为之吧。”
  方再武愕然,瞪着聂泱雍双手敛后,悠闲的转身离去。尾声
  双屿--
  “醒了?”
  刺眼的光唤醒查克的记忆。
  “这是哪里?”他虚弱地问。
  “双屿。”
  是吗?又回到双屿了吗?梦里,是在狐狸岛上。他以为自己死了,可以任由他选择天堂的去处,现在他又回到了这个肮脏污秽的双屿。
  “你带回来的那一个女人是谁?”
  查克的眼逐渐移向床边的人物。“二当家,你在说谁?”
  “不要给我装傻,恶鬼。那个女人是樊随玉吗?就是你嘴里说的狐狸岛之宝?”
  “二当家想怎么做?双屿吃了个大瘪,她是谁,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
  “狐狸岛足足烧了数日才燃尽一切。”日本男子精悍地看着查克错愕万分的脸。“从此以后,不再有狐狸岛了。”
  是吗?这就是他始终不知道的最后一计吗?烧了狐狸岛,从此一了百了,他们的世界里不再有双屿,而他活了下来,永远是恶鬼。
  “二当家不想再追究吗?”
  “狐狸岛已灭,他们存心自毁,就是割断了与东洋一带的连系,我何必追究?双屿不需多久便可重振声威。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
  “二当家请问。”
  “那个女人在狐狸岛上过得可好?”
  查克怔了下,搜寻他的眼,迟疑了下才道:“她比待在双屿的任何女人都幸福。她不像一般女人无知,狐狸王并不会封住她的耳朵,他让她了解所有的事情后,任由她自己作主决定。她……让人感到充满希望。”
  “是吗?”日本男子的唇掀了掀。
  “二当家怎么突然问起?”
  日本男人面无表情的。“她长得像日本女子。”
  “她确实是日本女子。”莫名的,查克脱口而出:“二当家应该知道三年前船工山口死于船难。虽然貌不相同,但我怀疑他们之间……”
  “够了。”日本男子阻止他再说下去。“我再问一句,她快乐吗?”
  “是的,每一天,我都可以看到她的笑脸。”这才忆起二当家占岛数年,从未跟山口说过半句话,山口看见二当家时也时常绕路而行。
  日本男子沉默了会,说道:
  “好。你好好休息吧,等你复原之后,我要你助我重建双屿。”他离开前,冷冷又抛下一句:
  “对了,大夫治你伤的时候,发现你怀里放了一个冷馒头,都已发霉了,我让人丢了,”他发觉查克怔了怔,似有些怅然。撇唇道:“还有,你听清楚了,等你复原之后,我要的是恶鬼,把你那颗查克的心收回去。”
  查克目不转晴地送他离去,而后,他的脸化为恶鬼。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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