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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老兄,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唐品谦浑身是汗的将“高雄国际商场”兴建年限、完成后的坪数、预期租金及合理利润预估出来后,公事化的报告了五分钟,才发现对面的男人根本没听进去半个字,全心全意的闭目养神。 三温暖内蒸气腾腾,真热!唐品谦有些耐不住。 “算了算了,先出去再说。”不由分说强拉展司漠到外面的更衣室纳凉,唐品谦喘了口气,汗珠一滴滴从他斯文的脸上落下。 “这座预计兴建八十层的摩天商场,总楼板面积达十万多坪,顶楼并设有停机坪,由温氏全权规划,最迟必须在明年动工,预计——” “有没有听说负责人是谁?”展司漠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手不自觉抚着发热的耳畔,神色已见紧绷。 原来这家伙还是有在动脑,只是想的地方不一样而已。有意吊他胃口,唐品谦扯开毛巾动手着装,诡谲的脸上难掩作弄之意。 展司漠抬眼阴沉地瞪他,唐品谦抿了下嘴假意不懂他怒从何来,两人争相以装傻为乐。 “我说这件开发案由谁统筹?”面带愠色的开口,这回展司漠输了。他紧盯着唐品谦的眼神,大有他再假意不知便随时准备被扑杀的暗示。 不敢再装蒜,但唐品谦改以拐弯的方式折磨他,“好像是即将上任的副总经理。” “品谦——”到底是被好友料中,展司漠沉不住气,冷冷压低声音示警。 这家伙想知道是不是由她接手就明说嘛!他一向是大胆假设的,怎么这下子谨慎过了头? “还需要我再向你保证一次,你才肯安心是不是?”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损损他,唐品谦当然不肯放过。 “如果不是,我就不会开口了。”展司漠阴郁地坦承。 唐品谦不怕死的,笑得相当快活。“好啦!别瞪了,还不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位小姐。” 展司漠闻言,立即舒展眉头,大大松了口气。 “我可以向小雁求婚了吗?”唐品谦取笑地想起以前曾因气愤过头撂下的誓言。 展司漠显然也没忘记,满眼带笑地耸肩调侃:“我有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阻止你进礼堂吗?” “哇,态度差这么多,别忘了人家可是有个护花使者的。”套好运动衫后,唐品谦故意呕他。 一旦心中无挂碍,表情便自动恢复成深沉难测,展司漠扯下毛巾,轻松悠哉的穿起衣服来,心中开始盘算着。 “老兄,在这超速的时代里,沉默不再是金了。”他很想知道司漠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以往司漠可以不在意一切和有夫之妇来往,大家游戏一场,你情我愿谁都没怨言:可是现在这个对他的意义完全不同,他会怎么处理这个问题?何况事隔三年,人家还愿不愿意让他亲近,基本上就成了问题。 唐品谦不由得为好友多舛的命运叹息了。 “你以为那对我有什么差别吗?”展司漠阴沉地看着右腿的大小疤痕,若有所思。 唐品谦想也不想便同意了他。的确,司漠已经等那么久了,怎么可能为小小的困难而放弃。 “品谦,下个月看看有没有吉日。”他突然说。 唐品谦顿住梳发的动作,一头雾水。 “你和小雁不用再耗了。”展司漠意兴阑珊的口气掩不住期待。 唐品谦怔愣地看向他,从一双过分炯亮的双眼中恍然大悟。他丢开梳子,笑闹地以手肘勒住好友的脖子,仿佛回到年少的热血时代。“好小子,假观礼之名,行诱妻之实。” 诱妻?展司漠原是低头沉笑着,后来实在被他闹得没辙,刀削似的俊脸才仰高,泄漏出略带见腆的开心笑容。唐品谦简直不敢相信,眼眶不由得发热。 七年了,这是司漠自出车祸以来,真真正正能称作笑容的唯一一次,他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无缘看到了。 “喂,你这么做太不道德了,杀得人措手不及。”他刻意不平地嚷嚷,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就是要她措手不及,无从防起。”展司漠开心的眼中抹上一股浓烈的情感。 ※ ※ ※ “总之,就是这样了。”三言两语敷衍完,算是寥表心意,顾不得猛然抬头吹胡子瞪眼睛的父亲,展司漠一派安适地迳自埋头吃他的饭。 什么叫就是这样了?!展中延啪地一声粗鲁的放下筷子。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收敛你的任性。”他真的不怀疑,这个处处和自己唱反调的儿子,是地狱派来缩短他寿命的恶鬼降世。 “老爷,司漠难得回来吃一顿饭,气氛何必弄得太僵。”可怜的白芸忙着当和事佬,夹在丈夫及儿子中间,里外不是人,难过得数度红了眼。“其实……小雁能嫁给品谦也是好事啊!至于门户之别则在其次……” 怒目瞪得妻子为之失声,展中延大喝:“司漠的胆大妄为全都是你纵容出来的!” 展司漠小心地将愤怒掩饰得宜,尽量以最轻柔和气的态度夹菜给母亲,细细呵护着惊弓之鸟。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儿子不理不睬的态势恼得展中延更加火大。 “少安毋躁呀!案亲,迁怒是一种低下的情绪。小雁和品谦的婚礼由我全权负责,得不到你的祝福,他们会从我这里补全。放心,我们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如果可以的话请拨冗参加,倘若实在太忙,我们也不会强人所难。”盛好汤端放在母亲面前催促她喝,展司漠就事论事的态度活像在谈生意般淡漠无情,容不得对方反驳。 白芸被儿子的挑鲎惊白了娇容,频频朝儿子摇头,恳求他别再忤逆他父亲。怎么会这样呢?还以为今晚的聚会可以联系两人破裂多年的亲子关系,怎知却是更加恶化。 “你要交唐品谦这个朋友,我不反对,但如果你妄想将小雁嫁给他,那最好等下辈子。”展中延严厉地重申立场,并告诉自己不管过去他有多对不起他的弦子,这将会是他最后一次容忍司漠的目中无人。 替自己盛好汤,不时若有所思抬眼研究恼火的人,端碗呻汤前,展司漠终于有些为难地敛眉沉吟:“让品谦等那么久不太好吧!可能的话我希望下个月就让他们结成连理。” 反了!展中延怒瞪白芸,手指颤抖地指着一脸淡漠的展司漠,“看到你生的好儿子了?!” “别忘了这个坏胚子你也有分。”展司漠好心提醒他。 “老天!”展中延激动地咆哮,“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 案亲激动的情绪波及到展司漠,隐忍了一辈子的怨气,他不打算再留着当宝贝。 “我唯一的不满就是姓展!”放下碗的力道稍重,汤汁因晃动过度而溅出,滴上展司漠僵硬的指头。 白芸惊惶地按住神色持续阴沉的儿子,尽力想稀释一触即发的气氛,“老爷,品谦是个好孩子,小雁爱他,只要他们——” “爱?!这东西可以值几两银子?以他穷酸的家世根本配不上小雁,对展氏又没任何帮助,嫁给他只会委屈了展家人。”展中延的着眼处永远在商人重利的本色。 “好,说得好。”展司漠边擦手边冷冷喝彩,额际的青筋严重抽动,“真庆幸自己投胎在皇族里,血液竟然高贵得令人咋舌。我看我得想办法和丹麦皇室或英国皇室的成员接近,看看有没有年轻一点的公主可选来当老婆。啊!摩洛哥皇室那个叛逆的小鲍主还可以,不知父亲以为如何?” “你这个不肖子!畜生……”展中延一掌打过去,展司漠轻松闪躲,索性连饭也不吃了。 “老爷!”白芸失声尖叫着拉住他。 为了母亲眼中的祈求,展司漠妥协地一摊手,遥遥返到酒柜旁,自行倒了杯醇酿的咖啡优然啜饮。 展中延不肯善罢甘休,追了出来。他还没开口,展司漠先重重放下杯子,冷然的声音铿锵响起,夺走先机。 “反正我们的意见注定是相反了,小雁的婚事除非我死,不然绝不会做任何更动。尊称你一声父亲,是因为我体内有半边骨血是你给的,如果你坚持把小雁当商品在商场上议价卖出,那么你会连这声称呼都得不到。”他谁都可以牺牲,就“庶出”的不行,因为他们所受的委屈已经太多了。 “你在威胁我?!”一时气急攻心,展中延吸呼困难地抵住酒柜,白芸见状赶紧扶他坐下。 “威胁?”冷哼数声,展司漠不屑地撇撇嘴,“这句赞美我一向留给势均力敌的对手。” 言下之意的轻蔑,让展中延又是一顿热血奔腾的激动。 “司漠,这件事让我来跟老爷说就——” “有什么好说的?!”心一横,儿子不给面子,怒不可抑的老子也不怕撕破脸了。“我们的父子关系维持到小雁嫁给唐品谦为止,在那以后我担待不起你的尊称。现在你马上给我离开这里,滚越远越好。” “老爷……”怎么也没想到为了一件天作之合的婚事,会演变成父子完全交恶的地步,白芸哀求地拉拉展中延衣袖,慌得直掉泪。 “你可以留下来。”习惯握住谈判筹码,展中延这声慰留冷冰得缺乏人性温暖,彻底寒了展司漠的心。 老天,这人的语气难道不能有感情一点吗?“妈,你会跟我走吧?”展司漠忍住恨意,温柔地哀求。 这……白芸怯儒无助地看向展中延。 “一切随你。”展中延不给妻子任何婉言,心中也无任何不舍之情。对他来说,妻子和孩子都不是生命的重心,结婚定心性、生子以传承都只是为了交代。他遵照父亲的指示走过这几道人生必经的关卡,司澈如此,司漠没理由不照着做,偏偏这个畜生喜欢逆向行走。 案亲的冷漠大大加深展司漠的反感。“看到没有?这人一点也不关心你,只把你当饰品在利用。妈,看看我,我和小雁都需要你。”他软下音调,不惜动之以情,只求母亲解脱。 “司漠……”方寸大乱的白芸泪如雨下,习惯性的又看向丈夫。 娘家自小编输的妇德深植心中,她认命的以丈夫为天,以儿女为生活中心,过她贫瘠却安全的一生。深入候门日子难度,丈夫重利轻别离的日子一久,独守空闺会变得可怕且令人难以忍受,不论是怎生没主见、没自我的女人,都会因而衍出深切的闺怨来。 可怜她们因倚门翘盼过久,断绝与外界的联系,进而失去安全感,像只被娇养的笼中鸟,徒有一双装饰用的羽翼而飞不了;又像菟丝花,非得寄生在强壮的大树上,与其共存共荣,一旦树倒了,没有独活本领的花儿只有枯萎凋零的分。 如今,笼中乌飞得动吗?就算能,又能飞多远? “妈……”展司漠轻柔地唤道。在这个家她受够冷落了,为何不悔悟?再待下去,她绝不会快乐,只会更痛苦。 他不是不了解母亲的挫折,也从她茫然无助的表情看出痛苦。要一个以丈夫的依归为依归,少有主张的女人瞬间变坚强实在困难,但能让他挂念的人不多,其中尤以她为最,这片瘴气漫布的沼泽地实在不适合柔弱的她居住,他不能撇下她。 温柔地蹲在她跟前,他轻声诱哄,“妈,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跟我走好不好?” “不放心什么,难不成我们会吃了她?!”转回餐厅,重捡晚饭的展中延十分火大,急步而出。听听他说那是什么话,这里是蛇窟吗? “不会吗?”这种问题太可笑,展司漠叛逆地扬眉脾睨他。 眼看展中延脸色益发僵沉,为了止熄战火,白芸在心慌意乱中下了决定。 “司漠,妈妈习惯这里了,你爸爸年纪已大,需要人陪伴他。”拉着儿子的手,她心领了他的好意。留在这里才是她最后的归宿,况且唯有留下,司漠才有可能再回来,说什么她都不能任由这对父子决裂一辈子。 白芸的善解人意让展中延一阵错愕。他呆怔地看向妻子,开始将这个不多话的女人看进眼底。 “这里有太多人、太多事让他忙,他不会有多余的心力照顾你。”这样的结果虽在预料中,然而展司漠不愿轻言放弃,这场战争就算打成两败俱伤他不能算是平手,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没有所谓的打平。“你不是老担心我三餐不正常吗?跟在我身边就能时时看着我了。”假使下跪可行,为了母亲好,他也会照做。 儿子在白芸心中的重量自然比平时对她不闻不问的丈夫强上一等,现下他以这个强而有力的利剑猛攻她弱处,没了主意的女人登时迷离起来。 轻轻放柔眼神,展中延,反常态笑容可掬地凝视妻子,“阿芸,你会留下来吧?”司漠能无所不用其极,他也能,即使那代表他必须向谁低声下气。 这记听起来像请求的问句听怔了白芸,展司漠则猛皱眉头,阴恻恻的以眼神告诉展中延他的怀疑及不快。 赢得一小回合,展中延有莫大的成就感,精明锐利的眼神开始闪闪发亮。