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没什么大不了的?!
  早知道就算给她十个肌肉男的地址电话,她也绝对绝对不答应和唐雅人练跳舞!
  莎娜侧身摊倒在丰家的沙发上,胸脯仍因运动的喘息而上下起伏着。
  今天是她开始练舞的第一天,她不但跳得满身大汗、气喘吁吁,还差点连踩脚踏车回家的力气都没了。
  说出来有人相信吗?连打三场架仍脸不红、气不喘的大姐头,才跳一晚上的舞就已经快不行了,尤其她的小腿,在长时间练习半跟起脚尖的舞步下,简直快要抽筋了。
  勉强的拉长手臂,揉了揉酸疼的小腿,她不禁哀怨的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她鼎鼎大名的母狮莎娜居然也会有脚软的一天。
  不是因为连打三场狠架、也不是跑了三十公里的马拉松,而是跳社交舞而脚软的,可耻啊!
  而更令她恼火的是她那俊美的舞伴——
  “莎娜同学,请不要垫步好吗?”
  “莎娜同学,请温柔一点,这是跳舞,不是格斗技。”
  句句讥讽的话语不断的从那双玫瑰色的薄唇吐出,她却毫无反击的能力。
  忙于注意脚步的她,根本无暇分神和地斗嘴,只好任由那双黑眼睛低视着她,充满了嘲弄的神情。
  谁说跳舞容易的?。
  而他那从小受舞蹈训练的身体,简直比机器还要精密,再繁复的步伐,都能准确无误的踏出,毫不错乱,哪像她,稍微转个方向,就开始头昏眼花、南北不分了。
  她当然也受过训练,只不过是另一种训练——打架的训练。
  可错过招大半是一来一往的直线式进行,跳舞却是圆弧式的运行,一直转一直转,转到她头晕目眩、敌我不分,大脑完全无法运作,只好依偎着那具高挺的少年身躯,随他摆布。她那些“猛虎硬扒山”、“黄狼扑兔”的得意招式,全都抛到水沟里,英雌无用武之地。
  显然第一次的共舞只是侥幸。
  当时唐雅人只以“一般人”的态度对待她,如今要进入比赛水准,即使她有着超乎一般人的敏捷反应,在他眼中却仍是完全的不合格。
  而且他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温文有礼,是个极有风度的少年绅士,骨子里却是挑剔到家了。
  举例来说好了,转个圈,他说要三十度,她若转了四十五度,一句“你没学过小学数学吗?”就毫不留情的刺过来了。
  唉,跟他跳舞,对优利昂西高中的少女们来说是天大的享受,但是对她来说,简直与苦刑无异。
  打开冰箱,她换出一瓶宝矿力,仰头大口大口的直灌。
  真的是把她给累惨了!跟唐雅人共舞,比面对十个虎虎生风的大男人更让她耗资体力。
  “莎娜,过来一下。”秀气的小脸从门边探出来。
  “干嘛?”她以衣袖一抹嘴边的水渍,朝妹妹走去。
  待她走进房内,蕾儿连忙小心的把门关上。瞧见妹妹些微紧张的神情,她狐疑的问道:“什么事这么神秘?”
  “跟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莎娜话才出口,马上会意的笑道:“喔——我知道了,是你中意的那个文弱书生,对不对?”
  “好不容易打听出来。”蕾儿害羞的玩着衣角。“他是二年级A班的。”
  “我们班有那么有气质的人吗?”莎娜怀疑的同时,又仰头猛灌一口,啊,真清凉。
  “他叫唐雅人。”
  噗!她一口水喷了出来。
  “莎娜你干什么?!好脏喔!”蕾儿埋怨着,手帕拍了拍被一水箭溅到的裙角。。
  莎娜站起身来,激动的对着妹妹大吼:“你爱跟谁交往都行,就是不能跟他!”
  “为什么?”蕾儿一脸的不解。是我喜欢的男孩子耶!莎娜干嘛这么激动?
  只见她紧握双拳,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你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喜欢上那种刻薄霸道外加自恋的人渣?!”
