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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睁开眼的时候,首先看见坐在窗边的男人。 他坐在窗边一把椅子上,一本书摊在他交叠的膝上。他低着头,显然正在阅读,神情相当专注。 她有些困惑。 这男人何时也读起书来?他向来讨厌看那些平面文字,说是太伤眼……等等!他哪来的书? 难道是她从图书馆带回来的那些?喔!拜托,千万不要! 她想喊他,但喉咙像是干旱的沙地,干哑得挤不出半点声音,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异状。 她怎么了? 未来几乎从床上弹跳起来,一堆插在她身上的管子纷纷被扯动,痛得她哀叫出声。 男人立即被惊动。他丢下书,急忙靠过来。 “你醒了!怎么了?想做什么?不,拜托!先别乱动!” 未来惊慌失措,她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她身上会有一堆奇怪的管子?为什么她的左脚不能动?还绑了一圈白色硬梆梆的东西?还有这是哪里?她在什么地方? 男人见她神色惊惶,连忙安抚她。 “别慌,别担心!你先不要乱动,会把管子扯落的。” 他的声音相当温柔,未来渐渐平静下来。 是的,她不用担心,他在她身边的不是吗?一切都没问题的,没有什么事不能解决的。 她捉着他的肩膀想开口说话,无奈却吐不出只字片语;她又开始紧张起来,急得几乎掉泪。 见状,男人连忙倒了一杯水。 “我想你应该很渴,先喝点水吧!” 未来感激的接过杯子,没时间理会拿在手上的杯子有多么怪异。她只想用水浇熄她喉咙的烧灼感。 “慢点!慢慢喝,别呛着了!”他轻拍她的背,怕她喝太快呛到。 未来喝完一杯水,喉咙得到滋润;这时她反倒不急着开口说话。她把空杯子递给他,伸出一根食指——再一杯。 男人会意,但他摇头。 “不晓得你能不能喝这么多水,我先让医生过来替你检查。如果没问题我再倒给你。” 他按下墙上的铃召唤医生。 未来分析他的话,捉到了一些要点。 “这里是医院?” 她看了看,只见四周一片白。 这里是哪里的医院,她怎从没见过?医院该是像实验室那样的地方,有许多仪器与机器人在走动;而这里,安静得像是没有其他人了。 男人点头。“这里是私人医院。” “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正要回家吗?怎么会来这里? 他带着愧疚回答她:“你受伤了。” 未来知道她受伤了,因为她很痛——脚痛、手痛、头痛、喉咙痛……全身无一处不像被摔烂的豆腐。 “我怎么受伤的?我出车祸了吗?” 印象中,她穿过一道奇怪的光圈,然后,一阵天旋地转的,她像被一股力量抛到车外,眼前一片黑,后来的事她就全不记得了。 他点点头。“你被车撞倒,已经昏迷了两天。” 未来理解成——她开快车,发生了意外。 “这两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她同。 他点头。 未来感动地说:“给你添麻烦了。”她不该开那么快的。 “千万别这么说,是我害你受伤,理应负起全责。” “你害我受伤?” 他低头道:“你的左脚骨折,会好一段时间不良于行;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段时间你好好休养,我会负起照顾你的责任,直到你完全康复。” 未来愈听愈迷糊。 “柴健,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太懂?” 男人讶异地抬起头。“你知道我?” 未来笑道:“你犯什么糊涂?我怎会不知道你,你是柴健,我先生呀。” “我是柴健?”柴健盯着她。 她点点头。 “我是你先生?”他又问。 她含笑如初,点头。 