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恰好林森晚上加班,雪儿庆幸自己不用编借口交代行踪,只要赶在林森下班之前回到家便行了。
  丁一民果真狮子大开口,说要去五星级饭店吃法国菜瞧他一身整齐笔挺的西装,着实掩去了原本那份毛躁之气,雪儿原先穿着长裤,为了配合他,配合他们要去的地方,只好上楼换了裙子再下来。
  他还开了车来,虽然只是半旧不新的国产车,但那诚心不容人忽视。
  雪儿带着笑意等着看他有何惊人之举。他有板有眼地用法文点菜,腔调稍嫌生硬了点,而且才坐下没十分钟,他便不安地在调整姿势,看得出那身正式的服装实在是别扭束缚。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原来的你。”雪儿忍不住开口。
  “你男朋友穿着西装,我以为你比较喜欢打扮正式的男人。”
  才怪!林森最恨西装、领带、皮鞋,至于那一大早丁一民见到他的西装革履,或许是因为林森是从某个相亲场合直接赶上台北的,没时间也没心情更换装束。
  雪儿笑了,但不忘澄清“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只是邻居而已。”
  “我看他很关心你。”
  “他拿我当妹妹。”
  “真的?那我就有机会了。”他喜不自胜,挥手的动作大了一些,桌上的玻璃杯应声而倒,洒了一桌子的水。
  他懊恼地看着眼前的残局。
  待者很快过来将桌面收拾干净。
  “我这个救命恩人今晚可丑大了。”他自嘲。
  雪儿以笑容来表达她毫不以为意。
  席间,丁一民畅谈他采访发生的趣事,又洋洋洒洒念了一串他访问过的对象和大名,雪儿虽然一知半解,却还是频频点头。
  然后,她打断他,“你认识很多人?”
  “工作需要。”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查一个人?”
  他拍拍胸脯,“说吧!”
  “一个女孩,名字叫天璇,生日是十一月十一日,今年满二十七岁。”
  “放心!包在我身上,如果我查不到,还可以叫我朋友帮忙,我们所认识的人全加起来等于台湾的人口数了。”
  雪儿的希望重新被点燃。她不是没拜托几个联络得到的同伴留意,回给她的消息却总令她泄气。见到丁一民胸有成竹的样子,雪儿心上一块大石稍微松了一下。一星期后,丁一民打电话给她,听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雪儿已猜到八成,忍不住先叹了一口气。
  “抱歉,让你空欢喜一场。”丁一民满怀歉意。
  “我知道你尽力了。”
  面对只剩两个半月的期限,雪儿有坠入无底深渊的绝望感觉。
  她随口问:“有没有其他可以找到一个失踪了很久的人的方法?”
  “在报纸刊登启事。”
  “这会有用?”
  “我可以帮你在各大报刊登寻人启事,除非那个女孩跑到深山隐居,不和外界接触,否则地一定会看到的。”
  “好!就照你说的去做。”
  雪儿托丁一民拟了一则启事,为了不引起林森注意,联络人写的是丁一民的名字,留的是他办公室的电话。
  启事醒目,丁一民说要放在报头下,让人不用翻开报纸便能一眼看见这则消息。
  林森当然也看到这则启事,咕哝了几声奇怪,还拿给雪儿看。
  “或许是同名啊!”雪儿用力装出不知情的模样。
  还好林森也没怀疑到她头上,“天璇这名字并不普遍呀?”
  “如果可以借机把你的天璇找出来,不是好事一桩吗?”
  林森怔了怔,一个苦笑和一抹忧伤占据了他嘴角眼底。雪儿没发现,因为她根本不敢正视他,怕自己心虚之余会露出马脚。
  启事预计刊登一个星期,到了第五天,回音终于来了。
  丁一民告诉她,“有一个女孩于打电话给我问我为什么要找天璇,我问她是不是天璇,她又不肯回答!”
  “结果呢?你有没有把我的名字和电话给她?”
  “给了!她说直接找你谈,我就是要问你她和你联络了没?”
