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抓住他的人,是一个……好奇怪的人。
  那人穿著一身的黑袍,帽子虽然罩住那人一小部分的脸,但他仍可窥见那人的容貌。只是就算再如何细看,还是无法说出那人的相貌是美是丑,因为这人的表情……好空白喔。
  “我……我还在梦里吗?”他呐呐地问道。
  “嗯。”
  “可是,我平常在梦里没有看过你……你是谁啊?大……大哥哥?”他试探地叫道。瞧见那人并没有骂他喊错,可见性别真是个男的。
  冰冰凉凉的手拉著他往别的地方跑。那人的脸虽无任何的表情,却隐约能感觉他在东防西防些什么。
  “大哥哥,你在防什么?”
  “我在防一只害虫。”
  “害虫?”他的梦里何时也出现怪虫了?正觉奇怪,忽见这人已带他到一处府宅之前。
  这府邸看起来有些眼熟,他却说不出何时来过这里。那大哥哥脚未停地拉著他穿过高墙时,他吓了一跳,而後还算不笨地想到这是梦,自然可以穿梭来去任何的地方。
  “这是哪儿?咱们来这干嘛?﹂“这是人间罗家,我带你来,是更正错误。”
  “更正错误?”他傻傻地重复,注意到他们通行无阻地穿过好几间楼房,才在某间房里停下来。
  他好奇地瞧著这间有些简陋的睡房,里头的床上有个人正睡著……他的鼻水又流下来,心想著这人真好命,大冬天的能在被窝里睡得舒服,而他自己却得在路边抱著没法保暖的小石头打颤睡觉,这人世间真不公平啊。
  他上前一步,瞧见睡在棉被里的是个小女孩。比他小一点儿?脸色白白,跟他一样瘦巴巴的,长相有点……他搔搔头,自言自语道:
  “我是不是看过她啊?”有点眼熟呢,但一时半刻让他说不出长得像谁。认人这功夫是开春的拿手,而他很笨,不太能认呢。
  “你当然是看过她的,因为那是我的脸。”
  “啊?原来大哥哥跟她是兄妹啊!”
  “我跟她一点也没有关系。她本来不该出生,所以她没有脸,我便把我的一张脸送给她。”
  “赫!”
  他闻言,骇然地转身瞪著那大哥哥。
  那大哥哥的身躯看起来不大,最多虚长他个七、八岁,全身罩在黑色的袍子里,看起来更显身瘦,脸色白得有些惨绿……他这才发现无法描述大哥哥的长相,是因为他虽有脸皮,却连说话时都没有任何的表情,像空洞的……面皮!
  忽然间,他想起开春最喜欢在他睡前说些鬼故事来吓他,里头正有一个是把人的脸撕下来贴在鬼脸上的故事……他瘦小的身躯开始发起颤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的脸很丑很丑……”
  “我虽是鬼,却没有想过要撕下你的脸皮。”
  真的是鬼!
  “鬼啊!有鬼……有鬼啊!”他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连滚带爬地缩在床边角落里,大头没处藏起,只好塞进不停发抖的双膝里。
  他完蛋了!完蛋了!
  这就是他离家出走的报应吧?让他遇见一个鬼……鬼耶!开春嘴里那种会吃人的鬼耶!
  “我……我的肉好硬又好乾,一点也不好吃,真的!好吃的是开春,你去吃他,不要吃我!他长得好看又聪明,你吃了他,一定会变得跟他一样讨人喜欢;我的头又大又硬,一咬就会咬断你的牙齿,拜托,不要吃我……呜呜……”谁来救他?娘?爹?还是奶娘?他真的在作梦了!根本没有人会来救他,呜呜,是他歹命,是他自找的。
  “你的时间有限,我就长话短说了。”那鬼像无视他的哀泣,冷冷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跟著我走,虽说浪费了七年,但从头再来一次,说不得还赶得上你九十三年後的百花宴!”
  他打断那鬼的话,直觉问道:“跟著你走,那不就是死了吗?”