男人脸色骤变,急按墙上的铃。 片刻医生还不来,他打开房门,拦住一名护士快叫医生过来!” *** 一会,医生带着护土匆匆忙忙赶来。 “柴先生,真抱歉!刚才在另一间病房,没听见铃声——”“不必多说!”柴健没有责备他珊珊来迟,只道:“请快替她检查!尤其是脑部,我担心她脑部受了伤没检查出来。” 医生立即趋上前要替未来做检查。 未来见到这位医生,嫌他怪模怪样的,连忙要躲。 这是哪里的怪医院,怎么会有医生穿那种奇怪的白色袍子?看起来好像古董货。 两个护土机灵的将她按在床上,令她动弹不得,她只得大喊救命。 “柴健,别让这些奇怪的人碰我!” 柴健纹风不动。“快替她检查!” 未来不肯合作,医生只得命令护士取镇定剂来。 眼见一根粗大的针管就要扎来,未来惊恐地挣扎。 她不敢相信见她落难,柴健竟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而没有帮她,她气死了,眼泪差点没夺眶而出。 “姓柴的,我要被他们扎一下,我们就立刻离婚!” 闻言医生不禁停下了动作,回头看了眼柴健。 “柴先生,这位是尊夫人?” “不是。”柴健摇头。 医生立即了解她需要检查脑部的原因——这病人可能精神异常。一思及此,针管立即毫不犹豫扎下。 药效一发挥,未来再无法反抗;她泪流满面,像个破娃娃似地躺在床上任人宰割。 这是噩梦! 究竟是怎么回事?才结婚一年的丈夫竟翻脸不认人,不承认她是他妻子,还教人用针扎她。 若是梦就快醒来!快醒来!她不要待在这可怕的梦境中;但她醒不过来,只感觉意识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医生与护士围绕在她身边。 “测量脑压。” “X光准备。” “超音波。” “DNA检测。” *** 一连串精密的检查后,检验报告终于出炉。 “柴先生,病人的脑部没有异常。”医生道。 柴健细阅着检验报告,不时转头看向仍昏睡在病床上的女子。 没有异常?怎么可能! 没有异常她怎会把他当成她丈夫?还说要和他离婚,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这不是妄想症是什么?在撞倒她之前,他从未见过这名女子。 镇定剂的药效渐渐退去。 未来苏醒过来,看见柴健,她虚弱地笑了笑。 柴健也对她微笑。“你安心养病,我会照顾你。” 就算她是精神病患,被他撞到了,他还是得照顾她。 未来安心地点点头。 “我就知道刚刚是我在做梦,你怎么可能那样对我,你说过你爱我的。” 柴健神色一凛,转头看向医生。“她真的没有异常?” “我都详细检查过了,完全没有异状。”医生诚惶诚恐。 听见其他人的声音,未来倏地睁开眼来,奇装异服的医生让她惊叫失声。 “冷静,别怕!他是医生,不会伤害你的。”柴健立即安抚她。 未来静下来,捉着柴健的手不放。 “我们转院!转院!这里的医生好奇怪!” 医生无辜地看了自己一眼。“哪里奇怪?” 未来道:“他奇装异服!”医生应该穿无菌防尘衣才对! 医生与柴健面面相觑。 制式的白色医生袍算是奇装异服?好吧,也许每个人观感不一,勉强算是好了。 未来拉着柴健一只手臂,突然又叫了声,扯着他的袖子问:“你这是什么料子?!” 柴健道:“真丝。” 未来蹙起眉。 “为什么穿这种怪衣服?远红外线陶瓷粒子纤维能释放短波能量,有助身体健康,何必委屈自己穿这种制作费时又浪费资源的衣料!” 柴健愈听愈是困惑。精神病患也知道远红外线陶瓷? “那是正在实验室里开发的产物,价格昂贵,尚未被普遍运用。” “胡说!我们平时都穿这种衣料。” 不怪她,他只能将她当精神病人看待。 他问她:“你知道现在是公元几年?” “两千三百三十三年。”未来毫不犹豫。 他摇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未来气极。 “柴健,你敢忘记我叫什么?!” 好吧!跳过这一题。 “你住哪里?” “和平市。” 