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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从来不加班,不是因为我的工作效率特别高,而是因为我懒,非不得已我绝对不会往办公室多停留一分钟。不过今天例外,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半个小时了,我还待在办公室里,其希望能够一直待下来。 这个改变不是因为我的工作赶不完,更不会是因为我的人生观突然大转变,而是因为我今天突然接到我亲爱的母亲大人打来的电话,告诉我她今晚要到台北来。迟迟不愿下班只不过是我在欺骗自己,拖延与她见面的时间。 倒不是我与母亲感情不好,而是我知道她此番北上,八成又是为了逼婚而来。 又得再重申一次,我家在乡下。乡下的乡亲们几乎个个都早婚,别说与我同年,即使比我小好几岁的表弟妹们都已是几个孩子的爸妈了。像我这般年近三十还未婚也没个男朋友的“老女人”,在亲友们的眼中是个大异类。所以老妈三天两头想替我安排相亲。其实我倒不是这么排斥相亲,而是不喜欢她安排的对象,都是“哨某”的男人,相亲当天就在敲婚事了。 最后一次被骗去相亲的对象是户养猪人家的小老板。我都还没搞懂怎么一回事,男方就开出一堆婚后的规定──他们“不计较”我的学历比他高,只要我婚后辞去工作,回到家里帮忙养猪,并且“至少”要生六个孩子……我不太明白,他们到底是要我养猪,还是要将我当猪来养? 上过几次当之后,我学乖了,老妈一有动作,我就闪人。被我躲过几次之后,老妈索性转移阵地,三不五时就北上来逼婚,顺便叫台北的大姑姑帮我找对象相.亲。 “可文,你怎么还不下班?”同事有些讶异地看着我。 “我马上就要走了。”我朝她例出个笑。 她也回以一笑,摆摆手,先离开了。 她离开之后,我上扬的肩角又垂了下来,不禁数了口气。算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终究得去面对的。收拾好东西,我以牛步缓慢地走出办公大楼。只是一出大楼见到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的人我便楞在当场。待回过神,我三步做两步跑上前去。 “妈,你怎么来了。” “怕你跑了,我特地叫你大姑姑陪我来等你。”老妈有几分得意地说。 我有些怨怼地看了大姑姑一眼,她一向最疼我的,怎么也跟着老妈胡闹? “先去吃饭吧,你妈坐了一天的车,累坏了。”大姑姑含着笑对我眨了眨眼。 我蹶起嘴看她们俩。“你们又想安排我去相亲,对不对?不要了好不好?我相亲相得好累。” “不趁现在,等老了你想相亲人家还不理你呢。”老妈瞪大了眼。 果然被我料中,她这趟北上又为逼婚而来。瘪着嘴,我什么也没说。 “今天没有安排相亲。”大姑姑笑着。 “真的?”我求证地问道。 “大姑姑保证。”大姑姑肯定地点了点头。 有了大姑姑的保证我就安心了,她从来不曾骗过我的,所以我乖乖地跟着她们到餐厅去打发今天的晚餐。不过我似乎安心得太早了,从公司大门口往餐厅的一路上到开始进餐,老妈的一张嘴没停过。叽叽喳喳地说的全都是同一件事,要我快点找个对象结婚。我知道老妈是为我好,我也不好顶嘴,只能无奈地看了大姑姑几眼。而老妈像是完全没有发现我的无奈,迅速进食的同时,还能口齿清晰地对我说教:“……你都几岁了,连个男朋友也没有,也难怪人家会怀疑你是个同性恋,我是不相信啦,可是……” “谁说的?”我拧起眉来。“又是四阿姨和舅妈对不对?” “哎……,也没有啦。”老妈避开我的目光。 我真的很不高兴。以前爱做中性打扮的大表姊二十六岁还没交男朋友,“好心”的阿姨和舅妈就在讨论她是同性恋的可能,这会儿她结婚了,热心的亲戚们嚼舌根的对象就换成我了。 她们是我的长辈我实在不该这么说,可是,我真的很受不了那群多事的长舌妇。 其实,我也不是没交过男朋友呀。我的“初恋”是发生在我幼稚园的时候,怎么“分手”的我记不得了;第二次,则是国小六年级,“分手”原因是国中以后他家里安排他到北部就学…… 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韩尔杰的脸…… 叹了口气,我放下手上的餐具,这才发现餐桌上安静得可以。老妈大概发现她说了我不爱听的话,突然不再说了,安静吃着她的食物。 看着,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盘子里已经空了,她也不起身再去取些食物回来,仍埋首用叉子戳着细碎的渣渣。老妈就是这样,平常捞叨了点,可是对我们几个孩子疼得紧。