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隔天,打扮得光鲜可人的孟明珠迫不及待的到被天爱整理过,现暂时充当卧室的储藏室。
  天爱还酣睡梦中,就被她摇醒了。
  “天爱,事情办得如何了?”孟明珠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说道:“昨晚我本来想在这里等你回来。可是你知道的,晚睡会使皮肤老化,我才二十几岁,你不希望我看起来像三十几岁的老女人吧!”
  “当然不希望。”天爱顺着她的意,喃喃回答,她的神志有一半还留在梦里。
  “闲话少说。天爱,你到底探出口风没?”孟明珠期待的盯着天爱。天爱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还有接下来的失眠,直到今天早上她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天爱!”
  她看一眼孟明珠,然后打个呵欠。“他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孟明珠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你还没探出未来最有可能得奖的女星?”
  “姐,就算没有他,你也不见得不会得奖呀!”
  “天爱,你不了解。他已经连续得了三年的最佳编剧,凡是有关的主角、导演、片子本身全因为他而夺得金钟,今年他打算专为金钟编一部戏。不用说,金钟之门简直专为他而设,要是我有幸能演到他那部戏,你老姐就真的红遍台湾了。你到底帮不帮我?”
  天爱叹口气。“我是在帮了啊!”她总不能告诉孟明珠,她根本就忘了这件促使她接近麦世毓的事。
  “难道他真没露一点口风?譬如说,他那部戏的方针走向,或是他曾提起谁的名字?”
  “都没有。姐,你干脆毛遂自荐,就用不着这样大费心血了。”她也就可以脱离麦世毓了,她默默想道。
  “天爱,你不愿意帮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天爱长叹口气。她原本平静无波的乡村生活曾几何时竟变得如此复杂,而且惹人心烦。
  “姐,麦世毓不会对一个佣人说什么的。如果要说,他会跟他的好朋友说。”天爱提醒她。
  “说得也是。”孟明珠立刻想到高杰。“我怎么没想到?凭我的魅力应该难不倒我。”
  天爱愣了会。“姐,你打算诱惑麦世毓?”
  “也许。如果从高杰嘴里打听不出来的时候。”孟明珠自顾自的补上一句:“不过,很难有男人能逃过我孟明珠的魅力。”
  天爱莫名的松口气。
  明珠拍拍她的肩。“天爱,你再睡会儿吧!我要好好想想,说不定我能让高杰在麦世毓面前为我说上两句好话。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有机会要帮我打听打听。”
  “这意味着,我还是得继续扮演下去?”
  孟明珠站起来,点点头。“拜托啦!我要去策划策划,你休息吧!”她晃着婀娜多姿的身材走了出来。
  天爱迷惘无奈地摇着头。
   
         ☆        ☆        ☆
   
  接下来整个上午,天爱一直待在花园浇花。
  自从她被孟明珠吵醒后,就再也无法入眠,所以她干脆换上工作服,戴着大花帽来帮佣人整理花园。她不是不愿意进屋去享受冷气,外头太阳大得像是要燃烧起来似的,但她却宁愿待在外头,因为屋里头已经正式开拍,更何况还有麦世毓……
  昨晚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嗨!小女孩?”
  她回过头,看见走廊里一个男人正笑容满面的向她招手。
  她在孟明珠带回来的一群人中见过他,但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清楚他有一张与麦世毓不相上下的英俊睑孔,不过他看起来倒满和善的……当然,两者比较起来,还是麦世毓冷酷的脸孔略胜一筹。
  但麦世毓的自大狂妄也是无人可比,她忍不住的在心底补充。
  “从背影看,我还以为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没想到看起来还满大的。你是这里的佣人?”他看起来似乎想找个人聊天。
  “显然是。”她倒没兴致陪他,她回过身继续浇花。
  “嘿,女孩,你不怕热吗?过来这里休息一下吧!”他始终站在阴凉处,对于会伤害皮肤的太阳,他向来是敬谢不敏,虽然他是个男人,但爱惜皮肤的地步可不下于女性。
  她根本不理他。
  高杰从没受过这种侮辱。
  向来只有女人自动投怀送抱,从没他低声下气去求女人的。若不是他实在太无聊想找个人解闷,他绝不会一看见花园里有个女佣人就搭讪。若是从前,他会一看见她的正面,韩头就走。
  说身材,她没身材;说美貌,她连最基本的打扮都不入流,更遑论那头遮住半张睑蛋的头发和丑陋的眼镜。
  围在他高杰身边的女人每个都比她美上几百倍,但问题是,没一个女人跟着他来,再加上在这鸟不生蛋的乡下地方,只有少数几个女工作人员。当然,他是不敢去招惹那些更年期的泼辣女人,因为稍有不慎,他可能就陷进婚姻里头去了。再者,除了她们之外,就只剩孟家老妈子及孟明珠,孟明珠整日就绕着麦世毓团团转,他要想搭上一句话,还得排队等好久。
  所以,只剩下这女孩了。
  她可能是孟家唯一年轻的女佣了。虽然没有炫目的外表,但找她聊聊天,总胜过他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大屋里玩单人游戏来得有趣吧!
