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秦宝宝当自己是没有武功的人,没几步就被萧傲云给追上了。
  她瞪着眼:“你跟踪我做什么?”
  “不知姑娘贵姓芳名?可愿意和在下交个朋友?”
  第一次听人称她姑娘,有点不自在,半晌没作声。
  “在下萧傲云,是‘黑蝎子帮’的少主。”他介绍自己有几分炫耀之意。
  宝宝嘴角一撇:“一到兰州地头,就听到你的名号,确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令人高攀不起。”
  “你讨厌我吗?”
  “你的确使我很不顺眼,我最讨厌少年老成的小老头子!”
  萧傲云闻言不禁好笑,但毕竟稳重惯了,心里虽有笑意,却没有笑出来。
  宝宝心想他没救了,没好气道:“说吧,找我有何贵事?”
  “我想请你吃饭,肯赏光吗?”
  “黑蝎子帮”的帮众若是亲眼目睹他们心高气傲的少主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一个小姑娘让他有请吃饭的机会,怕不惊脱了下巴。
  她大眼珠子一转。“我想吃什么,你都能为我弄来吗?”
  他挺挺胸膛,斩钉截铁的道:“当然。”凭他少主身分,还怕有弄不到的东西?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勉强让你请一次好了。”说得还真委屈哩!
  他轻声一笑,揽腰抱起宝宝飞身坐上马背,放松缰绳,任它缓步离去。
  “这还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他不解。
  “马呀,”宝宝教训他道:“刚才你在市集上骑马像在飞,使得路人到处躲,你以为你是谁?东宫太子?踹死人不必赔命?”
  他恍然大悟。“原来方才你就在‘哼’这件事啊,其实‘黑龙’是一匹有灵性的神驹,不会踹伤人的。我像是那么霸道无礼的人吗?”
  坐在前面的宝宝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真难伺候,你家里的人一定对你很头疼。”
  “我可没求你,既嫌我难伺候,那我走好了。”
  宝宝双手乱捉缰绳,双脚乱踢马腹,“黑龙”不知有人在捣蛋,一时搞不清要往前、往左抑是往右?一声马嘶,不满的一阵乱跳!宝宝捉住马鬃咯咯大笑,萧傲云趁机控制好缰绳,苦笑道:“小姐,你可真顽皮。”
  她得意洋洋道:“你以为我不懂武功就可以欺负我,小心我使你人仰马翻。”
  “你不会武功摔下马岂不痛乎?说不定还断骨头。”
  “我经验丰富得很,每次都是欺负我的人摔倒在地,我还是安然无恙的坐在马背上,说来你今天的运气还算不错。”
  萧傲云少年心性,好胜心强,不可能效法卫紫衣以成年人的成熟心性从一开始就包容宝宝所有的优缺点,闻言志得意满道:“这是我的骑术精湛,与运气无关。”
  宝宝闻言愕然,随即古怪的一笑,捉住一小撮的马鬃,突然使力拔了下来,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黑龙”痛得一阵乱跳,比刚才更为愤怒的马嘶及跳动,企图将马背上的混蛋摔下来。宝宝抱住马头也被震得头昏眼花,气血翻腾,却还不忘想知道萧傲云被摔下马没有?回头窥视,见萧傲云死命捉住缰绳,口里不住安抚爱马,神驹“黑龙”显然与主人感情深厚,慢慢安静下来。宝宝可不服气极了,捉住几根马鬃又想拔下,却被萧傲云又长又壮的左臂连人带双手整个圈住,喘气道:
  “小姑奶奶,求求你不要再顽皮,我认输就是。”
  “早认输不就得了,我也不为已甚。”宝宝这才满意的笑道:“不过现在我很佩服你的骑术,也难怪你自负。”
  二人前嫌尽弃的大笑。
  “你若是会武,天下岂不大乱?!”
  宝宝眉梢子一扬:“现在还不够乱吗?”
