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正在回法国的一张报价单,坐在罗劲白旁边的一位男同事,翻着报纸,无限感慨地对忙碌的罗劲白念报上的新闻。
  “真是全世界最厉害的赌博,搞期货可以一夜之间,变成巨富、也可以一夜之间,输得当裤子。”
  罗劲白敷衍地抬了抬头,继续工作。
  突然,罗劲白低下的头又抬起来了,指着同事手上的报纸。
  “有期货的案子?”
  “这么大条新闻你都没注意?”
  男同事弹了弹新闻纸。
  “崔氏机构——”
  连坐位都没离开,听到崔氏机构四个字,罗劲白一把抢过报纸。
  “喂!羊癫疯啊,抢什么嘛。”
  罗劲白根本听不到他的同事在讲些什么?
  社会版斗大的头条标题,喷射进罗劲白惊慌的两只眼里、——崔氏机构一夕倒塌,继系人崔蝶兮,期货抵押,濒临破产……
  罗劲白是狂奔出去的。
  丢下报价单。丢下办公室同事不解困思的疑惑。
  拦了部计程车,罗劲白直冲崔家。
  他满脑子崔蝶兮,一夕倒塌?老天!那个连期货叫什么都不懂的崔蝶兮,那个弱得能拧出水来的崔蝶兮,她如何应付?
  到了崔家,平时,嗓门大点,都有回声的客厅,挤满了人。
  全是记者,男的、女的。
  闪光灯像枪管喷出来的火,崔蝶兮犹如趴伏在一张叶子上的小昆虫,而,那张叶子,却危险地漂滚在波动的湖泊里。
  罗劲白强力地排开人群挤过去。
  他听到崔蝶兮受惊、哀弱的声音,反复地,手足无措地回答一句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看到由人群中挤进来的罗劲白,崔蝶兮就像找到上帝的羔羊、找到母亲的婴孩,哀弱的声音,得到解救般,反而发不出来了。
  她忘记了人群、忘记了记者,眼泪一下子倾泻在她被惊吓的脸颊。
  她投扑进罗劲白的双臂。
  死牢、紧捉着罗劲白。
  一阵骚动,闪光灯,机关枪般发射着。
  这是好新闻。
  这是记者们意外的收获。
  “劲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别怕,别怕——”
  搂着崔蝶兮,纤细的崔蝶兮,整个人几乎被罗劲白的臂弯护住了。
  他大声镇定地开口了。
  “各位,这件事与崔蝶兮无关——”
  记者的胃口又变了。
  他们对罗劲白的出现,罗劲白的姿态,产生了更大的兴趣。
  “请问您是崔小姐的什么人?”
  “男朋友?还是未婚夫?”
  “崔氏机构这么庞大、稳固,为什么会去做期货?”
  “你也在崔氏机构吗?”
  “跟这件案子有关吗?”
  “听说真正拿崔氏机构产权到银行抵押的,是陈致先先生,崔小姐会那么不聪明吗?”
  “据说他是崔蝶兮的法定代理人?”
  “崔小姐从来不过问崔氏机构任何事物吗?”
  罗劲白放宽嗓子了。
  他不是回答一下子冲上来的任何问题。
  他仍然紧护着弓上惊鸟的崔蝶兮。
  “崔小姐没有办法回答任何问题,请各位等十分钟,我可以协助你们需要的资料。”
  不再理会记者的喧哗与阻止,不理会再度亮起的闪光灯。
  罗劲白一只手护着崔蝶兮,一只手用劲地扯开围困的记者。
  他几乎是抱着将崔蝶兮带上楼的。
  记者们不放松地要跟上去。
  丁嫂楼梯口一站,嗓门一扯,两眼一瞪,一双劳动惯的手,一字排开,用着吓人的面孔,暴吼。
  “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等十分钟会死人哪,再往前踏一步,我就报警私闯民宅!试试看呀!你们踏前一步试试看啊?”