  但她竟然不理他,不理会无人不晓的高杰。过去不知有多少女人被他吸引住,而她竟然无视于他的存在,这使他感到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的自尊心从没这样被侮辱过。
  他打算讨回公道。
  “嘿,女孩,你没听见我说话吗?也许你该过来休息会儿。我保证不跟孟明珠打小报告。”他放大声音,好像怕她有重听似的。
  她看了他一眼。“谢谢你的好心,但我想不必了。”
  这句话无疑让他受损的自尊心上再狠狠的抹上一把盐巴。
  “你真不过来休息?也许我们可以互相认识什么的?”他的声音充满期待、渴求。
  她侧头看他一会儿。“我知道你是孟家大小姐从台北带回来的朋友。”
  “就这样?”他不可置信。
  “你希望怎样?”她的口气倒满不在意的。
  “你不被我吸引吗?”他不死心,干脆开门见山的问道。
  她似乎感到好笑。“我该被你吸引吗?”她反问他。
  他嘴角抽动着,仿佛不敢相信。
  “女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仍不放弃。
  “天爱。”
  “我是高杰,有没有兴趣跟我聊聊天?”就算以前她不认识他,从现在起他要她注意到他的存在,他要证明天下的女人上至八十岁的老婆婆,下到三岁的小女孩,没一个能躲过他高杰的魅力。
  “我们现在不是在聊天吗?”
  “我不是指这种形式的聊天。我是说,我们何不到厨房或是其他地方,坐下来喝杯咖啡,彼此了解一下?”他耐心的解说。若是在以往,女人只会带着受宠若惊的笑容接受他的邀请,而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难道他真的老化不少?还是时代变了?
  “我个人偏好的聊天方式是——”她指指原地。“站在这里边工作边谈天,这是一种享受。”
  高杰瞪大眼。“你是指冒着被太阳晒伤的危险?如果我陪着你浇花,我可能不到黄昏,就像个大黑炭了。”
  她忍住笑意。“你可以进去吹冷气。”她注意到他始终站在阴凉的地方。
  “独自一人?免了。不如我保持绅士风度陪你聊聊什么的。你一个人独自站在这里是很无聊的。再说,若是你中暑昏倒,我可以英雄救美,岂不一举两得?”
  “你很好玩。”她轻轻笑起来。
  他嘴角微扬。“女人都说我潇洒。”
  “你相信她们的赞美?”
  他点点头。“我不在乎你认为我虚荣,但我先声明没有一个人类,无论是她或是他,对于别人称赞自己的容貌会感到不愉快,而我就是其中之一。虽然那份赞扬本来就是真实的。”
  “你倒坦白得很。”
  “我天性如此。天爱,不如我在这里等你做完事,你陪我聊天,逛逛孟家,略尽地主之谊,你意下如何?”
  “我还有事要做。”她眼一亮,看见一个高瘦的男子骑着脚踏车朝这里过来。“阿硕!”她突地绽放出一个开朗的笑容,放下浇花器,跑了过去。高杰对于突来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谈不上漂亮的女孩竟然无视于他俊美的外表,而投向一个乡下男人的怀抱。
  或许是他太夸张了。但他好心地邀她,她却一点也没动心,一看见那男人过来,却高兴得像什么似的冲过去。他高杰的脸简直是丢大了。
   
         ☆        ☆        ☆
   
  “阿硕,你来有事吗?”天爱微笑道,杨硕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也是照顾孤儿院的好帮手。
  “我——今天是星期天——我来看看你。”杨硕一遇到天爱就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你进来坐坐,顶着太阳会中暑的。”
  “不——我——”他额头上满是汗水。“我是在想——你可不可以——”天爱体贴的笑笑,拉着他的脚踏车。“张妈会很高兴你来看她。你进来厨房坐坐,等天气凉些再回去。”
  他迟疑的点头,跟着她走,然后他看见高杰站在门廊上。
  “他是……”
  “他是姐的朋友。”她压低声音说道。
  “孟明珠的朋友?”
