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梅子。”楚云奔在叫她。
  梅若颖真的好想死。
  这个该死的杀千刀,最近不知道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开口闭口地唤她“梅子”。
  唤,恶心死了;谁准他这么叫她的。
  楚云奔手里捧着从大街刚买回来的桂花糕,正想拿给梅若颖尝,谁知道他一走近她,便迎向她的怒气冲冲。
  “我今天没有打破碗哦。”所以她不可以骂他。
  她的怒颜依旧。“那个碟子也不是我打破的,是咱们后街的那只猫啦,早上我来的时候把煎好的鱼放在柜子旁,猫儿闻到腥,它就自个儿寻来了;那鱼是猫偷吃的,那碟子也是它打破的,根本就不干我的事。”所以她实在没有理由对他生气。
  “我不是在气这个。”梅若颖用手按住胸口,不让自己的怒意太盛。
  为什么她的内敛每回遇到楚云奔便死棋一着,每回看见他要死不活,嘻皮笑脸的模样,她就一肚子火?!
  她扬眉抬眼瞪他。
  “那你到底是在气什么?”他才进门,什么事都还没做,怎么可能又冒犯到她了?
  不可能是吧,所以就说她脾气坏,每次都乱吼他,她还不承认。
  “以后不准你叫我‘梅子’。”她下了禁令。
  “为什么?”他呼天抢地地对她抗议。“不叫你‘梅子’,那我以后要叫你什么?”
  “梅大夫。”
  “我又不是你的病人。”他大声抗议。“我才不叫你‘梅大夫’。”他高高扬起下颚,趾高气扬的,一副不妥协的模样。
  别生气、别生气,这点小事真的不值得你对他大呼小叫的,这样太有损梅大夫的形象。
  梅若颖安抚下自己的怒气,要自己笑着同这个浑球交涉。“那你以后跟怜玉一样,叫我小姐好了。”
  “为什么?”他又提声反抗了。
  这次梅若颖再也顾不得形象问题了;她冲着他的鼻子叫嚣“因为你只是我请来的一名伙计,所以你得叫我‘小姐’,或者是‘大小姐’,就是不准你叫我‘梅子’。”这个爱笑鬼,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么亲昵的叫唤,不适合他们两个用。
  楚云奔没被她的怒气给骇着,他挺大胆地对她摇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她瞪着铜铃似的眼看他。
  “我摇头是因为你话中有语病;梅子,你想想看我虽是你请来的伙计,但我可没领你的月俸,连一毛钱都没领哦。”他特别强调他是真的连一毛钱都没拿她的。“所以你怎么可以要求我跟怜玉一样,都叫你‘小姐’呢?”
  “你!”梅若颖竖起一根手指头指向楚云奔的鼻尖,正打算训斥他的强词狡辩,但医馆内突然闯进一个人。
  “打扰你们小俩口拌嘴;云奔,你跟我出来一下。”尹剑峰一进门,就拉着楚云奔往外走。
  楚云奔就这样被拉离战场,梅若颖直瞪着他消失在她视线之中。
  他说走就走,连句交代都没有,无视于她梅若颖的存在。
  这太可恶了,他当真没把她当主子看,是吗?!
  “怜玉。”梅若颖气得叫来怜玉。
  “小姐,什么事?”
  “打从今天起,算月俸给楚云奔;他要是迟到或早退,都得扣钱。”如此一来,他以后既不敢迟到早退,也不会因为没领到月俸便不叫她‘小姐’,而老是喊她那恶心巴拉的“梅子”。
  梅子。
  一想到这个名字,梅若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也亏他想得出来这个难听的昵称,害得他每次一叫她,她的鸡皮吃痞便全耸立起来。

         ※        ※        ※

  “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拉我出来,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楚云奔一直等到好友将他拉到隐秘处时,才开口问。
  “你这几天有没有出去做案?”
  “没有,你问这干么?”