  萧傲云哈哈一笑,心里真是喜欢煞了这名顽皮小姑娘,望之怡然,又可解忧,生来逾十八年,今天最感到日子过得新鲜。
  “小姑娘,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姓冯,叫宝儿。”暂时借用亲娘的姓氏。
  “家住何方?瞧你不似本地人。”
  “我父母双亡,寄住在叔叔家中,因为日子实在过得太无聊,像一滩死水,我受不了便逃出来,目前居无定所。”
  萧傲云轻声一笑,放马驰向“天香楼”,他忽然有种感觉,顺从宝儿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宝儿是上苍赐给他的绝代小佳人。
  “天香楼”是本地最大的饭馆,楼分上下两层,建得古色古香,气派典雅,后院还布置有多间精舍供外地人歇宿。自然,此楼是“黑蝎子帮”的营生之一。
  萧傲云携同宝宝进来,要了楼上靠窗的座头。行走之间,有不少客人向他打招呼,他微微颔首还礼,年组尚小,气派却是不小,流露出自幼养成的尊贵威仪,这可是模仿不来的,人与人之间没有所谓的平等。
  宝宝对萧傲云的威风气派视而不见,对楼下、楼上的客人频频往她瞧更不在意,只问一句:“你点菜还是我点菜?”
  “自然是你点。”
  满意的笑了笑,宝宝对伙计们道:
  “先点素的,一只油炸素鸡,必须炸得恰好金黄色;三丝豆腐,豆腐必须是刚做好的,吃起来才嫩滑;淡乳色的笋尖炒一碟,记住,只要笋尖;青韭夹心,吩咐师傅不可炒黄了;至于汤,就来一道菜泥汤,让你们偷懒一下。再来点荤的,凉拌海参、清蒸排骨、五香鱼翅、冬瓜盅、佛跳墙、麻辣蹄筋、樟茶鸭子、肉皮馄饨、大理茸海工鱼干、槽鱼;汤嘛,雪鱼红苏汤、芙蓉海参汤,外加十斤白干,就这几样凑合凑合着吃吧!”
  宝宝如数家珍的道来,她说一样伙计就点一个头,直点得脖子也酸了,还说是“凑合凑合”,好似嫌这小地方没什么好菜只有委屈一下,伙计心里犯嘀咕,嘴上可不敢批评,道:“还需要什么吗?”
  宝宝叫道:“当然还要,我最爱吃的点心蜜饯果子和水果还没点哩!松子糖、桂花蜜饯杨梅、糖杏仁、百合君子糖、小胡桃糕、核桃片、玫瑰松子糖、千层糕、玉米咸酥饼,再来三样时鲜水果凑成十二。”小手一拍,笑道:“暂时就这样了,说太多怕你们也记不住。”
  三、四名伙计直听得双眼瞳孔放大,张口结舌,一个小娃娃一口气点这么多东西,二十个大人也吃不完,不是浪费吗?
  萧傲云叱喝道:“还不快去办,弄好的先送上来,这里没有的到别的地方买,非但不准买错、做错,更是一样也不准少。”
  众伙计忙哈腰答应,三步并两步的奔下楼去。
  宝宝拍手道:“你这个人倒很豪爽,一点也不小气。”
  豪富少主自然不在乎这点浪费,怡然笑道:“只要你愿意,不妨与我一同返家,我愿意照顾你,不管你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我都会设法满足你。”
  “无功不受禄,你有什么企图?”
  “没有企图,只是喜欢和你在一起。”
  “我对你又没什么好……”
  “我对你好便成。”萧傲云忍不住捉住宝宝的小手,动情道:“好不好?好不好?”
