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川在看超自然探奇,在巫术一章内,他读到以下文字:人们心目中的女巫,是个笑声震天的丑老太婆,她的下巴和膝盖,因为年老,碰在一起,走起路来像把弓,靠着拐杖,她眼睛深陷,牙齿脱落,皱纹满面,四肢麻木,止不住颤抖,在街上边走边唠叨……
  与柏如瑛全然没有关连。
  振川读下去:传说中不少讲到女巫驾扫帚而飞。
  他笑出来,扫帚,全部改用吸尘机了,夜间飞行很有困难。
  长斗蓬黑大氅和热气腾腾的大锅,同样也是女巫的装备,大氅虽然由来久远,但除了有助于女巫隐匿身份,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作用;大锅可不同,是作魔法时常用器具,女巫能自锅中煮出夺命毒药,妖术药剂,蛊惑油膏。
  怎么可能呢?大锅一出动,市政务署人员立即会出现,控以非法开设熟食工场。
  行不通。
  振川打个呵欠,走到厨房吃三文治。
  别疑心生暗鬼了,柏如瑛有超自然能力的话,孙竟成小命早就不保,还变心开溜呢。
  在旁人眼中,林振川何尝不可以是男巫。
  一个人住在祖父的老房子里,装修五十年不变,由老男仆作伴,两人一走出来,吓坏好人,活脱似科学怪人及其主人法兰根斯坦博士。
  屋子木楼梯吱格吱格,没有一扇门开启时不叽叽咕咕作响,所有在恐怖电影中出现之陈腔滥调音响,此处都有。
  女孩子都不敢进来。
  振川温馨地想:柏如瑛或许除外。
  她看上去不拘小节,勇敢、敏捷。
  怎样才能把她请到这里来喝杯下午茶呢。
  有太阳的时候,这幢八间房间的老房子十分够情调,他相信她会喜欢。
  振川打算约会她,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孙竟成这家伙,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想同他交代一句。
  该夜振川安然入睡,一点儿也不害怕。
  好奇,是,但不畏惧。
  他不相信柏如瑛会伤害他,也不相信柏如瑛会伤害任何人。
  使点小诡计弄爆一两只车胎或灯泡是会的……慢着,振川朦胧间想,如瑛如何使车轮胎及电灯泡炸开来?
  说时容易做时难,以色列表演者尤里杰勒,自称可以用心灵致动力量使物体弯曲,莫非柏如瑛也有这个本事?
  振川终于堕入梦乡。
  他梦见相如瑛穿着玄狐大氅前来敲门。
  他把门打开,她冲着他笑,露出尖尖犬齿,蛮俏皮精灵的。
  他问:“你是吸血僵尸。”狼女。“黑湖妖。”“梦魔王?”
  振川不大看恐怖片,他只知道这些。
  柏如瑛抬头对牢明月凄苦地嚎叫,振川把她揽在怀中,一边哄她:“不怕,不怕,我了解你就得了。”
  刚在这时候,闹钟嘟嘟响,叫醒他。
  振川感喟,淋浴时想:“可怜的女孩,失去爱人不止,还被人怀疑是魑魅魍魉。”
  回到公司,秘书球球刚巧穿着蓝色毛衣,桌子上插着灰紫色绣球花。
  振川脱口问:“灰紫代表什么?”
  球球答:“文雅。”
  “不是忧郁吗?”
  球球笑说:“早不流行了,我母亲小时候有过这个说法。”
  振川坐下来。
  球球说:“二哥那边的翡冷翠提醒你,叫你下午出席会议旁听。”
  振川讶异,“不干我事呀!”
  他们叫大老板为大哥,二老板为二哥,其余类推。球球悄悄说:“翡冷翠说,大哥要找枪械轰死二哥。”
  振川啼笑皆非,所以他成了枪械?
  “有人今天患牙痛,那才聪明呢!”球球鬼鬼祟祟打报告。
  振川老老实实地问:“你觉得我什么地方痛比较适合?”
  “人人都这里痛那里痛,他们会起疑心的。”
  “我还是面对现实吧!”