  粗声大气的丁嫂,一时间,倒把这群难缠的记者给唬住了。
  送崔蝶兮回她的卧房,罗劲白像个父亲,将崔蝶兮放在床上,轻声地,惟恐吓倒她似的。
  “休息一会儿,我去应付他们,不要怕,没有事,知道吗?不要怕。”
  “不能走——劲白,你不能走——”
  崔蝶兮那双无辜的泪眼,紧扣着罗劲白。
  “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不懂——我不明白报上写的——
  是姨父做的吗?他为什么要冒用我的名字?——全部人都来找我——我好怕——好怕——”
  罗劲白抚着崔蝶兮被泪湿的发丝,那小撮湿了的发丝,仿佛也在透出无辜。
  “蝶兮,所有你爸爸的一切产业,从现在开始。你都没有了,也许连这——”罗劲白停口了。
  “好好地躺着等我,我马上来。”。
  “你别走——”
  “我必须打发他们,是不是?你要他们留在这儿吗?”
  崔蝶兮小学生似地听话了。
  罗劲白抹去崔蝶兮未干的泪,轻轻吻了她湿润的眼睑、额颊。
  轻带上卧房的门,罗劲白才转身,丁嫂已经站在楼梯口的通道上等他了。
  这个在崔家待了二十年的老管家,皱纹的脸,一夜之间加深了。
  “她知道连这栋房子,银行都要来查封了吗?”
  罗劲白摇摇头。
  “你先去应付楼下那群王八蛋吧。”
  丁嫂说话的元气都没了。
  “房子的事,能拖几天就几天,唉!”
  罗劲白下去应付丁嫂口中的王八蛋了。
  这像个梦吗?
  传奇,不可思议的噩梦。
  罗劲白真想一脚踢出那些记者,他要回到他无辜、无邪,需要他的崔蝶兮身边。
  他一秒钟都放心不下他终止一生,都要爱、都要保护的女孩。
  罗劲白还是下去了。
  等待的记者,不耐烦地围上他。
  徐小亮永远是吊儿郎当的。
  他又是满腰的修机械零件,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
  经过陆寒的房门口,徐小亮又绕回来了。
  里面灯亮着,看看表,陆寒早该去上班了。
  他敲敲陆寒的门。
  陆寒穿着睡衣,一脸心事。
  “怎么还没走?今天不是轮你早班吗?”
  陆寒没理他。
  指了指摊在床上的报纸。
  “崔蝶兮出事了。”
  报纸有些皱折,显然,陆寒是来回看了好多遍。
  “你相信世界上,有崔蝶兮这么呆的人吗?”
  陆寒凝盯着她低矮的天花板。她像在问徐小亮,又像在问自己。
  “陈致先很聪明,晓得去自杀。”
  徐小亮看完了新闻。
  也看到崔蝶兮投进罗劲白怀中,满脸眼泪,被记者抢拍的照片。
  光看那张照片,就不由不叫人相信。
  崔蝶兮求助的无辜神情,一无所知地。
  陆寒下巴搁在膝盖骨上,两只手交搓地放在脚踝背上,沉思着。
  “陆寒——”
  陆寒脸也不抬,她的脑子在打转,在为一个法定思索、冷静地思索。
  徐小亮放下报纸。
  他坐到床角的另一面。
  他又叫了一次陆寒的名字。
  “陆寒——在想什么?”
  搁在膝盖的脸抬起来了。
  陆寒的两只脚放到地面上了。
  她打开那个破旧的小衣柜,随便拉出了一条牛仔裤,一件尖领衫。
  “要出去?”
  徐小亮看着她。
  陆寒没理,进了她那间又窄、又小、又阴暗的小浴室里。
  换了衣服出来,陆寒的手上有把梳子。
  她一边梳头,一边用脚去套鞋子。
  徐小亮奇怪的。
  “不去上班?”
  陆寒在墙上钉满挂钩的架上,随便取了个皮包,塞了些零钱。
  “你去哪?”
  “你猜不到的。”
  陆寒放下手上的梳子。
  “到底去哪嘛?总不会是去找崔蝶兮吧?”
  陆寒在徐小亮的脑门上拍了一下。
  “脑子不笨。”
  徐小亮也跳下床了。
  “我陪你去。”
  “不要。”
  “为什么?”
  “我跟她可能会抱头痛哭。”
  陆寒讲笑话似地,真拿了条手帕放进皮包。
  “感人的场面,最好不要有外人在场。”
  “哇噻!”