  “我还没接到她的电话。”
  “我们先挂断吧!说不定她马上就打给你了。”
  “好!”她不由得满心欢喜,“这次真的多亏你,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朋友之间是没有‘麻烦’这两个字的。”
  “多谢你”雪儿说完马上挂上话筒,一心期待电话铃声响起,孰料它半点动势也没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雪儿的欢喜已被焦急不安取代。
  万一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天璇的女孩临阵退缩,不肯和她联络,怎么办?
  电话作响。
  她立刻抓起话筒,“我是邵雪儿。”
  话筒那端愣了一楞,“是你要找天璇?”
  “没错!”
  “你是谁,找她有什么事?”
  “据说我和她长得很像,我……我找她的事没办法在电话里详谈,我们可不可以见个面?”
  “你是那个化妆品广告模特儿?”
  “是的!”
  对方考虑了一下,才道:“好吧!说个地方。”
  “BLUE好吗?半小时后见。”
  “你知道这间PUB?”语气好吃惊。
  雪儿有意试探她究竟是不是天璇,“你最喜欢这间PUB,不是吗?”
  对方的反应是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雪儿几乎要肯定她就是天璇了,但她理智地咬住唇没出声,免得把她吓退了。
  “好,就半个小时后,你在酒吧等我。”对方交代。
  “一言为定。”
  雪儿放下话简,勿勿忙忙加件外套,穿上球鞋便在下跑,她一颗心涨得鼓鼓的,几乎想放声高歌。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她找到天璇了。
  这下子她的任务想必能如时交差。
  雪儿催司机加快速度,故而她只花了二十分钟便抵BLUE。她如约在吧台坐下来,叫了一杯可乐,眼睛则盯着进出的大门不放。
  然而,人来人往所带给雪儿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看看自己的表,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一分半钟,她真害怕天璇会临时改变主意。
  又有人从门口进来了,她欣喜地抬头一望,随即被泼了冷水,是个女孩子,不是天璇。
  雪儿低下头咬着吸管,有气没力地喝了几口可乐,冷不防一只手在她肩膀一拍、答她差点呛住。
  她回头一看,是刚从门口进来的那名女孩。
  “你是邵雪儿?”
  她迟疑地点点头,眼前的女孩和雪儿一般高,五官清秀分明,十分甜美,但她不像雪儿更不像照片上的天璇,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六年的时间会令一个人的容貌改变如此之大?太不可思议了。
  故尔,她怯怯地发问:“你就是天璇?”
  “不是,我是天璇的朋友纪香丽。”
  雪儿精神一振,“我晓得,你是天璇最好的朋友兼爱情顾问,她在日记中时常提起你的名字。”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你从什么地方得知天璇的事情?”
  “林森。”
  纪香丽闻言怒气攻心,“一个天璇栽在他手里就够了,你也当傻瓜?”
  雪儿急忙辩解,“阿森是我的邻居,一直很照顾我,他告诉我天璇的事又把天璇的日记借给我看,最重要的是他始终深爱天璇,不曾忘怀过她。”
  纪香丽凝视雪儿片刻,才以着悲哀的语调道:“你和天璇一样,再怎么吃亏还是为他说尽好话。”
  “天璇呢?她为什么不来?我想见她。”
  纪香丽以怪异的神情看她。
  雪儿不愿做此猜测,“难道连你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林森竟然省略了结局没告诉你?真不晓得他存什么心。”纪香丽恨恨地骂。
  “结局?什么结局?”
  “没有人知道天璇现在在哪里。”
  雪儿一愣,“天璇不是那么绝情的女孩子,即使她要躲起来疗伤,她也不可能和至亲好友断绝联系。”
  “说得对!可借她身不由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雪儿一眼,低下头轻声说道:“天璇已经不在人世,她早在六年前就死了。”
  这两句话有如青天霹雳打在雪儿的头上,震得她眼冒金星,无法言语,无法思想,无法移动,只能呆呆地直视前方,张大了嘴挤不出半点声音。
  天璇死了?
  “你还好吧?”纪香丽先是惊惶继而茫然的表情大吃惊,不明白天璇的死为何对她造成如此严重的打击。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她苦心寻找,打定主意要化解她和林森之间的藩篱的天璇竟然已经死了?而且,是早在六年前便不在了!
