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也算了。”我说。
  “嗳,你到底出不出去?”她问。
  “不去。”我说。
  “真是,我还没吃饭呢。”她说。
  “罐头里还有几块饼干,吃了吧。”
  “士可杀,不可辱。”她笑,“不吃!”
  “那你就饿死吧,可惜你是洋士。”我起身穿衣服。
  “干什么?”她问。
  “陪你出去吃呀,总不能隔壁死一个、这里死一个,像什么话!”我扣大衣的纽子。
  她看著我,问我:“你到底讨厌我吗?”
  我说:“你问这种问题干什么?你只要不无理取闹,做朋友,谁讨厌谁?”
  我们挤公共汽车出去,我请她吃面,她高兴得似个孩子,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四姊长四姊短,我绝口不提四姊了。我一个晚上都很静,吃完东西,打发她回家,我回去还看了一章功课。我又恢复正常的了,这便是我对现实反叛的结果。
  我不知道别人轰轰烈烈的反叛是怎么样的,像丐士甸。
  我太自爱。我是懦夫。
  星期三,我上街买了一条银项链当礼物,算是女方的贵宾,到钵兰酒店去转了一转。黄一眼把我认了出来,跟我握手。我心平气和。
  (我的校长说,不可能解决的事,不要想太多。)
  黄的女儿很美丽,可是皮肤颜色很深,一眼看上去,像马来亚人或是菲律宾人,跟她的父亲不大像。我转一个圈子便想走了。
  黄很是够气派,仍然是黑西装,白衬衫。
  我远远看到小燕,跟她打了个招呼,我没有留下来吃饭,我喝了一杯酒,便离开了。我去看四姊。
  我心平气和的去看四姊,想跟她道歉,我那些反常的举止,是不对的,是不礼貌的。我真的心平气和。
  车子到了她的家,还很早,她大概在吃点心,门没有锁,我按了两下铃,没人应,一推门就进去
  我进去的时候,她刚刚自楼梯下来,见到我,先是一呆,然后招呼我。她的脸色是雪白的。我一眼看就知道不对劲,发生了事,她的手指上流著血。
  我说:“你手上受伤了。”
  她看了一眼,不以为意,“是抬那只大箱子,太重了,勾了手指甲。”
  “痛不痛?”
  “不觉得。”她找了一块胶布,贴上去。
  “你搬什么?”我问,“要不要我帮你?”
  “家明——”她转过头来,“我搬家。”
  “怎么忽然搬家?”我愕然问。
  “我很方便,只有两只箱子,你愿意帮我吗?”她问我。
  她的脸色是这么雪白。
  我点点头。
  “帮我叫部街车,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她说。
  我很冷静的说:“好。”
  我拿起电话,叫了一部车子。车子十分钟后会到。
  然后我上楼,她在收拾衣物,真的差不多了、地方并不十分乱,我只是帮她关上箱子,抬下楼去。
  四姊仍然很镇静,一丝不乱,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嘴角少了那种笑容。
  多说多问都是没有用的,我不想多说话。
  我们等来了车子、她把门匙放在门口的地毯下。司机与我将箱子搬上车子,我与她两人挤在一起。
  她的手抖著,嘴唇都变了颜色,可是她仍然是镇静的。
  我问她:“箱子搁哪儿?”
  “酒店吧。”
  “不如先搁我宿舍,我们吃了饭再说。”我出主意。
  她居然点点头。
  箱子一到宿舍,自然有义务帮忙的同学,一下子就抬了上楼。同学问我是不是搬进来的新生。
  我顺口问她要不要在宿舍住几天才找房子,她居然又答应了。我便帮她办手续。大学宿舍也收外边的客人,最长可以住两个星期。
  她在我房间喝了一杯水,洗干净了手,我帮她擦了消炎药膏,再贴胶布,她的头发乱,我忽然拿起一把梳子,替她梳起头来。
  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她叫了白兰地。
  我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终于想到要脱离黄,趁这个时候便搬了出来,没有争执,没有吵闹。可是为了什么呢?她跟了他这么些年,也不应该再在乎下半辈子了,有什么气,有什么意难平,也该忍下去了,是为了什么她伤心得要离开他?我想不通。
  有她在我身边,我也不要去想它。
  她喝了很多,脸色越喝越白。
  我们叫了几样菜,但没有吃饭。
  屋子不是她的,她住了这些年,不过带出了随身衣物,屋子里的东西她没有怎么动过。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说走就走?