发现自己说了不中听的话,她总会自责半天。 扯了扯唇,我将几乎整盘都没动过的食物推到老妈面前。我与她的口味相近,拿的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妈,你帮我吃这些东西,我去化妆间。”说完,我便起身钻进了化妆间。 这间餐厅的化妆间干净而宽敞,还设了给妈妈们帮宝宝哺乳与换尿布的空间。我有趣地待在里边看着,偶尔也插上一两句话。 我就这么磨蹭了好半天才步出化妆间,不过才刚走了几步,去路便教人给挡住,我抬眼一看,竟是韩尔杰。见到他,我有些意外、有些……欣喜。 “嗨。”我缓缓露出笑容与他打招呼。 他将我拉到走道旁边,我这才发现我们挡住别人的去路了。站在走道旁,我对方才被挡住去路的人露出歉意的笑。他们并没有怒目相向,也没有冷漠以对,而是回以我和善的笑容。他们的回应令我很开心。带着笑,我又回过头看他,却发现地也是一脸的笑,看着我。 停了好一会儿,他才又说:“你的电话修好了吗?” 我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也没反应过来他是如何得知我的电话线路故障。 他像是看出我脸上的疑问,主动开口为我解答道:“我前几天打电话给你一直不通,打到障碍台查询才知道你的线路有问题。后来再打电话给你,电话是通了,不过一直没人接。” 原来,他有打电话给我。我笑着对他说:“因为电话可以打出去,所以我一直不知道线路有问题,后来朋友告诉我我才知道,就这么拖了好多天才请人来维修,现在已经修好了。电话没人接是因为前两天放假,我到同学家去了。” 他点点头,仔细地看了我一会儿又问:“你心情不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我奇怪地看他。 “看你方才在餐桌上似乎不太开心,所以我才过来的。” 我顿了两秒钟,问道:“你刚才就见着我了?为什么我没看到你?” “这一点也不稀奇呀。”他轻笑道。 他的话让我想到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局促地笑了笑,我没说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提醒道。 我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也没什么,只是我妈又来逼婚了。” “逼婚?”他直盯盯地看着我。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就是押着我去相亲之类的。”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已经有男朋友的事?” “男朋友?”我眨着眼看他。 他缓缓露出笑容,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呀。” 我不知道他这话有几分认真,只能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而在我呆楞的同时,他已牵起我的手朝老妈走去。明白了他的举动,我连忙止下脚步拉住他。“等、等一下。” 他停下来,回头看了我一眼,笑着,在我颊上喙了一下,又拉着我举步走去。这一回容不得我制止了,因为老妈和大姑姑都看到了我们俩。我想,她们也看到他亲我了。 没办法,逃不掉,我只得去面对了。来到桌前,我紧抓着他的手,有些紧张的看着老妈。不过看得出来,老妈比我更紧张。看到这个情况,我反而觉得好笑了。 过了几秒钟都没有人开口,我才发觉大家似乎都在等我介绍。我看了韩尔杰一眼,才鼓足勇气开口:“妈,大姑姑,他是韩尔杰,我的……男朋友。”男朋友三个字我说得极其迅速而含糊。 然后,我又向他介绍了我妈和大姑姑,他也礼貌合宜打地了招呼。 我老妈显然仍处于震惊与错愕之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概是不明白女儿怎么上个化妆间就变出了个男朋友来。还是大姑姑先反应过来,她伸手比了比空位。“坐下来聊。” “你……是我们家阿文的男朋友?”老妈仍是一脸疑惑地问韩尔杰。 “是。”韩尔杰笑容可掬地回答,完全没有一丝丝的不自在,至少我看不出来。 “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过?”老妈转而问我。她看了韩尔杰一眼,附在我耳边咬着耳朵:“你该不会是随便找个人来骗我吧?” “当然不是。”这话我说得有些心虚。 老妈仍是怀疑地看着我们俩。