  你是在说自己吧!蕾儿心中暗道,当然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莎娜犹仍心有不甘、恨恨的说道:“所谓的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就是形容他这种男生!”
  “莎娜!”蕾儿睁大了眼。
  “嗯?”她回头瞅了妹妹一眼。
  “你什么时候会用这么有水准的成语了?”
  “哼!你老姐天赋英明……”怎么又冒出一句成语来?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心中暗自骂着:整天跟那个秀才在一起,不但没得打架,连头脑都被污染了。
  “总之,听你老姐的话准没错,那个唐雅人绝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可恶。“要是他哥哥,还可以考虑一下。”
  莎娜话才说出口,马上就后悔了;她怎么把心爱的肌肉男报给蕾儿了?
  悄悄瞅了一眼,见曹儿也正望着她,那探查似的眼神,令她不禁冲出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莎娜,”蕾儿仔细打量着她脸上神情,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跟‘他’很熟吗?”
  很少听她驾一个男生骂得这么仔细的,莎娜向来懒得多回费唇舌,往往简短的一声“人渣”就把所有着不顺眼的人全包括进去,这回居然还在“人渣”前面加了这么长一串形容词,奇怪喔!
  “哼!”莎娜冷吟了一声,似乎是不想再多说,转身就往大厅走去。
  望着姐姐高挑的背影,蕾儿眼中透出思索的神情——
  看来,红狮和银豹果然相遇了,而且不只是相遇,好像已经擦出了不小的火花……她突然有一股被上天捉弄的感觉。
  此时辛家的餐厅窗台边水晶瓶中的那丛菊花,因莎娜疾走过卷起的风,而不停的抖动摇摆,仿佛正在恶作剧的笑着。
  黄昏的阳光照在路上,在六月初的时分,仍散发着不太低的热度。
  又是放学时候,莎娜百般无聊的推着脚踏车走在路上,拉得长长的书包,以及侵吞吞的脚步,透露出她满心的不情愿。
  “唉,早知道就别答应那家伙了。”她哀声叹气的自语。答应了别人的事,又不能不做,否则有损她母狮莎娜的威名,唉!真是郁闷到底了。
  她无精打来的走着,到了法南斯老师的住处,也是她和唐雅人每天放学后练舞的地方。
  出乎意外的,四周静悄悄的。
  今晚没听到那不纯正的国语“嗨,莎娜同学”,也没在五百尺外就听到维也纳交响乐团的圆舞曲。
  紧闭的门扉上,贴着一张字条,上头写着仿佛是英文、但那拼法是她完全看不懂的文字。
  正当她眯着眼,努力的想从那一行外国文字瞧出端倪时,熟悉的少年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那是德文,上头写着:有事出门。”
  她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停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劳斯莱斯,而擦得黑亮的车身、华丽的银色车徽前,是她高挺俊美的舞伴兼同学。
  听见如此说,她可乐了。
  “天意如此,那我们就不要练了。”她大言不惭的说道,心中还打着如意算盘:最好那金毛老师开车坠崖,或者飞机撞山、小船翻沉,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唐雅人睨了她一眼,显然是对她那句‘天意如此’不敢苟同。
  “到我家来练。”他如此说。
  “老师不在,还练干嘛!”她开始撤赖。“没有老师指导,光凭我们两个,是拿不到冠军的啦!”她这人一向好高骛远,无法获得第一名的胜利快感,宁可放弃。
  唐雅人斜瞅了她一眼。“难道你不想向我大哥打声招呼?”
  她听了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了他的西装袖子,兴奋的嚷着:“要要要!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去看肌肉男……”
  “嗯?”唐雅人眉高挑,瞥了她一眼。
  她连忙改口:“喔,不,我的意思是,难得有机会让我们两人单独练,没有金毛仔在旁边啰嗦,你说对不对?”她讨好的说道。
  睨了她一眼,唐雅人懒得去揭发她那欲盖弥彰的“色心”。打开车们。“你先进去。”
  “咦?你们家的运将呢?”她深了探头,见驾驶座是空的。
  “去买报纸,等一下就回来。”
  “那就不急着进去嘛!”