  她点点头,带杨硕从另一边进厨房。“姐带一些演艺圈的人回来拍戏。”
  “我很久没见过她了。”杨硕一谈及其他事,就没那么结巴了。
  “她来这里的次数少嘛!”她推开厨房的门,让杨硕进去,根本没注意到走廊上高杰的身边多了个男人。
  麦世毓。
  他的眼光直盯着她走进厨房。
  她喜孜孜的叫道:“张妈,看看谁来了。”
  她关上后门。
  麦世毓看着她走进厨房后,好半天就是站在那里不说话。
  高杰好奇的看着地。“你认识天爱?还是那个叫什么阿硕的?”他敢打赌是前者。
  麦世毓调回眼光。“你知道她的名字?”他沉声问。
  “为什么不?只要我高杰开口问,哪个女人不告诉我?”他绝不会说出他自尊心受损的那一段。
  麦世毓的眉头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她毫不犹豫的告诉你?”隐约的愤怒藏在声音之下。
  “可以这么说。”高杰犹不知情的自豪道。
  麦世毓瞪着天爱隐没的地方。
  他费尽多少口舌才让她说出她的姓名,而她却毫不犹豫的告诉高杰。这是否意味着,高杰在她心目中显然比他还重要。
  他冷眼打量着眼前十多年的好友。高杰是有一副吸引人的外表,也因此他风流韵事不断,很少有女人能抗拒高杰的魅力,而天爱就是为此而被吸引住了吗?他一直待在屋里头睁大眼睛随时注意着送茶水点心的佣人,却始终没看见天爱出现;再加上孟明珠若有似无的打扰他,直到刚刚,他才眼尖看见窗外天爱与高杰似乎谈得十分愉快。他急忙放下手边的事走出来,心里直扰心高杰的能言善道,而她一个乡下女孩毫无疑问的必定会成为高杰手上的战利品。他不愿意看见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他心一慌,几乎是用冲的跑出来,却看见她跟另一个男人走进厨房。
  他不知道该松口气或是感到讶然。
  他不了解天爱的事太多,包括那个男人的事。
  他发现一股郁闷直冲上心头,或许该称之为醋意。
  “大麦,你对她有兴趣?”那种眼神是高杰所熟悉的。
  麦世毓回过神。“不关你的事。”他说道。
  “为什么不?我们总得事先说清楚,如果你对她没意思,我就可以碰她了。”他话没说完,蓦地,麦世毓就狠狠抓住高杰的衣领。
  “你想动她?”
  “如果你没兴趣,或许就有可能。”高杰面不改色的回答他。
  “她不合你的胃口。”麦世毓沉声道。
  “这里的女人全不合我胃口,我勉强将就啦!”
  “还有孟明珠,你不是一直想接近她?”麦世毓想把高杰硬塞给别的女人。
  高杰耸耸肩。“我是很想追她,不过她的心里可没有我的存在。依我看,她倒是对你相当有意思。”
  麦世毓根本不管这些,他加重力道。“我警告你,你谁都可以碰,除了她。”
  “她?孟明珠?”高杰明知故问。
  “天爱。”麦世毓一字一字的硬吐出来。
  “嘿,大麦,你是吃错药啦?还是鸟不生蛋的地方让你头发晕了?我们只是在谈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你随便抓一个女孩都比她来得漂亮,何必这么认真?”
  麦世毓原本冷酷的睑更冷了。“总之,我警告你,如果让我发现你想骗她……”
  “如果我是真心的呢?”高杰忍不住想在老虎面前拔毛。
  麦世毓一楞,但仍然回答他:“无论你想骗她还是真心的,你都不准接近她。”
  “连说说话都不可以?”
  “没错。”他明白道。
  “嘿,老兄,容我提醒你一件事。如果你想铲除情敌,可不只我一个。如果你记忆力够好的话,刚刚才走进去一个比我更具威胁力的男人。”高杰感到无法呼吸,因为麦世毓的力量加重了。
  “我对她没意思。”麦世毓违背心意说道。
  “是吗?我得说你装得还真像。”高杰嘶声道:“无论如何,请你先放下我,让别人瞧见了多不好意思。”
  “你不打算接近她?”