  “连日来,咱们芙蓉镇又发生了几宗案子,作案手法与神偷极为相像,专找为富不仁的商贾下手,而在作案后的隔天,一些贫民百姓便在自家门口拿到一袋银子;我想,有人想嫁祸给你。”
  “嫁祸给我?”楚云奔不以为意。“如果他的行径与我相同,都是看不惯那些有钱人鱼肉乡民,而仗义相助,那么我不介意他用我楚天越的名号,救助贫民。”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拿自个儿的身家性命去救人;那个人既是有心帮助人,那便是侠义中人。
  尹剑峰一改以往的笑脸,神情严肃地开口。“问题是那个贼人不仅盗财,他还偷香窃玉,咱们镇里有几名闺女已遭他毒手。”
  “看来,他是一名采花贼。”
  “而且行侠仗义是假,偷香窃玉为真。”尹剑峰隐隐察觉到这之中一定有什么阴谋存在。“云奔,我想你得小心点;我看那个贼人不仅想将盗窃之名嫁祸给你,连带的,他想毁掉你在镇民心中的地位。”
  “我知道。”不然,那个贼人不会将偷窃所得给了贫民;他一方面将他楚天越的行为模式冠在他自个儿的身上;另一方面他又在行抢偷窃时,玷污了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他的企图再明显不过了。
  “我这几天会特别留意一些外来客,不会让别人恣意破坏芙蓉镇的宁静,你放心。”楚云奔拍拍好友的肩头,要他放宽心,但他自个儿的眉头却怎么也纾解不开来。
  “还有,你的梅若颖也得看紧一点。”尹剑峰不放心地再提醒他一句。
  “若颖会有什么危险?”
  “我们发现他除了对为富不仁的商家下手外,他还找了几户小康人家。”
  “偷那些人的钱财?”
  “也偷人家的闺女,而且那些姑娘在咱们芙蓉镇都有相当的名气,个个都是咱们镇里的美人。你也知道你的梅若颖在咱们芙蓉镇里,除了爱财之外,她的美色也是响叮当的有名,我看那贼人总有一天会找上你的梅若颖下手。”
  提到若颖,楚云奔便再也没办法放宽心。
  他要是未能在那贼人对若颖下手前,将他逮捕归案,那么若颖便随时有危险。
  “给我你们搜集到的线索。”他要漏夜查清那贼人作案方向,早日将他逮捕。
  尹剑峰从怀中拿出一卷案宗。“这是我手抄的副本,希望对你有用。”
  楚云奔将案宗接过来,大略翻看一下。
  “他第一次犯案由山海村下手,第二次找上莫家庄,第三回在白河屯……”尹剑峰大概提及那贼人做案的地点。
  “接下来是在卧龙岗?”依照歹人下手的地方找出线索,继白河屯之后,应该就是卧龙岗。
  “对,第四次他找上卧龙岗的刘员外。”
  楚云奔松了一口气,因为卧龙岗离若颖的居处梅芦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这样子他才有时间在保护若颖之时,还能挪出时间来抓人。
  楚云奔将案宗收在腰际。“这些天,我会深夜外出。”
  “从东门开始搜查起吗?”沿着山海村、莫家庄、白河屯、卧龙岗一路搜查下去。
  楚云奔点点头。
  “那我们六扇门的人力会放在西边,好让你方便行动。”
  楚云奔的大手搭上好友的肩。“谢谢你。”剑峰老是为了他,而带着整队的兵力到处忙。
  “你少肉麻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还跟我客气什么;你还是快回去吧,省得那个凶婆娘待会儿又吼你了。”
  楚云奔牵唇微微一笑,但脸上的笑意却化不开眉宇间的忧心。
  还是快回去守着若颖,省得他又要为她担心了。

         ※        ※        ※

  梅若颖发现楚云奔变得很不一样。
  “怜玉。”
  “嗯。”
  “你告诉他扣钱的事了吗?”