  她一手搭在车门上,踩着三七步和他站在车身旁闲聊了起来。
  “拜托啦2老大,给我一点内线情报,你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她涎着脸向他恳求。
  瞟了她一眼。“我是老二,不是老大。”
  “好啦好啦,唐老二,稍微透露一点给你的舞伴嘛!就看在我这么拼老命的和你练习的分上,好不好?唐二公子?”
  他听了忍不住又睨了那张如花的脸庞一眼,只见她凤眼笑得眯眯的,满脸讨好又期待。
  早就习惯她的性情,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高性极佳,过一天就好像翻一页书似的,内容和心情全然不同,变得干净俐落。这种个性,要她去记恨.恐怕还嫌浪费脑力。
  “昨天不晓得是谁骂我寡廉鲜耻喔!”他悠闲的说道。
  昨天在工作室练舞时.几名女学个临时插了进来,硬要和他共舞,他碍于老师的面子.只得和她们各跳了一曲,事后却被莎娜“无节操”、“寡廉鲜耻”的念了去半天。那明显不快的口气,好象他是她一人专属的舞伴似的。
  他是她一人专属的……他不禁一怔,这突来的想法,令他心中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那是昨天说的,不算啦!”她厚着脸皮说道。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殷勤的说道:“介绍我妹给你认识好不好?大美人一个喔而且跟你一样是会弹钢琴的……”
  她脑中立即浮现出蕾儿和他并肩坐在钢琴前的模样,男的俊雅女的秀美,好赏心悦目的画面。“你们可以去练那个什么……四手什么弹的,很恩爱的啦!”
  她完全忘了前几天曾对蕾儿大吼:“你爱跟谁交往都行,就是不能跟他!”真的是手足诚可贵,原则价更高,为了肌肉男,两者皆可抛。
  唐雅人听了眉头一皱,正要出”言拒绝,却听到身后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
  “想不到混街头的母狮莎娜,居然有一个这么秀气的凯子。”
  唐雅人转身,看见一名身形高壮的男子站在不远处,双手环胸,那自信的站姿,凝重的身形,使他很快的知道,这人和他大哥一样,是练过武术的。
  “这一摊是找我的,你先闪一边。”低语间,她发丝轻轻擦过他的颊边,那罕见的正经语气,显示了她也明白来者是强敌。
  唐雅人望了她一眼,挪开了几步,却没有走得太远。
  “前些日子,承蒙你教训了我的小老弟,”男人扣了扣拳头,指节发出喀啦的声响。“今日特来讨教。”
  “好说,是他们太弱了。”她嘴上说笑,柳眉却敛起,手上的肌肉紧绷,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紧盯着对方。
  视线交会处,两人倏地出拳扫腿——
  只见男人拳头上带着劲风,呼呼的打过她的肩头;莎娜的身手甚是敏捷,左一晃、右一蹲,轻巧的躲过了对方如雷风般的猛击。
  刚一对招,她已心下雪亮;这场千架,不论身形、武术技巧,她都是处于劣势的一方,要得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她讨厌输。
  左腾右跳之间,转眼又过了十几招,她只避不攻,一双凤眼紧盯着对方,想从举动中找出破绽。
  “拿手绝招怎么不用出来?”男人见她毫不攻击,以为她见到自己展露不同一般街头流氓的身手,心生胆怯。“听说你学过几招八极拳,这么厉害的拳法,怎么不用出来?女人果然是没胆啦!”
  真他XX的!她强自压下了心中的怒气,忍着不出手,等待机会。
  一旁的唐雅人眼光片刻没有离开她。见到她一反平日的毛躁,咬牙忍耐着,心下暗赞:她倒也不是一味冲动的草包,到紧要关头,还挺沉得住气的。
  转眼又过了好几十招,莎娜仍是左跳右闪,丝毫不肯正面攻击,男人见久攻不下,也不禁气浮了起来。
  “对付你这种小女孩,用不着多花时间啦!老子现在就把你抓起来好好教训一顿。”
  男人虎吼了一声,双臂大张,朝她扑了过去。
  高大的身躯直扑向她婀娜的少女身形,其势之猛,仿佛压向玫瑰花的车轮,令旁观的唐雅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不自觉的脚跟微动,准备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救人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莎娜看到他大开的胸门。
  好机会!