“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件事?” “我……”我心虚的接不下话,随即瘪起嘴来。“不说就是怕你问东问西的嘛。没有男朋友你要操心,有了男朋友你又不相信,你要我怎么办?”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老妈顿了下,随即不好意思地对韩尔杰笑了笑。“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阿文这个丫头……” “我明白。”韩尔杰笑着轻点了点头。 “明白就好。”老妈笑眯眯地点点头。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我偷瞄了老妈一眼,不禁在心中庆幸还好她问的不是我,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的。 “你是在做什么的?” “我和朋友合资开了间小公司。” “自己当老板呀。”老妈喃喃道,随即又问:“你们家人脾气怎么样?有没有谁特别难相处?” 我微拧起眉来,才刚见面,老妈就想盘查人家祖宗十八代了吗? 而韩尔杰像是不在意,仍是一迳温文的笑。 “没有,我家人脾气都不错。” “那就好。”老妈停了两秒钟又说:“脾气好就好啦,可是,和公婆一起住还是多少……” “妈!”我的天,才第一次见面,她扯到哪里去了? “妈什么,我也是为你好。”老妈不理我,又继续问韩尔杰:“将来你们结婚以后要和你父母一起住还是……” “妈──”我拖长了音,求饶地看着她。 “好了,年轻人的事他们自己会处理,反正阿文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就别再操这么多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大姑姑拍拍老妈的手,我一脸感激地看着她。 老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她看了我们好一会儿却只是摆了摆手。 “算了,你们年轻人觉得好就好,我不管就是了。” 我朝韩尔杰使了个眼色,偷偷吐了吐舌头。他正与老妈和大姑姑说话,我以为他没看到,没想到他却在桌下握了握我的手。 他这一握令我突地想到一件事。我侧转过身看他:“你的朋友怎么办?” 他也转过头来看我。不止是他,老妈和大姑姑也都直盯着我瞧。 “跟你一起来的朋友呀。”我解释道。我想他应该不会自己一个人来这儿吃饭吧?那多无聊。不过如果他真的是和朋友一块儿来,让人家等这么久可不好意思。 他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他们……” “韩先生你和朋友一块儿来的?”老妈一脸歉意地看着他。“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多时间。” “没有关系。”他仍是一贯和煦的笑。 “有关系,你快回去自己的桌位,则让人家等太久。”我促道。老妈说算了,我可是存疑的,他再不离开,难保老妈又要问些什么。 可是在促他离开的同时,找也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误以为我利用完就将他一脚踢开。不过我现在没办法对他解释,至多晚上回去打个电话道歉就是了。如是想着,我仍是小心地盯着他的反应。他的表情完全没有改变,朝老妈和大姑姑点了点头,说了些客套话就离开了。 他应该是没有放在心上吧,我自我安慰地想。 我目送着他回到他的桌位。原来他的位置在我左方,隔了一大段距离,而我的桌位比较靠近餐台,取餐时根本不会经过他的桌边,难怪我之前没瞧见他。 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就座之后他看向我,对我扯出涸笑,我也开心地回以一笑才回过头去。一回头,就见老妈和大姑姑带着暧昧的笑直盯着我。 “你们干嘛?”我不解地问。 “这样我就放心了。”老妈还是一脸的笑。 “什么呀?”我还是没弄懂状况。 “没什么。”大姑姑拍拍我的手。“我和你妈先回去了,你就留在这儿陪陪韩先生。” 韩先生?听到大姑姑对他如此正式的称谓不知怎地我竟觉得有些好笑……我猛地抬起头来。“我为什么要留在这儿陪他?”人家是和朋友一块儿来的,我去凑什么热闹? “别不好意思了。”大姑姑笑看了我一眼,然后便举手招侍者来结帐。侍者礼貌地要我们稍待,便往柜台走去。 “你们吃饱了吗?干嘛急着走?”待侍者离去找才问道。