  好彻底的一走了之。
  雪儿用尽全身的力气灶:“我要知道经过,全部经过。”
  纪香丽点头,握住雪儿的颤抖不已的手,缓级地说起那段往事。
  PUB里震天响的音乐无法对她们造成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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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一个熟睡的人在半夜三点进电话吵醒,修养大概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纪香丽除外,因为她拿起话筒“喂!”了一声后,便将话筒扔在枕畔,继续作她的春秋大梦,连醒都没醒过来,自然也没有清楚的神智对方痛骂一顿。
  但是,这次不同。
  断断结结的抽噎声吵醒了她,她睁开迷蒙的双眼,一时分不是梦境或是现实,真到看见那传出声音的话筒,才百般无奈地将话筒紧耳朵再“喂!”了一声。
  “香丽,抱歉吵回你了。”是个有着浓浓鼻音的女孩。
  纪香丽一下子清醒过来,紧张万状!“怎么了,天璇?”
  “我们闹翻了。”
  纪香丽叹了一口气,“说来听听。”
  “明天,哦!不应该是今天了。”
  “是你的二十岁生日。”纪香丽接口。
  “我取消了‘BLUE’的场地租约。”
  “为什么?你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订到的。”
  “他不能来。”
  “又是他?”香纪丽忿忿不平,“想必又和江萤萤脱不了关系。”
  “他只能留在中午的时候给我,其他时间他要上班。”她的声音愈来俞愈轻。
  “晚上呢?”
  “他要陪江萤萤上教堂。”
  “哼!他那个无神无鬼论的人什么时候改信上帝了?”纪香丽知道不该火上加油,但她实在吞不下这口气。“天璇,够了,到此为止吧!再下去对你没有好处。你真相信他那些牵强的理由吗?她的男朋友失恋了,他就照顾得到那么无微不至,反而把身为女朋友的你撒在一旁不闻不闷,这样合理吗?”
  “阿森一向以朋友为重。”
  纪香丽没好气。“天璇!你别替他编借口。”
  天璇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不应该绑住他。”
  “你又在为他说话了,他给你的伤害还不够吗?”纪香丽气急攻心,“你该不会妥协了吧?答应他中午陪你,晚上陪江萤萤?”
  “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爱情。”
  纪香丽的心一阵揪紧,天璇这句话说得很低很轻很有气无力,她仿佛看见晶莹的泪珠滚出天璇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而天璇咬紧唇不敢出声,不愿挚友为她更加担忧。
  “我想,他已经不爱我了,我想,我应该潇洒一点,我想,我最好走得远远的,我想,是次结束一切的时候了。”
  纪香丽想叫出声,天璇,你就这样放过他了吗?你平素足智多谋,为什么不好好教训他?为什么不教他吃吃苦?为什么反而要委屈自己?为什么任那两个人自在逍遥、顺心如意?
  但她终究没将这些话喊出口,她太明白天璇是如何全心全意地爱着林森,她甚至不骂他、不怪他,最后,还选择成全他,不令他为难。
  她不得不同意道:“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离开他,放过自己,一切重新开始。”
  “香丽,明天陪我去海边好吗?”
  “当然!”她一口答应下来,“我骑机车去你家接你,先去海边,晚上则去吃大餐庆祝你成年。”她想办法使语气活泼,“先说好,只有我和你,不许另找陪客,我觉得我是最有资格陪你过二十岁生日的人,哦!当然是除了你爸妈以外。”
  “幸好我还有你。”
  “是,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帮你忘记所有的伤心事,看你恢复成原来的你。”
  “香丽,告诉我。”天璇突然问:“你有没有想过‘交友不慎’这个问题?”
  “唷!看不出来你还会读心术。”纪香丽道,随即一本正经,“很晚了,好好地去任一觉,明天,不对,是今天,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今天是你的二十岁生日。也代表着新生活的开始,好不好?”
  “当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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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儿听得入迷,并没有埋怨纪香丽为何不直截了当说重点,反而一点一滴地将往事详尽叙述。
  纪香丽说着说着,突然停顿下来,雪儿焦急地望向她寻求下文,却意外地发瑞她泪流满面,硬咽得不能出声。雪儿想也不想便伸手坚定反握纪香丽的双手。
  “虽然已经六年了,我却总觉得这是上刻才发生的事情。”她道。
  雪儿点点头,表示她懂。
  纪香丽吸吸鼻子,清清喉咙,才又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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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会倒追你,成为你的女朋友,因为我知道你对我最好,永远不会辜负我。”天璇以戏谑的口吻这么对纪香丽说。
  “我可是会很大男人主义的哦!”纪香丽吓唬她,“快从实招来,有没有和旧情人藕断丝连?”
