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之死


亦舒

  我醒来是因为钟点女工开始在客厅用吸尘机。
  我用手揉揉眼睛,整个额头是酸痛的。电视又开始操作,昨夜忘记关吧。
  一切都不重要。
  我赤脚走到厨房去取牛奶喝,坐在万脚椅子上想。
  我能做什么呢。
  我一定会跟俊东离婚。不离也没有用,他要离开我,他已三天没回来了。我必须要接受一个事实,他已经不再爱我。
  我取过镇静剂吞一枚,我的一日又开始沉闷。
  我不想住在这间房子里,回忆太多,但是我不能回到父母家去,我根本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狭小的厅房,简陋的家具,老父喉咙呛咳,然后进洗手间吐痰,一只破旧的无线电永远开在那里叫,关掉无线电开电视,下午二点着到半夜雨点。
  世界是那么悲惨,人生是那么悲惨,并不是老人的错,是……社会的错。
  不,我不会回去与他们住。
  所以前天晚上俊东与我摊牌,我说:“你搬出去吧,我不走。”我没有地方可走。
  所以做搬了出去。
  我的头很痛,连忙拿过两粒阿司匹林吞下:
  不知道牛奶是几时喝光的。我写好一张杂物单,拨电话到附近的铺子叫他们把东西送来。
  女佣问:“太太。这花不要了?”
  瓶子里是焦黑的玫瑰,早谢掉。“是,扔掉吧。”我便是昨日的玫瑰。
  我必须要挺起胸膛来做人,我还有一份职业,还不太老,谁知道,或者还可以再嫁一次。
  但是最痛苦的是我仍然爱俊东。
  被迫离开一个人像是涯一刀,开头只是诧异惊骇,血泊泊的自伤口冒出来,还不知道痛,等到魂魄定下来,那才痛入心脾。
  我茫然的想,怎么办呢。
  电话铃叫,我的手正按在话筒上,拿起来听。
  妈妈的声音:“阿囱呀,你千万不能离婚……”
  我马上放下话筒。
  她在劝告我,彷佛我不知道。她永远帮不了我,她永远只在旁边摇旗吶喊;我做什么她反对什么。我不介意她没有能力,但是我十分厌恶她不能让我自生自灭。
  我叹一口气。哭要一个人躲着哭,笑呢全世界陪你笑。
  电话铃又向。
  “喂。”
  “囱囱?”那边间。
  “是。”
  “我是表姐。”
  “哈啰。”
  “怎么,我可以来看你吗?”
  “有这个必要吗?离婚在今日很普通。”我说。
  “不过是日常探访而已,别多心。”她问:“你一直在家吗?”“在,你可以来。不过下午我要出去一下。”
  “我明白,我不会逗留太久。你喜欢吃什么?”
  “吃不下。”我挂电话。
  女佣一下一下的抹地蜡。有节奏,缓慢地。
  我忽然看到我们刚搬进来的情形。
  匆匆的买家具,换窗帘,漆墙壁。如今,如今这个家散开来了。
  我滚熨的眼泪忍不住流下,心痛如绞,留下腰来。
  怎么能够想象他可以如此的撇下我,说变就变了。
  我们在这间屋子里曾经享受过多少快乐,怎么样两人赶着下班,出租车停在红灯前都会咒诅。因为想早三分钟回来见对方的面。
  满以为我们会相爱到白头。
  我茫然的揩干眼泪。
  门铃响起来,女仍去开门,是表姐到。她穿得很整齐,大热天还是一套套的实丝,浅色衣服配棕色皮肤。
  我的头痛似乎止一点,燃起一枝烟,问她:“你们家的游艇已经出过海了吧?”
  “唔,”她应道:“你的气色倒还好,你母亲担心得什么似的。”
  “她专门担心小事,衣服穿足没有,出门帑锁匙没有,担心并不见得会造福人团。”我平静的说:“表姐,你真幸福,你母亲才四十多岁。”
  “四十九。你母亲呢?”她问:“快七十吧?”
