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思嘉躺在床上,精神奕奕。
  潘烈突然冲上她家,赶走了她所有的睡意。她完全不知道,一个男人激动起来可以不顾一切。她没有这种经验,庞逸是温和而略冷淡的,完全不能否认,潘烈的激情引起她内心的波涛。
  面对潘烈,她必须装得那么冷淡,这件事简直越来越难做了,即使她是个好演员,也抑制不了心里面的真正感情起伏。
  她说自己是戏子,她是高估了自己!
  潘烈提醒她记得上楼找寻真面目,然而真面目——她不知道,现在脸上的难道不是真面目?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面具。
  人很奇妙,有时以为很了解自己,想真了,却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思嘉好矛盾,该怎么应付潘烈?不,不能说应付,她发觉对潘烈——已不止只是好印象那么简单了。
  她喜欢接近他,也极想接近他,跟他在一起时心脏跳动都快些,那是很愉快的时光。但她知道不能接近他,更怕接近他,因为他是火。
  她担心自已有一天会燃烧起来。
  她的脸也发起烧来,她不得不承认,潘烈是个令她心动的男人,这种心动以前没有尝过。也许潘烈说得对,以前她不曾拥有过爱情!
  爱情——她在电影里演过,在小说中看过,的确不同于她和庞逸间的,他们太平淡,太顺利,太没有火花。爱情该是潘烈那种。潘烈——她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被这样强烈如火烧,更被尊重的爱情现在正环绕着她,问题是她接不接受!
  她深深吸一口气。问题是她接不接受!
  她接不接受?
  矛盾过后,心里留下—抹轻叹。
  她是明星,是演员,用她自己口气说是戏子,她本该是这么执着、保守的人。加上她性感的韵味,她天生于眉宇之间的风情,谁相信她内心这么传统?她的内心觉得婚变是罪过,外遇更是不可饶恕!她的内心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
  看看挂在墙上的结婚照片,她和庞逸都在笑,似乎是幸福,又似乎不是,那笑容是那样淡,淡得不可能掀起任何涟漪。
  一个在银幕上演遍天下爱情戏的人,居然不懂爱情,这是怎样的讽刺?她觉得可笑,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可悲,她这样光芒四射,红遍整个东方的女人,竟不懂爱情。如果碰不到潘烈,她的一生就这么默默过下去,但是,现在遇到了潘烈,她又该怎么办?
  她又想起冷感的事。
  她真冷感?或庞逸令她如此?象刚才,潘烈只不过紧握了她的手,她就象火烧般的难耐,她不得不甩开他来平抑自己!
  冷感——因人而异吧?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虽然她没睡着,也吓得跳起来,抓住电话,还不停地心跳喘息。
  “喂——”她不安。
  她以为是潘烈,只有他才会这么做,才会这么不顾一切,只有他!
  “思嘉,我,庞逸!”遥远而不真切的声音,“电话太晚,没吓着你吧?”
  庞逸?立刻她就失望了。
  “有一点点,我已睡了。”她说。
  “对不起,我急于打来。”庞逸的歉意很深切,“两天多了,我没有听见你的声音。”
  这样的话以前他也说过,她曾经很感动,但今夜听来——她觉得肉麻,汗毛都竖了起来!
  “工作——顺利吗?”她扯开了话题。
  “工作不成问题,永远难不倒我。”他自负地说,“我已买了两套非常好的电影。”
  “那很好,什么——时候回来?”她没有话题了。
  “你要我回来的话,明天我就回来,”他平静而愉快,“否则我想多等几天,多看儿套戏。”
  “还是做正事重要。”她说。
  对他的平静愉快,莫名其妙地有了反感。
  “那么,四天之后,星期天我回来。”他说,“很对不起,打扰了你的睡眠。”
  她没出声。
  他不必这么说的,明知道她该入睡,此地是深夜——忽然之间,她觉得背心发凉,一个意念冒上来,再也无法平抑下去。他并非真想听听她的声音,而是故意在这时打电话看她在不在家?
  会——这样吗?
  丑恶,想吐的感觉一起涌上来,是——这样吗?