  “旧情人?”天璇的眼珠一转,“你是指哪一个?哦!那个姓林的吗?哎呀!我忘记他够名字了。”
  纪香丽勉强挤出附和的笑容,心里在说:天璇,不要逞强,不要逼自己漠视,不要故作若无其事,任何伤口都需要时间治疗,天下没有特效药这一回事。
  “我想下去玩水,你要不要一起来?”天璇问道。
  这里是个废弃的海水浴场,由于非假日的关系,来的人并不多,放眼实去只有零散的几个背影。
  纪香丽摇头。
  “那我自己去了。”
  天璇连袖子、裤子都不卷起来,便一步一步地走向波涛汹涌的大海。她先是在水浅处来回漫步、偶尔立在某处望着没有尽头的远方沉思,更多时候是低着头动也不动。
  香丽相信她在掉眼泪。
  天璇向来不懂得掩饰心中的情绪,这或许是她输给那八面玲珑的江萤萤的原因吧!
  她是那样自然直率的女孩,想什么就说什么,开心便大声笑,唯独哭的时候是背着人,小心翼翼地把泪水掩饰起来,不刻意以柔弱的姿态博取怜借与同情。
  “别走到太深的地方?”纪香丽高出。
  天璇回头对出一点头。
  今天的天气很好,有着灿烂的阳光及湛蓝的天空,可想而知今天的夜会十分美丽,会有天璇最爱的黑夜、皎月和星子,或许的该再计划一下到哪里观夜景、看灯海,好满足一下天璇这个晚上出生的女孩。
  一阵轻风吹来,莫名的凉意窜上纪香丽的背脊。十一月的天气虽然好,但空气中已有冬天的味道。天破穿着一件长袖T恤和一条件仔裤。另外还带了一件外套,应该已经足够,偏偏她执意把自己弄得湿淋淋的,可不要感冒了才好。
  她把头发全藏在一项红色的小帽里倒是明智之举,至少头发没湿,着凉的机会小上许多。
  “天璇,你玩够了没?”
  “你闷了?”
  “怕你玩得太高兴,干脆浸下去洗个澡算了。”
  天璇放声大笑,一踢腿,把水花弄得四处飞溅,纪香丽没奈何,由得她继续玩下去。
  又是一阵风,这风来得莫名其妙,而且挟带了大量灰云过来,一下子便遮住了太阳,那原本微微的冷此刻相对扩张,让纪香丽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身处冰冷的海水,天璇怎么可能毫无感觉?除非她的心已在缥缈的那一方,对外界的一切暂时失去知觉。
  “天璇,天气似乎变了。”
  纪香丽重复了三次,天璇才一脸迷佣地回过神来看着她。
  “好像会下雨的样子,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你那身湿衣服最好赶快换下来。”
  天璇仰头看天空,这一看又出了神,真到纪香丽不得不弄湿衣服,步下沙滩,任浪花拍湿她的鞋袜与长裤。
  “快走吧!等会儿下雨就不好了。”
  天璇牵牵嘴角,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然后,又是一阵风,纪香丽永远不会忘记这天的风刮得多么诡异、多么阴凉,又多么可恶。
  天璇头上的红帽子被风轻易地吹落,飘浮在海面上,她一头长发因而披散了下来。
  只听见她着急的喊:“阿森送我的帽子。”
  然后,她便转身要去拾那顶早已湿透的帽子,纪香丽以为天璇的拖拖拉拉是舍不得太快走,遂放弃了催促的念头,罢了!她要待多久就待多儿,如果她可以因此开心一点、少想林森一点,她这个朋友又何尝不能舍命陪君子?
