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浪漫,他们还有这种闲情逸致替糖果取这种名字。
  我取一颗放进嘴里,没有取错名字,真如婴儿之吻那么芬芳甜蜜,带有一丝橙香。
  如果我能回去,一定要带一些给两个孩子尝一尝,还有母亲,她是那么怀念巧克力。
  “好过得多了吧。”方中信问我。
  我点点头,答谢他的关怀。
  他按铃,女侍取来两杯饮料,用银杯盛着。
  “喝下你会更舒服。”
  我知道这是可可粉冲的饮品,忙不迭的喝一口,烫了嘴,但还是值得的,真不愧是诸神之美食,我舔舔嘴唇,无限满足。
  “还可以吧。”
  “这样的美食,是否只有你可以供给?”
  “通街都有,两角半一杯。”
  “孩子们也喝得起?”
  “自然。”
  “太好了。”
  “过奖过奖,所以,只要钻研一下,你会发觉我们也有些好处。”
  我向他微笑。
  他在他的世界里,恐怕是个吃香的王老五。
  他当着我面签署了不少文件,没把我看作外人,我只觉自己身份暧昧,这算得是什么?我算是他的什么人?
  在急难中,我与他认识才两天,已成为莫逆。
  在这里,我只有他一个熟人。
  “现在,让我们谈比较严肃的事。”
  “是的,”我说:“我怎么回去?”
  他狡猾的说:“这个不算重要,刚才你说,可可要绝种,而我方氏的事业会得崩溃?”
  “我没说过。”
  “陆宜,你对我要老实。”
  “你是聪明人,我怎么教你。”
  “这间厂有三代历史,职员共三百零七人,要结束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或者你可以安然步人廿一世纪,用化学品代替巧克力。”
  “化学品?我不喜化学品,对我来说,不香的花不是花。”
  “那你活该头痛。”
  他点点头,“能知未来,不一定能够防范,并非好事,简直是不幸。”
  他说得对。
  方中信开始有心事,是我不好,我不该告诉他那么多。
  我问道:“该说说我的事了。”
  “我只是个糖果商,陆宜。”方中信说。
  “你太蹩脚了,我知道许多故事,有很多地球人肯拼死命把天外来客送回家乡去。”我抱怨。
  “哼。你指那位先生,是的,他肯。”
  “谁,你说谁?”
  “这件事很复杂,要从长计议。”
  他在推搪我。不过他也说得对,这件事不能草率,这象是古代乡间受了怨辱的女子,要去到京师告御状,谈何容易。
  要一步一步来。
  他把桌子上的文件一推,象是一天的工作就此完毕,好大的派头。
  我们,我们要做到发昏才能拿到一点点薪水,,老板连写字楼也不设,发一套工具,人人坐在家中做,每分钟动脑筋,根本没有下班的时候。我羡慕方中信的生活方式。
  他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见得日日这么舒服,有时十点钟还在厂里。”
  “你的父母呢?”
  “他们在外国。”
  年少力壮的当权派,不用说。日子是过得逍遥他。
  “来,我们可以走了。”
  “我想看看我的车子。”
  他有点不好意思。
  我马上不悦,“你把它拆烂了是不是?破坏,你只会破坏。”
  “你且别忙着骂我,我只不过开着它去兜了一次风。”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咦,你还懂得用这一句成语?”
  “一路流传下来,怎么不懂?”我瞪他一眼,“我告诉过你我是地球人。”
  我逼着他把我带到车房去。看到车子无恙,才放下一块大石头。
  我说:“不准你的至亲友好再来玩我的车。”
  “咄,要同样做一部出来,也不是难事,只是我们还未找到大量生产的办法,你稀奇什么?”