  她立即手肘一曲,直窜入他的双臂间,狠狠的顶入了男人的心窝。
  这是八极拳的绝招之——顶心肘。
  只听见一声吼叫,男人跌了出去,手揣着心口,露出了痛楚之色。
  莎娜朝躺在地上的男人笑眯眯的说道,接着转身走向唐雅人。“好不容易解决了,走吧!去你家。”她拉了他的西装衣袖,便要走向轿车。
  唐雅人任由她拉着走,嘴里埋怨道:“刚才都快被你吓死了。”刚才看见那男人恶狠狠的扑向她,他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
  莎娜抬头对他一笑。“抱歉喔!我忘了你是贵公子,没见过这种场面。”
  那明艳的笑靥,以及豪爽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令他心头不觉一动。
  毫无理由的,他手腕微抬,轻轻的握住了她拉住自己衣袖的手。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是自他懂事以来,除了绅士的礼仪之外,第一次想要主动牵手的女性。
  感觉掌中那只少女的手温热而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矜持做作,给他一股无以言喻的踏实感,仿佛找到了长久以来所等待的、属于他的另一半。
  这刹那间微妙的心情,令他不觉感到诧异,俊容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她浑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抬起了手臂,露出了手肘,笑道:
  “教你一招,碰到坏人的时候,就这样给他一下——”她手时往上一顶。“这就叫顶心肘,被打到会很痛喔!因为手肘是人体最坚硬的部位之—……”
  她正得意的说话间,失了防心,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扑来的一股劲风。
  “小心!”唐雅人眼角捕捉到一抹异常光亮,心知不好,他毫不思索的手上一用力,将她圈入怀中,同时背转过身去。
  只觉腰侧一阵剧痛,他修长的身子晃了晃,几乎站不住脚。
  “居然动刀子!无耻!”
  莎娜愤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倏地升高了好几度,身子愤怒的颤抖着,接着手一推,便要挣出他的胸膛。
  “不要过去…”他低首靠在她颈间低喃着,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似。
  被他这么一挡,那偷袭的男人早已跑远了,莎娜不由得恨根的说道:“可恶!下次再让我碰到,一定给他好看!”
  转头一看,他一手搂着她的肩头,摇摇欲坠。
  她连忙伸手扶住他,“你——你没事吧?嗯?”
  她温热的手着急的摸索他的脸庞,只见他头无力砌的垂着,墨黑的短发技散在她肩上。
  “伤口在……左腰……”他虚弱的说道。
  莎娜听了,连忙伸出手撑住他,同时低头往他的腰部看去。
  “老天,流了这么多血……”她前南的说道,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时台湾的民风仍纯朴,所以她混街头这么多年,被打伤是常有的事,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对学生动刀子,眼见鲜红的血不断地从他染红了的白衬衫涌出,她呆望着,一时之间竟失了心神。
  忽听得一声惊叫:
  “二少爷!发生哈米代志了?2”
  她转头,看见唐家的司机向她跑来,一脸的惊煌之色,刚买来的报纸也匆忙的丢在地上。
  “快、快把他送去医院!”她回过神来,着急的叫道。
  司机连忙打开车门,看着她将少电’‘扶入车内,然后碰的一声关上车门,再匆忙的跑到驾驶座位,发动引擎。
  车子很快的开了,在公路上疾行。
  行驶间,她小心翼翼的将他的上半身搂在怀中,头依靠在她胸前,低声问道:“会不会很痛?”
  “当然……”唐雅人在她怀里闷哼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低声说道:“停车,不要送我到大医院…
  因这一句话,车子倏地煞住了,司机回头,等候少主人的指示。
  只见侧倚在莎娜怀中的他,气息不顺的说道:“到……私人诊所”。
  虽不知他此举用意何在,莎娜还是催促着:“快!快开到私人诊所去!”