  宝宝受宠若惊了,忙缩回手,不明白他为何要对她无条件的好,莫非识破她的来意?不可能呀,除非他能未卜先知。
  她天真的孩子脾性还未具备女性的自觉,只知自己生得好看,却没想到她的容貌可以让男性不惜一切地想得到她。
  因为心有警觉,半途更改计画,吃饱喝足便借故走了。
  萧傲云眼见留她不住,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落寞。
  萧傲云的母亲去世得早,在他身边只有两位亲近的女性。一位是他尊为师姊的“铁娘子”张道洁,正当双十年华,一张芙蓉脸,两弯小刀眉,性情刚毅犹胜男儿,是萧一霸的得意弟子,是萧傲云的良师益友。
  另一位是他的表妹倪芷柔,芳龄十七,北方胭脂倒也长得葱白水净,婀娜多姿,衬以逐渐发育成熟的体态,更显得艳丽非凡。
  这位表妹自小父母双亡,由萧一霸扶养成人,和表哥日久生情而衷心倾慕,因为萧傲云的面貌体魄正是女儿家心目中的英雄典型,一缕柔情早已攀附表哥身上。只可惜萧傲云“儿女情短,英雄气长”,认为大丈夫应先立大业而后才有成家的资格,对倪芷柔只有兄妹之情,毫无爱慕之意,空负佳人一片痴心。
  萧傲云和宝宝分别后,心情郁闷,骑着宝马到郊外的五泉山散心,直到次日方回。五泉山是因山上有五道泉水而得名,据史书记载,汉武帝时的骠骑将军霍去病西征匈奴,驻地于此,因缺水受困,掘地得五泉,因此得名。
  山上断岩矗立,绿荫蔽天,依山形筑有许多亭台楼阁,大多是佛寺,其中明洪武帝兴修的“崇庆寺”最为有名。
  萧傲云时常在寺中寄居数日,喜欢居高临下俯瞰黄河滔滔从他脚下流过,一时心胸鼓满壮志,有一种豪雄的感觉。
  他在山上游荡一日,翌日过午方回总坛自己的住处。
  倪芷柔在他房里苦等了一上午,见到他回来,又急又气,口气充满幽怨:“你去哪里了?一天没回来,也不派人通知一声,可知道我多着急,一个晚上没法合眼……”
  “怪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外宿,你急个什么劲儿?”
  “听探子报,有一名外地姑娘对你十分无礼,似乎没把‘黑蝎子帮’的少主放在眼里,嫉妒叔父的敌人不少,我怕你成为有心人暗算的对象。”
  “笑话!你当我是孬种吗?还是睁眼瞎子?好人、坏人我分得清楚,不劳你操心!还有,我警告你口舌谨慎点,不许毁谤宝儿!”
  “宝儿?是谁?那位外地姑娘吗?为什么你这般袒护她?听说她长得不错,是不是……”在美人的小心眼里,其它的貌美女子都只能算是“长得不错”。
  “你有完没完?烦煞了我!”一连串的追问使萧傲云十分不耐。“你说,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倪芷柔名字虽柔,性子却不脱大小姐脾气,这时见表哥对她没有半分怜惜,又不敢对他发脾气,气苦道:“我关心你也错了吗?为何对我不耐烦?”
  萧傲云的声音很冷:“我心情不好,对你很抱歉。只是,你一个姑娘家没事来男人房里像什么?也不怕人家说闲话。”
  倪芷柔气得直跺脚。“你……你吃了火药啦,说话这等冲法。我们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素来不避内外,有什么闲话好说?我来找你谈天也不成吗?”
  “陪女人谈天?我情愿帮‘黑龙’洗澡。”
  “你……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她忍不住鼻头一酸,哽咽低泣。
  他又惊又无奈,乱了手脚。大多数男人都怕女人哭,他也不例外。
  “你是我至亲表妹,除了师姊,就属你和我最亲,我怎会讨厌你。好啦,好啦,你别哭了!你该明白为兄的不是斯文人,说话有时不堪入耳,加上今天心情不好,若有得罪,请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他歉疚的帮表妹擦拭眼泪,毕竟从小一块长大,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倪芷柔趁势偎进他怀里,将表哥不懂自己一腔深情蜜意的委屈化成眼泪哭出来。萧傲云有点慌,他不懂表妹的泪水为何今日特别充沛,一时不忍将她推开。怀拥美人应该是件惬意的事,不过他心里充塞着宝宝的倩影,暗自决定非找到她不可,这一次,一定要想法子留住她。倪芷柔心中甜丝丝,以为几滴柔情泪已使得顽石点头,大有斩获。
  相偎在一起的“情人”,心中各自想象着自己描绘的美景,其中景色差异何止万里,说出来岂不可笑!