  “是的。”我低下头。
  “别太担心,失去一个男人又不是世界末日,他不见得是你生活的全部,慢慢就会好的。”她安慰我。
  “表姐,你不会明白的。”我摇头。
  “我不明白?”她问:“我自已前年才离婚。”
  我走到沙发上坐下。
  “你知道今日阳光有多好吗?”她问。
  “与我无关。”我说。
  “俊东不值得你这样,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又不是长了三只眼睛。”
  我点点头,“是,我知道。”
  “今天星期六,要是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喝下午茶,我们到沙田酒店去。喂,记得吗?当年我们在碧瑶跳完舞,大家出发到沙田喝夜咖啡。”
  我用手抓着头,微笑了。“是,那时侯艾莲黎特初在沙田唱,记得吗?杜丽莎还恐怕是个孩子呢,她父亲有乐队在那儿。”
  “约会我们的男孩子质素都是不壤的,”她笑,“都有车:后来大家都到外国念书去了。”
  “你们去了,”我说:“我没有。”我打个呵欠。
  “星期天,我们出去定是吧。”她央求我。
  “我吃过镇静剂,不能走动,我想睡一觉,女佣换好床铺我就睡。”我说:“你自己去。”
  “因因,你才起的床。”她说:“怎么又睡。”
  “是的,梦里日月长,我喜欢睡。”我说:“对不起。”
  她耸耸肩,“我不想勉强你,那我先走。”
  我送地出门。
  女佣说:“太太,我都做好了,杂货店送来的东西全放好,我后天再来。”
  “好好,”我说:“走吧。”
  关上门。统统都走了。剩下我一个人。那情形跟小学时留堂差不多,全走了,独个儿羞耻又愤辱地留下来,对着黑板,恨不得上去扼死老师。
  我能扼死俊东吗?杀人是要填命的,而且我不恨他,他这样做总有他一己的理由,至少他是快乐的,他与他的情人。
  我记得我是如何认识俊东的。
  十九岁那年,在跑马地上班,午膳后无聊,逛街,女同事都钻到化妆品店、时装店,我喜欢附近一间车行,他们代理林行基尼与玛萨拉蒂。我常常啃一只苹果,立在车窗门口看,一站站好久。
  当时模特儿徐姿很红,她开一部玛萨拉蒂“苗拉”型,玫瑰红的。有钱要会花,不花有什么用。她叫人羡慕。
  十九岁的世界充补希望,总有一个玛萨拉蒂王子来故我出堡垒吧。谁还希罕白马黑马,真是的。
  可是出现的只是俊东。
  他说说:“我开不起林宝基尼,我只有一辆福土威根。”
  他廿四,刚自香港大学出来,念建筑,在政府做事,我觉得他很有趣很可爱,可是没想到会跟他结婚。
  他说:“每次我开车回家吃饭,总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那间车行前面。全神页注地吃一个苹果,白衬衫白裙子。一日复一日,如果我看不到她,茫然若失,所以设法勾搭她。”
  他买了一小束蓝色康乃馨,走上来,递给我,他说:“我开不起林宝基尼,我只有一辆福土威根。”
  我最后嫁了他。
  我们走了两年,结婚三年,今年我廿四岁多一点。
  我们有这层房子,他父亲送的结婚礼物,银行有数万元现款,是储蓄。手上小小的方钦是他母亲送的纪念品。
  我自己的父母什么也没送,有,一大堆牢骚。
  我告诉母亲:何莉莉也不是平白成功的,莉莉是何妈妈的女儿。婚后我几乎正式脱离自己的家,毫无损失。
  我与俊东没有孩子。
  大概半年前他们告诉我,俊东有女朋友。
  下班他开始迟回家,我坐在沙发上等他,一等好几个钟头。我想过吵架,不外只有一个后果:使他更有理由不回家。我也想过出去找别的朋友,我约会过几个男人。
  他们都乏味,即使在愤怒下我想把自己送出去,也做不到与这种人躺在床上。