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他会让他这个顽劣成性的儿子知道姜是老的辣。 逐渐隐身幕后,将公司放权给司澈经营,他已经好久不曾有为任何事悸动,甚而兴起战斗的感觉,司漠鄙夷的语气及不信任在在激发起他的斗志。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以亲情来看待他们的关系,将视他为商场上的敌手,而他对敌手向来是无情的赶尽杀绝。 “阿芸,你的回答呢?”展中延渴望地加入感情。 面对这样的温情,等待多年的白芸无法拒绝,只能以歉疚的眼神探询展司漠。 不必母亲说出,展司漠知道他输了。 “等等。”展中延忽然叫住忿忿转身离去的儿子,“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你问我突然将司澈推上总裁宝座的原因,为什么你不问?” 不情不愿地侧身斜睐他,展司漠清楚看出父亲得意的脸色,不禁轻蔑地笑出声。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这个人因为父亲从小不理不睬,不太懂人情世故,还请见谅。”悠扬的讽语柔滑如丝,丝丝如刀。 火舌瞬间喷出眼睛,展中廷以惊人的自制力冻结怒焰,并一再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再任儿子一意孤行下去了。 “还记得那年闹得台北风风雨雨的绯闻吗?”他满含恶意、狡猾地轻启记忆之盒,企图混淆儿子沉稳的心绪。 “那么多桩,不知你指的是哪一桩?”淡淡地将他的恶意撇一旁,展司漠装傻了事。 “别装蒜了,你知道是和温家女孩那桩。”展中延不快地使眼色禁止妻子打圆场。 “哦?”无聊的话题总是吸引不了展司漠,他据傲地将双手插进口袋,转身走人。 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能瞒得过谁?展中延仔细将他的表情看入眼中,老奸巨猾地冷笑,父子俩发起狠来的模样竟是一模一样。 “坦白告诉你,消息发布的前一晚温家老爷曾来电关照我,怕你这个不成材的东西纠缠人家的宝贝孙女不放。为了牵制你这匹野马,他甚至愿以利益输送为条件,只求你滚离人家孙女远远的,是道种耻辱促使我痛下决心。”他隐忍这么久,这笔帐也该一并算了。“你以为有哪个做父亲的丢得起这种脸,我的脸皮再厚也经不起你这不肖子一磨再磨,居然让人捧着钱登门请求你别纠缠人家的孙女不放,展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那可真是抱歉了。”展司漠不曾回头,优然的步伐踏得依旧矫健、敏捷。 生怕越行越远的人听不真切,乘胜追击的展中延干脆冲到门口吼着:“这回高雄国际商场的开发案,你我都知道财力雄厚的温家是内定主力。你说,我们同时下场竞争,温家会选择你还是我?我劝你及早抽身,免得到时丢不起那个脸。”这件开发案的利润相当惊人,相对的成本也十分庞大,必须联合不少集团,他知道儿子正积极争取参与权。这次他要让司漠因痛失荆州而扼腕、悲愤,将他以前连带这次所带给他的羞辱,一举回赠予他。 看不到儿子的身影后,白芸忧心忡忡地转向展中延,“老爷,司漠并不很在意公司是否由司澈接掌,对展氏他真的没有野心……” “阿芸,就因为司漠完全放弃,我才会生气的。我真猜不透这个怪儿子的心思,当年公开登报支持司澈继任,原以为司漠会有激烈的反应或行动,没想到他真的不闻不问,专心在发展自己的事业。当年我被羞愧冲昏头作下决定时,如果他肯稍微挣扎一下,强势夺下总裁之位,展氏的规模就不会只有目前这样。”展中延气呼呼,一心一意关心的仍是公司的展望与未来。 “老爷……”原来老爷希望司漠接掌展氏吗?白芸不敢相信。 “司漠今年多大了?”这匹难以驯服的野马也该吃点苦头了。 “三十三岁。” 已经三十三岁了吗?展中延脸色凝重,若有所思地走进庭院。 “最近我听到一则不太好的谣传。”说正确一点是,这则流言正以如火如荼的速度延烧着。 “是不是司漠又做了什么?”