  这时,有侍从在外头求见,两人连忙分开。
  “进来。”习惯使然,萧傲云在属下面前立即恢复威严。
  “禀少主,有位自称叫宝儿的小孩说是你的朋友……”
  话没听完,他已迫不及待道:“她在哪里?”
  “在外头等回音。”
  “太失礼了!只怕她不高兴又会跑掉。”
  萧傲云正愁找不到她人,闻言立即飞奔出去迎接。
  倪芷柔蹙紧眉头:“宝儿?”表哥阴沉的脸色一瞬间光彩起来,是因为宝儿,不是为她,这使她很难忍受。她忍气追问侍从:“那位姑娘多大年纪了?”
  “姑娘?他作男孩打扮,看不出是位姑娘,年纪大约十二、三岁。”
  倪芷柔的眉头舒展了,因为对方还是个孩子,可是这宝儿究竟是男是女,可引动了她的好奇心,迈开莲足非去瞧个明白不可。
  走过长廊,斜刺里,一名蓝衫男子出现在她眼前,文质彬彬的一揖道:
  “祝文韬见过芷柔姑娘。”
  倪芷柔笑了笑。“原来是祝相公。”这人新加入“黑蝎子帮”不久,已是甚得萧一霸看重的谋士,听说他狡智百出,文才很好,萧一霸让他没事多和萧傲云亲近亲近,所以她也时常有机会见到他。
  祝文韬一表人才,举止十分潇洒,很易博得女性的欢心,更何况,他有意无意的让倪芷柔感受到他的爱慕与崇拜,“任何男人都会忍不住崇拜一位天仙化人的姑娘”,这是倪芷柔所听到最动人的一句恭维了,若非心系表哥,几乎把持不住。
  虽无爱意,对一名热恋自己的男人总有一点得遇知己的感激和产生莫名的虚荣心,倪芷柔证实自己是有魅力的,对祝文韬无形中更多了几分好感,含笑道:
  “祝相公是来寻表哥的?他人在前厅,你和我一起去吧!”
  祝文韬一副欲言又止,极欲表达什么而又不便启齿的模样,真是可爱的男人!倪芷柔笑得千娇百媚,当然,不能让他表现出来,且将爱慕永埋心底吧,一辈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她、关心她、崇拜她。
  “走吧!表哥有客人,正好趁机引见。”
  她高姿态地走在前头,自信祝文韬非乖乖跟来不可,如果她肯回头多望他一眼,必然会被他眼眸里突然浮现的阴狠目光所吓倒。
  当然,她是千金大小姐,不能做出有失身分的举动。
  前脚尚未走进前厅,耳朵已听到清脆的小孩嗓音正不满的数落道:
  “萧呆子,我警告你哦,我爱穿男装便穿男装,爱穿女装便穿女装,不喜欢人家评长论短的,你再噜嗦不停,我可要走了。”
  “好、好、好!随你,随你!你就安心的住下吧,不管男装、女装,我都会命人为你准备齐全。”萧傲云轻轻握住她的手,急促的说。
  “还有,你少动手动脚的,我不习惯。”宝宝马上抽回手。
  “也答应你。”萧傲云反而高兴,男女授受不亲,宝宝知礼,可见是好家庭出身的,他愈发的看重她了。
  “表哥!”倪芷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这不是她飞扬跋扈、心高气傲的表哥了。他怎么了?发了失心疯啦?她轻叫:“表哥,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鬼低声下气,哪还像个少主!”
  “芷柔,不许你对宝儿无礼!她不是小鬼,是冯姑娘。”
  “哼,谁知这名字是真是假的?”