  纪香丽心不在焉地看看天、看看海,再看回天璇,才发觉天璇的帽子被海浪带着走,她伸手要拾却总落了空,不知不觉间,她走到水深及腰的地方,用力一攫将帽子取到手,还来不及兴奋地喊出声,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浪淹没,瞬间人连帽于消失无踪。
  纪香丽惊得呆了,好半晌才恢复意识,嘴中乱七八糟喊救命,身子已冲到水里朝天璇失踪的方向游去,她知道天璇不会游泳,但是,大海似乎存心和她作寻,先前的大浪猝不及防地带走天璇,眼前的大浪却无视的的努力,将她打回沙滩上。
  她不顾一切还想再冲下去,却被原本在附近闻声而来的人拉住。纪香丽不停地挣扎、不停的哭喊,她耳边也是一团乱,有人去打电话报警,有人商量该如何营救落水的女孩。纪香丽只觉得一阵椎心剜骨的痛,呼吸一窒、眼前一黑,便完全不省人事。
  她再清醒过来是数小时的事,那时、她人已在医院,病床边站了好几个人,她第一眼接触到天璇的父母,连忙坐起身子,追着问:“天璇呢?天璇呢?”
  “他们找到她了。”林森道。
  她这才看到立在房间角落的林森,顾不得对他吼叫发脾气,天璇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什么叫作找到她了?她在哪?我要去看她。”
  “她死了。”林森低声宣布。
  纪香丽的脑子一声轰然在响,炸成一片空白。
  “天璇的后事我们会处理,你别太自责。”天璇的父母如实说,要她好好休养,然后使离开了病房。
  纪香丽父母则气急败坏道:“看你闯了多大的祸。”说完,便追在天璇的父母的身后出去。
  她一脸茫然,不能完全意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去看她,我要去看她,”纪香丽连滚带跌下床,林森搀住她,她设有拒绝,她一心一意想见到天璇,林森知道她在哪里。
  没想到他真的带她去太平间。
  天璇动也不动地平躺在推车上,只用一条白布盖着,纪香丽颤抖着手掀落它。天璇的尸体并没有一般溺水者会有的浮肿,脸孔有说不出的平静安祥,仿佛只是陷入沉睡,她的双手在胸前交握,手里还紧紧抓着那顶红帽子。
  这样的打击太大,太严重,太突然,纪香丽眼神空洞,连一滴泪也没掉,但实际上已濒临崩溃边缘。
  “听说天璇出事的时候和你在一起,你不是明知道她不会游泳,为什么还会这样?为什么?”
  林森谴责的语气将纪香丽拉回现实,她想也不想扬起手就给他一耳光,巴掌声清脆响亮,这下耗尽了纪香丽全身的力气,她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地上,顿悟似的号啕大哭。
  “我这一巴拿是代替天璇打你的,害死他的人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不会出事,她会好好的活着,她会过完她二十岁生日,她……”纪香丽看往天璇,“她不应该躺在这里,她不应该死,她……她……”
  林森忍住睑颊热辣辣的痛,低下身子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因为你!因为你送她那顶该死的帽子,因为即使你令伤心她却还深爱着你。她为了捡你送的帽子,忘了水深,忘了安全,一个浪扑了过来,我就看不见她了。”她对着林森拳打脚踢,泪水泉涌,“我恨你,我恨你,你害死天璇,我恨你!”林森呆若木鸡,机械化地站起身子,移动脚步来到天璇身边,他不相信天璇真的死了,他不相信。
  但是事实摆上眼前,她再也不会对他笑了,她再也不会用那甜蜜的声音喊他的名字,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盯着他瞧,甚至,她无法亲手给他一巴拿。
  他把手覆盖在她早已僵硬变冷的手背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如果天璇不去海边就不会出事,她去海边是因为她心情不好,她心情不好是因为你。”纪香丽近乎歇斯底里的指控着,“都是你,你对不起她,你害死了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天璇她有什么错,她最大的错误便是爱上你,她不该死,该死的人是你,是你!”
  “不!不!”他发狂地摇晃天璇僵硬的身子,“天璇,醒一醒,醒一醒,听我解释,天璇,你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天璇!”’他一拳打在冰冷紧硬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声痛自心肺的呼唤。
  但是,任何方法都换不回一条年轻的生命。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由远近迈入门内,“阿森,我刚刚接到消息说天璇她……”
  江萤萤花容失色的掩住嘴,别过脸不敢看那具遗体。
  “你还敢来?”纪香丽由地上爬起来,愤怒地嘶吼:“天璇死了,正合了你们的心意是不是,你们这对狗男女,滚!滚得愈远愈好,不许再接近天璇,滚!”