  吃了饭,我与她散了一阵步。她的酒意渐渐上来,在街下看她的脸,雪白的皮肤,眼角有点红。我伸手叫了车子,把她送回女生宿舍。
  我说:“你好好睡吧,明早我来看你。”
  我回了自己那幢宿舍。
  我看著时间。这个时候,订婚舞会该散了。黄回到那层房子,真正的是人去楼空。
  但是我想四姊是会回去的。她以前也许也做过这样的事,出走几天,又回去了。人总是人,女人总是女人。玫瑰是玫瑰,不管你叫它什么名字、它还是玫瑰。
  她是会回去的,那时候轻描淡写的跟黄说:“我到大学宿舍住了几天。”真是又新奇又清高又漂亮。要脱离他,何必等到今天?
  然而我是同情她的,一般的女人,虽然不会比她享受得多一点,但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要求会变得很低,低得只想身边有个伴,在要紧的时候援一援手,如此而已。她得到了些什么?
  在十六七岁的时候,等待爱人是一种情怀,过了十年,算是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得到。等了那么久,等来的爱人,是为主持他女儿婚礼来的。
  长久的等候。她没有多少时间剩了。
  那一夜我没有睡,我不知她睡了没有。
  清早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伏案写字,写了满满一张她要做的事。一件一件,条理分明,她是一个有思想有脑子的女子,可惜命运不过如此。
  她抬起头来,给我一个微笑,我呆呆的,她的微笑回来了。这么快。
  她说:“我想去洗个头发,然后去找房子,你不必理我,快去上学吧。”
  我说:“我陪你好了,功课根本不吃紧。”
  “不不,我习惯一个人办事了,快一点。”她说。
  我坐在她床沿,我说:“四姊,如果你真不回到那里去了,为什么不回家?”
  “家?”她愕然,“什么家?”
  “香港、台北,你总有家呀。”我也愕然。
  “没有,”她说,“我没有家。”
  “父母呢?兄弟呢?”
  “没有。早过身了,我没有兄弟姐妹。”她微笑,“我在哪里都一样,我选了这里,是喜欢这个城。你放心,搬一个家太方便了,我今天下午之前就可以找到房子。”
  我默默的去上学。
  学生里没有什么新鲜事。几个外国女同学还是撒娇撒痴的跟教授打情骂俏,我深觉乏味,三小时便完了课,赶回宿舍,四姊还没有回来。
  我在房间里等,她是三点钟到的。
  我去找她,她洗了澡,穿著毛巾浴衣。
  她的脸上很明朗,一点忧伤也看不出来,只是肤色仍然一样的白,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
  我问:“怎么样?”
  “找到房子了。”她笑,“我还买了一部小迷你、同时又去求职,还洗了头,喝了一杯茶。快不快?”
  “太快了。”我笑,“五小时办这么多事,人家四圈麻将还没有搓完呢。”
  她说:“搓麻将有搓麻将的乐趣,我要搬走了。”
  我问:“你的新地址,可以告诉我吗?”
  她说:“你自然不能告诉别人的,现在我或者有工作,也不可能像以前那么样高朋满座了。家明,我跟你一块儿去吧,你也可以看看我新居的样子!很不错的,连家具,一房一厅,小小的地方,一个人住刚刚好——”
  我们坐了她的小迷你,迷你车是白色的,到了她的新居。新居真的很漂亮,全新,有家具。她叫我去煮菜,我发觉厨房已放著不少食物了。
  等我做了茶与点心出来,她已经开始把衣服挂进衣橱里,把照相架子取出来放在床头。
  我说:“不要心急,慢慢的做。”
  我抄下了她的电话号码。
  她坐下来吃茶。
  我问:“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在这里?”
  她点点头。
  “我明白了。”我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如果要找朋友,她会自己去找的,犯不著我操心。
  “我可以常常来看你?”我问。
  “可以。”她说。
  “你休息吧。”我说,“当心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轻率。”
  她点点头。
  我取过外套。“现在天气时冷时热,说不定的,今天冷下来了,这天气最容易——”
  我转过头去,看到她一脸的眼泪,她嘴角微微一个笑。
  我连忙把大衣放下来。
  我说:“我不走了。”
  她的眼泪滚滚而下,我掏出手帕给她,她并没有用,只是放在膝盖上。我走到窗口站住,看出去,隔壁人家的猫走到她的窗户来了。
  我镇静的说:“我总是在这里的,你放心,不管你怎么想,我总是在这里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有一只猫是很好的。”
  她又恢复平静了。
  如果我像她这么忍耐,我是一定会发疯的。
  我走了。
  我到一家畜店,买了一只小小的玳瑁猫,把它的颈皮抓起来,它的四只爪马上缩作一团,这证明它不是懒猫,我看看它的头,圆圆的,我看看它眼睛,圆圆的,我忽然爱上这只猫了。我把它放在柜台上。付钱,它的身子缩成一只小球一样。我把它放进口袋里。好猫,又不抓人,又不乱叫。
  店员问我:“你叫它什么?”她是个老太太。
  我想想,说:“猫。”
  老太太说:“那是不错,它是只猫。”
  我把猫交给四姊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笑容。
  “呀!她叫,“猫!”
