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小快艇冲破海浪飞驶而过,后面拖着一个全身皮肤棕色穿桔红色泳衣的滑水女孩,她那神采飞扬,令冷清的石澳海边扬起了漫天欢笑与光芒。
  几分钟之后,快艇和滑水的女孩子又驶回来,响亮、爽朗的笑声划破晴空,在海浪之间回旋。几次来回之后,快艇停了,女孩子跳下水,慢慢游回小艇。
  他们正停在一个小小的私人码头边,码头上面是一排白栏杆,栏杆里是一大片草地,后面是幢浅灰色的别墅,别墅不是那种新流行西班牙式白墙红瓦的,浅灰得很有个性,很有气派,浅灰色的石墙上,蔓生着一些藤状植物,不很茂密,却颇典雅。
  栏杆后坐着一个男孩,棕色皮肚,微卷的头发,运动家型的身材,黑亮冷漠的眼眸,但——他坐在一张轮椅上。显得非常矛盾,非常特殊。
  小艇上的女孩就是被那特殊,那矛盾吸引住了,她仰头望了一下,扬起手挥了挥。
  “嗨!好吗?”她朗声叫。
  栏杆后面的男孩点点头,没有出声。
  女孩子想一想,转头对驾小艇的男孩子低声说了句话,跳上码头,径自走了上去。
  她依然穿着泳衣,赤足,只披了件毛巾海滩装,她一口气走进栏杆。
  “你怎么了?不舒服?”她凝视轮椅里的男孩,好漂亮,好帅,大约二十七、八岁,面孔却太冷漠了。而且——明明看来健康,怎么坐轮椅?“这么好的阳光,怎么不到海里去玩玩?”
  “你怎么知道我该去海里玩玩?”男孩子反问。声音低沉而冷漠,还有十分的倔强,固执。
  “你坐在轮椅上。”女孩子坦率的向轮椅指一指。
  男孩子一声不响的从轮椅上站起来,嘴角泛出一丝冷冷的揶揄笑容。
  “坐在轮椅上的都是残废?”他说:“你也未免被以前的小说,电影迷惑了,谁都可以坐轮椅,是不是?”
  “这个故事教训我,不要太相信眼前的形象!”女孩子摇摇头,笑起来。“这样好的运动家身材原不该是残废,就是因为这‘不该’,才吸引我走上来。”
  “你太好奇,女孩子都有的毛病!”他不以为然的。
  “就算是吧!”她不介意的。“我叫伺征世。”
  “何征世?征服世界的意思?”他好意外,这完全不象女孩子的名字。
  “对了,就是这三个字,”她又咧嘴笑,她总在笑。“意思就是姓何的女孩可以征服全世界!”
  “好大的野心啊,征服世界!”他冷冷的笑。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他望着海,好久,好久才说:
  “江浪。”
  “江浪?江上有什么浪?应该海浪才是!”她说。
  “不是江上浪,不是海上浪,”他看她,真是个明朗漂亮的时代女性,还有着令人欣赏的不羁。“照你的解释该是,姓江的是很浪漫!”
  “不,不,不,可以解释成姓江的该去流浪!”她说.
  然后两人相视大笑,友谊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喂!你的朋友在下面等你!”江浪指指小快艇。
  “不是朋友,是教练!”她扬扬手。“如果你请我进去坐坐,我可以让他先走!”
  “你的衣服鞋子呢?”他问。
  “耽心什么?你有车,是不是?送我回家不就成了。”她全不在意的说。
  江浪凝视她半晌,这个女孩引起了他的兴趣,她真的很特别,对不对?
  “好!我送你!”他点点头。
  她立刻转身,扬声对小艇的男孩子叫:
  “教练,你先回去,江浪等会儿会送我回家!”
  小艇上的男孩扬手做一个OK状,立刻就把小艇驶离码头。
  “果然是教练2”江浪说。
  “为什么不是?我有什么理由骗你?”她意外的。
  “现在女孩子都不怎么讲真话!”他说。
  “你被多少个女孩子骗过?”她的眼睛好灵活。“这是你的不幸,你没遇到我!”
  男孩子淡淡一笑,领先往里走。
  “你父亲一定也是野心家,居然替女儿取了这么一个狂妄的名字!”江浪岔开话题。
  “错了,错了,父母给我的名字叫何美仪,老天,我这样的人叫什么美仪呢?连穿高跟鞋都觉得拘束的。”她哇啦、哇啦的说:“长大念中学时,吵着改名字,他们又给我取了个名字叫何统秀,统秀,很不错,统领天下秀气,意思是统领天下女人。”
  “怎么又来个何征世?”他感兴趣的。
  “大学毕业时,觉得自己能顶天立地了,那时,思想颇受妇女解放运动的影响,认为统秀还不够,我该连男人也一起管,于是自己改名征世,身分证上还是统秀。”
  “真是个狂妄自大的女人!”他笑。这次并不冷漠,可能是天空的阳光吧!
