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潘烈一口气跑上苏哲六楼的家,这是他问明了她家地址后第一次来。
  苏哲开门的时候的确是惊讶了几秒钟才侧身让他进去,带疑惑的视线却一直停在他脸上。
  “怎么上来的?”她问,看见他微喘后。
  “跑。等不及电梯,太慢。”他满面灿烂阳光——虽然已近深夜。
  她侧着头,深深地审视他。
  “几个月不见之后,发觉你变了。”她说。
  “是——也不是,”他挥一挥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极快乐。”
  “思嘉?!”她是聪明的,“是你深夜冲上来的原因?”
  “是。我必须对一个最了解我,也是我最信任的人说,否则我的胸膛会爆炸。”他坦白地说。
  “那就快说。”苏哲抱着个沙发椅垫在那儿,并牢牢地,望住他。
  “这两天我都和思嘉在一起。”他象揭开了天下第一大秘密般,“一直在一起。”
  苏哲是平静的,看来一点也不意外。
  “那又怎样?”她只这么说。
  “那又怎样?”潘烈叫得惊天动地,“我和思嘉单独在一起哦!你汉听清楚吗?”
  “我和你也常常单独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她说。
  “苏哲——”潘烈指着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你分明和她过不去,你——”
  苏哲笑着摇头:“不要这么大声,夜深了。我们这种小单位住宅隔壁听得见的,”她警告他,“好了,思嘉和你在一起,然后呢?”
  他看出她的故意捉狭,也不深究。
  “我们看试片,晚餐,开车兜风,聊天,”他回忆着说,“还有——很多。”
  “很多什么?这句话有了病。”她不放松。
  “我——我——”他期艾了半天,终于说,“我告诉她我爱她,请她不要假装不知道。”
  苏哲呆楞了半晌,她没有想象到他们的进展会这么快,连这样的话都能说了。她心中掠过一抹奇异的情绪,自己也分不出酸甜苦辣。
  “她有什么反应?”她吸一口气问。
  “没有。她只专注地开着车,一句话也没说。”
  苏哲沉默了半晌,她像在思索。
  “事实上,你也不能期望她的反应。”她慢慢说,“因为这件事——她是无辜的。”
  “无辜?!什么意思?难道我犯罪?”他怪叫。
  “不,因为这是她预算以外的一段感情,她事先并没有心理准备。”她令自己理智。
  “谁有心理准备?以前我根本不知道她——”他不以为然,“我认为是缘分。”
  “就算缘分,也要给她一段时间。”她说,“我想,至少她已渐渐接受了你。”
  “何止接受我?我看得出,她根本喜欢我,”他睁大了眼睛。“会不会她很怕庞逸?”
  “你把庞逸想成什么人了?黑社会头子?”苏哲哈哈笑,心中刚才的奇异情绪被压抑下去。
  “不——思嘉看来有所顾忌。”他天真地说。
  “她是天皇巨星,她是有夫之妇,你说她该不该有所顾忌呢?你不能只想你单方面的事。”她反问。
  “也许——你说得对,”他叹一口气,“但是我急于想知道她的反应。”
  “你既然知道她喜欢你,还担心什么?”她再问。
  “我不知道,但我真的急于想知道她的反应。”他叹一口气又摇摇头。
  或者这是恋爱中的人自然反应吧?苏哲不是也有过急于知道潘烈心中对她印象如何的事?
  但恋爱——她摇摇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喜欢潘烈,她很迷惑。
  “不要急,总有一天她会让你知道。”她望着他笑,心中却很快地掠过很多其他的事,“你不是一向有信心?”
  “越接近她,信心就越少。”他有点苦恼,“她不同于一般人,也不是我想象中的。”
  “想象把你骗了。”她笑,“你喜欢真实的她多些?或是想象中的多些?”