  那只小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四姊看著它笑,我分辨到她真的笑容与假的笑容。
  她以前展露的笑,全是假的,那只是一种装饰。呵我可怜的四姊,她的笑原来不过是等于她身上一件漂亮的毛衣,因为她做得实在太好了,所以没有人能够看得出来,没有人。但是真与假终久是有分别的吧,我看了她的真笑容,才知道她的假笑。
  我呆呆的看著她。她是何等掩饰她自己啊。
  她才只有那么一刻,随即沉著下来,她说:
  “家明,你真是个好孩子,谢谢你了。”
  我看著她,噢是的,我爱她,有什么关系呢?我爱她,没有遗憾,没有疑惑的,我爱她,是几时发生的事?我不知道。或者是在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
  我不怪我自己,我偏偏爱上了她。不是寂寞,我可以忍受寂寞,我寂寞了那么些年.那种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寂寞,与世界完全脱离了关系的寂寞,不不,我可以忍受寂寞。也有很多女人在我身边晃来晃去,不是为了要一个女人,不是。我只是爱她。
  “咦?”她看著我,“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我还有点功课要做,我先回去了,你当心自己,你随时叫我,我马上来。”
  她说:“我只想你功课做得好一点。”
  “我会的,”我报以微笑,“我一向是个好学生。”
  她点点头,然后转过头来,“我的洗头水用完了,你可否经过小店的时候,代我带一瓶来?”
  我深觉奇怪,为什么她叫我做这种事?为什么?她不是托男人做事的女人,而且一瓶洗头水……
  我问:“什么牌子?什么香味?”
  “草药味道,任何牌子都可以。”她说。
  “我明天带来。”我说,“我现在走了。”
  “家明——”她叫住我。
  我微笑:“什么?”
  “为何你什么都不发问?”她问我。
  “问?为什么要问?”我笑说,“误会都是从说话而来。”
  她也笑,“你也是看《小王子》的。”
  我回到家的时候,小燕在大堂等我。
  她等得很焦急,很不高兴,一见我就站起来,一开口就是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适才方与四姊说:问是没有用的,可是她一上来就是问问问,我朝她笑了一笑,小燕永远不会成为我的女朋友,原因在此。
  “你知不知道?四姊失踪了!”她说。
  我一怔。消息倒是传得快,我不想向她说实话,也不想骗她,是以维持沉默。
  小燕说:“那天黄的女儿订婚,黄回家以后,她就不在家了,黄不以为意,以为她另有应酬。谁知一夜未归,黄急了,到处找,找到我这里来,可是我也没有消息,大家只好怔怔的等著,又报了警,还是不见,你知道怎么好?黄坐在家中,守著电话,整个人呆了,我也不晓得四姊在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她,我们虽然跟她有说有笑的,可是她的事,我们全不晓得,这下子她一走,我们连影子也找不到,黄是心里明白的。”
  我还是不响。
  她跟著我上楼,她的拿手好戏是以小卖小,不请自进,我也随她去。
  她说下去,“四姊也是,要走何必等这个时候走——其实这些,说给你听也没有用,你也不会知道。”
  我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忍耐程度。”
  “可是她都忍了那么久了。”小燕不明白。
  “你的手怎么了?破了?”我问。
  “手?噢,是,洗衣机坏了,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用手去绞毛巾,绞到一半,虎口出血,没想到自己的手这么嫩。”她笑。
  我想到四姊的手在抬箱子的时候割破了。
  我问她:“你为什么要远离家里过来读书?——
  她诧异的说:“人与畜牲,不读书,何以别之?我喜欢念法律,香港没有这一科,所以跑了来,我是不后悔的,是呀,在家,衣服脱下来,扔在一只篮子里,过两天,熨好了,又回到橱里挂著。可是我不后悔,这种破了手的故事,有什么关系?我学了多少东西!帮我做人处世之道。每次放假回家,我看见亲戚们还是那个老样子,心里就好笑,可是教育叫我不要笑出来,我要学的还多,太多了。有一个人告诉我,读了十年大学,才明白要学的是什么。如果一生不学,一生无愁,因为根本不知道缺乏与需要,这种人自然在某个角度是幸福,猪猡在某方面也很幸福,到了碟子上做了五香.猪肉还是幸福的。”她拍著手哈哈大笑起来。
  我既好气又好笑的看著她,她真是滔滔不绝。
  一派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样子。
  她停住了笑,“这三天内你见过四姊没有?”
  “你忽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问。
  “黄急于找她,有什么话说清楚。”
  “也许她过几天就回去了。”我说。
  “四姊不是那种人,她走,就走了。”
  “为了什么?”