  倪芷柔咬咬牙,用一对充满戒意的眸子望着这不速之客,摇了摇头。“不,我没办法接受她!”她心里一阵乱喊。表哥的失常已使她心生警惕,如今秦宝宝栩栩如生的站在她面前,美得找不出一点瑕疵,谁见了谁傻眼,再衬以她顽皮精灵独特的气质,使人一见难忘。怎么办?怎么办?她年纪虽幼,但已是一大劲敌了!倪芷柔满脑子乱转,苦思良策。
  宝宝也正奇怪的看着她。她在干什么?想吃人?那模样儿好似被人横刀夺爱,恨不得与之拚命似的。
  “宝儿,我来为你介绍,”萧傲云不去理会表妹突发的神经质,为她引介:“这位是我的表妹倪芷柔,从小和我一块长大;另一位是本帮新近延揽的祝文韬祝相公。”
  祝文韬?!宝宝的眼睛瞇了起来。他就是祝文韬,那个“三笑书生”祝文韬?他没有死,没有被囚,没有一丝被人逼入绝境的落魄相,反倒神釆奕奕,在“黑蝎子帮”内部行走自如,结交上大角色,很是春风得意嘛!这是怎么回事?完全和大伙儿预料的相反。嘿嘿,这其中的内幕肯定精釆,既然教我碰上了,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回去好与大哥说说,别拿我当长不大的孩子看。
  祝文韬一阵忐忑,只觉得有两道火焰般的目光对他直射而来,看得他心中怦怦乱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宝宝开心的笑了起来,心道:“果然宝宝一出马便不同凡响!”她的眉毛抬得好高,眼睛里闪烁着骄傲的光彩。
  “宝儿,你怎么啦?”
  “没什么!你们家专出俊男美女嘛,害我一时看呆了。”她天真的仰起脸,望着他。“我决定了,在你家打扰几天。”
  她的活泼,她的善变,她的笑靥迎人,使萧傲云眩惑了。她笑起来这样好看,若是肯梳妆打扮起来,岂非倾国倾城!他突然觉得她扮男孩也好,因为他要带她出去玩,不希望也遇上另一名慧眼独具的男子来欣赏宝儿,争夺宝儿。
  “天香楼”靠窗的座头依旧为他们保留着,那些伙计们见到宝宝这小磨人精再次光临,个个眉开眼笑,前两天的好酒好菜差不多全喂了他们的五脏庙。
  这次宝宝没再乱点菜,笑嘻嘻的请在座的唯一姑娘倪芷柔点菜,萧傲云自是没意见。
  倪芷柔高傲的对伙计道:“来一盘蟹,其它酒菜就看着办吧!”
  一名伙计躬身离去。萧傲云明白表妹有意使宝宝出丑,故意叫一盘吃起来很麻烦的蟹,他心中自有打算,另外点了几样小吃。
  “表哥,你怎么尽点些蜜饯果子点心?我们又不爱吃。”
  “给宝儿吃的,她不爱吃大鱼大肉。”
  倪芷柔斜睨着衣着普通,全身没一件值钱东西的秦宝宝,不屑之意犹胜言表:老百姓自然吃不起大鱼大肉。
  宝宝终于弄清楚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一会儿,清蒸蟹和酒菜上桌,宝宝只顾吃菜,对清蒸蟹不碰一下。其实她娘冯香蝶是道地的江南丽人,亡后归葬故里,每年祭辰,秦英就会带宝宝回江南扫墓,流连个把月,江南盛产的鱼虾虌蟹等等水产,她是吃得不稀罕了,岂会教倪芷柔难倒?只是天生凡事不爱自己动手,有人替她服务,也就乐得坐享其成。果然,萧傲云将一只剥得很干净的蟹肉挟到她碗里,她也就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倪芷柔在一旁愈看愈不服气,表哥素来豪气,不屑儿女情长,何曾对她这般细心温柔、百般屈就、千好万怜?不过,就算她再笨,也看得出表哥很喜欢这小不点,为了不使表哥讨厌,只有忍气吞声,不敢再出言讽刺。
  宝宝吃了半饱,便开始投石问路:“萧傲云,你们社里那位祝文韬,他的底细,你了解几分?”