  “我保证独守空闺。”他还装模作样的举起手发誓。
  麦世毓才不情不愿的故下手,让高杰大松口气。
  “你不进去看看你的情敌?”高杰一解除危机,就想看热闹。麦世毓瞪着他。“他不是我的情敌。我麦世毓绝不可能会看上像她那种尖牙利嘴的女孩。”
  “那可就难说了。愈不可能的事愈会发生,你真不进去看?”
  “没必要……”麦世毓停顿一会儿。“就算我进去看看,也是基于好奇心,完全没其他成份在内。”他简直在说违心之论。
  高杰偷偷的笑着。“这是当然的。或许我也可以基于同样的好奇心跟你一块进去看看天爱的男朋友?”他几乎呛到,因为窃笑。
  麦世毓狠狠瞪他一眼。“第一,那男人不见得是她的男朋友。第二,你不能跟去。”
  “为什么?”高杰极想看接下来的发展,他很少看到……应该说,根本没看过麦世毓为哪个女人吃过醋,而他不过才来两天的工夫,就已经打开醋坛子了。由此可见,那个叫天爱的女孩在麦世毓心目中有相当的份量。
  “不为什么。”
  高杰一楞。“就这样?”
  “如果你不想挨揍的话,就这样了。”
  高杰叹口气。“好吧!我只好随时期待最新情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吩咐。”说完,他就一路大笑的走回屋里去。
  麦世毓根本没把高杰的嘲笑放在心底。
  他望向厨房,眼光充满着醋意。
  没多久,他就直接越过花园,朝厨房前进。
   
         ☆        ☆        ☆
   
  “你的意思是——你姐姐要——你为她探口风?”杨硕结巴的看着天爱。从他进厨房后,张妈忙着招呼他,天爱则告诉他无法去孤儿院的原因。
  天爱点点头。“所以,我可能好一阵子没法子为小朋友们弹钢琴,教他们唱歌了。这阵子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他显然因为她的请托而高兴。“阿爱,你——今晚有没有空?”他黝黑的睑颊有些泛红。
  “你有事吗?”天爱不解的问。
  张妈向杨硕使眼色,表示鼓励。
  “我——我——”扬硕不太敢启口。
  事实上,他喜欢天爱已经很多年了。但每回邀请她,他总是难以启口,更遑论向她表白心意了。他不是非常内向的男人,但每当面对天爱时,总不由自主的说不出话来。
  张妈看不过去了。“阿硕的意思是他想请你……”
  厨房门“碰”的一声被推开了。
  麦世毓挑起眉看着厨房里的三人。
  他们也回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双臂环胸,将视线定在天爱的脸上。“外头天气真热,不是吗?”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吧?”天爱冷静的说道。
  她很讶异经过昨晚的事后,第一次看见麦世毓,自己还能保持如此的镇定。他扬眉。“为什么?因为我是个男人?”他看一眼杨硕,眼光带着打量、评估。“他也是个男人,他就可以待在这里,这太不公平了吧!”他轻松自若的说道。
  “因为你是孟大小姐带回来的客人。”张妈插嘴道,心里很不高兴他突然进来打断她的话。“你应该待在客厅,或是任何远离厨房的地方,这里不适合你这种尊贵的人来。”张妈无礼的说道。
  “如果我只是来讨杯饮料喝呢?你们也要赶我出去?”
  天爱站起来.从冰箱里拿罐汽水走到他面前,递给他。
  麦世毓连看它一眼都没看,他的眼光停驻在她睑上。
  “我有事跟你谈谈。”他直言。
  “请说吧。”
  “天爱不会再送消夜上去。”张妈特地先补了一句。
  他耸肩笑笑。“你介意我们另找个地方谈谈吗?”
  “我们有话可谈吗?”她反问。
  “当然有。比方,”他嘴角含笑,“昨晚,我失眠了。”他压低声音。
  她因为这句话而脸红了。
  但她仍勉强维持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昨晚我睡得舒服极了。”
  “我不信。”
  “我没要你相信,你不介意去别的地方吧?”
  “跟你?”
  “不!是你自己一个人。”
  他露出苦笑。“你还在生我的气?”