  “说不清的纠纷,”小燕说,“四姊不是喜欢说话的人,尤其不喜欢解释。反正说不明白,走了最好。”
  “动机是什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笑,“你的成语仿佛懂得很多。”
  “你少笑我!”小燕说。
  有人叫我去听电话,我满以为是四姊打来的,一听之下,却是一个不认得的男人。
  “我姓黄。”他这么一说,我自然知道他是谁了。
  “是,黄先生。”
  “家明是不是?”他的声音也很冷静,只是有点疲倦,他说,“如果你见到四姊,请跟她说声,我等她一个月,就在老房子等,如果她不来,我就回去了,我也明白了。当然你们也不一定见到她,我会在报纸上登一个新闻,万一在路上遇见她,请说一声。”
  我问:“或者她离开了这个地方?”
  “不不,我很明白她。她是不会走的,她喜欢这里,她没有家。”他的声音低下去,“说我对她不起。你们是不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我是明白的惟一一个人。
  “我知道。”
  “谢谢你,家明,骚扰你了。”他说。
  我挂上了电话。
  这个男人,真够他烦的,刚要嫁女儿,跑了情妇,我是他,头都大了。
  我回到房间,变个办法,把小燕送走了。
  我对小燕忽冷忽热,自己也觉不对,只是现在情形不一样了,现在只有我知道四姊一个人在什么地方。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相信我,她只告诉我一个人。
  我像是忽然见到了一线做人的希望。到底人是奇怪的,受尽了奇奇怪怪,大大小小的气,还是会活下去的。
  我睡得很早。
  我的功课不能再等了,我一定要追上去,我每天下午打一个电话给四姊,仍然努力温习我的功课。
  一星期之后,我去探她,带著笔记,那一日我在她家里温习,她已经找到工作了,是在一家洋行里做买办。周薪五十镑,这是很好的薪水了,可是对她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这一天她带了一副耳环,不过是普通的一个金圈,但是圈子上镶著小小的钻石,配著她的黑发,好看极了,由此可知,再美的女人也还是需要这样子的装饰。
  这些首饰,是黄送的吧?
  说不定。她很能干,说不定是她工作赚的,反正也花不了太多的钱。
  短短两个星期她搬了房子,买了自己的小车,找到工作,完全开始她的新生活,那只猫还是走来走去。
  我很平静的把黄的话转说她听了。
  她笑,“他总是不相信,不相信我会走。”
  我不敢说话。
  “当然我爱他,可是爱也有自尊心,”她低声说,“我对他的爱是庸俗的,不高贵的,是我终身量憾的,可是我真是为他伤心到底。可是……我也是人,我觉得还是离开他好。”
  “他在老房子等你一个月,现在还有三个礼拜。”我说,“如果你不习惯目前的生活,你还是可以回去的。”
  “我永远不会习惯目前的生活,但是我永远不会回去,永远不会。”她微笑。
  我很害怕她这种微笑下的果断。
  “他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他……什么都好……只可惜不是我的。从来没有属于过我,所以我根本没有失去什么。我像一个小孩子,看著糖店的橱窗,从来没有机会走进过店里,从来没有,现在不如走离那家店,眼不见为净,我有我自己的世界。”她说。
  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是他的情人,她开过他的名贵车子,住过他的豪华住宅,用过他的钱,毫无疑问,她是一个能干的女人,可是没有那么简单。与一个人生活久了,成了一种习惯,戒了香烟,除非马上抽鸦片,否则总有点惶然不妥当。
  既然事到今日,我也不方便说什么,我总之在她身边,可以做什么便做什么。比起黄,我不过小阿飞抽的大麻,还是捣了杂草的,算不得一回事。黄才是纯种的麻醉剂,活在他的世界里,那才真是无忧无虑,可惜四姊不会享受她这种生活。现在她走了出来,白吃这种苦,连我都觉得是多此一举,多少年了,何必等到今天才走出来?小燕说:这些年了……现在不迟了嘛?
  现在难道不迟了嘛?
  我轻轻的说:“你是一只燕子……”
  她转头笑道:“燕子也有很多种的,有王谢堂前的燕子,有《快乐王子》里的燕子,有忘了南飞的燕子……”
  我笑了,拿出了我的功课,现在我很习惯在她家里做功课。她下了班,我便到她家,她做饭.我做功课,然后我洗碗,她看电视,我温习。
  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么快过。
  我每夜十一点钟返回宿舍,洗个澡便睡了,很少见得到其它的人。
  后来四姊说:“你看这只猫,大得真快。”她的语气很诧异。我看著那只猫,它果然大得不得了,莫说是口袋放不下,连大布袋也收不下了。我觉得生命真是奇怪的事,怎么一只猫会长大长大呢?