白芸心惊胆跳,小碎步尾随在后。 “和他有关的谣言,怎么都是不堪入耳的。”话中有话地仰首观天,展中延沉默许久,突然看向妻子命令道:“尽你所能,催他结婚吧!” 谣言虽不足以采信,就怕“曾参杀人”的话喊多了,连曾参本人都要自我怀疑起来。 司漠只是禁欲吧……不能人道和不愿人道的差别,恐怕只有天堂和地狱可比拟。 ※ ※ ※ 这幢占地广阔、草皮看似新铺成的绿白相间别墅并不是展家主宅,那么应该是展司漠的了。小雁和品谦哥的婚事,到最后仍未能得到展伯伯的谅解吗? 温楚特地提早来,原想在展素雁行礼前先和她叙叙旧,一进门看到华丽又不失温馨的会场,体贴地布置了各式粉色彩球、鲜花与缎带,皆盈满待嫁女儿心的喜悦气息,她不禁莞尔一笑。布置会场的人一定很疼小雁,那人八成是唐品谦吧! 大清早别墅内外已挤满人潮,温楚刻意捡僻静的角落走,她那绰约的丰姿与姣美的身影,沿途惊艳了不少翩翩男士。对这类过热的赞视,她习惯性地回以礼貌而生疏的笑容。 睽违挚爱的国土三年多,当年嫌麻烦削短的秀发已齐长过肩,就算容貌不变,温楚相信自己的气质应该也或多或少改变了,至少不应再有青嫩的涩色,因此她不怀疑这里能认出她的人寥寥可数,其至可能挂零。 一路走来,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印证了她的臆测,无来由地宽慰了温楚忐忑不安的心。 进屋后,人潮也不少,她约略扫一眼少有赘饰的宽敞大厅,问得新娘休息室在玄关左侧尾间后,立刻满脸盈笑寻了去。 走入热闹滚滚的房间,温楚耐性等待已着白纱礼服的展素雁开心的与一班友人轮流拍完照,才出声低唤:“小雁。” 自人堆中抬头,乍见好友全然不同的模样,展素雁有些认不出,直到温楚漾出笑容,淘气地眨眨眼,她才猛然忆起。 “楚楚!”展素雁的反应是立即的,她惊呼一声,激动的冲向她,两人又叫又笑地搂成一团,屋内其他人看出这段友谊非比寻常,很自动地退开。 惊喜地上下打量温楚,仿佛要和心版上的人影一一做比较,展素雁看得十分专注。“你变了好多,一年前你送我到机场时,头发才留到这边,还参差不齐呢!”戴着白丝手套的手掌柔柔地抵在温楚近肩的颈侧上。 “忙得没时间修头发,想想干脆留长算了。”温楚眉眼带笑地拉她并坐。 展素雁目眩于好友柔媚的神态。 一袭长及膝盖的宝蓝色天鹅绒小礼服,领口的斜襟以浅蓝色薄纱半露出一边纤细的肩头,贴身的窄腰设计强调出一副弱娜不失玲珑的曼妙身材。楚楚原本略圆的脸已抽长成瓜子脸,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点缀出肌肤的光滑洁晰,眉弯睫长,盈盈翦瞳澄澈动人,微笑时分外明媚。 “楚楚变得很迷人。”展素雁赞许地下了结论。以前是含苞待放的娇蕊,现在则以迎春绽放的研丽之姿诱惑蜂蝶。二哥若看到现在的楚楚,一定会惊艳的。 “这几年爷爷奶奶拿我当填充娃娃喂,不长些肉报答他们说不过去,何况我再怎么迷人也没新娘子的十分之一漂亮。小雁,恭喜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真的很高兴。”楚楚倾身诚挚地再次将好友抱个满怀。 这声诚挚的祝福正是她所需要的,展素雁有些感伤。“为了这桩婚事,二哥和爸爸大吵一架,两人已经正式决裂了。”她抽出面纸,难为情地擦拭夺眶而出的泪滴。 温楚抽来面纸,仔细地帮新娘子拭泪,“大喜之日,别愁眉苦脸,让品谦哥和你二哥看到,他们会舍不得的。”展伯父的门第观念已根深柢固,幸好小雁有展司漠替她争取幸福。“我千里迢迢而来,可不是为了帮你拭泪的。”她娇嗔道。 “二哥在德国谈生意还没到家,我以为你也不来了呢!”展素雁洋溢幸福的美眸里有丝埋怨,“当年你忽然转来我们学校就读,我好高兴,那阵子你瘦得好厉害,害我老担心你是不是真像温奶奶所说的得了厌食症。” “现在呢?”温楚含笑凝目。 “自然是繁纤合度罗!”展素雁舒眉的微笑里隐含着调侃。这些年经过唐品谦深情的滋润,她眼底惯带的忧愁已不复见,整个人开朗不少。 “多谢赞美。”温楚脸不红气不喘地点头赞同,惹来好友一记白眼,两人相视哈哈大笑。一时间,时光快速倒流,她俩有默契地忆及在云林游荡的无忧岁月。 