  “还没有机会呢,小姐。”
  “那他干么板着个脸,笑也不笑的像是家里死了爹一样?”梅若颖一脸忧心地望着站在远处捣药的楚云奔;心里好纳闷,奇怪,他不开心他的,为什么他不快活,连带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小姐。”怜玉惊呼,阻止小姐再这么胡说下去。小姐开玩笑也得看时机呀,更何况,拿人家爹爹的生死来开玩笑也不妥。
  “知道了啦。”梅若颖没好气地冲着怜玉扮个鬼脸。
  自从楚云奔来医馆后,怜玉就愈来愈向着外人了。
  “吃里扒外的家伙,抓药去。”
  “那楚公子……”
  “我去看看。”她去看看那家伙到底是吃错什么药,干么一回到医馆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怜玉点头。
  其实小姐嘴上不说,但心里到底还是关心楚公子的;不然,楚公子才回来一会儿,小姐怎么就发现楚公子不对劲了呢。
  梅若颖提着裙摆,一步步的接近楚云奔。
  “喂!”她垫起了脚尖,在他耳旁大叫一声。
  他猛然回神,眼神毫无光彩,多了忧心。
  这下子,梅若颖发现事情可能很严重,不然一向乐天知命的楚云奔不会这副死人模样。
  呸呸呸,怜玉说不能这么诅咒人的,怎么又犯了。
  梅若颖猛摇头,呸掉她的坏念头。
  楚云奔瞧她这副可爱模样,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意。他弯着一双眉眼,问她:“你在干么?”
  笑了?!
  瞧他笑开了眼眸,下意识里,梅若颖跟着扬起嘴角笑。
  她皱着鼻,糗糗他。“才想问你呢,怎么出了一趟门,脸上就没精打采,是不是家里出了事?”
  楚云奔讶异她口吻中的关怀。“你这算是在担心我吗?”他故意提出来,让她糗。
  梅若颖的笑脸条然垮下。“谁担心你了——”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我是担心你这副要死不死的脸会吓走我所有的病患,所似才好心肠地来问你一声‘好’,你可别胡思乱想,以为我对你好来着。”
  “你没对我好,那干么跟我脸贴着脸,靠着我靠得这么近?哦——是不是想吃我豆腐?”他取笑她。
  “楚云奔。”她抡起拳头想揍他。
  但拳头才抡起,还来不及落下,在半空中便被他给拦劫了去。他握着她的小手,将她带往他的怀里搂着。
  她芳心大乱,抬头看他。
  只见他嘴角咧着不正经的笑,他说:“有没有听人说过,打是情、骂是爱;而你对我既打又骂,这是不是代表着——”
  她不等他说完,就提起脚,踩他一下。“代表我对你恨之入骨。”
  哪个没长眼珠子的,才会去喜欢他;想人家楚天越多正经,一点也不像他,满嘴的胡说八道,满嘴的不正经,是一点真心都没有。
  哼,不理他。
  她使力一堆,推开了彼此的距离;手用力一挣脱,挣开了他大掌的禁锢;一根玉指指上他的鼻头,大小姐脾气又使上。“你,给我听清楚了,从今天起,你若迟到早退个一刻钟,那么你的月俸就短少十五文银。”
  “请问一下,我何时有月俸来着?”
  “今天开始。”
  “总算是良心发现了。”他跟她耍嘴皮子。
  看着她的笑脸,什么忧心、不快活的事都可以一扫而空。而这就是爱人的感觉吗?
  梅若颖懒得理他。“你拿我的月俸,便是我请的伙计,所以今天开始,你管我叫‘小姐’,不准你再叫我‘梅子’。”
  “那我不拿你的月俸了。”他是宁可不要钱,也不愿意叫她一声“小姐”。“我不拿你月俸,那是不是代表我仍旧可以叫你‘梅子’?”
  她的脸凑近他,大吼一声:“不可以。”
  楚云奔就爱看她这副生气勃勃的模样,像是永远都没有烦恼似的。
  他的手忘情的伸出去,抚开她面颊上的几许发丝;他开玩笑的神采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如果若颖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晓得自己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梅若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楚云奔。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一定有事情发生,不然,楚云奔的脸上不会挂满了忧心忡忡。
  她兜了回来,就立在他跟前,手让他握着,也不反抗。她心里焦急的是他眉宇间的忧愁。“尹剑峰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楚天越又出来犯案,抢了几户人家的金银珠宝。”
  “那又怎样?”这没什么值得让人不安的不是吗?楚天越的偷与抢,全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穷苦的乡民,所以他出来犯案,对绝大多数的乡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他还摧残了几个末出阁的闺女。”楚云奔淡淡地说出剑峰对他说的事实,还有知县对楚天越的怀疑。
  “不可能,楚天越不会做出那种事的。”梅若颖开口反驳。她死也不信她心目中的英雄会做出那样龌齰的事。
  “你认识楚天越?”楚云奔定定的望着她。
  梅若颖摇摇头。
  “你既然不认识他,为何如此笃定楚天越不会做采花贼?”对他,她为何全心信赖,而无一丝一毫的质疑?