  “未必哦!可能我做得到呢?”她说!
  “到那时候我就会衷心的佩服你,简直可以说五体投地!”他半开玩笑。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重重的点点头。
  “好!江浪,你等着瞧!”她肯定的说。
  走上阳台,走进大厅,只觉一屋子的清凉,好舒服,好舒服,和冷气房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是你的家?”她也不理会泳衣是湿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暂时算是,因为这几天我住在这儿!”他说。
  “很不错的房子,至少没有暴发户的味道!”她说。
  “你讲话相当刻薄!”他摇摇头。
  “事实嘛!这几年来香港有一些人发了横财,炒地皮,炒黄金,炒股票,但是他们身上那一股暴发户的味道,真令人掩鼻而过。”她说。
  “这么严重?要掩鼻而过?”他问。
  “这还是保守的形容词呢!”她扬一扬头。“我这人很冲动,很偏激,看不顺眼的人或物很多、很多,我的表现一向夸张。”
  “怎么夸张法?”他故意问。
  “我一定要做一个动作,令对方感觉到我是在讨厌他,让他不好受!”她自得的。
  “捱过打没有?”他问!
  “才怪!英女王的属地,那个敢打女人?”她嗤之以鼻。“而且我是练空手道的!”
  “很佩服,你的确有征服世界的条件。”他到冰箱倒了两杯冷饮过来。
  “喂,你是做什么的?”她问。
  “我是江浪。”他微笑说。“我是做广告的!”
  “哦——不用上班?”她好奇的。
  “我的公司在美国,我来香港寻找灵感的!”他说。
  “也兼任广告影片中的男主角吗?”她顺口问。为自己点上一文烟!
  “有,我专替一家香烟公司做广告,签了几年的合同!”他说:“就是你现在吸的那个牌子!”
  她把香烟拿起来看看,一脸恍然。
  “啊!原来你就是他——广告里的那个他。”她大叫起来。“难怪我觉得你很面熟!”
  他无意的摊开双手,耸耸肩笑。
  “我们这儿很多女孩子都迷你,据说有个电视女演员还以你为偶像呢!”征世说。
  “怎么我走在马路上,却没有一个女孩子看我呢?”他说。
  “也许是因为你现在的服装不同,又或者现在是你本人,而广告影片里只是你的形象,而且你本人比广告片里看来好很多,也瘦些!”她慢慢研究着说。
  “讲了半天我,你呢?你是做什么的?”他问。
  “记者。”征世爽快的说:“电视台的记者,专在英文台播报新闻的!”
  “你看来很象,你——也是外国回来的?”他问。
  “我的家人全在美国,只有我回香港做事,”她说:“我小学毕业就去美国了!”
  “你懂中文?”
  “懂,报纸我全会看,也会写一点,不过写得不大好,你呢?”她也问。彼此对对方都有很大的好奇。
  “讲得不算好,写得倒好一点。”他说。
  她呆愣一下,忽然看见他嘴角的笑容,知道上当!
  “那有这样的事?中文和英文不同,不会讲就不会写,你凭什么能写?”她说。
  “凭想象力,”他指指脑袋,也忍不住笑起来。“做我们这一行的人,想象力一定要丰富的!”
  “也不能凭想象力自创文字!”她摇头。
  他沉默一下,又看看表。
  “你住那儿?”他问。
  “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她叫。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换了衣服,我们是否能够找一处比家里更好的去处。”他说。
  “那又何必回家?”她洒脱的。“你可有多余的牛仔裤,衬衫或T恤?借一套来不就行了!”
  “我们的尺寸大概不合!”他望望自己,又望望她纤细的腰。
  “那简单,送我到中环,立刻买一套穿!”她拍拍手.
  “身分证呢?”他故意刁难似的。
  她嫣然一笑,从湿湿的泳衣暗袋里翻出一个令塑胶套,里面不但有身分证,还有一叠钱。
  “这是记者本色!”她自得的笑。“有些东西是永不离身边的!”
  “那么走吧!”他站起来。
  这回他不象广告片里驾着吉普车,身边也没有一只狗,只是一部日本小汽车,旁边坐着征世。
  “朋友借给我的车!”他说。
  “在美国你真的驾吉普车?”她问。
  “不,我开宾士二八OE,是只销美国,不销亚洲的那一型宾士车。”他说。
  “原因呢?”她不解。
  “因为它快,象飞机一样,尤其有好多优点适用于美国高速公路上,但香港就不适合。”他说。
  “原来也是飞车党!”她笑起来。“我开一辆五年前的旧款式保时捷,还是分期付款的呢!但我觉得很舒服。我喜欢跑车轻踏油门就往前飞的感觉。”
  “谁是飞车党呢?”他看她一眼。
  沉默的驶出一段路,她忽然问。
  “在美国,是不是真的有很多美国女孩子象在广告片里那样追你呢?”她说!