嬉笑一阵后,温楚笑问:“这里是你二哥的房子吗?” 展素雁绝美的脸淡淡的泛起忧愁,对于二哥和她之间的牵扯,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她和二哥欠楚楚那么多,她却一再的包容他们。二哥真傻,竟让楚楚这么好的女孩从指缝间溜走。 温楚敏锐地观出她的心情变化,娇声轻斥,边亲密地拧拧她秀挺的鼻头,“不可以胡思乱想。”她不想小雁心里有负担,和展司漠之间的种种是另外一回事,并不妨碍两人之间的情谊。 “楚楚……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却又开不了口。”两人同读一所大学时,适值友谊修复的尴尬期,楚楚的形容又好憔悴,她不敢贸然问太多。 “今天新娘子最大,我自然是有问必答。”温楚十分干脆,她的爽快反令展素雁犹豫不决了起来。 温楚温和不灼人地看着她,并不催促,约略可猜出她的问题与展司漠有关。看来展司漠适合做哥哥,他豁出全心照顾着小雁和展阿姨,小雁才会连大喜之日也替他担忧。 缀有珠饰鲜花的头缓缓放低,仿佛担不起千百斤重的饰物,展素雁愁容满面,觉得无颜面对好友,又不想老将心事便在喉头难受,期期艾艾道:“那年……台北盛传的谣言,是真的吗?” 楚楚离开的那一年,听品谦哥说二哥怪怪的,之后乖戾的脾气就微微收敛了,看得出来他很不快乐。 “这事你应该有问过你二哥吧?”温楚豁达地反问。 经过三年的调适,再听见几乎埋葬了的往事,她已不会再有赤裸裸被窥视的不安了,若没经过充分的心理准备,她不会冒着与展司漠碰面的危险回台湾参加婚礼。只是……这种沉着和镇定碰上展司漠时管用吗? 展素雁抬头,欲从她恬淡的神情中探出端倪,不料怎么也看不出,只得点头。 “他怎么回答呢?”温楚微挑秀眉,以童稚之心好奇地等待。 “你何不亲自来问我比较快?” 展司漠低低懒懒的沉吟声自半开的门扉飘来,让才卸下戒心的温楚心跳漏了数拍。她笑着摇头,不讶异这亲密又如此熟悉的嗓音仍能轻易撩拨她心弦,但她会尽量自持,不让展司漠再看到她脸上的无助与紊乱了。 “二哥!你迟到了。”快活的新娘子欢天喜地的奔上前挽他入内,“德国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小雁出嫁,天大的事也得搁在一边。”展司漠敞开真心又有些不舍的笑容,紧紧搂着漂亮的新娘子。 一袭深紫色西装、浅紫色领巾,跌荡顽强的神韵不变,刀削似的面容刻出刚毅的线条,漂亮的古铜色皮肤下包里的仍旧是那副顽强的骨干。上天十分眷恋展司漠,经过岁月的熏陶,改变他的只有那股越发令人发狂的成熟气韵。 温楚托腮,以合宜的眼神不动声色观察着。总而言之,他是个气质危险、面容深沉难忖,又英俊得不可思议的天之骄子。 展素雁感激地回抱兄长好久,感谢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笑中带泪的拉他到温楚面前,调皮的以下巴点点好友,“二哥,楚楚是不是变得好迷人?” “别为难你哥哥了。”温楚打趣着,挺直身,不经意地将带笑的眼瞥高,适巧与展司漠投来的眼神相胶着。 展司漠不正经地弯腰检视她,眼瞳深处绽出一抹幽光,温楚还来不及解读出其中意味,乍现的光芒已若昙花一现般乍落。 “她是很迷人。”他半开玩笑地公布检视结果。 那双深邃的眼瞧得她浑身不自在,而且他从没称赞过她,这让人很不习惯。 “好久不见。”温楚猛皱眼鼻,尽量以最疏离的口吻和他打招呼。 “很久吗?”云淡风清的语气里隐含了一丝嘲弄,展司漠的俊容闪过一抹奇异的光束,但看得出心情很愉快。 可能是因为小雁出嫁在即,人逢喜事的关系吧!温楚帮他反常的行为冠以合理的解释。 “楚楚,你还没回答哥哥的聒。”坐在化妆台前静观其变的展素雁含笑催促。 “三年应该算久吧。”温楚移开视线,音量骤减。 展素雁期待的眼神像把烈火烧灼着她的肌肤,展司漠又咄咄逼人紧揪着她不放,温楚以为自己已经坚强得可以抵挡一切,没想到三两下就溃败,顿感无措了。 “已经三年了?”展司漠的口气轻淡得好像他根本不晓得温楚曾经存在过。 有那么点不同了,以前他连瞄都懒得瞄她一眼,现在却像舍不得调开视线一样,为什么?