  “你也差不多要死了……”那鬼的身子微微震动一下,像听见什么,空白的表情微微有了恼怒。“有人快找著你了。”
  “有人找我?”他惊讶得忘了哭。有人发现他离家出走了吗?是谁?是爹,是娘,还是梅儿?他还以为就算他离家出走几天,也不见得有人发现他失踪。在邵府里,是谁偷偷在关心他?
  趁著邵兰草呆楞的时候,那鬼继续说道:
  “你还是跟我走了吧,我替你排好投胎的时间,这一回,我保证不骗你,让你有一具美丽的躯壳跟脸皮。”见他一脸惊惧,鬼不以为然地说:“你不是很讨厌你的大头脸吗?重新投胎後,我还你原本面貌。”
  “我原来的面貌?”他呆呆地问。
  那鬼显然发现与一名七岁孩童不易沟通,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直截了当地说道:
  “邵兰草,你忘了前世与我的勾结吗?投胎转世之前,我诳骗你说灵石中的魂魄已收在我袋中,届时只须将她放在与你同一具的母体之间,出生之後必成姊妹,你守著她八年、十年,保她未死,也算是完成了你的任务,你就可早夭回天上,重作你的兰花神仙,而不必浪费百年的时间去寻她。你被我骗了,投胎之後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原想你极为骄傲,必会承受不住而选择再投胎,就算欺骗你一回,也用不着几年,但我却忘了人间的婴儿一懂了说话,便开始忘却前世种种……你跟我走,这一次,我不骗你。”
  邵兰草呆呆地看著那鬼,努力吸收这番话。
  “你在跟兰花神仙说话?”他重复。
  “是的。”那鬼点头。
  邵兰草用力吐了一口气,忍不住抹去满头的汗。
  “鬼大哥,吓死我了,你是在跟……”他转著他那颗大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娃儿。“你是在跟她说话吧?那,可不可以先放我走?”
  他宁愿在路边挨饿受冻,也好过在梦里跟鬼相处。这鬼的容貌虽不可怕,但任谁知道见了鬼都会活活吓死吧?他还算胆大……唉,就可怜了那个还在睡大头觉的小女孩了。
  “现在她只是一具空壳子。我是在跟你说话,兰花仙子。”
  “我?”他傻傻地重复。
  张大眼睛慢慢地把自已的大头往左边移去,发现那鬼的视线跟著他的大头跑;
  他又偷偷往右边移动,鬼仍是锁著他可怜的大头,这鬼真的以为他是兰花仙子?
  “我明白了!鬼大哥,你一定搞错人了,兰花仙子指的是开春……对,一定是他!前两年有算命仙来咱们家算开春有没有当官的命,那老头儿说开春的前世跟兰花渊源很深。”他拍著自己瘦弱的胸,傻笑:“原来不是找我,是找开春的,呵呵,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
  他丑,但是可以活下来;开春好看,所以得早夭……早夭?那是不是表示以後爹娘的疼爱都会摆在他身上?是不是表示他不会再被开春欺负得离家出走?是不是表示他以後可以再也不用见到开春……
  不要再见到那个成天爱欺他的臭哥哥……想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开春虽然待他不好,但总算还是兄弟;他的书念得是没有开春好,却也知兄弟相残是人间的悲剧,他没有杀开春之意,但若眼睁睁地看著开春被这鬼撕了脸皮,他这当弟弟的好像也算……见死不救吧?
  “那个……咱们打个商量,鬼大哥,你让我好好想想,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开春的下落,我……我先走,好不好?”
  “你自然是要先跟我走的。”
  “咦?鬼大哥,你别误会,我是说,先让我从梦里醒来吧!”拜托,谁来把他摇醒吧!他只不过是贪睡了点,只不过是跟那个大姐姐多说了话,这鬼就莫名其妙地跑来打扰他们……啊啊,该不会那大姐姐才是兰花仙子吧?
  当神仙的,一定都是美美的,他虽没有见过大姐姐的容貌,但想必有几分神仙的长相,不像他的头大大的,开春老爱敲著他的头贼笑。可恶!开春若在场,一定能够智退这鬼大哥;而他够笨,就没法逼退对方。
  “走吧,反正依你这样,也活不久了。他来,也是不及。”那鬼又探向他。
  邵兰草心一急,转头就跑。
  那鬼微讶,叫道:
  “我让你生得漂漂亮亮,不好吗?”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是!你找错人了,救命啊!娘!娘!”