我们吃的是欧式自助餐,吃一口与吃到撑死都是一个价钱。我倒不是存捞本儿的心态,只是,至少不能饿着肚子回去呀。 “我们吃饱了,倒是你,什么都没吃,待会儿和韩先生一块儿要多吃一点。” “我……”我的话停了下来,因为侍者来了。 “小姐,你们的帐已经结过了。”侍者亲切地微倾着身说。 “结过了?”我们三个都愣了一下,随后,几乎是同时,我们三人表情又都起了变化。 老妈和大姑姑相视而笑,然后大姑姑对侍者说:“谢谢。” 我有几许无奈地看着她们。我想,我们三个人的想法是一样的──帐是韩尔杰帮我们结的。这下老妈对他的评价一定又更高了,非关钱什么的,而是礼貌与尊重。老妈不像我那些阿姨死要钱,不过她很爱面子。她的爱面子与一般人不同,住豪宅、开大车并不会使她觉得有面子,她喜欢人家敬她、让她,这下韩尔杰是对了她的胃口了。可是我不喜欢,我不认为他该付这个钱。 看到老妈和大姑姑都站了起来,我也连忙起身。不过我心里想着是不是该去向韩尔杰道谢,并告诉他一声我们要离开了。 “你留下。”老妈态度满坚决的。 “不要,我跟你们一起走。”为了表示决心,我向前走了两步。 “伯母,你们要离开了吗?”是韩尔杰,他大概是注意到我们都起身了吧? “谢谢你。”我回过头呐呐地向他道谢,其实我心里您的是他干嘛这时候出现,逮着机会,老妈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老妈直向他道谢。 “应该的。”他扯着笑说。 “那不打扰你们,阿文留下陪你,我们先走了。”我怎么也想不到说这些话的人竟然是大姑姑。我瞪大了眼却百口莫辩,只能无奈地撇了撇嘴。 待她们离去之后我才转过身去面对他,见到他的笑脸,我反倒觉得有些尴尬。我习惯性地将头发拨到耳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妈她们就是这样,你别理我,去陪你的朋友吧。” “他们已经走了。” 我怔了一下,歪着头越过他看向他的桌位,真的,空无一人。我抿抿唇,对他说:“对不起。” 他轻笑道:“为什么道歉?”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害他没能跟朋友好好的聚聚吧?不过我没说,只是笑了笑。 “你吃饱了吗?”他问我。 我诚实地摇摇头。被老妈和大姑姑这么折腾下来,我几乎什么都没吃。 “我也没有。”他说。 “对不起,都是我,害你都没吃东西。”我真的是充满歉意的。 “你一向如此吗?”他笑着问我。 “什么?” “老是向人道歉。” 我顿了一下才摇摇头。我鲜少向人道歉,因为没机会。对他也不知怎地,却似乎总是在道歉。 他没再与我讨论这个话题,而是问我:“你想去哪儿吃?” “就在这儿吃呀,这儿是吃到饱的……”见他挑起眉,别有所指地望向我的后方,我的话渐渐隐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餐台上的食物几乎全都没了。我抬起手看了腕上的表一眼,讶异地轻呼:“这么晚了?” “是呀,这么晚了。”他看了看四周,牵起我的手。“我们先出去吧。” 任由他牵着走,我扫视着周围,这才发现餐厅里原本满座的客人现在只剩稀稀疏疏的几桌,而且有不少人似乎是在等结帐的。 “想吃什么?”出了餐厅的门,他又问了我一次。 现在的我饥肠辘辘,可是问我想吃什么,我却是全没主意。我摇了摇头。 他想了一下,问我:“去士林夜市,好不好?” “好。”我立刻开心地点头。我很喜欢吃士林夜市的东西,可是我已经好久没有去了。以前常和同学一块儿去的,不过我的方向感太差,没有人带我,在夜市里我会迷路,自己去钻了两次就放弃了,没再去过。 决定了地点,我们没有耽搁片刻,直往士林杀了过去。停好了车,他带着我左钻右钻轻易地来到生炒花枝的摊子,这是我指定第一个要吃的东西。 吃了一口,我满足地笑弯了眼,就是这个味道。同学告诉过我,只有一家好吃,可我总记不住是哪一家,上回自己来吃错了,好失望。不过我有些意外,他竟然会知道。 “没想到你也会来夜市吃东西。”我没停下吃东西的动作,仅是抬了拾眼皮对他说。 他顿了一下才答道:“又是有钱人如何如何的论点吗?” 我抬起头来看他,他的唇是上扬的,可是我觉得他并没有在笑。缓缓放下手中的汤匙,我想到了之前有过的对话。我有些心虚、有些歉意地缩了缩脖子。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停了一下我又说:“我真的没有偏见,只是,我不曾认识真正的有钱人,对有钱人的生活只能靠我自己的想像。” 看了我好一会儿,他摇摇头,脸上有了真正的笑容。