  “当然不。”天爱有些惊讶。“是什么让你以为我在生气?”
  “你的表情。”
  “我的表情?”她摸摸自己的脸。“我变凶了?一副凶神恶煞,让人不敢靠近的模样?”
  “都不是。是你脸上的冷淡,我们不能做朋友吗?”他真心问道。
  “我是佣人。”
  “只是临时的,再说交朋友还必须分地位尊卑吗?”
  她从镜框后看着他。“你与昨晚判若两人。”
  “何以见得?”他喜欢听她说话。
  她打量着他。“昨晚你狂傲自大,今天你倒是满谦和的。”
  “这才是我的真面目。”他故意说道。
  “或是你用来骗女人的面具。”她顺口说道。
  他缓缓一笑。“你认为你那么容易上我的当吗?”
  “愈不了解自己的人,愈认为自己最了不起。”她突然说道。
  他看着她,眼神出现有趣的神情。“你认为我不了解自己?”
  “可以这么说。你并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知道?何不说给我听听。我活了三十来岁,还不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你最需要的是回到你的同伴身边,而不是站在这里惹人厌。”
  “我惹你讨厌?”他装出震惊的表情。“我不知道你这么不喜欢我的存在。你希望我离开这里?”
  “迫不及待。”她微笑道,不为他的装模作样感到同情。
  他喜欢她的笑容,而且希望常常见到。
  他也回她一个笑容。“我可以离开,但你必须听我说几句话。”
  “我洗耳恭听。”
  “高杰不是个好东西。”他认真说道。事关天爱,他也只有背叛高杰了。
  “什么?”她没想到他会谈到这个。
  “他向来以征服女人为目的,他是女人的克星。”
  “你就是为说这个而来?”她倒有些讶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关心她。“我对高杰谈不上熟识,所以你根本无须担心。”
  “他认识一个女人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你要小心。”
  她柔柔一笑。“我很感激你的关心,但我对高杰一点兴趣也没有。相信他对我也有相同的感觉。”
  “那可不一定。”他咕哝道,同时注意到始终坐在饭桌边的男人。“他是你的谁?”他问得唐突,无形中又表露出高傲的姿态。
  好一会,她才说道:“不关你的事。”
  “为了保密?”他的语气有些酸溜溜地,“是男朋友?”
  “男的朋友。”她想说清楚,没注意到他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想认识他。”他说道,想秤秤对方的重量。
  “没必要!”她扬起眉。
  “为什么不呢?”麦世毓自行走过去,站在杨硕面前。“我是麦世毓,暂住孟家别墅。”
  杨硕颇有风度的站起来。“我叫杨硕,孤儿院的义工兼体育老师。”即使刚才麦世毓和天爱在一旁低声说了不少话,他也没插上半句。
  “孤儿院?”麦世毓转向正走过来的天爱。“是你的孤儿院吗?”张妈和杨硕困惑的看着她。
  她立刻想起她编的籍口。
  她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是我的孤儿院,我来这里做临时佣人也是为了筹募资金。”她脸色阴暗。麦世毓真的相信,而且还颇为关心。
  “孤儿院有困难?”他担心的语气流露无遗。
  她有些愧疚,但还是厚着睑皮编下去。
  “是有些资金上的困难……”她低下头惭愧的说道。
  他以为是因无奈、着急之故。“需要我帮忙吗?”
  她急忙抬起头。“不必了…”
  “我手头还有些钱,我可以召集慈善捐款……”
  她急着摇头。
  “真的不必了。”她不想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我扪已经筹募得差不多了,是不是?阿硕。”她拼命的朝杨硕暗使眼色。
  杨硕也不是笨人。他镇定的点点头。“孤儿院的每一份子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现在难关差不多全过了。”他流利的说道。
  虽然他是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但机智反应可一点也不比都市的人差,只是他一见了天爱脑子就转不过来,是他的一大缺憾,无法顺畅表露他内心的感情。麦世毓看看他,然后眼光放在天爱身上。“没事就好了。天爱,如果有事你可以来找我,我们也算是朋友,是不是?”他朝她微微一笑。
  她迟疑的点头。麦世毓除了表面的自负外,还有一颗善良的心,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张妈看看这,又看看那。“我不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不过,麦先生,你跟天爱话也说够了吧!你可以回客厅去了。”她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
  “张妈!”天爱低声叫道。
  麦世毓倒也不介意。“好吧,我暂时离开。天爱,晚上能再见到你吗?”