  只见司机一脸茫然的望着她。“小姐,开去哪里啊。这附近只有妇产科!”
  莎娜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手一挥,说:
  “随便到哪一间都行啦”只要治不死人就可以了…”她突然想到。“等等!我阿公是医生,到他的诊所去。”她马上把阿公的住址报了出来。
  车子重新发动引擎,掉了个头,朝另一个目标疾驶而去。
  车内的两人,唐雅人仍是紧闭着双眼,依偎在她身上,她则不时低头担心的打量着他,或伸手摸摸他,看有扭奠状。只见他的衬衫、西装外套的下缘,以及她的上衣和裙摆都沾满了血迹。
  感觉他吐在她胸前的气息均匀而稳定,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心想:应该会没事吧!
  然而,那只一直握住她的手,却逐渐的松了。
  她不禁心慌了起来。
  “你还好吗?”她悄悄的、强抑担忧的问道。
  此时他面向她的身体,一颗漂亮的后脑勺对着她,动也不动。
  “你还活着吧?”她有些紧张了。
  只见他稍微转过了脸,那双漂亮的眸仍轻含着,神色如常。
  她略微松了口气,伸出手,笨拙的穿过他的发丝,想要给他一些安慰。
  “会不会很痛?”她轻声问道。
  他长长的睫毛微动了一下,仍然没有回答。
  过了好久,才听见他虚弱的声音:“你要问几次啊……”勉强的抬起了手,在半空摇摇的划着。
  她紧张的瞪着那只手,心悬得半天高,不知他挣扎着要传递什么讯息。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定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仿佛是叫她放心似的。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眼眶热热的,有种想哭的感觉。
  辛氏诊所内,此时空荡荡的。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值班的护土小姐也已经打卡回家了。
  整栋诊所内,只剩下老医生一人。
  只见他一边收着桌上的病历表,嘴里喃喃的叨念着:“莎娜这小鬼头,怎么转学以后就没出现了?反而是小蕾三天两头的跑来擦碘酒消毒……”
  突然门铃大响,一声急似一声,仿佛骤雨似的。
  “谁这么晚了,家里死人了啊……”老人嘴里南咕着,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他时常挂心的孙女儿,只见她脸色苍白,身上沾了一大块的血渍。
  老人瞄了她一眼,说:“早跟你说过了,别一天到晚跟人打架,你看,马上带血来见我了吧?”
  他转身拉开病床前的白色帘幕,嘴里仍念着:“早说了你总有一天会全身血淋淋的进来,只不过还能自己走来,应该伤得不严重…”
  “阿公,不是我……”
  莎娜异样的声调,使老人停下了手边的动作,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只见她侧过身子,身后出现一名穿着司机制服的人,扶着一名少年,那名少年身材甚是高挑,却软绵绵的倚在别人的肩头上,半垂着头,身上的深蓝色西装让血染成了暗黑色。
  老人脸色一凝,威严的低喝着:“还杵在那儿干嘛?快把他扶到病床上!”
  于是唐家司机和莎挪两人,七手八脚的将几乎已陷入昏迷状态的唐雅人抬上病床。
  辛老医师迅速的剪开他身上的衣服,露出了腰间的伤口,此时血已止住,凝结成一块红褐色。
  老人细细的检查他身上的伤口。“是刀伤。”严厉的扫了莎娜一眼。“不要告诉我是你做的。”
  莎娜待要辩解,听见床上的人呻吟着:“不……不是……她——"
  辛老医师转向他。“年轻人,还醒着吗?”
  病床上的唐雅人轻哼了一声,睫毛颤动了几下。
  “我要先帮你消毒,可能会有点痛。”
  就在老人转身准备棉花和酒精时,莎娜弯下身子,俯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不要听他的,不是有点痛,是很——痛。”
  床上的唐雅人仍会着双眼,却扯了扯薄唇,绽出一抹虚弱的笑来。
  见他此刻很难过,仍不忘给她回应,莎娜心中流过一股难以形容的、小小的感动。
  她伸出手轻握住他的肩头,仿佛要给他鼓励似的,同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没骗你,真的会很痛喔!”