  “真实的她更令我情不自禁。”他脸红了。实际上,他的年龄仍只是个大孩子。
  “那岂不更好?”她突然把怀中的沙发垫扔向他。
  “我不知道,现在我才发觉——我和她的距离还很远,远得令我觉得陌生,”他疑惑地说,“但我真的爱她。”
  “你们还需要一点时间,”她温和地笑,“回去吧!潘烈,太晚了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他对她根本想不到男女有别,“现在我毫无睡意,你不能残忍地赶我走。”
  “你没想过明天我得上班?”她又好气又好笑,“影帝大人,我只是个小记者。”
  “不行,你陪我聊天。”他竟蛮不讲理,和从前那个沉默、冷淡的潘烈变了一个人似的,“苏哲,还有,她陪我运动,在一边坐了两小时。”
  “我相信你有点希望了,”她只是随口说,“以前我总是觉得你太荒谬。”
  “真的?!你真是这么想?真的?!”他紧张地追问。
  “怎样了?这只不过是好普通的一句话。”她摇摇头,“你太紧张了,就像一粒黄豆在烧红的铁板上一样。”
  “把你换成我,你会不会紧张?”他反问。
  “我会有成熟些、深思熟虑点儿的做法!”她笑,“至少不令人觉得荒谬!”
  “怎么做?感情的事根本不可以控制,它就像江河决堤,洪水泛滥。”他胀红了脸。
  “今夜你令我觉得陌生,一点也不像潘烈,”她盯着他,“你变得太多了。”
  他呆楞一下,是!他也觉得自己太多话,多得令自己也觉讨厌。
  他站起来,有一点赌气的味道。
  “我回去了!”他闷闷地说。
  她歪着头看他一阵,摇摇头。
  “你想我替你煮消夜?或是陪你出去喝酒?”她问。
  他又深又亮的黑眸中露出了一点笑意。
  “我不喝酒。”
  “还说不喝酒?那天庞逸在夜总会请吃饭,你——”
  “不要再提!”他红着脸。
  “好吧!”她站起来,“想吃什么?”
  “随便。苏哲,以后——我该怎么做?”他问。
  她呆在那儿,到现在,到这个时候他才来问她该怎么做?这——岂不笑话?
  “你不是一向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吗?”她问。
  “但是现在——”他皱着眉头,“我怕稍为不慎,弄巧成拙,那我就万劫不复了。”
  “患得思失了呢!”她摇摇头,“我觉得你不必担心,照以前一样的做,反正你能付出的不只是全部感情和一腔热诚,是不是?”
  “我还在努力令自己有庞逸的财富与地位。”他说。
  “傻瓜,你以为思嘉真稀罕这些?”她忍不住笑起来,“如果你有庞逸相同的外在条件,她留在庞逸身边和跟你一起有什么不同?”
  这回轮到潘烈发呆。怎么苏哲这番话是他从未想过的呢!思嘉并不真要他有庞逸相同的条件,当时是为难他的,是不是?是不是?思嘉那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为难他,他多傻!竟信以为真了!
  那——那——那他何必还要寄望于许多年后?他不该浪费目前的一分一秒。
  他霍然跃起,拉开大门就往外冲。
  “我走了,我去找思嘉!”他留下一阵风般的话。
  苏哲站在厨房门边,手上还拿着刀,还拿着待切的瘦猪肉,惊楞地望着反弹回来的大门。
  潘烈发了疯吗?
  只站了一会儿,她回厨房收好了刀,把瘦猪肉放回冰箱,洗完手再慢慢走出来,并熄了灯。
  她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着不了边儿,不算失望却有那么——点儿酸。她原没预算潘烈会来,他来了,坐了一阵又突然离开,这也算不得什么。她原没预算的。
  她该休息,明天还要上班的,不是吗?
  锁好大门,关上窗,她回到小小卧室,把自己稳妥地安置在舒服的睡床上。
  原该睡觉的,怎么会了无睡意?只不过中间多了一段没有预算的小插曲?人生中原有太多这类小插曲,过了就算了,怎么偏偏对此段耿耿于怀?
  潘烈——她想起初露头角的他,年轻、沉默又冷淡,她去访问他,他前后也不过说了十多句话。但是回来她却写了一大篇文章,活灵活现地把潘烈介绍出来。也就是这篇文章,所有的人都接受了他,视他为偶像。
  其实——是潘烈真是那么好?或是她笔下生花,美化了他?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知道的是潘烈刚来过,坐了一阵,说了一些话,要吃消夜却突然离开。离开去找一个他喜欢的女人!
  她摇摇头,心底叹息,世界上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何况——她只是一阵迷惑。迷惑?或是陷下去了?她何必追究呢?潘烈只不过来了一趟,又走了,只是这样。
  潘烈来了又走了,只这么简单。但对她来说。心中仿佛失落了什么,只留下一声叹息。潘烈来了又去了——她开始怀疑,他真的来过?或只是她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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