  “主人吃亏,秘书没面子。”球球孩子气。
  振川叹气,“为什么不集中宇宙间能量好好干一番事业,为什么要狠狠闹人事关系?”
  球球出去听电话,“一位柏小姐找你。”
  振川忙叫:“接进来、接进来。”
  球球好奇地看着他。
  振川为人一向稳重,很少失态。
  他取过听筒,先咳嗽一声,才开口:“好吗?”声音中充满意外喜悦,对方毋须拥有女巫的大能也能听得出来。
  “我是如瑛。”
  “找我有事?”
  “振川,”她叫他名字,“你的工作,对你有多重要?”
  振川一怔,怎么忽然之间问起这种问题来,好不唐突。
  振川不愧是振川,坦诚一向是他的习惯,答道:“我是男人,工作当然要紧。”
  “看样子也知道你是正直青年。”
  “花也要资格。”振川笑。
  “道听途说,你们部门的二老板要拉队离开贵公司。”
  振川打一个突,下意识地抬头看看有无人偷听。
  他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传闻,不知柏如瑛的消息来自何处,是否可靠。
  柏如瑛说下去,“事情已经迫到眉睫,一会儿叫你跟他走——”
  “走,走到哪儿去?”
  “亚细亚。”
  振川十分震惊,这项消息可以说是该行业大新闻。
  亚细亚是他们的死对头,他们公司职员倘若约会亚细亚的职员,会被开除。
  不开玩笑,事态就是这么严重,老板们已经斗得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了。
  “他会叫我跟他过亚细亚?”
  “不要去。”如瑛清晰地说。
  她也像是刚刚得到这件大新闻,立即向振川通风报讯,语气急促,但非常镇静。
  振川心中一阵温暖,“多谢你关心,中午吃饭好吗?”
  如瑛还没有答复,球球推门进来,“王约瑟找你。”
  王先生即是二哥,振川见他大驾光临,作为下属,立即使出应有礼仪,站起来,并对如瑛说:“稍后我们再讲。”放下听筒,让二哥坐。
  老王掩上门,第一句话便是:“振川,我要你跟我过亚细亚。”
  振川呆住了。
  面孔上尽是讶异之色,看在老王眼中,刚好配合情节。任何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应大吃一惊,但叫振川吓一跳的却是如瑛未卜先知之术。
  “振川,我知道你在此地并不算得意。”
  振川被老王“咱们是好兄弟”的语气弄得受宠若惊,不晓得怎么回答。
  老王又透露,“大部份人已经答应我。”
  振川不语,他们是鹰派,他是鸽派。
  鹰觅食不择手段,振川在不值其所为之余,亦深觉鸽子不能去得更高更远。
  老王已不耐烦,“振川?”
  “我需要考虑。”
  “六十万,加全权操作,两年合同。”
  振川想:那是一倍现时的酬劳了,他立刻想象自己衣履光鲜,威风八面在亚细亚进出的模样,再老实十倍,他还是觉得老王这建议诱惑无比。
  为什么如瑛说“不要去”?
  “振川,你信不信我?”
  “信。”这是真心话。
  “三年来我待你如何?”
  “好。”
  “午餐后我来拿你的答复。”
  “我的合同——”
  “下个月满,你还未动手签,因为我迟迟未同你谈,是不是?”老王微笑。
  “这件事,外头有没有人晓得?”
  “里头也没有人晓得,下午三点会议中我会揭晓。”
  振川没料到老谋深算的王约瑟还打算上演一出拍台子拉队离场的好戏。
  这又何苦呢?为工作结下血海深仇。
  “振川,我知道你的为人,你最大的优点,也是缺点,是太讲感情。”
  振川知道自己太过天真,仍忍不住问:“不可以静静走?”
  老王笑,“那就不值六十万了。”
  振川低着头。
  老王拍他肩膀,“酬劳不是问题,振川,你家里颇有节蓄,但能在事业上大施拳脚……你想一想。”
  像老王这样的人,自然懂得攻心。他简直会得催眠术,振川郑重思考他的建议,坐立不安。
  中午见到如瑛,她一身乳白,灰沉沉天气中如一朵解语桅子花。
  振川不由自主把一切丢在脑后。
  他看看如瑛微笑,感觉上已认识她大半生。
  以前他约会女孩子,往往十次八次之后还如陌路人,话不投机,被迫放弃。
  他急于会晤孙竟成,好把这件事告诉他,但老孙与他的毫毛究竟躲在哪里?