  一个男孩子带我上他的公寓,遂样装修介绍,冷气机多少钱,壁橱很名实,饭桌在哪里买,五百多呎的地方,很俗很普通的家具,彷佛已是他毕生的心血成就,彷佛谁能觉得在那个小厨房煮二一餐的机会,便算一种殊荣,我顿时倒足胃口。
  还是登样入家出来的孩子呢,美国大学毕业生。俊东胜过这些人多多,难怪结过婚还如此吃香。然后我与一个中年男人出去,他有妻子,恐怕妻子不了解他的缘故,常在外头喝酒,很温文和蔼。大概是苦出身,一双手很粗,十个指甲有点霉灰,这还不要紧。他戴一只手表,劳力士金蚝,表带却是香港做来充的。我最讨厌这样,要省全部省下,要不就别省那条原装金表带,俊东有一只这种表,嫌重,把它串在皮带上当挂表。
  什么都是俊东。
  谁都不及俊东。
  我根本提不起兴趣跟别人出去。
  还有这位年轻的医生,介绍认识之后,却没有约会,偶而见面,一直很礼貌地微笑,瞧,又一次证明当年俊东对我的感情非同小可的,至少他得鼓起勇气来逼我说话。
  如今有资格的男人太少。
  是呀,俊东不算什么:但这个世界-一切都比较性的,我拿谁来比俊东都比不上。
  是星期六呢。搬出去后他住在哪里?跟谁共渡良宵?我悯怅地明白我们之间已经完毕。法文中的FINIS,结束。
  把双人床换了单人床。瞌睡前的喋喋再也没有人听。我的生命也随着枯萎。
  我必须要勇敢地面对现实,天天上班不动声色,回家对着电视喝酒吃药,流泪沉思,我不限俊东,我只是刻骨铭心地想念他,希望他在身边。
  他不会知道,永不。
  我拉开被子睡觉,不是不后悔没跟表姐去喝茶的,有什么关系呢,出去走走,抬头看天空,我们大家只活那么一剎那,转眼成空,转眼天明。
  扭开无线电。
  是那首旧歌“绿袖子。”
  “可叹我爱汝亏欠我
  如此拋弃我太无礼
  而我爱汝如此良久
  欢娱因汝作我伴”
  这歌是莎士比亚时期的,起码四百多年。
  我现在的时间忽然多了一倍不止,微小的事情都叫我想完一次又一次。
  我拿起安眠药瓶子服食两粒。他们说就是这样致命的,睡不着多吃两粒,再睡不着又多吃两粒,然后再也醒不过来。
  我不想死,真的,也不会死。
  这该死的头痛,阿司匹林在什么地方。
  终于限期到临,他前夜回来,很镇静的,他说:“我要办离婚。”
  我抬起头,也非常镇静的问:“为什么?”
  “我不再爱你了。”他说。
  “呵,”我记得我说:“多谢你,换了别人,未必会这么坦白,他们总把一干个一万个罪名加诸
  对方身上,以便证实他们不是负心人。”
  “我很抱歉。”他说。
  我点点头。我说:“我想为免使你痛苦为难,最好是你搬出去,你搬出去吧,我不走。”
  “我想这是对的,”他说:“屋子送你,不是补偿,只是……:让你方便点,寻房子好难。”
  他使搬了出去。
  我自床下来,胃一定有毛病,想吐。床上铺着簇新的床单,不可以弄得一团糟,我挣扎到洗手
  间,伏在洗脸盘上,一张口,吐出来的是血。
  我惊骇地看着四溅的血液,老天,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是一阵昏眩。
  我需要帮助,俊东。血自胃间喉头涌出,我闭不上口。
  我爬到电话处,拿起听筒,打到他公司,希望他还在那儿。
  它的秘书来听实话,我说:“我是他太太,我病了,我……”
  一定是那时侯失去的知觉。
  我在医院中醒来。
  俊东坐在我身边。
  我看着他的险。心痛。但不能有任何虚弱的表示。
  我说:“我不是自杀,我……”
  他转过头来,打断我:“是胃出血。酒,过量的阿司匹林,尚有安眠药。”他用这种平和但没有情感的声音。
  他对我的爱已经死了,我的眼泪流出来,但是强忍下去。
  我说:“你来的时候,一定像看到个吸血肛尸。”我甚至挤出一个微笑。