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是‘有钱人’?” “感觉。”我说。 以前我有一个同学喜欢在班上、在街上找“看起来”像有钱人的人,经她一说我才发现,真的“人不可貌相”。班上有不少“听说”家境不错的同学,可是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不过在街上看过一些人,并没有刻意炫耀或是夸张的打扮,可是就是充满了贵气。韩尔杰就是这一类的人。 至于我自己呢,就是所谓的一般“平”民百姓,家世平平、学历平平、长相平平、身材……我垂眼看了自己的胸前一眼,唉,算了,吃我的花枝要紧。我又送了一大口的花枝进嘴里。 对我的回答,他完全不作评论,仅是扯着唇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吃完了花枝之后,他又带着我去吃炒羊肉。炒羊肉真的很好吃,可是我已经半饱了,却还贪心地想多吃点东西,所以,我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浅尝着。吃着,我又突然想到先前的话题。 “我对有钱人真的没有偏见。”考虑了会儿,我还是决定要解释个明白。 他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来看着我。 “我对有钱人真的没有偏见。”我又说了一次。我一向很少对人解释些什么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会如此在意他的想法。 “就像先前说的,我没有认识真正的有钱人。以前对有钱人的认知都是经由小说、电视,加上自己的想像。难得遇上了个我‘觉得’”像个有钱人的人,我就不自觉地想印证些什么。就像,我想知道是不是每个有钱人过年的红包都是一个一千万,吃的都是二头鲍、五百元的饭盒……”我觉得自己好像愈描愈黑,声音有些心虚地渐渐隐去,我从来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口拙。 我懊恼着,没想到他却笑了出来。 我没有试图解读他的笑意,而是提起精神郑重地继续对他说道:“我想说的重点是,你是不是有钱人不重要,你就是你。我是这么想的,真的。我不会因为你的家世而排斥你的。” 我极认真的看着他,可是眼下的情况却令我突然有些想笑。“正常”的状况下,我好像才是该为自己出身“自卑”的角色,而他则该是那个安慰我,并保证不因我的家世而嫌弃我的人。 我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来,努力维持着一脸认真而严肃的表情。不过,我想我是失败了,因为他大笑了出来。我不甘心地轻捶了他一下,我这么努力,他怎么好歹也配合的假装一下呀。 “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我不会再自卑了,谢谢你。”他抿着仍有笑意的唇点了点头。 这次,我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我就是我,别在意我的家庭。”在我们俩都止住笑之后,他说。 我的笑渐渐敛去,因为我觉得他的话中有太多的认真,虽然他仍是一脸的笑。 在我思索的时候,他倾身吻了我。我动也不动怔怔地看着他,却见他一脸若无其事地说:“快吃,吃完了我们再去吃别的。” 如果是想让我分心,那么他完全达到目的了。这儿可谓是人山人海呀,他竟在这儿吻我?我心虚地看了看周围,不过,似乎是我多心了,根本没有人在意我们。大家喧嚷闹热得很,根本无心理会别人。 我为自己的神经紧张觉得有些好笑。吁了口气,才要拿起筷子,肩上忽地被拍了一下,我连忙回过头去。这一瞧令我瞪大了眼,不会吧?这么巧?今天是什么日子?先是我老妈,然后是他? 站在我身后咧着嘴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家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弟弟──庄英俊是也。虽然我们姊弟俩都是只身在台北,可是却很难得见上一面的。一方面是“活动范围”不同,他的学校与我的宿舍相距十万八千里远,再一方面我这老弟一离家就像脱了疆的野马,忙碌得很。除了假日偶尔相约一块儿搭车回家,我们就靠电话联系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遇见他。 “约会呀?”他笑嘻嘻地问我,毫不客气地拉过椅子坐在我身旁。 我没理他,而是向韩尔杰介绍道:“这是我弟弟,庄英俊。”