  徐小亮怪模怪样地大叫。
  “我以后要娶你咧,敢说我是外人!”
  “那难说。”
  陆寒提着手上的皮包。
  “说不定我一出门,你就被别的女人迷住了,我也看上我本来想嫁的那种人,再见!”
  徐小亮追着出来了。
  窄窄的楼梯,他钩着陆寒,又叫、又骂、又笑。
  “王八配绿豆,你嫁我刚刚好。”
  “你是王八,我不要当绿豆。”
  徐小亮对准陆寒的唇,夸张地大吻一声,吻得又响、又亮。
  “将来我娶你,也是想没什么像样的人追你,才勉强将就将就的。”
  陆寒捉着徐小亮的头发,又搓、又揉。
  “我把你砍成两半,将就?还心不甘情不愿呢?象我这种美女,你不容易找到第二个,知道吗?”
  陆寒招手拦了部计程车。
  “好啦!我要走了,安分点,否则以后嫁给你,我在菜里给你下毒!”
  “恶妻!”
  车都开走了,徐小亮还在大叫。
  “恶妻!我要娶个恶妻!”
  到了崔家门口,陆寒正要伸手按铃,但,她的手又放下了。
  雕花的铜门,根本是开的。
  而且,大大的敞开。
  有几个工人在杠东西。
  进进出出。
  搬家吗?
  陆寒费疑地往里面走。
  她从未来过。
  那扇影花的铜门,她是熟悉的。
  但,铜门里,她陌生。
  她一步步地走进去。
  经过长长的方砖与碎石铺的车道,经过茂盛的花围,看到白色高立的拱门。
  犹豫了片刻。
  陆寒走进去了。
  那大得令陆寒吃惊的客厅,空无一物。
  她先看到三个法警。
  再看到崔蝶兮——她的姐姐。
  站在崔蝶兮后面的是丁嫂。
  崔蝶兮茫茫地,像一棵被拔起来的树木,没有根、没有泥土,脆弱地站在那。
  法警在讲话。
  是一些抱歉,但,不得已的话。
  崔蝶兮还是茫茫的。
  反倒是后面的丁嫂,眼泪一把又一把,还发出生气的哀号。
  崔蝶兮看到站在厅外的陆寒了。
  她茫茫的眼神,像突然被推醒。
  陆寒?
  不肯要她的陆寒?
  她忘了她的房子在被查封。
  她忘了连家具,珍藏的父亲遗物、名画、古董在被搬运。
  她的眼睛,生出灿烂的幽伤。
  场面不是陆寒描绘的“抱头痛哭”,也没有悲剧性的感人眼泪。
  崔蝶兮慢慢地走近。
  陆寒慢慢地走进。
  她们有些尴尬,有些生涩。
  走到了一个相当的距离,陆寒停了下来了。
  她不知道第一句话,该先说什么?
  手指了指进出的工人,算是陆寒对崔蝶兮——她的姐姐讲的第一句话。
  崔蝶兮很激动。
  不是为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而是陆寒的出现。
  崔蝶兮的手,也去指那些进出的工人。
  “他们——来搬东西。”
  “为什么?”
  真的是没多大的姐妹相认的悲剧气氛。
  崔蝶兮又指了后面的法警。
  她的手有点抖。
  陆寒的出现,比陈致先泯灭良心的做法,更叫崔蝶兮不敢相信。
  “房子被查封——东西都要被拿走——”
  崔蝶兮生来就是细柔的声音,被她心中的激动,拌得发音都走样。
  “早上八点他们就来了——”
  陆寒看看手上的表,十点。
  “劲白也不晓得他们今天就来——”
  崔蝶兮像个孩子,像个比陆寒还小的孩子,在述说一桩事给大人听。
  “——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寒把声音放得硬些,拭着不露出太多感情。
  “我本来想早点来,起码——帮你骂骂他们。”
  “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只是执行。”
  陆寒皮包一摔。
  “管他的,骂骂出出气也好。”
  陆寒真骂了,两只手,腰一叉,好像她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喂!要搬动作快点,慢手慢脚的,罗嗦什么嘛,搬完了就滚蛋,房子反正给你们了,我们要上楼整理衣箱,快点!快点!”