  那只胖胖猫常常坐在我的膝头上。
  有时候我问四姊,“这种新生活,你难道真的习惯?”
  她说:“怎么不习惯?”
  “比起从前的生活,那是差得多了。”我说。
  “看你怎么比。物质上当然有很大的差别,可是现在不见得会饿死,也是见什么买什么,一件三十磅的毛农与三镑的毛衣,分别没有想象中的大。”
  “现在的寂寞是永恒的寂寞,可以安之若素的,毫无牵挂。比以前好?不见得,但是不必一直担著心,等他来,他来了,怕他走,他走了,又怕他不来,现在完全失却希望,反而有种坦然的感觉。反正没有了他,我还是要活的。”她忽然笑了。
  难道她日日与我在一起,也感到寂寞吗?
  我黯然想,难道她没有看出来,我为她的一片心吗?
  难道我们都比不上他吗?
  难道她一定要为他伤心到底吗?难道——我看著她。
  “其实我也没有正式的做过太太奶奶。他把钱放在保险箱里,每次放一千镑,我只要开了拿来用,可是看到的只是钱,他的人是难得见的。有时候他来了,抽空陪我一两天,我觉得那种满足感,是难以形容的,想想看:整天就是跟在他身后,钱,他出,主意,也是他出,力气,也是他出,我简直觉得这样的生活维持一辈子,谁还做神仙呢,可是我受不了那么大的洪福,所以好日子不多,渐渐人就变俗了,所以喜欢唱唱时代曲,喜欢念念‘花好月圆’这种句子,把以前一切一切学的都忘了。现在自己寻生活,东奔西走的,我也没有空想其它的东西。”
  我看著她,“听说你写小说。”
  “那怎么能见人。”她笑。
  “我能够看看吗?”我问。
  她立刻坚决的说:“不能够!”
  “买得到吗?我可以去买了看。”我负气的说道。她笑,“真是孩子气,买得到?我的东西根本还没有出版。”
  我们的日子是这么过的。
  但是我在她的心目中没有地位。
  没有地位。
  我像那只玳瑁猫,偶然可以使她展颜一笑,可是虽然在她家里这么久,是没有地位的。她离开了他,可是她的身体里无处不是他,我是没有地位的,我明白了,即使我走了,另外一个男人来了、那个男人也是没地位的,她只是属于他一个人。
  她当我是什么呢?小朋友。她说:“小朋友,他待我很好,很尊重我,很照顾我,很喜欢我。”我是她小朋友。
  那一日我回家,小燕在等我,她显然等了很久,很累很累了,我头一个感觉就是认为她傻。我天天跑到四姊家去坐著,至少她不介意,至少四姊比较欢迎我,但是小燕来到我这里,我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给她看,她也应该明白了,她还来做什么?
  第二个感觉,我觉得她过了分,因此有点可怜。
  她见到我,站了起来,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著我。一脸的憔悴。
  我呆呆的站著。谁的心属于谁,是先一辈子注定的吧?是不能移动的事宜。
  小燕疲倦的问我,她问了我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她问:“一个人一生可以恋爱几次?”
  我毫不犹疑的答:“一次。”
  “为什么有人爱了又爱?”她问。
  “只有一次是真的,那人心中明白,其余都是伪装的。”
  她问:“爱好还是不爱好?”
  “人各有志。”我说。
  她微笑,低下了头。
  我扶著她,“你应该打一个电话来,那就不用等我了。”
  “打电话也找不到你,所以我才找了来,我不是不知道这么做是失礼的,没有面子的,不恰当为。但是我不能禁止自己,我只是想见见你,是什么令你讨厌我呢?”她微笑。
  我把她领到我的房间,让她洗了脸,给她茶。我跟她说:“我一点也不讨厌你。”
  “你也不喜欢我。”
  “不不,这是错的,如果有别人来问我;‘你喜欢小燕吗?’我一定答:喜欢。”
  她笑了,没有再问下去。
  她看著我在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功课。很是高兴,她说:“进展得很快,你一定是躲到图书馆去做功课了,不然怎么找不到人?而且做了这么多.相信毕业是不成问题了。”
  “是的,”我说,“论文是没问题了。还得温习一下,应付考试,你呢?”
  她躺在我的床上,稚气的脸,扁扁白白的、她看著天花板说:“三个星期没动笔记了,以我一向的成绩来说,还是可以及格的。”
  我指著她:“我们的要求不是及格,而是第一,除了第一,第二都不是一回事。”
  “奇怪,上次见你,你还很颓废,要罢读罢考,怎么一下子不见,换了个人似的?”她微笑的看著我。
  我没有办法解释,我不能说,那只是为了四姊的一句话,因为四姊说,她要我好好的念书。
  她说:“那也不必脸红,人的情绪当然有高潮低落,能够集中精神念书是最最幸福的事。”
  我不响,低头玩弄一支铅笔。
  “黄走了。”她说,她是忽然这样说的。
  我一时没会意过来,“什么?”我问。
  “你记性真坏,你记得四姊没有?”她问,“四姊的男朋友,他在屋子里等了一个月,走了也没有找到四姊。”
  “哦?”我问,“他一点踪迹也找不到?”