温楚不安地揣度他深沉的表情,越看越胡涂。 “二哥的事业太繁忙,记不得也是应该。”她轻描淡写以配合展司漠云淡风清的态度,只求快些解脱。 展司漠不想太快放过她,嗤笑质疑,“二哥?我还以为自己只有一个妹妹。” 温楚笑而不语,紧绷的心弦因他温和的声音缓缓放松。言语之间展司漠还是以削人为乐,不过口气上温和许多,长满刺的个性似乎也稍稍磨钝了,感觉得出比较好相处。事实上,有一瞬间她曾误以为瞥见他眼底飞掠过一抹浓浓的思念。 “哥,楚楚和我情同姊妹,当然叫你二哥。”展素雁笑着提醒。 无来由的好心情,使温楚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眉眼之间皆盈满快意。 “是这样吗?妹妹。”阴光闪闪的黑眸舍不得移动半寸,展司漠笑着威逼温楚。 这一刻,温楚有些退却了。分隔的这些时光,他不曾尝试找她,她有些失落,却也以为这样对双方都好。展司漠不会知道在美国那段日子,她曾经多么挂念他,如今两不相欠,他不能再想主宰她的喜怒哀乐。 她不许自己退缩,定下心神沉毅地挑鲎他,“听起来你似乎不乐意多收我这么一个妹妹,可能是我不够格吧!” 展司漠对她颇富挑战意味的问话表示诧异,不急着回答,只折磨人的端视她许久,直到她再次兴起不安,才满意地露出玩味的笑容。 “我……”温楚有些坐不住。 展司漠看出她的不安,竟出其不意捧住她的脸,懒洋洋的给了回答,“你永远不可能不够格。”语毕,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时间,他热烈地封住那柔软而脆弱的唇,湿润的舌坚决地侵入她口中。 这记意外且扎实的热吻看得展素雁一愣一愣的。 常听人家说二哥在外的行为很放荡,她倒是没亲眼目睹过,就算几次路上碰着他带女伴出游,也都是规矩而守分寸的保持若干距离。现在……忍不住偷偷向后瞄去,当场被那幅火热的缠吻画面羞得脸红心跳,展素雁不敢再看,忙端正视线。 “展司漠……”温楚从错愕中恢复神智,惊愕于两人过于亲昵且公开的行为,面红耳赤的急急扭开头。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印证小雁的问题? 如花盛开的小脸嫣红似火,温楚又羞又恼地瞥向好友,见她透过镜子投予她一抹会心的笑容,不禁懊恼地瞪回展司漠,颊上的红潮晕深如醉,最令展司漠满意的莫过于她起了局促的脸色。 “好久不见。”他还是步步进逼,更大胆、诱人的以鼻子磨蹭粉颊,过于接近的肤触让展司漠将她细不可闻的抽气声收进耳里,愉快的闷笑出声。 拂在颈畔的熟悉鼻息吹热了她的心,温楚闹红的脸火速发烫,仓皇退开身,见他笑得肩一耸一耸的,不禁有种被戏耍的感觉,怒火中烧。 真不明白他怎会净逗着她玩?连在小雁面前,他都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吻她了,她怎会蠢得以为自己斗得过他?抚着昏沉的脑子,温楚既迷惑又生气,却见舒舒懒懒挺直身的展司漠犹老神在在地睨视她。 吉时已到,回流的人潮打断两人的凝眸,也阻断了展素雁问话的机会,众人七手八脚帮喜气洋洋的新娘打理一切,热闹非凡的休息室瞬间被女人占满。 自知没立足之地,展司漠以深幽的眸子逗弄温楚最后一眼,嘴角意喻深远的笑纹逐渐加深。将温楚慌乱的神色收进眼底,懒洋洋地,他终于大发好心的放过脸红气喘的小女人,带笑走人。 一时间理不清乱绪,温楚抚额呆怔地瞄到展素雁意有所指的笑容,双颊一红,热得想出去透透风,又怕展司漠随伺在外。幸好接下来一连串的行礼事宜忙得新娘子团团转,没时间发挥好奇心,温楚因而大大地松了口气,安坐在角落看大家七手八脚将新娘子当娃娃在装扮。 随着簇拥新娘的众人移出,温楚静立在缤纷热闹的花园一隅,欣慰地看着好友由展司漠陪同,穿过由鲜花、彩带缀饰成的镂花白色拱门,一步步走向斯文的唐品谦,眼角的泪已经渗出。 小雁的另一段人生从此展开。依老一辈的意思,唯有迈入这段人生才能算是大人,相信和品谦哥的福祸与共,小雁这个大人将会甘之如饴的去承受,这桩你情我愿的婚姻惟一的遗憾是得不到展伯伯的况福。 