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一猜。”
  “我毫无头绪,慢着,不可能,你要嫁人了。”
  玉枝没好气。“谁嫁人,我要到台北去做一年交换学生。”
  “什么,你舍得我们?”
  “这是一个好机会,藉此了解一下东南亚的经济情况以及就业机会。”
  “我会思念你至死。”
  玉枝忽然笑了。“你才不会。”
  “我会。”
  玉枝毫不在乎。“届时便知。”
  “嘿。”
  玉枝凝视他。“连我都走了,没人管得住你,你大可为所欲为。”
  “我做人一向规规矩矩。”
  “或许是,展航,但是异性见了你,却不想规矩。”
  “你就从来只把我当兄弟。”
  玉枝伸手轻抚他的面颊。“我与众不同,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够永远做你的朋友。”
  展航大吃一惊。
  “我对你,何尝没有非分之想。”
  “别开玩笑。”
  “你不相信也就算了。”
  “不,不,伍玉枝,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玉枝既好气又好笑。“我只不过去七个月,其间起码回来两次。”
  “我来看你。”
  “只不过十个小时航程。”
  “为什么我有种感觉我将失去你?”
  “胡说,”玉枝再三保证。“我俩是永远好友。”
  他陪玉枝办证件,送她回家,然后才赶到医院。
  胡髭已经爬满下巴,身上全是汗臭,看护不以为忤,温柔地说:“病人尚未醒来。”
  他隔着玻璃看她。
  段福棋一张脸瘦得只有巴掌大,楚楚可怜,她像是已经失去法力,再也
  不会伤害任何人。
  医生过来问:“世上只得你们姊弟俩?还有无其它亲人?”
  展航惊怖地问:“是否她难过这个劫数?”
  “病人康复意志力非常重要。”
  “让我同她说话。”
  他进去,在病人耳畔轻轻说:“喂,你醒来,我还有账同你算。”
  段福棋当然没有理睬他。
  “你看,像你那样爱热闹的花蝴蝶,也会落得这种下场:孑然一人,躺
  在医院小白床上,如不振作,后果堪虞。”
  他握住她的手。
  “憎恨了你那么多年,几乎成为精神寄托,你一定要让我继续恨下去。”声音渐低。
  他希望她苏醒,俏皮地眨一眨大眼睛,对他说:“来,小弟,再奏一曲给
  我听。”
  原来,那次邂逅,给他的印象竟那样深刻。
  他逗留到看护请走他为止。
  傍晚,去找玉枝,本想倾诉心事,可是发觉许多同学在她家举行欢送会。
  他怕人多,转身离去。
  玉枝追上来。“展航,展航。”
  他停住脚步。
  “展航,留下来喝一杯。”
  “你去招呼朋友吧,不必理我。”
  他骑上脚踏车离去,世上此刻最寂寞的人,就数他与段福棋。
  回到家中,觉得异常烦躁,坐立不安,他开了一罐冰冻啤酒,把冻罐贴
  在脸边。
  展翘的电话救了他。
  “展航,我已转到此间国立大学读书,暂时不回来了。”
  “你好好听大哥话。”
  “我懂得。”
  姊弟两人沉默一会儿。
  “你呢,你一个人有什么消遣?”
  “不同你说。”展航强自振作。
  展翘笑道:“你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去追求比你大比你成熟的艳女了。”
  “不是她们追求我吗?”
  “你那样活泼,我可放心。”
  都怕他孤苦。
  展航忽然问:“你记得爸爸怎样百忙中事事为我们设想吗?”
  “当然记得。”
  “他一直留意所有动画片上映的日期,抢先带我们去看……”
  “他们叫我呢,我得出去了。”展翘有点歉意。
  “去什么地方?”
  “满月酒。”
  “玩得高兴点。”
  电话挂断。
  于展航也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他才有时间淋浴剃须换衣服,喝着黑咖啡,像再世为人。
  英维智找他。
  “展航,我已经抵达星洲。”
  “在飞机场?”
  “已经在酒店,换过衣服。”
  “母亲知道你到了没有?”
  他反问:“她会不会对我追踪有抗拒感?”
  呵,他怯场了。
  展航温和地说:“我想不会。”
  “我应该怎么说?”
  “说你顺道路过,去接她出来。”
  “我没有车,糟,离开了本家,秘书助手都不在,变成没脚蟹。”
  “酒店有车有司机可以出租。”
  “唉,我怎么没想到。”
  他的确十分紧张,声音微微颤抖。
  “去,我鼓励支持你。”
  “谢谢你展航。”
  展航赴医院途中也十分紧张。
  赶上去,看护一见他便说:“有人来看你姐姐。”
  “她苏醒了?”