  他皱皱眉,眼中一下子恢复了冷漠。
  “没有,一个也没有!”他冷峻的。
  她有做记者的那份敏感,她立刻觉察到他的改变。
  “我说错话了?”她问。
  “没有。”他默默的开着车。
  她想了想,明白了,别提美国的女孩子,他一定有段伤心往事,一定是这样!
  “怎么不问关于我男朋友的事?”她说。
  “你的男朋友?”他冷冷一笑。“关我什么事?”
  “啊!你这人真是说变就变,反脸无情,是我印象里最可怕的一种男人!”她皱眉。
  “我说实话。”他没有表情。“我们今天才认识,我有什么理由问你男朋友?我不喜欢多嘴!”
  “很好,很不错!”她很赞赏的样子。“男人应该象你这样,我喜欢!”
  她说什么——这个特别的女孩子,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她喜欢他。
  “现在去那里?”他问。他故意没听见她的话吗?
  “比家里好一点的地方,不是吗?”她反问!
  “0K!”于是他用力踩着油门,车子往前直飞。
  她也不再问,非常舒适的坐在那儿闭目养神,一副心安理得状,对他更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你不怕我把你带到坏地方去?”他看她一眼。
  “你会吗?”她眼睛都不睁开。
         ※        ※         ※
  在酒吧里。
  黯淡的灯光加上疏落的客人,气氛显得冷清,也许外面仍是阳光普照吧,所以不是人多的时候。
  坐在一角的江浪却默默的望着酒杯,似乎忘了身边有个何征世。
  征世果然买了条新牛仔裤,另外穿了件牛仔裤附送的T恤,头发已经干了,用橡皮筋扎在脑后,非常清爽自然。
  “你在想什么?江浪。”征世忍不住问。
  “啊!没什么。”他摇摇头,还是沉默。
  “我不觉得这儿是比家里更好的地方,”她喝一口酒,“至少,在家里你还有说有笑,但这里——”
  “我是不是该为沉默道歉?”他问。
  “那倒不必,只是我忍受不了你目中无人的模样儿。”她耸耸肩。
  “目中无人?是什么?”他问,他显然对一些中文成语并不了解。
  “就是忽略了我,对我不重视。”她笑了。
  “何征世,”他是连名带姓的叫她,有一种特殊的亲切。他还握住了她的手,“让我沉默半小时,你陪我,好不好!只要半小时。”
  他是很真诚,很认真的。
  她点点头,她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尊重。
  “当然。”她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
  他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就紧握着不放,人却又沉默起来。
  征世是个“动感”很强的女人,大概这一辈子她都没有这么安静过,这么有耐性过。她任他握着她的手,就那么定宠的望着他那轮廓分明的脸。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对她来说,江浪还是个十分陌生的男人。
  广告片中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这点是能肯定的。
  但真正的他又是怎样的呢?她有一天能明白,能了解吗?她不知道。
  对于未来的事她不紧张,命运自有安排,生命原是个定数,她愿经历生命为她所安排的一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定不止半小时,他忽然放开她,仰头一饮而尽杯中的酒。
  “我们走吧!”他说。
  她只皱皱眉,只是一下子,立刻站起来跟他走。不问明原因,也不问去处。
  她的潇洒与爽朗绝对不同于一股所谓思想前进的女该,她非常特别,十分接近男孩子的个性。
  上了车,他才长长的透一口气。
  “天黑了,我们吃晚餐,然后去跳舞。”江浪说。
  “跳舞?”她笑起来,“我在广告片里也看见你跳舞的掸子,很笨,很傻,我怕跟你跳时会笑得直不起腰!”
  “有这样的事?”他用力抓一下她的手,“跳舞是自我表现,只要自己开心快乐,怎样跳都行,怎么样算好,谁可以下判断?”
  “不是好不好,是傻是笨。”她说得很坚持。
  他望着她一阵,点点头。
  “好,为了不使你笑得直不起腰来,我们不跳舞。”他说,“你说吧,去那里?”
  “去淘金沙?”她眨眨眼。
  很俏,很顽皮的一个动作,她说是他广告片里的情节。
  “打垒球好了!”他也笑。
  “少一只会拾球的狗。”她说。
  “说得象真的一样,”他摇摇头,“你有没有发觉,两辑广告分别很大?”
  “当然,第一辑你还有点胖胖傻傻的,很善良亲切的样上,一副乐予助人状,于是立刻被大家接受。”她点点头,“第二辑——我觉得没有第一辑好,你刻意减肥,为自己塑造成一个冷面的绅士,虽然你外表仍然英俊、潇洒,但却失去了第一辑给人的亲切感。”
  “很有道理似的,但是——我没有刻意减肥!”他说。
  “还不承认,我们电视台同事有次开玩笑的说到你,说你前后起码减了十几公斤。”
  “是,是减了十公斤,”他摇头,“但那是自然的减,不是刻意的。”
  “不信,天下那有这么好的事。”她叫,“为了保持身材,我不知有多辛苦的运动,也不敢多吃东西。”
  “因为你是个美丽的女孩,被男人们宠坏了,你大概没有烦恼。”江浪说。
  “你——有烦恼?”征世好意外。
  “或者不该说烦恼,”他望着远处的路,“是痛苦,是折磨,是——毁灭。”
  “这么严重?”她吓了,一大跳。“你才多大?江浪,你怎么可能有这种经历?”