  振川替如瑛拉椅子。
  他开门见山说:“若不是你,我已答应他。”
  “你不能去。”
  振川微笑,“是女性那著名的第六感吗?”
  柏如瑛摇头,轻轻地说:“因为三个星期后,亚细亚即将宣布破产,猜猜由谁收购接管亚细亚?”
  振川吃惊。
  过半晌,他定下神来,试探地、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本公司?”
  如瑛点点头。
  “哎呀。”
  “老王将全军覆没。”
  “见死不救,未免太不讲义气。”
  如瑛“嗤”一声笑出来,十分俏皮。
  振川解嘲地说:“是,不是我的忧虑,我不过是一只小卒子。”
  如瑛还是微笑。
  “谢谢你关怀。”
  “来而不往非礼也。”
  “但是,这些内幕秘闻,你从何得来?”
  如瑛一怔,脸上露出难言之隐。
  振川即时后悔令如瑛难做,刚想顾左右,如瑛轻轻说:“我的水晶球告诉我。”
  振川笑,“它有没有告诉你,下期彩票号码是什么?”
  如瑛只是微笑。
  两人傻气地笑了一会儿,振川说:“孙竟成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如瑛不语。
  “你会原谅他,是不是?”
  如瑛仍然维持缄默。
  “我若找到他纽约的地址,告诉他,你已原谅他,好不好?”
  如瑛抬起头来,“你真相信他已赴纽约?”
  振川扬起一条眉毛。
  “他躲在本市。”
  振川大奇,“为什么?”
  “怕我取他的狗命。”
  “躲在何处?”
  一个意外接另外一个意外,振川觉得何其刺激。
  “他叔父家。”
  “你一直知道?”
  “自然。”
  “水晶球?”
  如瑛别转面孔,过一会儿,叹一口气。
  振川放下心来,她把自己控制得那么好,真是难得。
  如瑛没有去找孙竟成,缠他、吵他、吓他、逼他,真是自爱自重。
  振川说:“我去见他。”
  “不必了。”
  “我有话同他说。”
  “请勿提及我的名字。”
  振川有点讪讪,如瑛仿佛读出他的心意。
  如瑛说:“留在本公司,稍后你会获得晋升。”
  那自然,一大帮人跟老王离去,为了安抚民心,非升忠臣不可,这是必然的连锁反应。
  “明天怎么样?”振川轻轻问。
  如瑛诧异,“明天?”
  “我们照样吃中饭如何,你还没告诉我令兄有否继续为难你。”
  如瑛微笑,“明天联络。”
  下午。
  可怕的时刻终于来临。
  振川略觉自己渺小懦弱,为安全计而决定留在老公司,但他又想,在整件事里,他唯一的作用便是协助二哥叫大哥好看。
  二哥要是真瞧得起他,一早就应该对他发动拉角战,怎么会到今天。
  这样一想,振川心安。
  老王推门进来,一而再,再而三的礼贤下士。
  振川不知怎样说不。
  以不变应万变的他决定讲老实话,硬着头皮说恕不从命,不能奉陪。
  二哥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不识抬举四字呼之欲出。
  他没料到振川会拒绝他,这个小子,他想,一向傻乎乎,只会得出死力,今天是怎么了。
  于是老谋深算的他再付予振川更好的条件。
  到这个时候,振川的牛劲发生,一味红着脸跳着心耍手拧头。
  振川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私人及愚蠢的理由:他不想逆如瑛的意思。
  小小要求而已,她叫他不要走,既然做得到,就让她高兴一下,振川并不稀罕升官发财。
  王约瑟舌灿莲花地直说了三十分钟,并不见效,怒火中烧,却不禁暗暗佩服林振川,岂有此理,还没见过如此百毒不侵的精忠分子,可惜不能把他收在麾下。
  老王败兴拂袖而去,叫振川不必入会议室。
  振川松一口气,觉得身上每一个细胞都似被炸弹炸过,浑身累得散开来,连喝三杯咖啡。
  三点半,战事爆发。
  连公司里的小女孩子都纷纷交头接耳:“什么事?什么事?”