  奇怪,这大概是我的错,在二0三五年,丈夫一开口便与我吵,在一九八五年,方中信也同我吵。
  我从前一向没有检讨自己,看样子是我的不是。
  “算了,回去吧。”他说。
  在回程上他把车子开得飞快,象是炫耀。
  我仍然想回家。
  将来,当科学进步到可以在空间自由来往的时候,或许我们可以参加五天十天旅行团,随便挑选一个年代去做客人。但来了不能口去,滋味可大大不同。
  到了方宅,甫推开大门,便有一只花瓶摔过来,差点落在我的头上。谁?人没有出来声音已经先夺人。我已经够烦恼,不要再叫我应付多余的人、多余的事了。
  方中信把门踢开,象是应付杀手一样。
  我看到一个妙龄女子站在大厅中央,叉着腰,双眼圆睁,瞪着他,当然也瞪着我,她怒火中烧,咬紧牙关,誓死要与我们算帐的样子。
  要命,我想,这一定是粉红色浴袍的女主人,好,如今我水洗不清。我很疲倦的坐下来。
  那女郎与方中信摊牌,哗,性如烈火,一手扯住他的领襟要请他吃耳光,而阿方也妙,一二三伸出手来挡,同她对招,纯熟得不得了,分明是练习过千百次,这是他的老情人,毫无疑问。
  怎么这么凶,我与丈夫虽然唇枪舌剑,却从来没有动过粗,太过不堪。
  一边嘀咕,一边又怕花拳绣腿会落在我身上,痛不会很痛,不过一世英名就此丧尽。
  我想表自,又不知这种时候说什么话,惊骇莫名。
  只见他们扭在一堆,丑态毕露,似乎还没有进化为人。
  刺激过度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放开他,目标转向我,“你这骚货,笑什么?”
  我,骚货?
  我说:“我不是他的什么人,你别误会。”
  阿方骂我:“没义气。”
  那女郎气呼呼的坐下来,“你别让他骗到你,他甜言蜜语,低声下气,什么都来得。”她倾诉。
  “不会的,我不会受骗。”
  “你别夸口,他花样多着呢。”她警告女同胞。
  “不是的,你弄错了,我是他长辈,我们不是那种关系的。”
  那女郎静下来,她似乎有点明白。
  我留意她的神情,知道危险时期已度过,再转头看方中信,只见他脸上被她抓起几条细痕。
  真窘,这家伙已丑态毕露,不知还有什么弱点未经暴露,难为我第一眼看见他,还把他视作英雄。
  唉,这年头,女人越来越美,英雄却不复再见,原来五十年前,猛男已开始消逝。
  “大家坐下来慢慢谈好不好?”我大胆建议。
  那女孩子坐下来,拉一拉扯烂的衣袖,拢一扰长而鬈曲的头发。
  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她,多么奇异的打扮:这么长而毫无用处的头发,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来打理,还有,十只指甲上搽着鲜红的颜色,这又有什么作用?难道她以为这便是美?脚上穿着一双古怪的、有高跟的鞋子,把她身体的重力全部倾向前方,是以她走路的时候,非要把胸向前凸,挺直腰板来平衡不可,比踩高跷更难。
  我津津有味的打量她,她也在研究我。
  她的敌意象是消失了,好奇的问我:“你额前那片东西是什么?会闪光。”
  我不自在的侧过头去。
  “你的头发全部剪光,几乎贴紧头皮,是最流行的样子吗?衣服那么窄,不过料子看上去好象很舒服,你好时髦,你到底是谁?”她趋向前来。
  我微笑,“我是骚货。”
  女郎不好意思起来,“你怎么会,你这样好气质……是我误会,你别见怪。”
  咦,我倒是喜欢她坦诚,她这一赞令我飘飘然。
  “你到底是谁?”她追问。
  我是谁?我比他们大五十岁,只能做他们的婆婆。
  于是说:“我辈份很大,我是方中信的表姑。”
  “真的,他从来没同我提过。”她很有兴趣。
  我索性同她开玩笑,“你叫我陆姑姑吧。”
  她格格的笑起来,“这么时髦的姑姑。”
  这女郎,忽晴忽雨,高深莫测。
  方中信忍耐这么久,实在已经逼至墙角,大吼一声,“这里已经没你的事,莉莉,你还来干什么?”