  “与年纪无关,我妹妹十七岁那年已经刻骨铭心的恋爱了。”他自嘲的摇头。
  “那你——为一个女孩子?”她睁大了眼睛,“谁?奥利维亚纽顿强?”
  在她觉得说这超级歌星,红影星已是很夸张的了,谁知他竟不屑的摇药头。
  “她算什么?”他冷笑。
  “那——谁?”她傻了。
  会是那一个惊世骇俗的女孩和他恋爱,令他痛苦、伤心到现在吗?
  “还是不说好些,”他苦笑,“我怕你们这些记者,你们不会为任何理由,任何人而放弃独家新闻。”
  “为什么不试试我?”她凝望他,非常认真。
  他想一下,笑起来。
  “我看见香港有一个广告,说什么‘一次意外,足以致命’,我还不想死,”他说,“而且对方——是不能乱开玩笑的。”
  “什么人哦!英国女王?”她真的开玩笑。
  “你说笑话,英国女王的儿子比我还大!”他说。
  “你几岁?”她问。
  看样子他比较成熟些,可能是因为那冷漠的眸子。
  “我二十九!”他说。
  “标准的女明星年龄,永远二十九!”她哈哈大笑;
  他轻轻打她一下,又顺势捉住她的手。
  “是不是女记者都这么利嘴的?”他看她。
  “总有一点职业病,是吧?”她眨眨眼,“你呢?你有没有职业病?”
  “有吧!风流!”他笑。
  “怎么?从浪漫变成了风流?”她问。
  “让你害怕!知难而退!”他开玩笑。
  “我是永远不会害怕,更不会知难而退的!”她捏他一下,“忘了我的名字?我要征服世界!”
  “也征服我?”他眯着眼睛笑。
  “没想过,”她耸耸肩,“大概不会这么没出息,我这征世只征服一个男人?”
  “这叫做没出息吗?”他问。
  “是,我不甘于困在家中,为爱情,为一个男人,为几个子女,我的野心是全世界。”她扬一扬头。
  “全世界的男人?”他笑得更可恶。
  “你找死,”她抽出手来重重的打他一拳。“居然如此这般侮辱我?”
  “难道不是想征服全世界的男人?”他摸摸被打痛的地方。
  “我的野心不是男人,”她透一口气,“我想征服的不是这方面,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野心在那里,也许是事业,但——绝对不是记者,也许我会从政,我喜欢政治,我觉得自己会适合。”
  “哇!不得了,”他怪叫起来,“从政?女政治家,你够卑鄙吗?”
  “卑鄙?为什么?”她竟不明白。
  “政治家能光明磊落吗?也许表面如此,骨子里哪个不耍心机,不玩权术?哪个不卑鄙?如果正直善良的人,肯定的,在这个圈子里注定要失败。”
  她皱起眉,沉思半晌。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她说,睁圆的眼睛里跳动着无数问号。
  “你不适合从政,”他肯定的说:“还是另外考虑,听我的;劝告吧!”
  她定定的望着他,好久,好久。
  “到我家去聊天,好吗?”她突然问。
  他也望着她半晌,然后点头。
         ※        ※         ※
  半夜,征世从睡梦中醒来,她觉得口渴得厉害,也昏昏沉沉头痛得很。
  撑着起床,摸着黑走出卧室,一定是昨夜又喝多了酒——啊,喝酒!她记起来了,昨夜和那个江浪一起回来,也没吃什么就开始喝酒,似乎喝得很多,兴致也好,到后来——后来怎么了?她怎么会没印象?是喝醉了吧?她就有这毛病,看见酒就起哄,一喝准醉,再加上没吃东西的空肚子,难怪现在头痛欲裂——
  客厅里没有开灯,没拉上窗帘的玻璃透进来路灯或是月光什么的,窗边沙发上静静的坐着一个人。
  一个人?江浪?他没走?
  他凝视着窗外的黑暗和冷寂,也许坐得太久,他变得象一尊化石。
  “江浪!”她一边开灯一边叫:“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本能的用双手掩住灯光,同时叫:“关灯,关灯,我不要灯光。”
  征世诧异的顺手又熄了灯,忘了口渴和头痛,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没有走,”她摇摇头,看见自己身上没换的牛仔裤和T恤。“我醉了,是不是?”