  “人间七岁,不过小小孩童,难以沟通,我将你拘上轮回道,你自然明白这一切始末,若是因我而让花神竞试出了错,我可会受罪罚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啦!神不会作弊!我娘说神都是很高贵的,你想骗我入地狱,我没那么笨!”邵兰草边跑边叫,他不知要在梦里跑多久才会醒来。他费力地跑著,心口逐渐喘起来,头好痛又好冷──
  完了,他不会冷死在梦里吧?他好想醒来,又好想回头找那大姐姐,呜呜……
  他想回家了,他不要离家出走了!
  忽地,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下,那鬼趁机抓住他。
  “糟了,他来了!”那鬼微恼道。
  他?谁会让这鬼大哥怕?“你放过我,好不好,鬼大哥?”他哭道。
  “就算我放过你,你也不见得能活过今晚!”那鬼恼道:“他日日与你近身,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你离开他的机会,才能钻进你的梦里找你,偏你又失去记忆。现在你听我说,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在地府等你,你不想以邵兰草的身分活下去,便在今晚放弃生机,我为你重觅另一具美丽的身躯,你好重新开始你的任务;我可以在其中动手脚,让你就算长大也不致遗忘你在天上的记忆。另一个选择就是你继续以你邵兰草的身分活下去,小心地养著你怀里的小石头──”“啊?”鬼大哥说了一连串,在天地摇晃之间,邵兰草只紧紧抓住最後一句。
  “连你也知道我有一颗小石头?”那颗小石头很宝贵吗?连鬼也想抢?
  “那颗石头随你出生,跟著你在人间上受你喜怒哀乐的影响,你须好好养著它──”“养?鬼大哥,石头也要养?啊啊……我头好痛好痛,好痛啊──”他抱著头,痛哭起来。
  那鬼对他的喊疼没有任何的感觉,只快速说道:
  “你的喜怒哀乐影响你胸前那颗石头,你若要让她甘心成人,就得细心注意……听不懂?”鬼略大声地喊道:“你若要你的大姐姐自愿走出梦中,就好好地养著你的石头,因为……”
  鬼大哥的话愈来愈模糊,最後他整个身躯抽搐了一下,听见有人喊道:
  “大夫来了没?”
  开春?那他是醒了吗?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头痛欲裂。他的头又被开春打了吗?就算他头大,也不能任著开春这样玩啊!
  “来了,来了!夫人,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让我来抱著二少爷?”
  咦?娘在抱他吗?邵兰草顿感脸颊靠著软绵绵的身躯,跟大姐姐的感觉不一样……是娘在抱他吗?他痛得眼睛张不开,却闻到了娘亲的味道,他好感动。开春在的时候,娘先抱的一定是开春,虽说人心本来就是偏的,但他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
  “哼!”邵开春童稚好听的声音冷冷响起──
  “你这奶娘要抱他?什么时候不抱,这种时候才来装模作样,怎么?兰草离家出走的时候,你这贴心的奶娘就没有注意到吗?”
  咦,被他们发现离家出走了吗?是娘找到他的吗?他还以为自己没人理,是个可怜的大头小孩,原来都是他多想了,呜呜……娘疼他就好了。
  “好了好了,开春,也不光是你奶娘的错,咱们家里都没发现兰草这孩子离家出走,是你这哥哥细心才知道他偷偷离家,也亏得你们是双胞胎,你才知他躲在土地公庙旁……”
  骗人!是开春发现他离家出走上还找到他的?
  “是啊是啊,若不是大少爷背著二少爷回来,咱们还不知道要上哪儿找人才好呢。”
  不会吧?别来吓他啊!开春平常只有欺负他的分儿,哪里还会注意到他;再者他们虽是双生兄弟,但从小到大可一点也没有什么心有灵犀啊!
  他勉强从娘亲怀里张开眼睛,瞧见自己竟然回到了府里。模糊的视线瞧见梅儿、奶娘,还有开春,“兰草,你这孩子要出走也不吭一声,要咱们上哪儿找你?”