  “他身家清白,曾在武当学剑,又中过解元,算得上名门子弟,只因家道中落,时运不济,远走兰州求一个安身立业之处。”他温和的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他?”
  “好奇罢了。”宝宝装作深思道:“照你形容,他应该便是‘三笑书生’祝文韬,可是,不对呀,太奇怪了。”
  “哪里不对?”
  “我在京师的时候,曾听人传说‘三笑书生’的事迹,怎么一到兰州所见所闻完全不一样了?”宝宝很懂得吊人胃口,说完吃了口菜,当是闲聊。
  “京师的人如何传说?”萧傲云蹙起了眉头。
  宝宝口气平淡的说起祝文韬和辛彩雾那段三笑姻缘,接着道:“接下来故事可精采了:‘钱娘子’张道洁也爱上风流倜傥的祝文韬,可是祝文韬断然拒绝她的求爱,任性、自负的张女侠见不得爱人琵琶别抱,一怒之下,掳走了辛彩雾,想以此胁迫祝文韬就范!祝文韬又惊又怒,毅然决定与未婚妻共死生,将胞妹托付好友方自如,便一人独闯‘黑蝎子帮’,从此音讯隔绝,大家都以为他们双双罹难了。”
  “胡说!传言必然有误。”萧傲云气急败坏道:“师姊何等心高气傲,怎可能去倒追男人?此事我完全不曾听闻,到底是如何传出来的?”
  “我怎么知道?你凶我干嘛?”
  “我不是凶你……”
  宝宝狠狠白了他一眼,不等他解释,便道:“你觉得奇怪,我更加不可思议。京城里的人虽然比较嘴碎无聊,喜爱说长道短,打听人家的私事,闲着没事往茶馆、酒楼坐上半天,听饱各家的蜚短流长。可是,无风不起浪,像我在京城住那么久也没人谈论,怎么人家就会编一套故事安在祝文韬身上?更何况令师姊是一妙龄女子,名气还没大到能从兰州远传至京城吧?那些人又怎编得出‘铁娘子’张道洁这名号,而且那么准,说中她是‘血手魔君’的爱徒,你想,若非有人刻意造谣,那些人编得出这种谎言吗?”
  萧傲云深吸了口气,好象有把锤子在撞击他的脑门,他的面容扭曲了。宝儿说得那么有条有理,头头是道,她不可能编造这么一套谎言来诬陷祝文韬,那么,整个“黑蝎子帮”,他爹萧一霸和他自己全被祝文韬骗了?!他们全被他唬得团团转?!被玩弄于他的股掌之间?!为什么?他的目的何在?
  “表哥,不可听信一面之辞。”比起这宝儿,倪芷柔认为祝文韬的可信度高些。“京城的传闻从谁而起,我们并不知道。无凭无据的不能诬指祝相公是始作俑者,你想想,他这样做并没有好处啊!相反的,自他入帮以来,贡献不少,忠诚可感,确是叔叔的好帮手。你不能听信谗言,误会自己人。”
  宝宝对着她冷笑:“我不过凑巧知道有个祝文韬,把我知道的传闻说给你们听,至于信不信在你们,我才不在乎哩!祝文韬又不是我的仇人,我也没必要讨好‘黑蝎子帮’,有可能编出这故事来挑拨离间吗?”
  “宝儿没有错,她出自一番天真的善意才会自然道出那段无头公案。”萧傲云已冷静下来,胸有成竹了。“表妹,我们不冤枉祝文韬,但我们的确对祝文韬了解不多,所知的一切几乎全由他口中得知。兰州和京城相差何只千里,我们的探子打听不到那边去。就因为他是名门子弟,就因为他文质彬彬、气宇非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们便全都信了吗?”