  在黑暗中他的眸子份外的黑,份外的冷。
  “原来你根本不能喝酒?”冷黑的眸子中漾开了笑意,非常动人,非常令人倾心。
  “也不是这么差的,只是今天没吃东西,再加上遇见你——”
  “遇见我也是你酒醉的原因。”他眼中的笑意更浓。
  “当然,我高兴。”她坐在他对面。“你这样的朋友不是随时能遇上的。”
  他眸中光芒一闪,复归于沉寂。
  “现在肚子饿了,是不是?”他岔开了话题。
  “头痛,口渴。”她摸摸额头。
  他一声不响的站起来,走向厨房,出来时手上有冰水,还有用冰水浸过的毛巾。
  她接过冰水喝了几口,他把冰毛巾敷在她额头上,有一种冷漠的体贴,矛盾中又有一丝人情味。
  “你坐一坐!”他转身又进厨房。
  十分钟,他弄了火腿煎蛋出来。
  “要你服侍我,很抱歉。”她心中颇受感动,原是萍水相逢的人。
  “只是不想破坏广告中自己的形象。”他很幽默。
  她看他一眼,开始吃火腿蛋,直到吃完为止。
  肚子里有了东西,人就感到舒服一些,额头上的冰毛巾也很有作用,当然,还有旁边的江浪。
  “今夜在你面前很没面子。”她说。
  “没面子事小,你不能任意醉在别人面前。”他说得很平淡,却有一丝征世听得出的关怀。
  “怕我被坏男人占便宜?”她开玩笑。
  江浪笑一笑,摇头。
  “你要征服世界,大概坏男人也不敢来你面前。”他说。眼中的捉狭很引人。
  “你在暗示自己不乘人之危?”她把冰水一口喝完。
  “我不暗示什么,”他摇摇头,望着她看了半晌:“你该去洗个澡,再上床。”
  “你呢?”她问。关心的。
  “这个时候我不想开车回浅水湾!”他看钟,四点了。“我会在这儿休息到天亮。”
  “我陪你。”她想也不想的。
  “你总要洗澡的,是不是?我不能忍受一个脏女人坐在我对面!”他笑。“忘了说抱歉,我没有征求同意而用了你的浴室。”
  “你这家伙!”她忽然开心起来。
  一阵风般地冲进浴室,十分钟,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居然容光焕发的出来。
  江浪依然姿式不变的坐在那儿,那些空杯,空碟却己不见了。
  “你收拾的速度倒蛮快的。”她坐下。
  “王老五嘛!”他摇摇头。“没有人照顾,自己就得照顾自己。”
  她凝视他半晌,拍拍身上的白色毛巾短浴衫。
  “江浪,能不能告诉我,刚才一个人在黑暗中想什么?”她是好奇的。
  当然,她不会对每个人都好奇,起码,对方要十足的吸引她。
  江浪吸引了她,这是事实。
  “一个人。”他寂然说。
  “真奇怪,现代还有对一个女孩念念不忘的男人!”她笑得犹如小孩子般。“现代的爱吗?简单!”
  “不要侮辱了一些沉默的好男人!”他也笑。“现代的古代的感情其本质根本没变。”
  “但是我目睹的现代爱情都很可怕!”她不以为然。“看对了眼就说哈罗,然后就上床,分手的时候有时连名字也忘了间。”
  “你太偏激,全世界不是只有这一小撮人。”他还是大摇其头。“你看见的是被夸张和丑化的一小部分。”
  “我不再相信现代还有爱情这回事。”她还是摇头。
  “那是你的不幸。”他黑眸中的光芒是严肃的。“没有感情的人生是一幅永远不完整的拼图,总差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点重要吗?”她傲然问。
  “足以令你一辈子牵肠挂肚,一辈子的低迥惆怅。”他是认真的。
  “成语用得很好啊!”她打趣。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
  “你有没有恋爱过,何征世?”他问。很突然。
  “我拒绝了。”她想一想,说:“世界还没征服,壮志末酬,谈什么恋爱,何况——”
  “何况什么?”他心急的问。
  “天底下值得去爱的男人太少。”她透一口气。“我犯不着为结婚,为上床而随便找个男人,我很珍惜自己!”
  他眼中闪过一抹特殊的光芒,很特殊。
  “你不成熟,何征世。”他说。
  “别讨论我了,我好奇的是你那个她。”她笑起来。
  他眼中的特殊光芒又沉寂了。
  “一开始我就知道没希望的。”他说。
  “没希望还一头撞过去,你是白痴?”她叫。
  “是情不自禁。”他说。
  “我的天,这是什么话?土得在几十年前的小说里才有的对白。”她哈哈大笑。
  “完全是我当时的反应,”他认真的。“我有一种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之感。”
  “好了好了,不想告诉我也不必编排这一个故事来吓我啦!”她说。
  “是真的,征世。”他握住她的手。
  她呆楞一下,因为她感受到他的手冰冷而潮湿,他是真的,他没有开玩笑。
  “她是谁?江浪。”职业病又来了。
  “杀了我的头,把我倒吊起来逼问我也不会说,”他的认真与执着令人心折,“但是——相信我,何征世,她是绝对值得的!”