  “还有事情吗?”她强忍那难受的感觉。
  “原本就没有事,只想听听你的声音。”他说,“你好好休息——”
  “如果我现在不在家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这分明有负气的味道。
  “我——没有想过,”他明显地呆楞一下,“你不拍夜班戏,除了应酬极少晚上出去。我真的没有想过。”
  “好。再见。”她的心很冷。
  “我会再打电话来。”他说。
  “也在深夜?”她问。
  “不,当然不会。”他温和地笑了,“或者我今夜也不该打,看来真的打扰了你!再见。”
  她甚至没再出声就挂断了电话。
  庞逸是现在或一直用这种不着痕迹的方法在刺探她?庞逸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她?
  她的心更冷,更硬了,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她还一直在为潘烈的事而矛盾,却原来——庞逸根本没真正相信和放心过她!
  庞逸把她看成什么?一个戏子?所谓戏子无情?
  深夜,独立守着一间大房间是痛苦的,尤其当她的心是如此的不平静。
  她把台灯扭亮了一点,顺手拿出本书,或者看看书吧!是庞逸的电影理论书藉,越看越闷,她放弃了,再找一本电影杂志,还没翻开,就看见封面上潘烈的照片。
  潘烈穿了一身黑粗布的古装,非常的粗犷、刚强,一脸孔的正义,一脸孔的侠气,手上抓着一柄刀。那抓刀的手却修长细致,不象那些懂功夫的打仔明星,倒象个儒生——他的眼睛沉郁深沉,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愤怒,有一抹难言的反叛。
  思嘉第一次真正看清楚了他,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没有那样光芒逼人,照片不会逼着她闪避,但照片依然强烈地震动着她的心。
  掩上照片,她不能再看下去,否则今夜休想入眠。
  把自己舒服地安置床上,但怎么也闭不上眼睛,今夜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但——实在并没有什么事。她心中的感受千变万化。
  几乎过了整整一个钟头,她仍然没有睡意,她想起了苏哲。她是个了解一切的人,能跟她谈谈吗?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抑制不了,她起床拿出电话簿,找出苏哲的电话,没有再考虑地就拨了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听见苏哲惺忪的声音。
  “喂!什么时候了?知不知道?”苏哲显然被激怒了,“不管你是谁,你不知道现在该休息吗?”
  “对不起,苏哲,我是叶思嘉。”她窘迫。
  “啊!思嘉,”苏哲在一秒钟之内就清醒了,“怎么会是你?你在哪里?你有什么事?”
  “我在家。”思嘉忽然后悔打这电话,她该说什么?“我——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庞逸呢?”
  “他去了英国,对不起,我太冒昧了——”
  “不,”苏哲说,“其实我刚睡着——”
  也许是惊觉着讲错话,立刻停口。
  “你也刚睡着,三点多了,你在做什么?”思嘉问。
  “我——当然写稿,”苏哲像是强打哈哈,“也好,我现在睡意全无,我们聊到天亮吧!”
  “行吗?你还要上班!”
  “我惯了,几个通宵不算什么,我们的工作就是如此!”苏哲爽快地说,“喂!有没有兴趣开车来接我?我们找个店吃东西,肚子饿了!”
  “好,我立刻换衣服来,”思嘉被苏哲的豪气感染了,“你等我,十五分钟。”
  “我在大厦楼下等你!”苏哲愉快地说。
  思嘉换上牛仔裤,随便披了件外套,进车房,跳上她的跑车怒吼而去。
  她才离开,管家房里的灯光亮了,可是她没看到。
  十五分钟,两个女孩子见面,两人互相凝视一阵,无言的了解在彼此心中扩大。
  “上车吧!我肚子也饿坏了。”思嘉也变得爽快。只不过大半夜,她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
  苏哲亮晶晶的眼睛在思嘉脸上停留一阵。
  “刚才潘烈找过你?”她真的了解。
  思嘉点点头,然后又说:
  “他走后庞逸又来电话。”
  “于是你就睡不着了?”苏哲笑。
  “我睡不着的原因是——我发现情形原来和我以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思嘉说。
  “我不明白。”苏哲皱眉。
  “我会慢慢告诉你,我们可以一直谈到天亮。”思嘉说。
  苏哲又望着她,是谁令思嘉改变?潘烈?庞逸?或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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