  莉莉转向他,“我未收拾东西。”
  “你还有什么东西在这里?”方冷笑。
  “我的心。”莉莉抛过去一个媚眼。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这么肉麻,这么陈腔滥调的打情骂俏。
  难怪方中信并不为其所动,一块冰似的态度:“你的心不是飞到朱七身边去了?我听说他在三藩市替你开了一个美金户口,那就是你心所在。”
  莉莉不响,在屋内踱来踱去。
  我担心她那双鞋,这种刑罚似的道具是怎么穿在脚上的?为什么穿它?
  只见她挺着胸,耸着臀部,忽然之间我明白了,鞋是为了夸张她女性的特征而设。
  为什么要展览女性的特点?
  当然是因为她要用之来吸引男性。我一直推理下去:为什么要急于用原始的本钱来抓住异性的欢心?因为她没有其他的本事,或者其他的能力不够显著。
  我明白了。落后,社会风气的落后。
  他们当着我继续谈判。
  莉莉问她的男友:“你是否要我脱离朱某?”
  “不,”方中信说:“我同你已经结束,我不是早说清楚?”
  她说:“你会后悔的。”
  “那是我的事,请你交出锁匙来,,别再进来摔东西。”
  莉莉变色,“我们完了?”
  “早就完了。”方中信说。
  她不能下台,愣在那里。
  我不忍,送她出去。
  在门口,我看到她含着热泪。
  我拍拍她的肩膀。
  她耸耸肩,用手帕印印眼角,“胜败乃兵家常事。”她说。
  “能这样想就好。”我说。
  “当心他。”莉莉说。
  “咦,我是他姑姑。”
  “他呀,尼姑都追。”
  真夸张,这恐怕也是他们的特色。
  “我不怪他,你这么漂亮,这么特别。你瞧你,比我还高……”
  真是我由我说,她由她说,夹缠不清,啼笑皆非。
  她扬手叫一部车子,我看着她上车。
  那种用柴油的车子喷出一大股黑烟,呛得我咳嗽起来,这里的空气污染得几乎不适合生物生存,我双眼已经开始露红筋,喉咙也觉得干燥。
  脏与落后似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一转身,看见方中信站在那里。
  我说:“哦,你怎么出来了,负心人。”
  “出来看你,姑姑。”
  我摇摇头,“你们花太多时间在男女私情上。”
  “喂,我也想知道,你们把所有时间省下来,又做了些什么?”
  我竟答不上来,呆在那里。
  “也不见得很空闲,是不是?”他笑:“告诉你一个秘诀,时间要挤才经用。”
  我拿他没辙。
  “来,我们出去吃饭。”
  “不。”
  “什么?”
  “不,我不是你女人中之一名。”
  “没有人说你是,即使有,你也不需介怀,你又不打算同人混,他们说什么,你何必关心,你不过是暂来歇脚的,唏,设想到未来世界中的女人迂腐至此,一点潇洒劲都没有。”
  我们互相攻击。
  “潇洒?同你?你想!”
  气得他。
  “家里可没有东西吃,你不出去,我要出去,我约了人,那位先生,他认识超级强国太空署的首脑。”
  我开头是一愕,随即想起莉莉警告我的话,便笑笑问:“那位先生,没有名字吗?”
  “他不喜人家嘴角老挂着他名字,”方中信说,“如果他不能帮你,就没有人能够帮你,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你是一个糖果商,怎么会结识到那位具异能的先生?”
  “他交游广阔。”
  我摇摇头。
  方中信悻悻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奇货可居,那位先生对你根本没有兴趣,人家在过去二十年间一直与天外来客打交道,蓝血的人、千年的猫,什么没见过,你以为约他那么容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父亲同他岳父有交情,在他结婚那一日,我们特地请巧匠以手工做了一批酿酒的巧克力糖去祝贺他,那批糖共有六十二款,花了六个月时间制成,嘿,这次见面,还是通过他夫人约的,你爱去不去?”
  我不敢作声。
  “还有,这次我还要捧一樽五四年波多自葡萄酒去做见面礼,这瓶酒我以两万八千美金在苏富比拍卖买来,平时只舍得取出摸一摸瓶子,你明自吗?”
  猥琐,我竟落在这种小人手中,时耶命耶。
  我吐出一口气,“我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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