  真的是很痛。
  唐雅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你运气好,没伤到内脏。”老人的声音从他左侧传来,他略显困难的转过头,却只能看到医生的白衣,和染了血渍的女高中生裙摆。
  “不要乱动。”一只少女的手轻轻的放在他的额头上,那小心翼翼中带着笨拙,似是她从来不曾对谁如此温柔过。
  “莎娜,你说这家伙是你的什么来着?”老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舞——伴!”他听见她不耐烦的声音。“阿公,我已经讲第三遍了啦!”
  “哈…”老人豪迈的笑声响起,充斥在夜晚的小诊所内,令他有股说不出的放心感觉。
  “你这小流氓居然会去跳舞,简直就像有人告诉我小蕾去和人打架一样”
  小蕾……就是她那个会弹钢琴的妹妹吗?
  “哼!不信就算了!”
  他几乎可以想像莎娜撇过头,红唇噘起的样子。
  “小子,好一点没有?”一只满是皱纹的老手伸了过来,轻碰了他的肩。
  他勉强抬起头,却被对方阻止了,只得望着那件医生袍说道:“谢谢,好很多了。”
  老医生虽然年纪一大把,斑驳的老手不时颤抖着,手法却相当的俐落,伤口在他的处理下,马上就包扎妥当了,显然常常有练习的机会,想当然尔是被他的孙女训练出来的。
  只听见老人说道:“要叫警察来吗?你这是刀伤,而且是帮派份子干的好事。”
  “不要。”他听见自己突兀急促的拒绝,连忙镇定了下,以温和的口吻恳求着:“嗯,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不用报警?”
  “当然可以。”老人爽快的回答。“反正被捅一刀的人不是我,不过…”
  躺在病床上的他,可以感觉到老人审视的目光。
  “年轻人,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吗?”
  “警察来了,记者也会来。”他平静的说道:“我不希望我的家人受到骚扰。”
  他虽然才十七岁,却也明白:豪门子弟向来是媒体追逐的对象,尤其是像打架这类的丑闻,最能满足大众莫名的快感。
  “哼嗯。”老人轻哼了一声,似乎是带着赞赏,接着转向孙女儿。“小流氓,你过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只听见莎娜“喔”的应了一声,似乎是颇不情愿的离开他的床边,随着老人的脚步,走入隔间的诊疗室。
  “你这个——舞伴,”
  辛老医生眼光穿过门外,朝病床前的白色帘幕望了一眼,说:
  “长相很漂亮的少年人,而且,”老人又加了一句。“头脑很好。”
  莎娜含糊的应了一声,算是不予置评。
  老人目光扫过她沾着几块血债的裙摆,那是少年为了阻止他的孙女儿免受伤害所流的血。
  “他在受伤的时候,仍想到要保护他的家人——”一双老眼直直的盯着她。“你在打架的时候,心里有想过谁吗?”
  莎娜脸上表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老人凝视着她,知她素来心思粗率,从未想过如此严肃的事情,就连她刚进们时苍白的脸、着急的神情,都是自出生以来破题第一遭了。
  年轻人,是需要时间成长的。
  “去陪陪那个男孩子吧!”老人大手轻抬了下“虽然是有点狼狈的英雄救美,毕竟,他帮了你一次。”
  “才——不——咧!”莎娜扮了个鬼脸,说:“谁要去陪他阿!他看我不顺眼,老爱找找麻烦。”
  “是吗?”老人斜瞅着眼前的少女。
  她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长腿端了一下桌旁的档案柜。“我也很讨厌他。”说完就一溜烟的跑出了诊疗室。
  “这副粗鲁脾气,”老人望着她的背影,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将来有谁敢娶哪!”
  病房内——
  “喂!别装死了啦!”她伸指戳了戳躺在床上的俊秀少年。
  “要不要喝饮料?”