  “我现在有点相信,”她还是笑,笑容却认真多了。“你们来往了多久?”
  “两天!”他吸一口气说。
  “两天?”她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你开我玩笑!还害我丸乎信以为真,江浪,你好可恶。”
  江浪握住她的手,令她再坐下。
  “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他凝定的黑眸有一抹凌厉——不,是惊心动魄的光芒。“两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对我来说,或是——对一段爱情来说,已足够了。”
  “老实说,江浪,我被你弄胡涂了,”她耸耸肩,苦笑。“我们还是换一个话题吧!”
  长长的透一口气,似乎令自己——从一股巨大的压力下逃出来。
  “还是说你比较好。”他极力令自己轻松下来。
  “我啊——其实你可以一眼就看完。”她说。
  “你一个人住?”他打量房子问。
  “不,我收藏了男人,他今夜没出现而已。”她大笑。
  “我想问——什么原因使你离开美国的家来香港工作?”他有一种关心的探索味道。
  他希望能了解她,是吗?
  “那自然不是为逃避感情,”她顽皮的。“在我征服世界以前,起码要先踏遍世界。”
  “香港是你的第一站?”他再问。
  “不,我在夏威夷工作了半年,东京九个月,台湾四个月——那儿节奏太慢,我不适合,然后我来香港。”她一口气说。
  “来香港多久了?”他问。
  “对不起,才三个多月,”她笑,好象小孩子捉弄了人一般的开心。“我才来了三个多月。”
  “你看来对这儿很熟。”他说。
  “第一,我喜欢这儿,都是象自己黄面孔的人居多。第二,我的工作。记者是无孔不入的,我到处钻,所以我熟得快。”
  “香港不是治安很不好吗?”他问。
  “我这样人高马大的,怕什么?”她笑。“不少男人当我是同类,我安全得很。”
  他摇摇头,笑了。
  “我第一眼看见你时,觉得这个女人真性感!”他是有点捉狭的。
  “性感?当然,我不否认性感,”她笑得爽朗。“任何女性都有性感的一面,但要看她如何发挥而已!”
  “怎么正面说,反面说都有理呢?”他摇头。
  “事实啊,女人的性感是自然散发的,不能强装!”她掠一下头发。“有些女人就是强装,穿件露肩露背装,娇声乱笑几声,嘴唇似闭非闭,真笑死人,这叫性感?老天!性感。”
  “你的话我以为该出自男人之口。”他微笑说。
  “不要把男女的界线分得这么清楚,”她摇摇头。“男人所说的,女人也能说,不是吗?”
  他感兴趣的盯着她。
  “你认为性感该是怎么样?”他问。
  “性感?没有一定的形态啊,总之美丽动人得自然,不是夸张做作,就行了。”她说:“所以你说我性感,我一点也不反对,我自然啊!”
  “你多大年纪了?”他问得率直。
  “放心,你看我,全身肌肉都是结实有弹性的,还没到要强装性感的危险年龄,我二十六,还可以性感几年!”她回答得更直率,直率得可爱。
  “你条件这么好,真没男人追你?”他眼中隐有笑意。
  “追什么呢?我又不肯跟男人上床,男人们在今天都没耐性,OK?我不肯,有人肯啊!于是,一二三向后转。”她拍拍他。“这就是我!”
  “你这二十六岁的小女人很有味道!”他笑。
  “算了,算了,你还是沉醉在你那段四十八小时轰轰烈烈的爱情里吧,我这小女人只能和你称兄道弟!”她摇头又摇手,一本正经得好笑。
  “我的爱情一点也不轰烈,沉默得甚至没有交谈。”他有些黯然。
  “你却陷得很深?”她意外的。
  “大概我是不属于这一代的感情,我很执迷不悟,”他无奈。“我的形式——也许上一代得很,但我喜欢。我不需要得到或占有我享受爱情的滋味和感觉。”
  “听来很吸引人,”她望着他。“有吗?爱情的滋味和感觉?我看到的不是如此。”
  “我说过了,这是你的不幸。”他笑。
  她想一想,一下子站起来。
  “不行,看你讲得如此美丽,或者我也该去找我爱情的滋味和感觉!”
  “爱情可遇不可求,寻找一辈子也未必有。”他摇摇头。“爱情是偶遇。”
  “看你讲话,真不象广告影片中的你,”她凝视他。“萤光幕上下,相差真有那么大?”
  “你在电视台工作,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说。
  “我做记者,与演戏无关。”她摇头。
  “怎么把我说成演戏的呢?”他笑起来。“我只不过为一种香烟拍过两辑广告影片,如此而已,和演戏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以前念广告的?”她问。
  “不!数学系。”他说。
  她呆愣了半响,忍不住仰天大笑。
  “你骗我,你象念数学的人?”她怪叫。“别想骗我,我认识不少念数理的人,那象你这样?”