  小燕说:“不是,他晓得四姊没有离开这城,只是她不愿意回去,他也没有必要苦苦的去求她,过了一个月,可知她不是冲动,黄说他们两人已经过了追求恳求的阶段了,没有做戏的必要,放戏又做给谁看呢?所以他回去了,那层房子的钥匙他自己留了一条,另外一条在我身边,可是我没有见过四姊。”
  我问:“他是不是很想念四姊?”
  “我看没有,他不是一个七情上面的人,而且他一年也见不到四姊多少天,他在香港还有他的家,他是一个大忙人,生意又多又烦,能够为四姊牺牲这一个月,在那间屋子里等她回来,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他说,那屋子是送给四姊的,她不要搬走,只要她一句话,他决不去打扰她。”
  我冷笑,“果然是很大方的样子,可是真爱一个人的时候,是大方不起来的,这点他不明白吧?”
  “中年人……人到中年百事哀,最哀的是感情麻木,还笑我们年轻一辈浮躁冲动。”我说。
  “可是男人如果像一条软皮蛇……那又该多恐怖,我不喜欢男人那样。”小燕说。
  “做男人也不好做,这又不是,那又不是。”我说。
  “做人根本就难,没男女之分。”小燕说。
  我笑,“听这口气,完全跟四姊一样。”
  “你又没跟四姊说过几句话,你怎么晓得?”她问。
  我不响。
  “你仍然爱慕她?”小燕问。
  “永远。”我淡淡的说。
  “你有没有告诉她?”小燕问。
  “我爱她,与她何干?我为什么要告诉她?没有这个必要。我还是玩石掷铅笔。”
  “这是什么论调?”小燕说,“不过现在她失了踪,多说也没有用呀,爱一个人,应该告诉她。”
  “告诉她有什么用?她若是明白,你不说她也感觉得到,这年头,谁是傻子?你说!”我的语气并不好。
  可是小燕没有生气,她说:“但是我把事情说明白了之后,我没有后悔了,我尽了我的力。”
  我说:“爱情不是竞跑,不是考试,尽了力也没有用。”
  “我不管,咱们两个人的观点不一样,你太消极了。”
  我微笑,“你要积极?”
  “当然!”她自床上跳起来,“只要你不厌憎我,我就有希望,我不会放弃,我有把握,我会追求到你,家明。”
  我很是难过。“小燕,有那么多的男人喜欢你,你何必一定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已经有心目中的人了。”
  她笑,“听你的对白,国语片似的,我不理,这是公平竞争的,直到你结婚为止。”
  “你决定了?”我问。
  “决定了。”
  “隔了三个月你就后悔了。”我说。
  “不会,跟你一样,我不后悔。”小燕道。
  “你一直是这么固执?”我问。
  “不固执的人读不好法律,必需要意志力强。”她说。
  我说:“好的,可是……我不值得你这么等我……”
  她笑,“我认为值得就可以了,而且你不必担心我会为你而死,你放心,我爱你,可是我更爱自己,我正是为了爱自己而爱你,因为我见到你快乐,我想永远得到这种快乐。如果我见到一个比你更好的男人,我就不会再来了。”
  我呆了。
  她笑,“这是我们法科学生的爱情,不是梵高式的,你以为我会把耳朵割给你?废话。”
  “这不算爱!”我说。
  小燕说:“爱是牺牲,可是也有个限度,四姊够不够伟大?终久也有个限度,我举个例子,如果梁山伯死了,祝英台不去投坟,就没有意思。我看了《红楼梦》,觉得林黛玉最无辜,笨得要死。可是丹麦童话那个人鱼公主,那又不同,她是真的不盼望任何东西,把命赔了上去,心平气和,又变为泡沫,多么美丽,林黛玉天天哭,夜夜哭,什么意思?什么价值都哭光了。”
  “这叫‘小燕论爱情’。我告诉你,有三个题目是不能提的,提了会叫人骂死,一是宗教,二是政治,三是红楼梦,不得乱批评,乱说,否则引起人家反感就不好,明白没有?”
  小燕对我笑笑,说:“我要走了,除非你留我过夜。”
  “你不是那种人。”我说,“我不敢留你。”
  “不,你是柳下惠,我告诉你,我不是淑女,可是有时候某些男人把手搭在我肩上,我还发抖,对你,我是没有反感的,我愿意这么做。”
  我看著她,我握著她的手,我说:“我尊重你。”
  “如果换了是四姊,你会怎么做?”