  球球推门进来,“林先生,我安不安全,可需要寻新工?”
  振川叹口气,“小角色随便往哪个小角落躲一躲,总能保得性命。”
  “别打哑谜,”球球发急,“到底如何?”
  “我们没事。”
  球球松口气,立即挂上笑脸,高跟鞋咯咯咯奔到别个部门去打探消息。
  振川趁大地震当儿腾出时间做私人事。
  他打开地址簿,追查孙竟成下落。老孙有什么事一向不瞒他,振川有他三个电话号码。
  在这一刻,对振川来说,如瑛的事最要紧。
  若说她会妖术,他也相信,振川叹口气,对他自己说:“我已入迷。”
  第一个电话属老孙公寓,女佣人说他在纽约。
  第二个电话是他父母家,孙老太太认识振川有二十年,君子可以欺其方,振川施诡计:“伯母,竟成叫我替他买特种烟丝,已经办妥,你让他到我处拿还是我同他送去?”
  老太太不防振川,立即说:“我叫他来拿好了。”
  “一小时后到我公司来,没问题?”
  “我马上打电话给他。”
  果然没离开本市!
  真给如瑛猜中。
  这小子鬼鬼祟祟,不知搞什么。
  振川再拨第三个号码,那边答:“柏府。”原来是如瑛家,当然,他们曾是未婚夫妇。
  “小姐在吗?”
  “小姐在公司。”
  振川放下电话,处理一些要紧文件,抬头看到下班时间已到,准时离去。天天如此倒也好,他想,省多少麻烦。
  晚上,老孙现身。
  振川打趣他:“从北美回来才三小时,莫非你也学会飞天遁地之功夫?”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满头大汗。
  “有一位朋友告诉我。”
  “她是——”
  振川打断他,“她不希望我们提她的名字。”
  “我就知道是她!”孙竟成喘息,“怎么办呢?她不肯放过我。”
  振川冷冷地说:“你别臭美了,我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人家根本已经大方冷静了断此事,你不必藏头露尾,装神弄鬼。”
  “什么?”孙竟成呆住。
  振川瞪着他,“你聋了?”
  孙竟成缓缓坐下来,呆呆地侧起头,出了一会儿神。
  “她肯放过我?”他问。
  振川不去理睬他。
  “她曾经那么爱我,什么,就这样无声无息放走我?”
  孙竟成自尊大受打击,突然之间少却许多存在价值。
  振川老实不客气地说:“老孙,你如愿以偿,希望以后别去骚扰她。”
  “你说什么?你黑白讲,”孙竟成提高声线,“我这么斯文畏羞内向的人,从不主动,一向守礼,人来惹我,我只有躲起来的份,我会去骚扰她?”
  振川笑,“那最好了,像你这样可爱纯洁的人,现今世上已不多见了,除出母亲怀抱的婴儿,没有人比你更天真无知。孙竟成,你太令我感动,以后我真要好好保护你,免你受到社会的污染。”
  孙竟成恼羞成怒,“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发觉振川既不老又不实,手段高明,言语咄咄逼人,下不了台之余,他心痛地说:“我看错你了。”
  振川又笑,“彼此、彼此。”
  孙竟成追问:“她真的不再要我?”
  振川点点头。
  “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说得好。”
  “振川,你要当心她。”
  “当心什么?”
  “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振川看他一眼。
  “不然你想想,我怎么会放弃如此可人儿?”