  “那应该是怎样?”他反问。
  “比较刻板,单调,很没趣味的一种人,”她想一想。“面对他们,我会闷死。”
  “我难道不闷?”江浪问。
  “当然不,你很幽默,味道很好?”她顽皮的。
  “味道?那是什么?”他笑了。
  “那自然不是数学系出的那种刻板,纯理论,乱抽象的人。”她说。
  “什么?我没听懂,再说一次,”他捉住她的手。“什么纯理论?乱抽象?”
  “这是那几个数学系的朋友自己说的,”她不以为意的笑。“他们说自己所学是这样的嘛,数学是不是纯理论,有许多不可想象的假想?那不是乱抽象?”
  “数学到了伤口中变得如此可厌,”他摇头。“事实上我是数学系的!”
  “那真是意外中的意外,”她说:“你猜我学什么?”
  “嗯——”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让我想想,身材这么好,你学体育,和纪政同学。”
  “你看你,专门胡说八道,”她轻拍他一下。“我学的可是正宗的英国文学哪。”
  “哦,失敬,失敬!”他故意的。
  “别胡扯,看你的样子,可有一丝敬意?”她瞪他。“你看,天亮了!”
  他转头看窗外,真的,天已亮,是他该离开的时候。
  “我走了!”他站起来。“何征世,我可以再来吗?”
  “当然,只要你喜欢。”她笑。
  “我喜欢这里的温馨。”他说。转身走出大门。
  征世在电视台忙了三天。
  这三天没有轮到她报道新闻,所以她出外勤,她做了人物专访,还去访问了一处谋杀案的现场。
  她工作做得很起劲。
  刚从立法局回来,是拍立法局议员老爷们发表演说的新闻,正预备写特写,一个同事拍拍她。
  “何,有人找你!”男同事是英国人,一脸胡子。
  “在那里,什么人?”她站起来。
  “大门口警卫处,”男同事耸耸肩。“他不愿进来。”
  征世三步两步的奔着下楼,她宁愿自己走楼梯,也不愿慢慢的等电梯,她说人的腿是用来走路的。
  门警旁边的石柱上倚着一个男人,懒洋洋的半垂着头,旁边几个女学生对着他指指点点。
  江浪,原来是他来了。
  “嗨,怎么不进去?”征世拍拍他的肩。
  他看看那些女学生,又看看征世,无奈的摇头。
  “我怕进去被人品头论足,谁知在门口也是一样。”他用英语说。
  “老早告诉你,你在香港是知名度最高的广告明星。”她笑。“进去吗?”
  “我的车就在对面,现在可以走吗?”他摇头。
  她只犹豫了一秒钟,点头说好。
  “我打个电话交持一声,你先上车。”她说。
  他才上车,她已打完电话,半跑着过衔,跳上车,
  “看你的样子依然情绪低落!”她笑。
  “我大概注定一辈子都是这样!”他说。
  “你的朋友呢?不陪你。”她问。
  “人人都要工作的,不是吗?”他看她一眼。
  “你呢?打算几时回去?”她不经意的。
  “不想回去!”他说。
  “嗯——”她不信他的话。
  “不想回去!”他加重语气,“我厌烦了广告工作!”
  “男主角也不当!”她笑。
  “下一辑广告要等到明年春天才拍。”他摇摇头。
  她想一想。
  “你有什么打算?”她问。她已当他是朋友。
  “我打电话给弟弟,他帮我代理广告公司,反正公司小,生意普通,我在不在也无所谓。”他说。
  “然后呢?”她再问。
  “当然是要在香港找份工作,暂时做一下吧。”他耸耸肩。
  “什么原因使你留下?”她好奇的。
  “你该不是要我说你吧?”他笑了。
  “你这恶棍,”她用英语笑驾。“你能做什么工作?去教数学?”
  “开玩笑,”他说:“我想进电视台!”
  “英文台?好,我帮你问问,或者我们有机会做同事!”她热心的。
  “不,中文台!”他半真半假的,“我并不想做新闻工作,我想演戏。”
  “你——”她指着他,仰天大笑,“你演戏?你那比我更糟的广东话,你演戏?”
  “为什么不能?”他也笑。“我演不讲话的冷面杀手,为什么不能?”
  “好,我也能介绍你去,你有知名度,你是众多吸烟人士的偶像!”她不认真的。“说不定你一炮而红,比那个什么——东方——东方猛男还红!”
  “东方猛男?什么?”他不懂。
  “开玩笑的。”她说。“我们去那里?”
  “石澳!”他说:“我去超级市场买了莱准备做晚饭请你吃!”