  “娘……”
  “幸亏你哥哥厉害,找著了你,不然你在路边流著血昏迷,只怕现在早就……”
  “娘,不哭,不哭……”邵兰草结结巴巴道,瞧见梅儿拿著帕子压在他的额间。
  他想起白天跟开春抢著他的小石头,头不小心撞到门槛上,大夫虽帮他包扎过,但他总觉还是隐隐作痛,难道他的头又裂开了吗?
  “啊……我的小石头呢?小石头呢?”他焦急问道。
  “在这儿呢,大惊小怪的。”邵开春从怀里掏出一颗平凡无奇的石头,走上前塞进邵兰草的双手里。见他看著自己,便大声说道:“我可没动手抢,是我背你的时候掉下来的。”
  邵兰草紧紧握住小石头,只觉得他这一回离家出走後,好像都变了。
  开春何时待他这么好过?还一路背他回来呢……他呆呆地瞧著邵开春小白衣上沾了几滴血。是背他的时候染到的吧?
  “你……你不是鬼大哥变的吧?”他呐呐地问。
  “什么鬼?你这孩子胡乱说话。”
  “娘,我的梦里有一只鬼,他说他在地府等著我……好痛喔……”他的头又开始痛得难受起来,他听见邵开春又连忙吩咐好几个人驾马车去请大夫,他好感动。
  难道他一直误会开春?其实开春心不坏,待他很好很好的?
  “娘,先让兰草躺下休息吧。”邵开春说道,帮忙扶著邵兰草躺在床上。
  邵兰草见状,赶紧拉著他的手臂,感激地说道:
  “开春,那鬼大哥说有人来找我,我谁都想到,就是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
  邵开春扬起眉,说道:
  “咱们是兄弟嘛。”
  “是是,咱们是兄弟,所以我好感动、好感动。那鬼大哥就算来索命、就算他说我是仙子降世,还要给我一张美美的脸皮,我也不要跟他走了。”他急促地说道。
  “哦,那才对。”邵开春任他细瘦的双臂环过自己的颈间,也不推开,小心地调整他头下的药枕。
  直到邵兰草痛痛地半陷进昏迷,嘴里还喃著:“以後要当好兄弟……”
  “当然是好兄弟啊,兰草,你可要撑下去喔。”邵开春俯下仍嫌稚气的俊美脸庞,在邵兰草耳边咧嘴低语:“你不撑下去,以後我还能欺负谁呢?”语毕,他拉下邵兰草的双臂塞进棉被里,站起身瞧见娘亲有意再抱著他哄,不由得脱口道:
  “娘,兰花被施肥太多,可是会死的。”
  “什么?”
  邵开春一楞,显然未料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
  “没,我心一急,口无遮拦。”他摇摇头。又皱起眉,瞪向下头的人,喊道:
  “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先去烧点热水备著!以後谁再不给我好好照顾兰草,我就报备爹,让你们全滚回家吃自己去!”
  天初亮,冷冷的风吹过,一身白衣的俊美少年穿过院子,快步走向东边的屋子。路经中途的一个小花园时,他看向几朵快到花季的大叶春兰,忽地改步走上前,用力摘下丢置於地,才又走回原路线,直接踹开房门。
  门内暖气甚足,他不高兴地走向内堂,瞧见一名少年的身子紧紧地裹在棉被里,大头有些不自然地歪在一旁。
  若是陌生人瞧见,还当这少年是死了,偏他跟这少年相处快十七年,知道这是少年睡得极熟的身姿。
  “昨晚他早早上床,现在还不起床,瞧了就令人讨厌!”俊美少年不悦说道。
  正要上前摇醒这睡到天昏地暗的小子,忽然听见他嘴里嚷道:
  “大姐姐……”
  “大姐姐?”俊美少年喃喃著。
  想起这几年是有几回在这小子睡著时,听见他喊著大姐姐。是哪家的大姐姐,让他在睡梦里牵挂这么久?又见他双颊生红,不像受了风寒,倒像是!
  “这小子思春了?可恶!兰草!兰草!给我起来!”