  “我?我连手都不会握她。”我坦白的说。
  “你爱人是一回事,找情人又是另外一件事,对不对?你把爱与欲分开了。”
  “不,我没有欲念,有时候我想有一个女子在我怀中,那不过是为了一种安全感,决不是为了想跟她睡觉,我是一个怪人。”我老实的说。
  “我爱你,家明。”
  “谢谢你。”
  “我回去了,”她说,“不要送我。”
  “小燕——”
  她用手臂缓缓的环著我的腰,把头靠在我的胸上,我按住她厚厚的黑发,吻了她一下。
  她是一个好女孩子,好女孩子。
  “你有空,打个电话给我!一星期一次也好!一个月也好!”
  “小燕,不要这样,我不敢当。”
  她笑。她的笑有点落寞的味道。
  啊,天下这么多寂寞的人是哪来的?哪里来的?
  我说:“小燕,你可要回去了。”
  她转头走了。我开著门看她走出去。
  夫上了门。我知道黄已经走了,他走了,没有等四姊。四姊在等什么?日子总是要打发的,她现在没有任何希望的生活,可以过多久?
  她可不可以爱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爱小燕,一共才四个人,弄得一塌胡涂。
  我想我惟一的逃避是毕了业回家,皆大欢喜。
  可是四姊呢?我并不为小燕担心,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空闲,而且她说得清清楚楚,遇见更好的,她就走了,这态度是公道的,他妈的人往高处,水往低流,小燕不亏是一个念法律的人,她说得对。
  可是四姊呢,她又是怎么的态度?假如她遇到一个男人,比黄好的,她又会怎么样?她会不会马上结婚?会不会即刻忘了黄,会不会只是因为她没有遇到一个更好的?而我呢?我跟住四姊,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我所见过最好的女子,如此而已,会不会有比她更好的?不会了吧?即使有更好的,我的反应如何?
  爱不是推理,我不想再继续下去,故此我停止不想,这都是小燕引起来的。
  我有点满足感,至少有女孩子喜欢我,而且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我那一夜睡得很好。
  四姊最近没有交际应酬,也不上街,我很想去看一场电影,问她,她说情愿看电视,我说一直闷在家中不妥当,也该出去吸吸新鲜空气。她勉强答应了,可是不起劲。
  她说:“跟你出去不好。”
  我马上问:“是,我配不上你,像个小瘪三一般的跟在你身后,替你提鞋子,拿大衣都不配,是不是?”
  “你也太多心了,我怕跟你出去,人家会说:咦,怎么这老太太跟孙子出来看戏,这么好的兴趣?”
  我笑,“你很在乎别人说什么?”
  “当然在乎。每个人说的话我都在乎,我不会故作大方,我最怕人家说我坏话,有些人一直说不怕不怕,就是因为太怕了,所以说不怕,如果真不怕,那也不会提了。人就是这样的。”
  “喂,你到底去不去看电影呀?”
  “去。是什么片子?”
  “很好的电影。”我说。
  我很清楚她有多久没看电影了,她一个人不会出去,黄又不大来,她多久没出去走走了;对她来说,真是不公平的一件事。
  我们去看了场电影。是说一个疯人院里的正常人故事,她说是好电影,我也说是好电影,她说其实我们多多少少都有点疯。我说人不疯是活不了很久的,看那程度如何。
  我们说著走著笑著。走进唐人街里,我把她很当然的拉进一家馆子,我们叫了一桌子吃的,什么都有。中式牛柳,炒芙蓉,粥,面,饭,乱七八糟,我们说定了还要去看电影,至少应该去看一场舞台剧。
  她没有进城很久了。
  我们正在打算著、计划著、考虑一会儿应该做的事,忽然之间有一个人坐到我们桌子上来。
  我一看就呆了。
  那是小燕。
  她默默的坐下来,低著头。
  我看著她,非常的震惊,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四姊也有点惊异,但是她并不知道我与小燕之间的事,她不晓得小燕常来找我,而且常常找不到,可是声明爱我。所以她马上招呼小燕,她替小燕倒了茶,给她叫点心。
  小燕说:“不用了,四姊,我是与朋友们一起来的。”她的声音很低。
  果然那边有一堆小孩子在吃饭,有男有女。
  四姊问:“好久没看见你了,你好吗?你记得家明?你们见过好几次,那时候还闹别扭呢,现在不生气了吧?”