  “哦!很能干嘛!”她看看车后面,果然有些塑胶袋、纸袋什么的。
  “要炒菜就不行,我请你吃火锅,他笑,“用小煤气炉,自己煮自己吃。”
  “你的请客好方法!”她笑。
  “主要不是吃,和你聊聊天是很开心的事!”他说,听得出他话中的真诚。
  “可以到我家,我能煮一点中国菜,至少,我的面煮得不错。”她说。
  “有机会让你表演的,”他说:“如果工作有了着落,我不会再住石澳,借人家的房子不能住得太久。”
  “真要在香港落地生根似的!”她笑。
  “说真的,香港是个吸引人的城市,”他说:“比起美国,它更繁华,更热闹,也更多采多姿了。”
  “因为香港小,所有的一切都是密集的,浓缩的,所以比其他大城市更能令人目眩。”她说。
  “你说得有道理,”他同意,“何征世,说真的,如果我去拍戏,你认为我有没有机会红?”
  “你要我说真话?”她凝望着他。
  “当然是真话。”他是认真的。
  她思索一下,终于摇摇头。
  “江浪,在亚洲,你的机会不会大,”她说得相当中肯。“如果只拍一辑辑的广告,你会成为偶像,因为你不同于一般的亚洲人,虽然你是中国人,因为你这种带有美国味道的不同;一旦拍戏,观众将很难接受你,因为你令他们没有共鸣感。”
  他听着,思索着,没出声。
  “而且,你对于拍此地那些过份夸张的戏,”她再说,“你能习惯吗?”
  “说得我好象就要签约似的,”他笑起来,“不过我同意你的意见,很有道理。”
  “这是事实,所以我这道地中国人只能在英文台做事,”她摊开双手,“在中文台,人家不接受的。”
  “好!我打消此念,”他笑,“那我该做什么呢?”
  “我不能替你出主意,我不是你!”
  他不信,汽车从黄泥涌峡道转入浅水湾路。
  “我真想什么都不做,去流浪!”他说。
  “流浪?谁不想?但是流浪要有本钱。”她说。
  “这问题不大,”他叹口气,“我想去希腊,只坐在码头上看渔船进进出出,或者钓鱼!”
  “你的想法太消极了,”她不同意,“你才多少岁数?”
  “经过一次爱情的洗礼,人是会变老的,”他说:“当然,我是指心灵。”
  “没有那么严重,”她绝对不同意,“爱情肯定的伤不了我一根汗毛。”
  “那是你没有经历过,”他淡淡摇头。“经过了那四十八小时,我回到纽约,在街头独行时,一抬头,望见天空只是黑压压的一片,真的,是黑压压的!”
  “过份夸张,你该去写小说!”她说。
  “如果我会写,等我老的时候,我会把这段经历写出来,那一定很美,很深刻,很动人,也一定会——轰动全世界!”他说。
  “也会很遗憾。”她笑。
  “是,是遗憾,”他正色的点头,“你知道吗?经过这么些日子,我渐渐的发觉,遗憾的事挂在心头,竟也是一种美好的情怀!”
  “不懂,不懂,”她怪叫,“一个大男人,说什么遗憾是美好的情怀,真受不了你!”
  “你怎么常常受不了我呢?”他也笑,“以后我们还有很多的日子要见面,不是吗?”
  “那你就得改,”她肯定的说:“我这人是不会改的!”
  “要我们长时间的好好相处,你得改!”
  “说得好象我们要相处一辈子似的!”他笑。
  “我不会选你,”她挥一挥手,“你太重感情,我不喜欢太重感情的男人!”
  “你选冷酷的男人?”他笑。
  “理智,冷静的,”她想也不想,“我们都不要以家为重,事业——或理想才是目标的男人,我会喜欢。”
  “那样,日子岂不是过得很冷清?”他问。
  “不同,日子冷清没关系,因为我的狂热在另一方面,不要忘了我要征世!”她笑。
  “永远忘不了,”他也笑,“所以我们这两个个性完全不同的人在一起,永远没有危险。”
  “危险?”她反问。
  “我们之间不会有爱情!”他说。
  她想一想,耸耸肩。
  “也许吧!”她不置可否。
  然后他们回到石澳他朋友的那幢别墅。
  “此屋主人,你的朋友怎么从来不出现的?”她问,只是为了好奇。
  “此人忙于事业,全世界跑,在外面时间多,在香港的时间少,”江浪说:“我也是在美国认识他的!”
  “哦——做什么的?就是香港人所谓的‘老豆大把’那种人?”她开玩笑。
  “什么老豆大把?什么意思?”他问。
  “父亲留下大笔钱的那种人!”她说。
  “不是,不是,他不是那种人!”江浪立刻否认。“他全靠自己,他是我所见过最能干的一个人!”
  “是吗?”她随口问。
  “此人心中永远只有工作,只有目标,只有理想,”江浪说:“连交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征世呆愣一下,江浪口中的“此人”怎么如此的熟悉?她仿佛认识,仿佛——啊!仿佛看见镜中的自己——啊!自己!
  此屋主人象她?
  “喂!他是谁?我想见他!”她冲口而出的叫。
  “他——”江浪正待说。
  “是我!”一个低沉的男声加了进来。
  他?此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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