  “别……别这么早来闹我……我还没说完……”床上的少年咕哝著,彷佛极端不愿从美梦里醒来。
  “你是猪啊!睡这么熟!”摇他摇不醒,俊美少年更加恼怒。
  “再等等,开春……再给我一点时间……大姐姐……我对你,一直很感激……我叫邵兰草,这你是知道的。你呢?你叫什么?住在哪儿……我好想见你一面,其实我……我喜欢……”
  “喜欢你个大头鬼!”俊美少年忍不住发火,一脚直接踹向床上邵兰草的背,用力将他踢下床。
  “痛!”
  “咚”地好大一声,剧痛从额面袭来。邵兰草微微张开惺忪的睡眼,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狼狈地趴在地上。
  “小弟啊,思春也要看年纪,你才几岁,就想谈情说爱?哼,你大哥我都还没成亲,你也别妄想什么。”
  清冷讥诮的声音慢慢地渗进邵兰草的心里,他困极地搔搔头,又慢慢地爬坐起来;左手按住藏在胸前那颗小石头,确定它没在他被踢下床後掉出来,才暗暗松了口气。
  “醒了没?需不需要我泼你冷水?”
  “不……不用了,我醒啦。”
  “好,醒了正好。告诉我,你喜欢的是哪家姑娘?”
  “咦?”邵兰草微些讶异地抬眼瞧向一大早就精神极好的邵开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心口上还有哪桩事能瞒得了我?到底是哪家的大姑娘让你看上了眼?”
  “我……”邵兰草闻言,想起梦里的大姐姐,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哼,你没说过谎,现在自然也不会对我说起谎来。”邵开春的脸色不怎么好,跷著二郎腿坐在床沿,望著邵兰草老实过分的大头脸,道:“最多你就是把秘密藏在心里。啐,你还会有什么秘密?我一早好心来叫你,就见你脸红过了头,还当你是受了风寒呢,原来是发了春了。快说,到底是哪家姑娘?”
  “你不认识的。”邵兰草老实说道。
  “我不认识?”那倒令人惊讶。他们的感情虽不算好,但同住一个屋檐下,兰草不喜人多的地方,自然是少上城里,哪会有什么交情颇深的姑娘。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你是一见锺情,人家姑娘还没个准儿?”
  被邵开春说中了几分,邵兰草的双颊微红,语气略嫌害躁道:
  “也不算是一见锺情……”至少,他就没有瞧过那个大姐姐的容貌。
  “对人家不是一见锺情,难道还是日久生情?”这小子不会骗人,更不会骗他。日久生情?他哪来的时间日久生情?邵开春转了转脑子,从身後掏出一卷画轴,试探地问道:“跟它有关?”
  邵兰草抬眼看去,楞了一下,脱口:“你怎么找著的?”
  “原来对方是养兰人家啊。”邵开春得意地笑了笑,又皱眉,奇怪道:“这养兰的,附近有谁是我不知道的?哪儿来的闺女让你喜欢?”
  “她不是养兰的。”
  “那你画轴里画的兰花是什么?”
  邵兰草差点脱口说出他根本不知梦里大姐姐的长相,就算有心绘她相貌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者,他的画工也没有开春好,画出来的东西唯一能看的就是花了。
  当时他只是发著呆、想著她,然後不知不觉就画出这朵兰。
  “少年思春,本是理所当然。”邵开春缓了口气,一双美目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瞧,慢慢说道:“我是怕,你被人骗了,骗了钱不打紧,我是怕你太傻,被人骗身又骗心,得不偿失。”
  “她没骗我。”
  “你这楞头楞脑的傻小子,就算她骗了你,你也不会知道。”想是那女人在兰草心里必有几分重量,才会处处护著她。
  到底是谁?
  从小到大,可没见过兰草喜欢上哪家的姑娘啊,他贪睡,除了睡之外,便像个乡下小子一样在府里种著花花草草,容貌、才智皆不及自己,又会有哪家小姐看上这小子?
  想了半天,他竟然想不出个人名来。
  “她……喜欢你吗?”邵开春试探地问。见他摇摇头,心里莫名地觉得不快起来。“人家不喜欢你,你脸红个什么劲?到头来人家照样不是你的,有个什么屁用!”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她没说过话。”
  “没说过话?”邵开春忽然站起来,一身的白袍配上他清俊无双的容貌,在透著日光的屋子内竟有几分刺目。“那就是哑巴了!你吃饱撑著就去睡大头觉,去喜欢个哑巳做什么?”