  杨硕忍不住插嘴。“晚上——我——想——阿爱——”他又结巴了。
  张妈代他回答:“阿硕晚上打算邀天爱到河堤边看星星。”
  杨硕猛点头,松口气。
  麦世毓皱起眉头。“天爱不打算……”他直觉的想替她拒绝。
  “好啊!”天爱含笑道:“我也很久没到河堤看星星去了。”她没看见麦世毓极为不赞同的神色。
  杨硕乐得眉开眼笑。
  在一旁的麦世毓却吃起莫名的醋来。
  他可以阻止她跟高杰来往,但他如何能阻止扬硕跟她来往……该死,早知道,他应该早一步约她……他愣了会儿,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吃着干醋,抱怨自己慢人一拍?难道他真想追天爱?
  好一会儿,他只能把思绪停在那里。
  他没问题吧?是天气太热?还是他脑筋短路?
  他会看上眼前貌不惊人的天爱?一个乡下小姑娘。既不温柔也缺乏美貌,再平常不过的女孩,而一向眼高于顶的他会看上这样的女孩?
  除非……是爱神丘比特的箭射错了对象;或是对一向自命不凡的他开个小玩笑。不过,这玩笑未免太大了吧!
   
         ☆        ☆        ☆
   
  午夜十二点钟。
  孟家古老昂贵的古式长钟在偌大的客厅里冷清的响起。
  所有的工作人员全收工回房睡觉去了。
  除了麦世毓。
  他愤怒的来回踱步,像是等待迟归孩子的父亲似的,他自嘲的想着。
  但他还是无法除去心中的怒火,还有担心。
  他以为天爱出去看星星,至少九点……十点,顶多十一点,杨硕就该送她回来了,但现在都已经十二点过三分了,竟然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若不是担心会和她错过,又不方便叫人起来问河堤到底在哪个鬼地方,他肯定出门找她去了。
  而现在他只能傻傻的等待着。
  像个白痴似的。
  全天底下大概就只有一个像他这样的白痴,明明对一个女孩没兴趣,却又担心她……他想起上午杨硕才走没多久,天气就突然转坏,而且坏得离谱,刮风、闪电、大雨,简直在瞬间全冒了出来。
  天爱告訢他,这是梅雨季节的开始,不消几个钟头的时间自然会停下来。而果然也如她所说,在杨预来接她之前,雨就停了。
  他宁愿下整个晚上豪雨,也不愿意让她陪另一个男人去河堤看什么星星。难道他真的对她有兴趣,甚至看上她?
  不太可能吧!他麦世毓虽然平日跟几个女伴约约会,吃个晚饭,但他从没真心爱上其中一个女人,如今……难道天要罚他,让他爱上一个对他没感觉的女孩?他震惊的闭上眼。太离谱了,有多少美貌出众、才气逼人的女人,他都瞧不上眼,而如今他竟然有可能会爱上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而她如今还去跟别的男人去看星星!
  这真是报应。
  他忍不住再瞄一眼古式大钟。
  十二点半了。
  半个人影都不见。难道……他迅速发挥自己的想像力。
  蓦地,紧张蔓延过他的全身。杨硕看起来似乎挺老实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他一时色心突起,天爱岂不……他实在耐不住了。
  就算是找遍整个乡下,他也要找到天爱。
  他拿起外套及车钥匙,正准备出门时,却在门口撞上甫回来的天爱。
  今晚她还是戴着丑陋的眼镜,秀发梳成两条辫子,穿了条棉布花长裙。看起来比以前有女人味许多,若是她能修整一下刘海会更好。
  但他根本没注意这些。
  他一方面因为她回来而松口气,但另一方面却因为天爱如此晚归而怒火高涨。
  她显然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反应。“晚安。”她笑容如此甜蜜,让麦世毓不禁怀疑他们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
  “你还没睡呀?”她放轻声音。
  “我一直以为晚睡是都市人的权利,但我发现我错了。”麦世毓暗赞自己冷静的口吻。
  “如果你想谈天,明天再谈好吗?我有些累了。”她隐忍呵欠懒洋洋地说。
  “你是做了什么事,才累成这副德性?”他忍不住冲口而出。
  她瞪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你我心里有数。”他就是无法克制自己。“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吗?”