他问:“哪一国人?” 她答:“地球人。” 他问:“家中还有谁?” 她答:“你和妹妹?” 一线希望! “你有妹妹?在什么地方?” 她瞪他。 “你发神经!妹妹是我们的女儿,还在医院里还没出生。” 在医院里却还没出生的女儿? 他怪异地看了她一眼,问:“你今年几岁?” 她答:“二十四。” 他问:“性别?” 她白了他一眼。 “够了!我拒绝再回答这些愚蠢的问题!” 他瞄了她一眼。 的确,尤其最后一个问题最愚蠢。 那单薄衣服下的身材分明凹凸有致;如果她要说她是男人,他肯定她已病入膏盲。看来还有治愈的希望,他与医生商议。 “刚刚我问她的,你都听见了?” “是的,柴先生。” “一个二十四岁,已婚,育有一女,住在公元二千三百三十三年地球和平市,以为远红外线陶瓷已经量产的病人,你想她适合采用什么治疗方法?” 医生道:“我诊断病人患有妄想症,建议移转送专治此症的林西医院,那里有此科最专业的医生与护理人员。”他主治外科,对精神异常疾病非属专业。 未来一字不漏地听取他们的对话。 “谁得了妄想症?!你们才有病!” 她忿然捉起枕头朝他们身上丢。 两个男人连忙躲开攻击,但一连串不明物体紧接着袭来,逼得两人不得不退至病房外谈话。 不明物体一一打在门板上,乒乒乓乓的。 医生细声对柴健道:“柴先生,她病得不轻,是否要立刻转院?” “等她腿伤痊愈了再说。”柴健摇头。 “真可惜,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 柴健不语。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待病房里平静下来后,才悄悄走进去。 未来丢东西丢到累了,倒在床上又昏睡过去。 他来到病榻前,看着她苍白的睡颜,好一段时间才转身离去。 *** 在病床上任人摆布了一整天,未来对这家私人医院的“制服”已眼熟,不再怪吼怪叫了。 医生认为这是好现象。 未来无聊,按铃喊来护土。 这家医院的服务真差!病人得自己按铃,医护人员才会来关照;不像她去过的那些医院,有机器人看护二十四小时照料。 这家医院甚至还纯用人工,简直不符合现代精神! 她知道她左脚严重骨折所以动弹不得,一般医院治疗这种意外伤害,两三天内她就可以健步如飞。 她抱怨这家医院疗速太慢,医生认为她妄想。 她只得闭上嘴,安分接受他们的治疗方式;反正等她一痊愈,她绝对要向法院控告这家医院罔顾人权,没以最适当的方式治疗她,还将她困在床上,教她丧失独立的自由。 她按铃,护士来了,询问她需要什么。 “我要见我丈夫。”她说。 护士一脸为难。 他们都知道她口中的“丈夫”是指谁;但事实上,大家又十分清楚那人绝对不是她“丈夫”因为柴先生单身未婚。 看神情就知道,这护士还是把她当疯女。 未来抿起嘴。“我已经一整天没见到他,想问他一些事,请通知他来。” 护士支吾道:“柴先生没有交代他去哪里,你再等等,也许他马上就来。” 未来更不悦。“难道没有其它方式可以联络?他也许在家里,我给你我家的卫星电话号码……” 护士没有拿纸笔抄下号码。基本上,她怀疑病人是科幻小说的爱好者……什么卫星号码! 未来念了一串数字,抬起头。 “咦?你为什么不记起来?” 护士忍不住翻翻白眼。 “小姐,这支电话打不通,我已经试过两遍了?” 未来“啊”了声。“是吗?” 护士点头。 “这怎么可能?那支电话从来没故障过。” 护士顺着话说:“所以它现在故障了,东西用久了都会坏的。” 老天爷求求你,别再考验她智商了!她对于她无远弗届的幻想力实在追不上。未来又道:“不然这样吧!你搬台电脑过来,我要做点事。” 护士学聪明了。 “你病还没痊愈,需要休息。你从睁开眼后就没合上眼,还是先睡会吧!也许等一下柴先生就会来了。” 未来想了想。“好吧!我先睡一会儿,他来了教他叫醒我。” 见未来睡去,护士终于松了口气。毕竟照顾一名普通病人容易,但要照料一名精神异常的病人可就不一样了。 她离开病房,打开门,柴健正在门外。 “柴先生。” “她现在如何?”柴健问。 “刚睡,要柴先生一来便叫醒她。” “辛苦了,你忙吧!”柴健点头。 “是。”护土离开。 柴健进入病房,但他没有叫醒她,任她睡。 *** 约莫一小时后,未来自动醒来,看见他。 “来多久了,怎么不叫我?” 他苦笑。她仍把他当丈夫。 “刚来不久,看报纸看人迷了。” “报纸?!”未来怪叫。“什么报纸?” 柴健扬了扬手。“经济日报。” “怎么有这种东西?!”她问。 “街上买的。”他回答。 “街上哪里买得着?这种东西应该早就作古了。” 末来不信。 柴健耐着性子。 “这种东西街上随便都买得到。” 见他一本正经,未来不禁质疑起自己,她喃喃道:“难道这几天开始流行复古了?” 他没理会她的喃喃低语,低头展开手上的报纸。 一时,病房内陷入一片宁静。 “除了在史迹博物馆,我没看过这种东西。”未来靠向床边。 他点头,半是敷衍。“我明白。” “报纸上写了什么?念些给我听听!” 他念:“蓝牙开发成功后,将普遍运用在手机及PC上,预料将带动一股风潮,技术成熟后,可望量产减低成本售价——” “等等!”有句话她听得困惑不已。“蓝牙这东西不是已经被淘汰了,怎么还会在开发中?” 她是病人,他原谅她、迁就她。 “蓝牙没有被淘汰,事实上,它正走在流行的尖端。” “胡说!别戏弄我!” 他将报纸递给她。 “不然你自己看你识不识字?” 未来瞪了他一眼。 还说不是戏弄她!国际语言是中文,每个人都要学的,她会不识字? “拿来!” 她把报纸拿到床上,宇很小,她吃力地读着,愈读愈觉得不对劲……这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她抬头问:“这是什么时候的报纸。”它并未旧得发黄,看起来甚至不像是一个月前的。 “今天。” 未来看到报纸上头的日期——2000年5月10日“今天?!” “是今天没错。”他说。 她脸色发白,瞪着他。 “柴健,别开我玩笑!” 他看着她,有些同情。 “小姐,请你面对现实吧!我们的确只进化到公元两千年;就算你超级爱幻想,时空旅行还是只是出现在电影中的事。” 未来搞住耳朵,无法接受。 “不!这不是真的!我做了梦,不然就是你骗我!” “我不认识你,骗你做什么?” 未来尖叫。 “你不认识我?!你敢说你不认识我?!” “事实如此。我只是开车撞到你,送你来这里。” 他解释。 她不相信,捉住他问:“你是谁?!” “我是柴健,我也讶异你如何知道我。”在此之前,他确定自己从没见过她。他不像是在作戏,未来惊恐地瞪大眼。 不!她所认识的柴健不是那种会捉弄人的人,他没那么无聊。 若真如他所说的……突地,一个可能性窜入她脑中。 她颤声道:‘你刚说,现在是公元几年?” “两千年。”未来沉住气。“你是谁?” 她要再确认一次。“柴健。” 他将身份证掏出来递给她看以证明身份。她看清楚那证件,知道那并不是他们的“晶片人民证”。 “我在什么地方,这里是哪里?” “你在我的私人医院,这里是台北。”她脸色益发苍白。 “台北?”和平市以前的名称?“是,就是台北。” “你是柴健,但你不认识我,不是我丈夫?”她几乎不敢再问下去。 他将身份证翻到反面。“你看,我未婚,配偶栏上是空白的。” 她看见了,她不敢相信。“但是你——长得跟他一模一样。” “所以你误认为我是他,我明白。” “你才不明白!”未来呜咽出声。“我的天,我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她伏在棉被上几乎痛哭失声。 他拍拍她的肩膀。“我撞伤了你,你不用担心,我会负起全部的责任。” 未来摇头。她哭得更加无助了…… ------------------ 文学殿堂 疯马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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