  “竟成,你眼中的可人儿是很多的。”
  “这般出色的可难找。”孙竟成无限惋惜。
  他取过烟丝,离开林宅。
  振川注意到,说起如瑛,老孙一副犹有余怖的样子。
  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不怕。”
  振川埋头书本钻研。
  “预言”这个词,英文原文来自希腊文,曾有人在一八九八年预言皇家邮轮铁达尼沉没,十四年后的一九一二年四月十四日,惨剧果然发生。
  振川合上书。
  三个礼拜之后,他便可以知道亚细亚的命运。
  柏如瑛无异比一般女子聪明,商场中一直有秘密流来流去,也许机缘巧合之下,她听到这个消息,马上通知朋友……这个说法比水晶球较易接受。
  至于孙竟成的下落,自然更在她意料之中。
  振川愿意以科学眼光解释一切。
  人类的科学,振川苦笑。
  他进睡房看电视。十五分钟后,他那只西德制高度敏感的电视机画面忽然不住跳动,自动转台。
  振川知道这是有车子经过的必然现象,他走到露台观察。
  一辆小小轿车驶近。
  这条私家路上只有林宅一间屋子,车子一定是来找他的,况且它又是一辆灰紫色的车。
  它停下来。
  振川连忙迎下楼去。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在梯间,他觉得电灯先暗了一暗,又再亮起。
  在那一瞬间,他听见老区说:“少爷,有位柏小姐找你。”
  振川便暂时把其他放下,满心喜悦奔下来,“如瑛,你怎么来了?”
  如瑛穿便服,梳马尾巴,蓝色粗布裤,更加潇洒清丽。
  振川留意她的神色,生怕她有什么不开心。
  幸亏没有,如瑛笑道:“我好像只有你一个朋友似的。”
  振川听了很高兴。
  “请到偏厅坐。”
  “你这所房子可爱极了。”如瑛赞道。
  振川大喜过望,他早知与如瑛投机,现在证实两个人品味也相仿。
  振川问:“用过饭没有?老区的烧牛肉做得不错。”
  “不客气了,给我一杯红茶即可。”
  老区一向扑克面孔,不知恁地,对如瑛也有好感,笑嘻嘻去倒茶。
  振川已经很满足,他只会得坐在沙发里看着如瑛微笑,如瑛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振川连忙侧过头,轻轻咳嗽一声。
  如瑛说:“家里请了一大堆客人,母亲叫我帮手招呼,我却开罪了人,不得不逃出来。”
  振川笑,“有些人是很容易被得罪的。”
  “可是也见得我没有修养涵养。”
  “发生的事,你愿意说吗?”
  如瑛点点头,很自然地倾诉起来。
  “客人是母亲的手帕帮,其中一位徐太太最夸张,一坐下就展示身上一套绿钻饰物,大家赞不绝口,她开始吹嘘如何自苏富比拍买得来,我忍不住,说了她几句,母亲便把我赶出来。”
  振川笑,“你说什么?”
  如瑛低头沉吟。
  老区捧来红茶,她说:“谢谢你,老区。”
  振川还没有醒觉,老区已奇道:“柏小姐,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区?”
  如瑛说:“啊,振川告诉我。”
  但是振川并没有告诉她。
  老区对柏小姐非常满意,愉快地离去。
  如瑛对振川说:“没有人告诉我他是老区,但我偏偏晓得他叫老区。”
  振川面色郑重,侧耳细听。
  “当时我看了看徐太太的钻饰,便脱口说:‘这是东亚银行欧阳家的东西,因为他们等现款周转,所以你只花十分之一价钱,便买了回来,怎么忘了?’”
  振川“哎呀”一声。
  如瑛苦笑。
  振川轻轻说:“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出来。”
  如瑛低着头,“可不是。”
  “你替欧阳家不值?”
  “不,我不认识他们,我也不认识老区,我更不认识亚细亚公司上下人等。”
  振川震惊地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你从什么地方得来如此准确的消息?”
  “我不知道。”
  振川瞪着如瑛,“我糊涂了。”
  “我比你更糊涂。”
  如瑛苦笑,“上次我说给孙竟成听,他冷汗直流,把我当怪物看待。”
  振川握住如瑛的手,“你慢慢讲。”
  “刚才我一按铃,老区就来开门,我立刻知道:这是老区,振川的管家。这项资料像是早已种入脑袋,到了应用时间,便取出来用。”
  如瑛形容得很传神。
  振川全神贯注。
  “但,”他问,“是谁把这些资料储藏在你记忆中?”