  “我没要你等我。”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在意她。
  “这么说,我是滥好心啰!”他逼近她。
  她抿紧唇。“好吧!就当作你是好心,我谢谢你总行了吧!”她想回储藏室。
  他立刻挡在她面前。
  “你还没回答我。”麦世毓固执地说。
  “回答你什么?”她气恼的问道。
  “你跟杨硕到底去哪儿?”他硬声问道。
  “去河堤看星星,你上午也听见了。”天爱大声回答。
  “看星星要花四个小时?就算把天上的星星都数得一清二楚也花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他冷笑一声。“换点好理由吧。”
  “我没必要向你报告吧?”她昂起头,高傲的看着他。
  “当然有必要。就凭我在这里苦等好几个钟头。”
  “我没要你等。”
  “你不说,是不能说还是不愿说?”他锐利的眼光直盯着她不放。
  她终于忍无可忍。“没想到你是这样龌龊的人,思想邪恶。”
  “是你不表态,我只好朝那方向想。”他突然换了口气。“你希望我一直误解下去吗?”
  她怀疑地看他一眼。“我并不在乎你误解我。”她的口气也缓和不少。
  他脸色一变,但强压抑住。“但我的心里会不好受。”他勉强压低声音。“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她看见他的表倩,有些愧疚。“我不是有意向你大吼大叫的。”
  “天爱,我们一定要一见面就吵架吗?难道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谈一次?”他真诚的说道。
  “对不起……”但她还是忍不住轻声说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不是你逼人太甚,我也不会向你开火。”
  他耸耸肩。“就当我们彼此都有错,好吗?”
  她点点头。
  他抓住机会,问出重点:“你们到底去哪了?”他看见天爱的眼神,立即补上一句:“我真的很担心你。你知道的,我当你是朋友,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关心,是不是?”他堆满笑容。
  她想了会,点点头。“你说得也对。我和阿硕去看孤儿院的小朋友了。”他一楞。“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吗?”
  “你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孤儿院的小朋友这么晚睡觉,院长允许吗?”他很得意自己找到她的破绽。
  “我和阿硕没待很久,到了小朋友就寝的时间,我们就陪着院长聊聊天,然后就到河堤去散步了,我报告得够详细吧!”她半嘲弄的看着他。
  “尚能接受。不过,下回可否轮到我陪你去孤儿院,我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环境造就现在的你。”
  “如果你还没走的话。”她话一出,才令麦世毓惊觉他们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时间一到,他就得离去。
  他的心情一落千丈。“我送你回房吧。”他无精打采的说道。
  “不必了,你也该休息了。”
  “护送女士是绅士的天职。你该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吧!”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几乎令她放声大笑。
  她清清喉咙,眼角仍含笑意。“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我的房间就在二楼。”
  “二楼?多巧,我的房间也在二楼。”他惊喜道。
  她笑着摇摇头。带他上二楼,走过他的房间,走过转角,然后到一间小小的房门口。
  她转身面对他。“这就是我房间,晚安。”
  他半张着嘴,看看她身后的窄门,然后再看看她。“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他不可思议的表情令她想笑。
  “你以为一个佣人能住多好的房间?总统套房?”她轻笑着开门。
  麦世毓从她身后看过去。“你真住这?”他低声问道,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间小小的房间只能容纳一张军人床、一个活动式的衣橱,还有一张椅子。
  “当然,谢谢你送我回这里。可以说晚安了吗?”她微笑道,显然对他震惊的表情不以为意。
  他眉头全纠紧在一块。“我要跟孟明珠谈谈。”他火气又上来了。
  “什么?”她一愣。
  麦世毓冷峻的表情有着一副路见不平的样子。“你不该遭受这种待遇,孟明珠太过份了!”