  太平间内交织着微弱的回音及不自然的死寂。
   
         ★        ★        ★
   
  雪儿和纪香丽都沉默了,泪水打在纪香丽的手背上,她诧异地抬头,发现雪儿眼眶蒙着一层水雾,两道泪痕已在脸上形成。
  换成她去握雪儿的手了,“为什么难过?”
  为什么难过?雪儿闭上眼睛仰起头,她也不知道,这段往事令她悲从中来,她的一颗心无法控制地跟着其中的喜怒哀乐起起伏伏,她只觉得她的意识像沉入无底深渊般不见天日,那悲伤的感觉几乎将她撕裂。
  最教她吃惊的还是她与天璇的相像,竟然连死法都一模一样。
  “后来呢?”
  “天璇的尸体被火化,然后,隔年我听人说林森出国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但是,那本日记是如何会到林森手中的?”
  “天璇的父母给他的,既然你看这应该知道,日记里每一页每一行都填满了林森的名字。”
  雪儿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她才开口道:“很高兴见到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么像天璇,我可能理都不会理你。”她偏偏头,“缘分吧!”
  雪儿赞同,她也觉得纪香丽有说不上的亲切感。
  “你要走了吗?”
  “我想点首天璇最爱听的歌。”
  纪香丽在纸上写下歌名,让服务生送去给DJ,隔半晌,那曲熟的旋律流泻而出。
  因为天璇的生日就是她的忌日,所以林森那晚才会在“BLUE”
  喝个烂醉,无意中泄漏了天璇的存在;因为天璇早已不在人间,即使林森执着地认为她只是离开,却对寻找回她不抱任何希望;因为天璇的死是永远弥补不了的遗憾,所以林森和江萤萤之间毫无希望可言。
  雪儿已经束手无策,这个消息不仅让她得知天璇的死,更是宣告任务死亡,天璇已经是林森心中永远的痛,谁都议有办法取代她的地位,况且,任务期限只剩三个月不到,再要重新部署根本是异想天开。
  一曲终了,雪儿滑下座位,“我该走了。”
  “有空再联络。”纪香丽一笑,“你先走吧!我还想再坐一下。”
  雪儿步往门外,忍不住回头再看纪香丽一眼,她的侧睑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泪花在眼睛里打转。
  是!那种失去挚友的感觉雪儿也经历过。
  雪儿垂下脸,缓慢地移动步伐向前走,不再有来时的期待欢愉反而带了满怀伤感、满腹心事。她毫无自觉地驱策自己走!走!
  走!走!走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和不近的距离,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回凡尔赛大厦。
  她的脚步蹒跚而沉重,但由于万念俱灰的缘故,她已感受不到任何累或倦的感觉,搭了电梯上楼,门一开便让人这个正着。
  “你又跑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留张纸条?知道现在几点钟了吗?”林森气急败坏。
  雪儿抬起头,冷冰冰地看着他,林森被看得心中一凛。
  “你为什么骗我?”她咬牙切齿地问。
  林森怔了怔,不明白她的指控所为何来。
  “我告诉你,报纸上的寻人启事是我登的,我想找天璇,没想到来了纪香丽,她把所有一切都告诉我了,天璇早在六年多以前就死了。”
  林森一震,努力维持冷静,“想必她对你数落我的罪状。”
  “她说的全是事实。”
  “很好!现在你听过了江萤萤和纪香丽的说法,是不是也该静下来听听我的?”