  邵兰草本想为她辩护,後来一想,他没听梦里的大姐姐说话过,她是不是哑巴,自己也不清楚,只好闭口不语。
  邵开春见他没说话,便当他默认了。心里又起恼火,道:“你这浑小子,瞧瞧爹娘会不会允你!”
  “她允不允,我都不知道呢。”邵兰草一提到她,又红了脸。
  邵开春哼了一声,暗暗将此事记下,改了话题说道:
  “晚点儿,我要上城里去个两天。”
  “上城里?”
  “你放心,没你的份。上城里的事,还轮不到你呢。”见他暗暗松口气,邵开春说道:“爹要我上城里跟著叔伯学做生意,家里虽然不愁吃穿,但金山银山,若没有补上,迟早还是会坐吃山空。若是我喜欢,也顺了手,以後可要定居城里了。”
  “喔……这样也好。”邵兰草慢慢地站起来。拍拍衣袖,想起自己还没有洗脸,便拿过毛巾浸著水盆里的水擦脸。
  邵开春等了等,见邵兰草没要说话,突地鼻间传来淡淡的香味,他当没有闻到,只道:
  “我决定不当官,往生意发展,你没有话要说?奶娘他们可是怨言十足呢。”
  “什么?”邵兰草回过头,正好瞧见梅儿捧著早饭进来。
  “大少爷,奴婢一早到你房里没瞧见人,就知道你又来二少爷这里了。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邵兰草闻言,想起背上还有一个大脚印呢,这也能叫感情好?他瞄了一眼梅儿放下的早饭,仅有一人份,知她是特地来这里找邵开春的。
  邵开春瞧他一眼,得意地坐下,拿起筷子来,笑道:
  “真是对不起啦,兰草,这早饭我先吃了。”
  邵兰草搔搔头,也跟著笑了笑,说道:“没关系,反正我也还不饿,待会儿再上厨房拿一份。”
  “大少爷,夫人把你的衣物都准备妥当了。这是你第一次不回家过夜,可要处处小心啊,在外头不比在自个儿家里……咦,二少爷,你身上是不是有个味道?”
  邵兰草瞧见梅儿突然靠近自己猛闻著,虽说她年岁远远大於自己,但他仍是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赶紧举起双手挡住她的逼近。
  “二少爷,真的不是我闻错了,你身上真有种味道呢。”
  “有味道就有味道吧,你当他昨晚沐浴时偷用了女人家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大少爷,这味道以前我好像也闻过,每回一近年关,总会闻到二少爷身上有这种味道,一年比一年还浓呢──”“烦死人了!丑人多作怪,你不懂吗?他有喜欢的人了,没法让自个儿变得好看,便耍了点花招在身上,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你在那里喳喳呼呼的!不吃了,没胃口!”
  “大少爷……”
  “反正要吃,城里好吃的也不少,不缺你这一份。马车备好了没?我要提前去叔伯那里。”语毕,不再多说什么,便走出房外。
  邵兰草皱起眉,迟疑了下,慢慢伸出手轻轻拍著梅儿的背。
  “梅儿姐,你别哭了,开春这性子就是这样,他有口无心,没意思要念你的。”
  他的声音温温粗粗的,腔调有些软软轻轻,颇有安抚作用。
  梅儿吸了吸鼻,抹去眼泪,低声说道:“二少爷,你也饿了吧?我马上去厨房帮你拿一份……”
  “也不用了。开春那一碗粥才吃几口,丢了浪费,就给我吃吧。”邵兰草笑道。注意到梅儿的身子也是纤细娇小,只到他的颈间,应该跟梦里的大姐姐差不多。
  梅儿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只觉这一对双生子愈是长大,个性上愈有明显的差距。
  邵兰草回了她个笑颜,捡起开春丢下的筷子,正要举碗吃起,突然瞧见梅儿呆呆地望著自己。
  “怎么啦?”
  “啊……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就好,梅儿姐,你的脸有点红,可别要受了风寒,自己要多多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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