  “就是呀,谁?”
  “资料一定有来源。”
  “来自何方?”如瑛问。
  “想一想。”振川说。
  “不,振川,我早已想破了脑袋,都不明我何以会知道那么多我不应知道、无可能知道的事。”
  振川真的迷惑了,没想到如瑛会得将事情和盘托出,可是,知道真相之后,事情更显诡秘。
  “这现象从几时开始?”
  “问得好。”
  “自——交通意外开始?”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如瑛奇问。
  振川自觉失言,由此可知,控制嘴巴是多么困难。
  “啊,是孙竟成告诉你的。”
  振川没有回答。
  “从医院出来,我忽然有了所谓第六感,很多怪事纷沓而至,我深觉无法应付。”
  “慢着,那宗汽车失事,你可否详细说一说?”振川太想帮她分析这件事。
  如瑛看着他,“你不怕?”
  振川笑,“世界上不知道有几许暂时无法以人类科学解释的奇事,何足惧哉?”
  如瑛放下心来,至此她知道完全找对了人。
  她眼眶发红,“这一段日子,我实有说不出的苦,谁要未卜先知,谁要超人力量。”
  “啊,雷震子之苦。”
  “谁?”
  “封神榜里的雷震子,上山作业,采了一种红色果子吃下肚里,忽而痛昏,醒来的时候,发现肋下长出肉翅,他却不觉开心,抱头大哭。”
  如瑛委屈地说:“可是我什么果子都没有吃过。”
  这时老区走过来,“少爷,电话。”
  振川心一动,问如瑛,“是谁找我?”
  如瑛随口回答:“你们公司的大老板。”
  振川站起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如瑛猜得没有错,抑或她根本不用猜,她干脆知道。
  大老板在电话里赞扬振川一番,着他明早八点半到公司开会。
  振川走回书房,甫到门口,看到奇景。
  如瑛面前,一直放着杯红茶,没有想到喝,这个时候,振川看见她取起杯子,呷了一口。
  她背着他,放下杯子,接着的景象使振川合不拢嘴巴。
  他看到一粒方糖缓缓自糖罐中飞起,落在杯中,接着又是一颗,不偏不倚,进入如瑛的茶杯。
  方糖会飞!
  振川觉得心里毛毛的,瞪大眼睛,果然,更精彩的还在后头。
  第三粒方糖自罐中跳出来,竟悬在半空不动了。
  这是什么戏法?
  只见它前后左右地移动了两下,像是柏如瑛在考虑:三粒糖还是两粒糖?她显然怕胖。
  惊人的异能!
  虽然在书本上读过,但亲眼目击又是另外一件事,振川受了震荡,瞠目结舌,站着不动。
  这时如瑛转过头来,那第三粒糖“啪”的一声落在桌子上。
  难怪孙竟成吓得死去活来,是有点儿使人头皮发麻。
  好一个林振川,定下神来,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说:“标准身材,何必节糖。”
  如瑛本来紧张得绷紧,一听这话,马上笑出来。
  振川索性问:“你还会什么?魂离肉身、梦传心曲、驱魔、招魂?”
  如瑛摇摇头,“只有这个。”
  她当场实验,“啪”一声,书房灯火熄灭,“啪”一声,灯又开亮。
  振川呆了一会儿,然后他问这个淘气女:“这一切力量都来自汽车失事之后?”
  如瑛点点头,“我动念想拿一样东西,它已朝我飞来,我觉得挺省事,我懒得伸手,母亲硬说我撞邪,而孙——”她不想说下去。
  “心灵致动现象并不罕见,六十年代,苏联有一名主妇,可使物体离远及移近,甚至成环形移动,物体包括塑胶、金属及纺织品,也能使盐水中的蛋白与蛋黄分离,门与灯都自动开关。看,你并不寂寞。”
  如瑛感激地看着他。
  “你放心,我们慢慢研究这件事。”
  振川虽然这样安慰如瑛,心中却茫无头绪,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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