  “是,情况良好。”
  “访客是什么人?”
  “一看就知道是律师。”
  “谈了多久?”
  “己有三十分钟左右。”
  “我去轰走他们。”
  于展航推开病房门。
  他看到两名穿深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正与段福棋密斟。
  他们脸色阴沉,神情冰冷,看到于展航,不约而同噤声。
  两个人机械般整齐,一起站起来,“我们先走,段小姐,你尽快给我们答复。”
  他们一离去,展航便高兴地说:“你没事了。”
  她却皱上眉头,“痛……”
  “那自然,混身都开了拉链,皮肉受苦。”
  “你却每天都来探访。”
  “学校放假。”
  “等着进大学吧。”
  “是,人生又一个阶段。”
  “做学生最好,天天吸收新事物。”
  展航且陪她谈不相干的事,“你若愿意回到学校,也易于反掌。”
  “我连初中文凭也无。”
  “捐一座图书馆,立刻颁你一个荣誉博士。”
  “我没有论文。”
  展航笑,“叫某等钱用的退休老教授替你写几部不就行了。”
  “依你说,一切都好办。”
  展航静一会儿才问:“刚才两个律师,由李举海派来可是。”
  “你十分聪明。”
  “他想怎么样。”
  “赔偿。”
  不出于展航所料,果然如此。
  “不,你千万不可要他赔偿,你要把他揪出来,接受法律制裁。”
  段福棋嗤一声笑。
  “不能叫他有安乐日子过。”展航握紧拳头。
  “叫他坐牢,一辈子身败名裂?”
  “是。”
  “那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展航站起来,“杀人有罪。”
  “我并没有死。”
  展航不忿,“你竟这样看轻自己。”
  “帮我。”
  展航说:“我一定会帮你做证人。”
  “不,真要帮我的话,请忘记整件事。”
  展航至为震惊。
  “经过冗长的官司,将他绳之以法,把他关进牢里,对我来说,一点益处都没有。”
  “他几乎杀死你。”
  “他会付出代价。”
  “不要再让他以为付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展航恳求。
  段福棋的脸色变得煞白,“请勿从中作梗。”
  看护进来赶人,“病人要休息了。”
  段福棋轻轻说:“请记住我的话。”
  展航站起来,才走到门口,看护叫住他。
  他提心吊胆,“有什么事?”
  看护双颊飞红,“我刚下班,我想,可否一起喝杯咖啡?”
  展航怔住,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提出这种要求。
  他想说,改天吧,今天不行。
  可是不知怎地,他不忍心拒绝她,他轻轻点头。
  看护高兴极了,立刻脱下制服袍,与他一起离去。
  他们找到一问露天咖啡座,那天有阳光,照得那白衣天使金发闪闪。
  她报上姓名,展航没有特别留意,但是他注意到她在咖啡里加橘子汁。
  她絮絮告诉他关于她自己的故事:本来七岁就立志做兽医,可是终于发觉救人更加重要……
  她今年廿四岁,当她知道于展航真实年龄之后,张大了嘴。
  半晌,她黯然蜕:“我以为你有二十岁。”
  展航笑了。
  “我不会到摇篮里找男友。”
  可是她随即振作起来,说她很高兴认识他。
  “别担心,你姐姐会完全康复。”
  展航忽然问:“心灵呢?”
  “我们只负责医治肉身。”她有点遗憾。
  “真可惜。”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才告别。
  回到家里,发觉有两辆黑色大车在门前等他。
  展航警惕,幸亏母亲与姐姐都外游,他毋须担心她们的安危。
  一个年轻男人下车来,笑容满面,“小兄弟,借个地方说几句话。”
  “关于什么?”
  “关于段小姐的事。”
  “在花园里说好了。”
  另一辆车子里坐着什么人?
  不会是李举海本人吧。
  他们在后园的藤椅子坐下,四周鸟语花香,几只红胸鸟不怕人,在他们附近徘徊,微风吹过,柳叶飘拂,与人开谈判真是煞风景。
  那年轻男子把一张名片放在茶几上。
  “我是叶慧根的师兄刘锡基。”
  展航意外,“英姐好吗?”
  “我们时常见面,她老是嗟叹结婚后人就笨多了。”
  展航微笑。
  “展航,”他亲昵地叫他名字,“其实,我与她都替李先生工作。”
  展航吃一惊。
  “一直,叶慧根都在李先生处支薪。”
  展航呵地一声,他应当想到,叶慧根这样的人才,怎会白白照顾于家那么些年。
  “李先生流年不利,发生许多意外。”
  展航神色冷漠起来,真是一名忠仆,站在他的立场上,的确应当如此。
  “正像当年的车祸——”
  于展航抬起双眼。
  “他至为内疚。”
  他,为什么是他?