  法警跟工人被陆寒吼得一楞一呆的。
  三个法警中的一个,走上前来了。
  “请问你是——”
  “我是她妹妹!”
  陆寒的手还叉在腰上。
  她不看听到“妹妹”两个字,内心的激动,已经跑到脸上的崔蝶兮。
  她大模大样,大声大斥。
  “他们手脚利落点、少在那儿晃来晃去,看了就碍眼!”
  “小姐——”
  “叫什么?我姐姐人老实,我就不好惹罗!”
  “小姐,我们是法警,我们执行!”
  陆寒不耐烦地瞪了法警一眼。
  “法警怎么样?吃人哪?”
  法警摇摇头走开了。
  他没见过这么凶的女孩。
  崔蝶兮早就眼泪成串地溢流了。
  陆寒叉着腰,女流氓般地讲我姐姐人老实,崔蝶兮的心,被强大的温暖震撼了。
  陆寒终于承认她们的血缘了。
  陆寒还用保护者的姿态,维护着崔蝶兮最需要依赖、最需要支持的时刻。
  陆寒当然看到崔蝶兮满脸的泪。
  那泪,曾被陆寒形容过:连哭都有气质。
  陆寒也有泪。
  只是,她不让泪跑出来。
  她是妹妹。
  但,她觉得,她在扮演一个比母亲还勇敢,比男人还强悍的角色。
  她很想把那个脆弱的,风吹了都会垮的姐姐抱过来,她实在很想。
  可是,她没那样做。
  中国人在表达感情,尤其属于血缘的感情,总是三言两语。
  老外那套搂到怀里,拍着肩膀的动作,永远只留在含蓄的中国人心里、眼里。
  陆寒临走带了条给自己的手帕。
  她把手帕拿出来了。
  骂完法警的凶悍收回来了。
  她望着崔蝶兮一颗紧挨一颗落下的泪,握着手帕的手,老是伸不出去。
  她努力地要用一句又有感情,但,又不肉麻,而且,词句不能太差的话。
  她放弃了努力。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让她自己满意的那句话。
  “擦擦脸吧。”
  这就是陆寒的话。
  听来没什么,但,手足之情扬升在她心中,不能妥当表达的话。
  崔蝶兮接过手帕。
  她依然楚楚可怜的模样。
  然而,她的恐惧消失了。
  陆寒的出现,陆寒粗粗的动作,陆寒几句听来不怎么美妙感人的话,都像烈日当空的阳光,把崔蝶兮的心,照得抖擞,照出力量。
  接过手帕的一刹。
  崔蝶兮握住陆寒的手。
  她没有放开陆寒。
  那双手,流着跟她一样的血。
  丁嫂回她自己的家去了。
  崔蝶兮叫她很放心。
  因为,陆寒来接走她了。
  陆寒特别将她的小房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干净地打扫了一遍。
  床也换了新的。
  小衣柜挪开一半留给崔蝶兮。
  这个房间,真的是太小了。
  陆寒将崔蝶兮按置坐在床上,象放一个自己不会动的洋娃娃。
  “我不胖,你又那么瘦,两个人挤这张床,刚刚够装得下。”
  陆寒打开崔蝶兮的衣箱。
  “柜子虽小,不过,够塞了。”
  崔蝶兮没有一夜之间,由庞大企业继承人身份,跌入一文不名的悲伤与遗憾。
  她好温暖。
  陆寒没跟她抱头痛哭、陆寒的举动,开口的每一句话,平常又自然。令遭受巨大变化的崔蝶兮,仿佛回到家般,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家。
  “我自己来挂好吗?你去休息一下,一路你替我提箱子。”
  “休息什么?又不是挑石头。”
  陆寒将崔蝶兮的箱子衣服倒出来。
  她傻了。
  “老天!这么多衣服?”
  崔蝶兮怕增加麻烦地看着陆寒。
  “那——我只带了一部分。”
  陆寒拍拍额头:这只是一部分?
  每一件衣服都那么精美,质料都是陆寒没摸过的上等货。
  衣领后,全是法国、意大利名厂的牌子,全是陆寒想要,但,永远没能力穿的。
  “你知道吗?”