我重重地念着他的名字,因为我知道他不喜欢。其实他早在国中时期就因为意外连连让老爸又请人改名为“庄伟伦”了,可是我们仍常拿他本来的名字取笑他。 果然,他对我龇牙咧嘴了一番,不过他也没申辩就是了。我没理他,继续向他介绍韩尔杰,“他是……”我顿了一下,又很快地说:“你叫他韩大哥就好了。” 他扬起眉睐了我一眼,对韩尔杰伸出了手。 “你好。我想我姊姊已经向你提过我了,不过,我完全没听她谈起过你。”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的动作与表情。我从没见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甚至,我觉得他对韩尔杰的态度称不上友善。 “你好,我是韩尔杰。”韩尔杰也伸出手与他相握,仍是一贯的从容。 “我刚才看到你吻我姊。” 听到他的话我瞪大了眼,连忙想解释些什么:“那、那不是……” 他看了我一眼令我止住了话,才又看向韩尔杰。 “先小人后君子。有些话我先说在前头,你与我姊交往最好是真心的。如果她受到伤害,绝对会有人为她出头。” 我该阻止他的不礼貌,可是我没有,因为我傻住了。 不过韩尔杰倒像是全然不在意他的态度,扯着唇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们又对视了几秒钟,突地,阿伟咧出个笑容,就像平时一般。然后他站起身,推了我一把。 “我先走了,拜。”说完,不待我回应他就走人了。 我就这么楞楞地看着他,他走了两步我才连忙喊住他:“阿伟,妈到台北来了,在大姑姑家。” “我知道。”他回过头给了我贼贼一笑,又朝他的朋友走去。 “他知道?”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忍不住轻碎:“没良心,竟然不告诉我……” “你弟弟很关心你。”韩尔杰的声音令我抬起头来看他。 我们家的小孩感情一向不错,只是我一直没注意,那个流着鼻涕缠着姊姊的小鬼头已经长大,开始懂得保护姊姊了。我顿了一下,扬起唇来。“嗯。” 他也一笑。然后问我:“还想吃些什么?” 我摇了摇头。“现在不想吃。” “那我们先去逛逛,待会儿如果饿了再吃。” “好。”我点了点头。 或许是怕我们俩被人潮冲散,他紧握着我的手,我也就由着他牵着,东张西望地看着摊贩及店家陈列的商品。 “告诉人家我是你的男朋友这么困难吗?”走了好一段,他忽然问道。 我怔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看他。 “说我是你的男朋友这么困难吗?”他又问。 我停下脚步,仍是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笑了,低下头与我对视着。“很容易的。来,跟着我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我仍是一迳地看着他。看了几秒钟,我有些顽皮地笑了。复诵着他的话:“我是你的男朋友。”他笑着捏着我的鼻子晃了晃。我将他的手抓了下来,低下头扳着他的手指。他没再逼我,牵起我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韩尔杰是我的男朋友。”走了几步以后我突地开口说道。 我的音量不大,周围也很吵,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不过无所谓,重点是,我说了。 我知道男、女朋友立不意谓着许诺永远,甚至对某些人来说这个名词它只是个名词,没什么特殊意义,可是我很在乎。以前有个同学笑我八股,因为她将男朋友当鱼来养。她怎么想我管不着,相对地,她也影响不了我的想法。我与她不同,我的“男朋友”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 只是,看来,他是没听见方才我所说的,因为他什么都没说,一任地牵着我往前走去。 我心底泛起一丝丝的失望。不过,原本握着我的大手突然轻轻一转反手,与我十指交缠。 看着交缠的十指,我抿着的唇微扬了起来。 ------------------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 愁雨 扫描校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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