  倪芷柔无辞巧辩,勉强道:“可是……没有道理呀!”
  “我也觉得没有道理,想不出他这样做有何好处?”宝宝喝了一大口新泡的黄山云雾茶。“不过,我最好奇的是他的未婚妻辛彩雾为何没在他身边?”
  这可提醒倪芷柔,祝文韬既有已订婚的妻室,因何神色间对她流露出情意,这不是太不道德、太卑鄙了吗?对她更是一种侮辱!幸好她一向对他不假辞色,不然可丢脸了!
  “他真不是好东西!”女人的心变起来可厉害。
  萧傲云持平道:“我不下定论。不过,此事必须让爹和师姊知晓,提防一二,再慢慢查出实情。”
  “哎呀,这事再简单不过。”宝宝眼珠子一转,便想出一条妙计。“要知他是好是坏,照我的办法,一试便知。”
  “怎么试?”他追问。
  “这妙计需倪姑娘相助才行。”
  宝宝低声向他两人咕噜一阵,听得他们连忙点头。
  “好,我答应,反正我也很想教训他。”倪芷柔一面答应,一面以奇特的目光看着宝宝。“须臾之间,你已想出一条妙计,你不是普通人。”
  “树高岂需百龄?奕棋之道,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这表示什么?这世上有天才!也有十年一出的神童!庸夫俗子努力一生也比不上天才神童偶尔灵光一闪的妙想佳构。而我,自然不是庸才。”
  “你是神童?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
  宝宝自信满满,不与她一般见识,拿了一把瓜子,上半身趴在栏杆上眺望街道风光,瓜子壳儿随手拋落,反正轻飘飘的也打不痛人。
  但换了一名内功深湛的高人,飞花落叶都逃不过其耳目。那人避开两片瓜子壳儿,凝目朗上一望,当场在心里“咦”了一声。而某种心电感应也使宝宝垂眼与他对视,“哇”她惊跳了起来,年龄和阅历的差别,没办法沉得住气。
  “怎么啦?”萧傲云被她吓了一跳,探身查视,只见街心人来人往,看不出有何不对。“你为何叫大声?”
  “哈!”宝宝吐吐小舌。“我吓你的!你可不是被我吓了一跳。”
  “你真顽皮!”不再追究。
  宝宝暂时遮掩过去,心里可直打鼓:“他怎么来啦?惨了,惨了,被他瞧见了我,万一被捉回去,可会像爹爹一样罚我闭门思过?还是三天不准我吃零食?不如我先写几张‘悔过书’交上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宝宝,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为她找了一位克星。
  还是举白旗投降吧!宝宝,莫再做垂死挣扎了。
  “天香楼”的后院,那间特别宽敞的九厢屋里,一位文士书生打扮的俊逸公子,此刻正坐在太师椅上沉思,他的侍从端来香茗,他方神游归来,望着杯口袅袅上升的烟雾,长长吁了口气:“老天爷,宝宝可真能混,居然跟萧一霸的独生子在一起。”
  “魁……不,公子,你可猜出宝宝的用意?”
  “什么用意?还不是胡闹好玩。”外加是个超级小醋坛子!