不经意看到白芸的纤影,温楚感慨万分,闭上眼感受会场的喜气,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婚约,一时间千头万绪。再睁开眼时,新人已交换好互信互谅的终生誓言,正被一大堆亲友簇拥着走进大太阳底下。她知道小雁要丢新娘捧花了,这又是另一项不成文的习俗。 由展素雁梭巡到她的兴奋眼神,温楚有股不好的预感,不自觉地往后退人,哪知退不到两步,就被一睹温暖但坚硬的墙面阻住退路。 “退无可退了,是吗?” 话中带话的嗓音自上方撒下,温楚惊愕地后扭头往上仰,展司漠正以嘲弄的眼光看着她。 他什么时候站在后头的?前面不是有一大堆人需要他帮忙招呼吗? 心底的疑惑来不及问出,前方已爆起震天价响的欢呼及口哨声,诱温楚回头。一回头,瞧见美丽的新娘子高举捧花,热切的眼仍不怀好意地锁定自己,温楚心知不妙扭身想走,矗立在后头的男人读出她的意图,双手分别搭上她肩头,紧紧锁住她。 “你是小雁派来的吗?”动弹不得的困境教温楚为之气馁。 “继续猜。”展司漠倒是很乐。 温楚没时间猜,随着兴奋的尖叫声冲破天空,捧花已划出漂亮弧线强迫中奖地奔向她。 她环手把胸,有些赌气地不愿接住那把洒满幸福魔咒的花束。展司漠见状,无言晒笑,居然占着身高上的优势,堂堂地介入抢花戏码。在众女的惊叫声中,只见他大剌剌地伸手将捧花抓下,强行塞进温楚怀里。 瞪着精巧的花束,温楚呆若木鸡,耳畔的秋风呼呼送来众女既惊且羡的赞叹声;那不仅在叹惜捧花的失去,更是针对高大俊挺的展司漠所发出的惊叹声。 实在摸不透他令人纳闷的举动,她呆呆看向展司漠,“我不懂……”何止不懂,她已经开始怀疑起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三年前那个了。 展司漠放柔眼神,耐人寻味她笑道:“这种事很难懂吗?小雁要你得到幸福,我不能让她怀着遗憾出阁,道理就这么简单。” 以前他绝不会解释他的行为、立意。展司漠的脾气高深莫测,三年一变,温楚被搅得头昏脑胀。 “你真的……好奇怪。”她摇头,不太能适应过分和善的展司漠,说不上来他平和的态度哪里古怪,总觉得他像在酝酿着什么。 “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只是发现我想念你而已。”他笑笑耸肩,像谈论气候般“语不惊人誓不休”地冒出话。 呃……他刚刚胡诌了什么?!还没从错愕中恢复的温楚再次瞠目结舌,严重的以为自己精神错乱了。 “相信吗?我真的想念你。”存心要她愣得更彻底似的,展司漠眉开眼笑的柔柔重复。 她……她必须先消化一下。温楚傻气的用力甩甩头,想甩清完全罢工的脑子,然而不敢相信的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周遭的人声、风声渐渐淡出,终于化为零,白茫茫的世界里只剩展司漠和她不停地旋转。在这个静悄悄的世界里,她清晰听到一阵擂得很急促的心跳声,怦怦地持续加剧律动,恍惚中依稀可知那是从她胀热的胸膛内大声击出的。 她错愕的样子是有些让人生气,但……展司漠轻轻笑了起来,并趁她不设防之际,嚣张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俯身匆匆掠过她因错愕而大张的嘴巴。 温楚呆愕得更厉害了。她只能愣愣地目送突袭成功的人不疾不徐踱开身,好半晌再回头时,仍然恍惚的神志多少意识到周遭的气氛有些凝重与诡谲。失神地扫视左右一眼,众人奇特的眼神让她惊觉,展司漠又一次成功的使她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 惟一的差别是,三年前他的语气不会那么温柔,眼神也不会像个多情的恋人,并且她也已经学会脸不红气不喘的转身离去。 端庄冷沉地合起险些脱臼的下颚,她佯装镇定地走出别墅。大门才跨出,白皙的小脸立即涨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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