  雪儿手握成拳,愤怒地盯着他,像头张牙舞爪的小野兽。
  “那天晚上,我告诉天璇我只能在中午的休息时间给她其实是骗她的,晚上要陪萤萤去教堂也是假的,事实上,我和天璇的学姐小艾已经找了一群人埋伏在‘BLUE’准备给她一个超级惊喜。”
  林森的眉头打结,心跳得好像要跳出胸膛,他至今仍然无法忘情那晚激烈的争吵。
  “天璇听完我要陪萤萤去教堂的谎言后,当着我的面打电话去‘BLUE’取消租约,我气疯了,认为她太小题大做,而且破坏了我的计划,所以,语气不是很好,天璇发完一顿脾气就走了,我正在气头上,送也没送她。”
  雪儿别转脸孔,状似漠然,但是,林森的一字一句她都听进心里。
  “后来,我气消了,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又订到‘BLUE’的场地,趁中午休息的时候打电话给天璇准备向她坦白一切,甚至我还请了半天假,决心好好向她陪罪,结果她不在,没想到下午就接到了令我痛不欲生的坏消息,我不能相信,我……”
  不要听信他的借口、他的理由、他为自己脱罪的说词!雪儿的理智不断地提醒她,但是,她的思想已经完全接受了他的说法,不知怎的,她知道他说的全是真的。
  “为什么对我隐瞒天璇已经死了六年的事,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帮你?你以为这样就能遮掩得了天璇因你而死的事实吗?”
  “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我不希望你认为我只是把你当成天璇的替身,不管你们再怎么相像,你们还是两个人,而且对我一样重要。”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以为我能把你当妹妹,就像我最初把天璇视作小妹妹一般,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在控制之中,我已经无法自拔。”
  雪儿隐约了解他在陈述什么,却又不是十分了解,她只是同样感觉事情的发展似乎也不在她的控制之中了,林森变了,不再是她第一眼看到的那名冷漠,严肃,不苟言笑,难以亲近,永远在自己与别人之间筑墙地男子,眼前的他成熟,温柔,细心体贴,处处以她为重,对她敞开自己的心灵,告白他的曾经。她为什么一直没注意到他有了这么大的转变?是因为她吗?因为她闯进了他生活?但她凭什么令他心甘情愿因她改变?太多的问题涌至,她无法一一解答,雪儿推开自己未上锁的屋门,趁着他还反应过来的片刻,飞快进屋而且将门锁上,不顾他焦急地按铃拍门叫喊。“让我静一静!求求让我静一势!”雪儿吼。
  门外突地安静下来,雪儿认为这是暴风雨的前兆。林森说什么也不会任她独处,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法子破门而入,可是,她不想见他,她害怕见他、她不愿见他。复杂而无名的情绪将心搅动。
  走吧!回到这里所寻求的不就是一个句点吗?现在真相大白,任务也无法完成,她留下来做什么?
  我走了,不会再回来,不要找我。目为你不可能找到我。很高兴和你相处了这段时日,真的!
  雪儿潦草地写下这些,把纸条摆在醒目的地方,然后便毫无眷恋的转身消失。她猜得没错,她才离开设一分钟,林森就带着管理员和钥匙上来,门一开,屋子里空荡荡的没半个人,林森一愣,他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雪儿又不见了,和前两次的情况一样,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人就象在空气中蒸发了似的,毫无踪迹可寻。可是,他看那张纸条。
  林森很快读完上面的讯息,用力地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抛到墙角,他的声音在屋子中回荡。
  “雪儿,我怎么可能不找你?我已经失去天璇了,我不能忍受再失去你,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非把你找出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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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又回来了?”达奇没好气,“你难道不知道这次是第三次了,你的最后一个机会?”
  雪儿意外的平静,只道:“我看我这次真的要去当小鬼了。”
  “这种事可不能乱开玩笑,你遇到什么困难我和大巨都可以帮忙,别轻言放弃田!”
  “没用了。”她耸耸肩,“我已经把任务用砸了。”
  “我陪你去见天使长,代你向他求情。”
  “你还是做好你分内的工作比较要紧,至于我,你别太担心,反正,一切任天使长发落就是了。”
  雪儿豁达地说完这些话,便头也不回地往花园走去,前两次回来都来不及抽出时间去看婆婆,这次可得好好陪陪她,在被送入地狱之前将花园的模样深深地记在脑海,日后觉得地狱的景色沉闷单调时,可以用记忆安慰自己一下。
  想到这里,她索性振振翅膀准备起飞,没想到一个重心不稳反而在地上跌跤。雪儿懊恼极了,不了解她的表现为什么像个生疏的新手?没奈何,只好拍拍屁股站起来,快步跑向花园。
  人还没到,婆婆的声音从花丛之中传来。
  “○○一吗?是你回来了?”