  他说:“你失去知觉一天两夜,现在已是星期一早晨。为什么不当心身体?大家都不好过。你母亲呼天抢地的来看过你。”我非常惭愧,母亲一直丢我的脸,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尽量平静的说:“我不是故意的。”他隔会儿问:“你为什么不与我吵架?”我虚弱的问:“你觉得有必要吗?”“数我的不是好了,骂我,打我。”“那会使你心安理得?”“你偏偏不让我心安理得,是不是?”他激我。“我还是不会跟你吵架的。”我说:“我爱你。”“没有用。”他说:“我不再爱你。”“我知道。”我着看墙上的钟,“你可以走了,我想你应该很忙。”“出院的时候我来接你。”“没有必要。我能够走路。谢谢你,俊东,给你麻烦不好意思。”他什么也没说。然后走了。护士来为我打针。她说。“那是件男朋友吗?他对你很好,担心得不得了。”
  我转过头就哭,眼泪大滴大滴流下。
  我出院时他来接我,带来屋子的锁匙还我。
  他说:“你几时方便,我们到律师处去签字分居。还有,房子转名到你户下。”
  “是。”我说。
  他凝视我,“你好象很驯服,为什么这样和平?”
  “如果我跳上跳下,大吵一顿,把热水瓶往你头上摔,你还是要与我离婚的,我还是省下精力好一点。”
  他问:“你不恨我?”
  “不,我仍爱你。”
  “你不会报复?”
  我看他一眼,“为什么要报复?有什么好处?”
  “无论你多么乖,我还是不会再爱你,你不如大闹一顿,出一口气”
  “谢谢你的忠告,我没有气要出。”
  “我不相信。”他摇头。
  “我并没有要你相信,”我说:“你不相信也没有关系。”
  “当心身体,医生为你输过三磅血,以后严禁阿司匹林,记住。”
  “谢谢。”
  他发作,“你不要这么礼貌好不好?”他咆吼,“你为什么不可以像其它妇人一样地哭叫?”
  我愕然看住他。当一个男人不再爱它的女人,她哭闹是错,静默也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辽是错。
  我闭上嘴巴。
  他送我到门口。“我不进来了。”他说。
  我说:“明天下午雨点,我们到律师处去。”
  他说:“好。”
  他开走小小的福土威根。
  钟点女工又在收拾屋子。
  我放下锁匙说:“抹灰要当心仔细,一切都要干净。”
  一切像没发生过般。
  打电话回公司,俊东已代我告五天的假。俊东做事永远是妥当可靠的。
  表姐说:“至少他把屋子留给你,你有地方可住,无后顾之忧。”
  对。好过要我回去对着七十岁的一双父母,两人除破坏没有其它能力,中气倒还十足,努力批评这个批评那个。
  俊东还是替我着想的,有比他更壤的男人。
  表姐轻描淡写地说:“总比我那个好……袖手好闲,每帧饭要喝啤酒,我付账还不够,他说别的女人整个钱包都交给他的,那副德性,要我养他哪,说他几句,干脆不回来睡,结果离掉了,真痛快,现在想起来还是愉快的,也许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事。”她畅快的笑。
  我微笑问:“可是又怎么结的婚呢?”,
  “我妈逼的,”表姐埋怨,“那年十七岁,懂得屁,老妈不了解,尚个天翻地里,于是索性下嫁,若老妈拿我怎么样!”
  我笑,“结果谁也没死。”
  “是呀,就是痛快。”表姐也笑,那人以为小妞骗到手,怎么也飞不掉……大概现在午夜梦回,还是很后悔的。
  我抬起头,“可是我还是爱俊东的。”
  表姐忽然之间住了笑,表情空洞,随即低下头来。
  “我不后悔嫁他。”我说:“他曾经非常爱我,那很重要你知道。至少曾经一度有人爱过我……很重要。”
  以后我就寂寞下来了。
  我们签妥分居书。他谢我予他的方便,我静默的离开他。
  他母亲来探访我,颇有歉意,非常好的老太太。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我与他们一家发生连系,我用心地招呼她,茶与点心,茶与同情。
  同情有什么用呢?