  “展航,我不妨对你说清楚,那一晚,坐在驾驶位上的,并不是段小姐。”
  展航霍一声站起来。
  “两个人都喝醉了,在车内争吵,路黑,没看清楚灯号,车子撞到对面线上……”
  展航听见他自己问:“不是段福棋?”
  “不,她替他顶罪。”
  “为什么?”
  “他是生意人,声誉很重要。”
  啊,这么年来,认错了仇人。
  “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关键告诉我?”
  “是李先生的意思。”
  “他受良知责备?”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受段小姐威逼勒榨,精神痛苦。”
  展航冷笑一声。
  “他极想摆脱她,可是她需索无穷。”
  展航不出声。
  “终于,他忍无可忍,冲动下做了他不应该做的事。”
  “把这些秘密都告诉我干什么?”
  这时,身后有一把声音说:“希望你不要介入其中。”
  展航转过身子,“叶姐。”
  他好不意外,有钱使得鬼推磨,连叶慧根都来了。
  “展航,”她走过来,“让我斟些冻饮出来。”
  展航把门匙交给她。
  叶慧根棒出冰水来,大家渴极都一饮而尽。
  “赔偿赔偿再赔偿,他永远逍遥法外?”
  叶慧根却说:“这几年来,于家生活安定,叫人放心。”
  展航不是孩子,自然听出弦外之音,当年的抉择,换来舒适生活,慢慢医治心灵创伤。
  于展航是受益人,他有什么资格大声疾呼。
  “现在你知道了真相,我们也尽了全力,如果你要举报,三家都没有益处。”
  叶慧根真是老手,轻描淡写,把事情化繁为简。
  刘锡基轻轻说:“当事人已经不想计较。”
  于展航泪盈于睫,原来一直不是她,他没有救错人。
  他问叶律师,“李举海本人在什么地方?”
  “他此刻在纽约。”
  “为什么不露面?”
  “我们可以全权代表他,由中间人传话比较方便。”
  “展航,答应我,别再节外生枝。”
  “叶姐.你照顾我们,全属工作范围?”
  “不,我对于家各人有真挚感情。”
  刘锡基问:“展航,我们可有说服你?”
  叶慧根跟着说:“展航是个有思想的人。”
  于展航站起来,“我有事,失陪了。”
  “展航——”
  他驾着展翘的车起到医院去。
  医生诧异地说:“病人坚持出院回家休养。你不知道吗?”
  “可是她情况严重——”
  “她已由私人医生签署出院。”
  展航不再分辩,立刻赶到她那幢小洋房去。
  一路上汗流浃背,衬衫贴在身上,他也不觉难受。
  到了段宅,他发觉有几个工人在搬家具,上前一看,大门打开,有一年轻女子在指挥工人。
  “沙发放这里,对,对,稍左一些,大理石茶几搁旁边……”
  转过头来,于展航看到的是浅褐色皮肤,以及炯炯有神的粗眉大眼。
  他愣住,随即醒悟,啊,这是新主人,当然,段福棋已经搬走。
  全屋都是新装修,短短时间内把现场彻底改装,一线痕迹不留,任何证据都找不到。
  这时,屋主也发现了他、“你是谁?”
  于展航拾起头,“我来找朋友。”
  “上一手业主已经撤走,现在是我住在这里。”
  展统一时不能接受事实,“她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我们不认识。”
  展航坐倒在楼梯上。
  那女郎十分同情他,“她没通知你?”
  展航摇摇头。
  “那也不要紧,世上有的是新朋友,”她在他身边坐下,与他就那样谈起来,“我姓苏,叫苏恩美。”
  展航问:“可以到厨房去看看吗?”
  “请跟我来。”
  厨房整个地板都换过了,手脚真快,像变魔术一般,现在是光洁的松木,拼出精致尖角花纹。
  展航呆在当地,他忽然想起,在书上读过,欧洲有几幢闹鬼的古堡,有
  一搭地板会冒出血迹,拭之不去,刚抹干净,隔一会见,又缓缓现出来,永恒存在。
  他蹲下来,用手摸曾经染满鲜血的地方。
  那位苏小姐却问:“来杯冰冻啤酒可好?”
  他没有回答。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展航往门口走去。
  “喂,喂。”
  展航为礼貌起见,百忙中说:“多谢你招呼。”
  他赶回家去。
  警车在背后呜呜连声追上,展航茫然停住,这才想起他没有驾驶执照。
  到了派出所,他口袋里只有一张刘律师的名片,便无奈地照着电话打过去。
  对方大吃一惊,“你为何被扣留?”