  唐雅人缓缓的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罐舒跑,和下巴顶在床边的秀艳小脸。
  “辛莎娜小姐。”他勾了勾唇角。“你都是这么对待病人的吗?”
  那双凤眼笑弯了。“还有力气损人,你这个秀才会长伤得不怎么重嘛!”
  唐雅人冷哼了一声。“还不是拜某人之赐。”
  莎娜低头笑了笑,倒也没和他拌嘴。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一事。
  “我跟你说,下次如果有人拿着刀子朝你冲过来,你就这样给他一下——”她在床前比划了一下。“这叫空手入白刃,不管是哪家的老大,碰到你这一下,都得乖乖缴械。”莎娜得意的说——
  唐雅人一翻白眼。“你干脆叫我装死还比较省事。”
  “好啦好啦,一切都是我不好,会长大人,”她撒娇的嚷着:“您就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说完双手合掌放在头顶,向他行了个大大的拜礼。
  唐雅人见她如此瘵动,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未料这一笑却牵动了伤口,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莎娜见他脸色有异,连忙站起身来,紧张的说道:“要不要紧?我去叫外公来。”
  “不要紧。”他向一边挪了挪身子,空出病床的一侧。“你要不要坐一下?”
  他似乎忘了,眼前这名少女在三个月前,还被他视为如细菌一般,避之惟恐不及。
  她也老大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上病床,挨在他枕边。而他腰上有伤,不能坐起身来和她并肩,只得躺着。
  她低眸凝视着他,突然说道:“你又不会打架,干嘛要扑上去救我啊?”
  这一点疑问,今晚在她心中闪过多次,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唐雅人先是一楞,接着没好气的说道:“谁叫我倒楣,找了一个爱惹事的舞伴。”
  莎娜听了哈哈大笑,伸手轻捶了一下他的肩头,说:“果然是坏心眼的学生会长会讲的话。”接着很豪爽的拍了拍他。“放心啦!你替我挨了这一刀,我母狮莎娜有恩报恩……”
  要以身相许吗?不知为何,他心里头冒出这句很老套的台词。
  “一定介绍我妹给你认识。”
  躺在床上的他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头。她难道不知,会弹钢琴的富家千金他已经认识到烦了吗?
  她又道:“不过说真的,刚才教你的顶心肘,要记住喔,像你这种超有钱人家的少爷,最容易碰到坏人了。”
  “知道了知道了,”他慵懒的道:“除了顶心肘,你还会猛虎硬扒山、黄狼扑兔,对不对?”
  “咦?你怎么知道太极拳的招式?”她的声音透着惊讶。
  “看我大哥练过。”
  “原来他也练过!”莎娜兴奋的拔高了声音。“难怪有那体型……”接着“咦”了一声。“你就算看过,也不知道他练的是什么招式啊?”
  隔行如隔山,他不懂武术,就算头脑再聪明,也很难看出何者是太极拳,何者是少林拳。就如她初练社交舞之时,除了探戈舞步的行走比较独特之外,什么华尔滋、英国狐步、快步舞,看起来统统都一样,“雾煞煞”。
  “我从书上看来的。八极拳的创始人是沧州李书文,他脾气跟你一样暴躁,也爱四处找人打架,后来让仇家给毒死了…嗯,所以,你要小心一点,搞不好刚才那个什么老大的,找人到你家下毒。”
  “姓唐的,别咒我好不好……啊!对了,你还欠我你哥的生辰八字。”
  “要八字干嘛?”
  “先去给人合合看,看将来有没有机会成为你的大嫂啊!”
  “哈!凭你?……嘶——别老讲笑话,我伤口痛。”
  “我哪有讲笑话了?”
  “刚才那个就是……”
  听见隔壁传来的笑语,辛老医生放下笔,伸手摘下老花眼镜,探头瞧了瞧。
  半拉上的白色帘幕间,他的孙女儿正倚在少年的床边有说有笑。
  见到那幅温暖的情景,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不禁绽出了微笑。
  他架上眼镜,模仿着孙女儿的语调,摇头晃脑的说了一句:“我也很讨厌他。”
  接着呵呵的笑道:“这就是青春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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