  我害怕回去听父母半夜的咳声。老人们,他们全邀往晚上咳嗽。老人真是可怕。
  所以我情愿一个人住在这层回忆多多的房子里。
  一切布置维持从前的样子,我不是等他回来,有什么必要换装修?改变屋子不等于可以改变我内心世界。
  我觉得日子变得空虚,不再有前途。
  日复一日,我看到工作成功的女性,婚姻成功的女性,益发觉得自己像芥子。
  我到跑马地那间车行去站着,发觉他们已经转卖本田车。太迟,一切已面目全非。
  我咬一口手中的苹果,苦涩地想,时光一去不复回,再也不是十九岁。
  车行的经理笑着迎出来。“小姐,进来看看吗?”
  我缓缓摇头。
  五年多前,差不多的季节,几乎一样的地点,俊东向我搭讪成功,他选择我做他的妻子,五年之后,他又去选别人。
  有一次喝茶,我看见俊东,他与一个女孩子同行。我看着他们进来。她并不太年轻,皮肤很好,腿很长,衣饰非常入时。
  俊东还是那么吸引,白色毛巾T恤,帆布色松身长裤,一双球鞋,金手表仍然松松地挂在皮带上,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仍然叫我心痛得滴血,我呆呆的注视他,目光再也不肯离开。
  他们与朋友坐下来谈笑风生,她坐得他很近,几乎寸步不离,还为他在冰茶里加糖浆。然后俊东转头看到我,我很自然的微笑一下,避开他目光:为免使他尴尬,马上把十元钞票放在桌子上,拉起表姐走。
  表姐说:“为什底我们走?应该是他们走!”
  我只是微笑,为什么还争这种意气?
  但是一转头,看见俊东站在表姐身后,我呆住了。
  他温柔的问我:“走了?”
  我手足无措,点点头,“是。”
  他问:“怎么不与男朋友吃茶?”关心得像老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
  “为什么没有?”
  我想一想:“我不能同比你差的人出去。”
  他低一低头,马上笑了。
  电梯来到,门打开。
  他说:“再见。”
  我也说:“再见。”
  我与表姐进电梯,电梯门合拢。
  我的眼泪心平气和地倘下,心如刀割。我用手帕默默揩干眼泪,走出电梯。
  表姐说:“没想到今日天气这么好。”
  我抬头。可不是。俊东下午也许会出海滑水,他滑水滑得很好,也教会了我,我不是不感激他的。
  我会对他说:“你对我的爱,彷佛像阳光照入我的生命中一般。”
  一连串的约会,一连串的欢笑。生命展开新的一页。
  表姐问:“你干什么微笑?有什么好笑的?”
  我答不出来。
  她喃喃的道:“这么快,这么快就有新的人,男人真是容易,是不是?太容易。”
  我说:“表姐,我很久没有开车了,让我做司机,我们到浅水湾去看影树。”
  “OK。”
  我驾驶很壤,但是终于挣扎到浅水湾。
  喝红茶的时候表姐说:“人生还是快乐的,看这些男男女女,多么愉快。”
  俊东在教别人滑水吧。那幸运的女孩。
  “风景这么好,我们的生命还有很长一截,路的确是弩曲一点,但有什么关系?我们终于会到达罗马。”
  我忽然记得拜伦有一首诗,最后两句是这样的:
  “lf l should see thee:after long year,
  How should I agreet three,with silence and tears。”
  如我会见到你,事隔多年,
  我如何贺你,以沉默以眼泪。
  我抬起头,回答表姐:“是的,我明白。你看影树的花,爆炸性的震荡感,毫无委曲,激辣辣地开在树顶,那种盛况那种灿烂,这种颜色这种数量,都像强烈的爱情,死而无憾。”
  我与俊东的爱情,虽死而无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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