  看来这位公子真称得上是秦宝宝的知己。
  你道他是谁?即是当今北方巨擘,“金龙社”的大当家“金童阎罗”卫紫衣,那位侍从则是“快刀”马泰。
  根据大领主展熹的调查结果研判,卫紫衣终于肯定自己的想法,头疼之余,终究不放心宝宝孤身涉险,于是改扮书生向西而来,最好能在半路劫住宝宝。
  他之所以改装是不愿和萧一霸起正面冲突,唯恐萧一霸识破他的来意,挟持宝宝威胁他,使宝宝遭到不测。
  马泰担忧道:“宝宝不知轻重的和萧傲云玩在一起,倘使被发现他和‘金龙社’的关系,岂不是太危险了。”
  “话虽不错,其实一时半刻还不须太忧心。一来宝宝与我结识未久,不见得已传扬江湖;二来宝宝尚未成名,‘黑蝎子帮’理该不会注意到一名小孩。”
  马泰有点不以为然。“悟心大师传令少林寺所有艺满下山的弟子遍寻秦宝宝行踪,这事在江湖上沸沸传扬,‘秦宝宝’之名已不再默默无闻。”
  卫紫衣笑骂:“算啦,这一两天我一定将他带走,不许他再胡来。”
  “魁首英明!这宝宝也太顽皮了,一声不响就走,吓得我们七魂跑了六魂半,剩下半魂东飘西荡的要找到他。”
  他十分兴味的道:“宝宝以为自己行踪隐密,料不到我们这么快便找来,看他刚才为自己的失算而吓一跳,也就够本了。”
  马泰也笑嘻嘻的:“说的也是,人家还以为他碰到鬼哩!”
  卫紫衣一笑不语,吃过晚饭,在马泰的伺候下漱洗竣事,开始行功打坐。
  是夜三更,两条黑色人影倏地潜近“天香楼”,仔细查看无人跟踪,方跃过后院,停在卫紫衣所住厢房的窗边,四下凝望,看其老练的动作,显然是精通此道的夜君子。
  卫紫衣睁开双眼,道:“方兄,请进来吧!我已等候多时。”
  夜君子方自如毫无声息的进了屋,劈头一问:“大当家知道我今晚会来?”身后跟着爱徒阴武,是他唯一的徒弟。
  卫紫衣下了榻,笑着点点头,神情愉快之极。
  “这须感谢令高足,我们刚到兰州不久,他立刻来见我。不愧是名门高足,消息果然灵通,比‘黑蝎子帮’的探子管用得多。”
  “大当家别夸坏了孩子。”方自如心里也是得意的,嘴上却道:“武儿昨天才和我碰面,马上叽哩呱啦的声诉宝宝如何捉弄他,如何调皮捣蛋,我瞧他这两天如此勤奋,别的目的没有,不外想借大当家的手将宝宝带离他身边,他吃不消啦!”
  卫紫衣哈哈大笑:“该打!该打!宝宝如此调皮,确实该打。待我将他带回总坛,必须代你好好惩治他一番。”
  “不!”阴武惨叫:“魁首要罚他尽管方便,可千万不要提到有关于我的只字词组,宝宝那鬼灵精事后一定会想法子找我算帐!”
  这下子,连方自如和马泰也都撑不住的爆笑出来。
  “笑、笑、笑?”阴武老羞成怒,又不敢冒犯大当家和师父,一双虎目死盯着马泰:“有什么好笑的?我就不信你不怕宝宝恶作剧。”
  “怕什么?”马泰胸膛一挺,嘴硬道:“宝宝再顽皮,也不过是个孩子。”
  卫紫衣噗哧笑道:“马泰,口舌谨慎点,当心那孩子或许正在门外偷听,你如此大言不惭,不怕成为他下一号目标?”
  这时,一声轻之又轻的“哼”声响自门外,马泰怒喝:“什么人?”身为近身侍卫的他飞快出门捉人。
  “唉哟,死马泰,你当我是谁?你弄痛我了。”
  那人故意变了音调,马泰听不出来,叱道:
  “就算你是皇帝的大舅子也要请你先吃一顿排头!”用力将他拖了进来。
  卫紫衣叱喝道:“马泰,还不快放手。”
  怕引人注目,所以屋内没有点灯,只靠月光照明。马泰捉人无功反被骂,怔了怔,仔细看清他捉进来的刺客,吓了一跳,连忙放手。
  “宝宝!呵呵,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宝宝“哼哼哼”了半夭,倏地狠狠踢了马泰一脚,见马泰痛得满屋子乱跳,才咯咯笑起来,躲到卫紫衣怀里。
  “妈呀……上回你踢这脚,这回又踢这脚……”
  “没法子,我是很‘念旧’的人。”
  阴武看在眼里,很庆幸,多嘴的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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