  陆寒摸着衣服的款式、质料。
  她把眼睛由崔蝶兮脸上掉开。
  “——从小,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学你。”
  陆寒尽量用最轻松、最吊儿郎当的音调。
  “小学写作文——写我的志愿,你想不到我写的是什么?
  你想不到——”
  陆寒的眼睛,拉回崔蝶兮的脸上了。
  “我写——我长大要当我姐姐。”
  停顿了片刻,陆寒窘窘地一笑。
  “很滑稽吧?我的志愿是当你。”
  晶莹的泪光,涌在崔蝶兮激烈感动的眼里。
  崔蝶兮伸出需要手足的一双手。
  这不是演戏。
  陆寒说的“抱头痛哭”在这个时候,那么自然,那么由衷,她们抱头了,不是痛哭,不过,眼泪是两个人都流下来了。
  有人敲门。
  敲门的声音,停止了她们静静的流泪与真情流露的姐妹拥抱。
  陆寒赶忙擦去泪。
  她大嗓门地叫:
  “谁?”
  外面礼貌、斯文地回答了:
  “对不起,罗劲白。”
  两张脸都哭过。
  一张脸擦干了。
  二张还来不及。
  罗劲白走进来,小屋真是连转身的空隙都没有了。
  陆寒恢复了她正常的声音。
  “罗劲白,别在这跟我姐姐约会,这间屋子装不下三个人。”
  她打开门。
  “恋爱谈完了,再把我姐姐送回来。”
  罗劲白很客气、诚恳地:
  “一起吃晚饭好吗?”
  “吃晚饭?”
  陆寒鬼叫着。
  “整理完这些东西,我还要上夜班呢,你们赶快走吧,别浪费我的时间。”
  崔蝶兮要开口,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陆寒一把将她往外推,瞄了瞄罗劲白,她在崔蝶兮耳边,小声地说:
  “他很帅。”
  崔蝶兮被推出去了,从妹妹给她的安全与温暖;推到另一个给她同样感觉的罗劲白身上。走出了破搂,罗动白先抹去崔蝶兮未干,却又涌新泪的脸。
  “你象妹妹,陆寒象姐姐。”
  捉握着罗劲白的手,崔蝶兮的胸口像塞满了东西,倾倒困难的瓶颈。
  那些东西是满足、喜悦、兴奋,遽间降临的梦,十分完美的梦,一个拥有了全世界的梦。
  “陆寒告诉我——她小学写作文,她的志愿,你知道吗?
  她喜欢我,她其实一直喜欢我,她写她长大要当我,她说她要当我。”
  黄昏已经撤暗下来了。
  街口的路灯,柔柔暖暖地在道路上。
  罗劲白停住脚步。
  他捧起崔蝶兮欣悦的泪脸。
  “陆寒说你是天鹅,记得吗?”
  “我不是,我要跟她一样,我要当风筝。”
  崔蝶兮柔柔地摇头,摇那张被罗劲白厚实的手掌捧着的头。
  “你还是一只天鹅,但,没有设计漂亮的湖水让你舒服地游了。”
  凝聚的目光,罗劲白认真地放进崔蝶兮的眼眸里,神圣、严肃地。
  “换一个小池塘好吗?”
  睁大她那双被泪水浸得更晶、更莹、更亮的眼,崔蝶兮明白那个小池塘是什么。
  她懂。
  她当然懂。
  好早、好早,她就等着罗劲白娶她。
  她盼望陆寒。
  她盼望在她眼里,是全世界最伟大的男人,永远地将她系在他身边。
  “什么时候——我可以游到那个小池塘?”
  “明天。”
  罗劲白拥紧着他的天鹅。
  这是他要的天鹅。
  一个单纯、温柔、美丽,但,不再拖着庞大财产的天鹅。
  失去了父亲遗留下的一切,然而,崔蝶兮得到父亲没留给她的爱与安全。
  她有了陆寒真实、可贵的血缘。
  她有了罗劲白的小池塘。
  她有了她要的世界。
  罗劲白的臂弯拥着她。
  路灯柔柔、淡淡的光,不耀眼、不喧哗、宁静地,笼罩着他们。还有一丝清新的凉风,轻轻地沁着他们,拂着他们满足、快乐的脸。年轻、充满希望、充满生命力的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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