  “因为我对他有信心,所以我相信他不会是采花贼。”因为他是她心目中所崇拜的英雄。
  “你别胡乱污辱他。”她板下脸孔,对楚云奔下命令。
  “梅子。”他要劝她。
  她孩子气的捂上耳朵。“不听,不听。”只要是对楚天越任何不利的流言,她一律不听、不说。
  楚云奔拉下她的手。“梅子,听话,回去后,府邸内外得加派人手驻守。”她不这么做,那么他便放不下心去侦查、去办案。
  她挣开他的手。“不需要,楚天越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她信任楚天越的人格,相信他的为人。
  她义无反顾的信任,让楚云奔受到感动:但——“梅子,你听我说,在案情还没水落石出前,任何人都可能是嫌犯。”他只是要提醒她别太相信人性,有时候会害你的,永远是自个儿最信任的人。
  “不可能是楚天越,不会是他。”她依旧听不进去任何话,一心一意的只想为楚天越辩护。
  “好,不是楚天越;但歹人是真实的存在,所以,梅子,我求求你,为了你自个儿的安危,听我一次劝,回去后加派人手驻守自家府邸内外;还有出门、回家时,千万别单独一个人。”他对她的关心溢于言表。
  对于他的关怀,梅若颖的心乱了。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对楚云奔有感觉呢?
  为什么他的关心能激荡她内心深处的喜悦呢?
  她不是一直喜欢楚天越的吗?这一生,除了那个英勇岸伟的义贼外,她这一世便看不上任何人的吗?
  既是如此,为何她对楚云奔——
  梅若颖昂头望他。
  一昂首、一抬眼,迎头对上的是他眼底深处的温柔。
  不期然地,她的心被撞了好大一下。
  “你放开我。”她心慌地想逃。
  “梅子——”他不明白她的心,只知道现在的她并不安全。“现在不是跟我闹脾气的时候。”
  “我知道。”她小孩子气的直用手去扳开他禁锢她的大手。
  “那你还不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答应我,你回去后不乱跑,会乖乖的待在家里。”
  “你刚刚又没有说这一项。”她昂头看他。
  “现在说了。”他寒着脸。“还不快答应。”
  梅若颖被他的气势给慑住了,只能一愣一愣地点头答应他。
  奇怪,楚云奔一向不是很怕她的吗?为什么今天的他会变了样,成了这副凶神恶煞?!
  而更奇怪的人是她,对他,她不是一向凶巴巴的吗?为什么被他一吼,她就乖得像只小绵羊?

         ※        ※        ※

  楚云奔先将芙蓉镇的地形画了一张图,然后再用剑峰给他的资料将那贼人作案地点用朱笔圈点上去。
  山海村……莫家庄……白河屯……卧龙岗?
  虽然这一路像是由东向西,由低而高,但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之中的案情不是这么的单纯。
  楚云奔又在地形图上昼了几条线。
  山海村、白河屯临海;莫家庄、卧龙岗靠山。
  楚云奔找出芙蓉镇上几个临海靠山的村落,蹙着眉头,一一地圈昼上去,愈昼他的眉头纠得愈紧,心愈不安;而当他的朱色笔墨圈上若颖所居住的梅芦时,心中那股不安泛得更狂澜。因为梅芦就处在那贼人作案的范围内,而且是继白河屯之后,最靠海的一处。
  楚云奔丢下手中的笔,奔了出去。
  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不会那么巧的;梅芦里有几千户人家,那个贼人不会在今天找上若颖。
  他虽是这么的安慰自己,要自己放宽心;但他的脚步却未曾停歇,一路狂奔而去,只为一个梅若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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