  小燕拿起茶喝了一口,眼睛还是朝下,她说:“很久没有见你了,四姊,刚才你一进来,我还不敢认是你呢,大家都找你不到,我们那个会也无形之中解散了。”
  四姊说:“真对不起,我有点很不得意的私事。”
  “我知道,黄先生跟我说了,事实上我们找你找得很苦呢,黄先生把门匙留了下来,叫我有机会交给你,我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今天真的看到你了,你等一等,四姊,我过去那边在手袋中找出来给你。”
  “好的,谢谢你,他其余没说什么吧?”四姊问。
  “没有。”小燕站起来,走过去了。
  从头到尾,小燕没有看过我一眼,她把我当作不存在的一样,我可不是存心的骗她,我真的没有。
  四姊说:“像我们这种人,真该用黑布罩住头出来才是,真不敢见人,都是丑闻。”
  可是这不过是四姊的想法,多少人还洋洋洒洒的招摇过市呢,四姊的不幸,是因为她多了一点知识。
  没一会儿小燕便过来了,拿著一个信封,锁匙显然在信封里。她放下,四姊便收在口袋里。
  她问四姊,“四姊,最近还有没有去医院探访病人?”
  “没有了,我找到一份工作,每周工作四十小时,哪里有空?”四姊答得很合理。
  “我的朋友在等我,”小燕说,“我要过去了。”
  “好的。”四姊说,“谢谢你。”
  小燕拿起茶杯来喝茶,在她垂下的眼角,我看到有眼泪一闪。她掩饰得很好,马上抹去了,她放下杯子,道谢,而且跟四姊握手,说再见,然后大大方方的走了。
  我没说什么。
  这个世界太小了,当然我良心上没有不安,我并没有欺骗小燕,至少她过几天会来将我大骂一顿出气,那时候一切便可以解决了。
  四姊说:“小燕还不愿意跟你说话呢?为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
  “你伤了她的自尊心。”四姊说。
  结果那一台子的人先走了,我与四姊又坐了一会儿。
  那日我送四姊回家,便没有那么起劲。
  我等了好几天,但小燕都没有来。
  她也没有打电话来。
  我又等了很多天,她还是没有消息,我开始不安。
  当然我可以去找她,我知道她的电话、住址。但是第一,我一向没有主动去找过她;第二,我没有做错事,我不需要解释,她只是我的普通朋友,我没有必要解释我一切的行动,我跟谁见面。与她无关,如果她为了那夜见了我与四姊,引起不快、我很抱歉,但是我没有责任。
  于是我等小燕的消息,继续等了下去。
  但是我渐渐有点浮躁不安。
  小燕说过她是不会放弃我的,她说的话要算数吧,可是她现在就是放弃了。因为她以为我骗了她,我没有骗她,我只是替四姊遵守诺言、四姊不想别人知道她的下落,我没有骗小燕。
  当然小燕有权放弃我,她有权做一切她愿意做的事。她可以像嘉洛琳蓝勃斯跟拜伦一般的跟住我,也可以把我当瘪三一样的放弃,这是她的自由,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个世界难道不是即兴的世界?喜欢怎么就怎么。毫无犯罪感,毫无道义,毫无责任的,要怪可以怪社会。
  但是我坦白的承认,我想念小燕。
  我曾经有好一段日子见不到她,因为我天天在四姊那里,可是这次是不一样的,这次……她哭了。
  她是常常哭的,我见过她的眼泪,那一夜她忽然之间长大成熟起来,流了眼泪不愿意给人看见,甚至连四姊也没有看见,真是长大了,长大往往是心酸的。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我终于去找了她。
  一日放学,不知道为什么,我上门去找她。
  她亲自来开门的,而且笑著,见到我脸上也没有多大的惊异,只是说:“啊,家明,是你。”
  我心里感觉到:天下间最后一个纯真的人也消失了。
  她是几时开始学会做戏的?
  受了欺侮受了伤害之后学会的吧?
  她请我进屋子,我坐了下来,她照样的请我喝茶,吃饼干,我跟她在一起这些日子,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平静,她一字不提那日发生的事。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说:“你要发脾气,发好了。”我说得很缓慢。
  “发脾气?”她愕然,真的一样,“为什么要发脾气?”
  我愣下去,我呆呆的看著她,我多么希望她再恢复以前那个傻气的小燕,但是没有可能,永远不能了。
  我静默,不响。
  她甚至一字不提那天发生的事,一字不提。
  我坐了会儿,便告辞了。
  小燕非常殷勤的在门口向我道别,请我有空再去。现在的她,与那一夜的她,是完全两样了,那一日她与我辩论爱情的观点,现在……
  我耸耸肩。
  我有什么资格要求那么多?我无权说任何话,我也不想说太多的话。
  我来到她家,我尽了我的力量,她并不搭讪。
  我只好回宿舍。
  我很纳闷,每个人都长大了,而且长得那么快,几时我也长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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