  “无牌驾驶。”
  对方立刻松一口气,“我马上来。”象还算是小事。
  展航一声不响握紧双手等待救兵。
  与他一起坐在拘留处的有一名艳妆营业女子,年纪不比他大许多,但已似做了三世人。
  她越挨越近。
  身上穿廉价时装,衣不蔽体,黑丝袜穿洞,高跟拖鞋甩了底。
  她轻声问:“有没有钱?”
  展航把口袋里的现钞全掏出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无所谓。
  她把钞票塞到内衣里,“一会儿到公众浴室——”
  展航看着她,忽然问:“你可有家?”
  她耸耸肩。
  “回家去。父母一定在想念你。”
  她一怔,“我没有父母。”
  “一定有人在你幼年时抚养过你,否则你不会存活。”
  “喂,”她恼怒,“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警察上前来,“于展航,有律师找你。”
  那女子拉住他说:“帮一帮我。”
  “你肯回家吗?”
  “你不明白,”她顿足,“我没有家。”
  她拉着他的衬衫不放。
  警察不耐烦,“你们两人不能一起走。”
  刘律师走进来,“展航,可以走了。”
  那女子哭起来。
  展航说:“可否——”
  刘律师摇头,“哪里帮得那么多?”
  “帮得一个是一个。”
  “好,好,你先出去。”
  刘律师随即替那女子保释。
  “她犯什么事?”
  “偷窃。”
  “希望她会回家。”
  “回家?明天她又进拘留所。”
  “她们不思改过?”
  刘律师忽然明白展航指的是什么事,他温和地答:“为什么要改,这是她们知道的唯一生活方式。”
  展航发愣,这么说来,段福棋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
  “回家去休息吧,展航,你看,母亲不在,你闹得进派出所。”
  “叶姐呢?”
  “回去了,她己怀孕五月,你没看出来?”
  “啊。”展航充满歉意。
  “天大面子才赶来见你。”
  叶慧根没骗他,她对于家的确丰厚感情。
  展航疲倦地说:“段福棋搬走了。”
  “搬家最寻常不过。”
  “你一定有她新地址。”
  刘摇摇头,“请你相信我,我并不知情,不过,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展航不出声。
  “你不看文艺小说吧,小说作者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你们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
  展航把脸埋在双手中。
  “进大学后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新生活在等待你。”
  展航颓然,“你们都真诚为我好。”
  “你不过是一个孩子。”
  展航苦笑。
  小孩只需穿暖吃饱,给些玩具,就够快乐!
  他更正刘律师:“少年。”
  “来,年轻人,回家去吧。”
  他送展航回家,看到一个少女在门外等他,识趣地离去。
  伍玉枝迎上来,“展航,人不在,大门虚掩,这是怎么一回事?”
  展航不想解释。
  “我来道别,明天就走了。”
  他握紧她的手。
  她是他最亲密的小朋友,认识多年,这一去,不知几时见面。
  玉枝见他黯然,安慰说:“我会回来探亲。”
  “不,你会碰到意中人,结婚生子,落地生根。”
  玉枝笑,“几时学会预言?”
  展航双手围住她的腰,玉枝身段圆润,腰身不细,展航一点遐思也没有,真把她当姐妹。
  他说,“好不舍得你走。”
  “送给你也不要。”
  “我永远爱你。”
  玉枝豁达地大笑。
  “谁娶你为妻是天大福气。”
  “但是,你不会娶我。”心中遗憾。
  展航说:“有些男生早婚,我不是那种人。”
  “是,”玉枝怅惘,“像岑宝文与邓荣思这一对同学,几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明年决定订婚。”
  “早婚也有好处。”
  两个年轻人躺在一张大沙发里,骤眼看似情侣,谈话内容也是爱侣最喜欢的题目。
  展航与玉枝头并头,“可以想家邓荣恩的子女成年时他还是壮汉。”
  玉枝微笑,“讲得那么远。”
  “这一对肯定会白头偕老。”
  “我看法一样。”
  玉枝转过头来凝视他,两张面孔距离才几公分。
  玉枝觉得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摄力,把她吸近他,眼看嘴唇就要碰到,但是展航轻轻转过头去。
  他把玉枝搂得紧紧,怎么可以冒犯唯一的异性好友,必需守礼。
  终于,伍玉枝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下去,她起身告辞。
  衣服团得稀皱,象在胡桃盒子里取出,头发乱蓬蓬,精神有点萎靡,但是,别误会,他俩之间,除出再次肯定了友谊之外,并无发生其它的事。
  展航站在门口看她驾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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