  “请你搞清楚,我只是个佣人而已,你以为我该享受什么待遇?”她嘴角微微一撇。“我可不像你,英俊多金又有才华,再加上孟小姐是你的朋友,你住的当然比这里要好得多了。”她调侃他。
  他仍然怒气腾腾。“但也不能叫你住在这种地方。”他坚持。“这里连一台冷气都没有,你会热死。”
  “我只是个佣人。”她虽然感激他的好意,但她对于他任何事皆有意见感到有些不耐。
  “就算是一个佣人住的地方都比你好。我看过张妈的房间起码有你的两倍大。我原以为孟明珠只是骄傲些,但没想到她还苛刻佣人!”他愤愤不平道。
  “这并不是她的错。”天爱为孟明珠争辩:“这里房间不够用,只好暂时让我住在这里。你们走后,我就搬回原来的地方。”她说出部份事实来安抚他激动的情绪。
  “真的?”他怀疑的看着她。
  “真的。我没必要骗一个关心我的人,是不是?”她虽然还皱着眉头,但笑容已经浮现,因为她看见麦世毓相信的表情。
  “好吧!今晚你就睡我那儿。”他突然说道。
  “什么?”天爱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好笑的望着她的表情。“瞧瞧!现在是谁的思想邪恶起来了?”他住意到她的脸孔逐渐通红起来。
  “不能怪我。”她强辩道:“是你诱导我往那方面去想。”
  她双颊泛红的娇态几乎令他屏息。
  他好想吻她,但这只会搞砸一切。
  “我只是希望你睡得舒服些。”他举起手阻止她开口。“我可以睡客厅、厨房,任何能睡的地方,甚至连你身后的小房间,我都能睡。”
  “然后热死你的英雄主义?”她取笑道。
  “我是说真的。”麦世毓严肃道。
  她表情放柔。“我知道你是说真的,也非常感激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我们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现在我拥有一个编剧好友,而你也有个佣人朋友,我们的身份不能改。”她真心感激他的好意。“如果让孟小姐发现,我可能会被赶出去呢!”她半开玩笑。
  “她真那么狠?”
  她一看见他的表情,急忙答道:“不,孟小姐是相当好的人,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你千万别当真。”她想为孟明珠留下个好印象。“她很有天份,是天生的演员。”
  “我不想谈她。天爱,你不必留在这里当佣人,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当佣人的。”
  “你的脸上也没写你是个名编剧家。”她答道。
  “天爱,我可以为你介绍工作,比这里好几倍。”
  “我不想离开这里。”
  “天爱……”
  她朝他一笑。“没想到才不过一天工夫,我们就成了朋友,想当初你还叫我女色魔呢!”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不禁露出笑容。
  他也情不自禁的笑起来。“我也没想到。”
  “所以,我感激你的好意,但现在这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她扬起眉。
  “你真的不考虑我的提议?”他嫌恶的朝里头望一眼。
  “我已经习惯了。”
  “无论如何,我会找时间跟孟明珠谈谈。”他的口吻不容反驳。她叹口气。“好吧!既然你坚持。晚安啦,麦先生。”
  “世毓。”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我们是朋友,记得吗?”她犹豫了会儿。“好吧!世毓,晚安。”若是让明珠知道她如此亲密的叫着麦世毓的名字,肯定又要拜托她了。
  他露出满意的微笑。“我喜欢听你叫着我的名字。”
  “很高兴能使你如此愉快,我可以睡了吧?”她转身向内。今天她已经累坏了。
  “等等,你忘了这个。”他突然拉她转过来,给她热情而迅速的一吻。
  在她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他就放开她的双臂,满眼笑意的望着她。“你还好吧?”
  她抬起头来,感到有些晕眩。“你在做什么!”她嘶声道,她的脸滚烫起来。
  他笑着耸耸肩。“我只是想证明我的吻比起一只狗来,要有诱惑力许多。现在我得到了证实。”
  她瞪着他的眼像是要吃了他。“依我之见,你仍然没进步。”她表面镇定,但心里混乱极了。
  他扬起眉。“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没进步,或许你愿意再试一次?”他靠近她。
  她立刻后退。“如果你想再被摔一次,就放胆过来。”
  他停下脚步。“你别这么心慌嘛!只不过是一个晚安吻而已。”他故意装出一派轻松的模样。“今天就到此为止,晚安了,天爱。”他低哑的声音像是诱惑她似的。
  她瞪着他好一会儿,最后终于狠狠的关上门。
  他双手放在口袋里,一直等到里头没声音才走回他的房间。
  今晚,他怀着不安、担忧、暴躁及妒忌的心情度过。
  而这全是为了一个女孩。
  他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单就为了一个女孩,竟然能产生这么多苦闷的情绪。但他一点也不介意,因为这些是值得的。
  因为他终于知道一个事实——他已坠入情网了。
  一个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如今随着这个答案的出现,他心情不但没有一落千丈,反而开心得合不拢嘴。
  天啊!他爱上天爱了。太美妙、太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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