  “是的,婆婆!”她一鼓作气冲到她身边,亲呢地搂住她的脖子,“我好想你。”
  婆婆的微笑慈祥而温柔,“任务呢?圆满完成了是不是?”
  雪儿垂下手,一脸欲语还休,揉合了太多羞愧与不安。这么多人关心她的任务,大巨还帮她偷看姻缘簿,她却表现得这么不争气。
  “做不好也没关系,下次再努力点就是了。”
  “只怕没有下次了,天使长说我这回再把任务槁砸,就要把我放逐到地狱当小鬼。”
  婆婆闻言反笑了起来,雪儿大惑不解。
  “他是吓唬你的,天使长可没权力决定谁去地狱,况且,我们和那个地方素不往来,他最多有权把你下放到人间。”
  她松一口气,“这么说我安全了。”
  “你不是不喜欢下面?”
  雪儿塞语,好半天才答:“其实下面也还不错,只是,我搞不懂凡人的思想为什么那么复杂,教人好难捉摸理解。”
  “这就是你搞砸任务的原因?”
  算是又不完全是,雪儿索性将在人间发生的点点滴滴,和那个令人为之动容的爱情故事详细叙述一次。不知为何,愈说心情愈是沉重,难言的郁闷积压在她胸口。
  “所以你就回来了?”婆婆问。
  “不然我留在那里做什么呢?”
  大巨的声音一路传过来,“○○一,天使长现在要见你。”
  知道她不会被送去当小鬼后,雪儿的胆子不禁大了起来,态度十分强硬,“我不去!”
  “你疯了?”大巨边说边来到她面前,“公然和天使长作对?”
  婆婆在一旁提醒,“他虽然没权将你送往地狱,但至少可将你申诫上罚。”
  “罚吧!我不去就是不去。”
  “○○一,你不要教我为难,天使长的确下了命令,如果你不肯去见他,使要我直接把你带到‘省思小屋’。”
  雪儿瑟缩了一下,随即摆出一剧不受威胁的样子,“你带路吧!我宁可去‘省思小屋’也不要去见他。”
  她态度真是坚决得可以,大巨自知无法说眼地,只好过照天使长的吩咐将她带往远离天堂中心,位置偏僻的省思小屋。
  雪儿踏进屋内,在床上坐下来,交握双臂看着大巨说:“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大巨拿她没辙,扬扬头离开了,门并赶上锁,天堂没有锁门这一套,连省思小屋也不例外。
  这里实在偏远,景致又比不得花园,很少有天使会到这附近来,所以,充斥在雪儿耳边的是无边无际的寂静,然而,相对于她的内心却是嘈杂喧闹的。
  她没一刻忘记过林森,她依然担心他、放不下他,他真的会照她纸条所写的不寻找她吗?雪儿知道这个可能性实在太低了,她离开的时候太急太慌,因此低估了林森,他要做什么是没有拦得住的,她的只字片语无济于事。
  可是,担心有什么用?她已经回来了,被禁足在省思小屋,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到人间,她也早决定对这件任务宣告放弃,不是吗?
  雪儿闭上双眼,精神上煎熬与疲累已经大至她无法负荷,不去想它是最好的办法。
  结果,她竟然睡着了。
  雪儿迷迷糊糊地半睁睡眼,好似看到有一个人立在身边俯视她;她揉探惺忪的眼睛仔细一看,才发觉那个人是天使长。“省思小屋不是用来睡觉的。”他声色俱厉。
  “我睡了我多久?”她伸伸做腰起身。
  “一个小时。”天使长吼:“你不来见我,我来见你总可以吧?”
  雪儿无意惹他生气,但她和他似乎就是不能和平共处。“我先声明,不管你怎么说,我绝对不下去继续林森这件任务。”
  天使长气得七窍生烟,但却无计可施。
  “如果不能完成你的任务,林森将会孤独以终。”
  雪儿一愣,又心急又委屈,“我真的尽力了,他的情况不是我能处理,你该知道凡人之间的爱情总是执着得可怕。”
  所以才要你下去啊!天使长在心中无声地道。
  雪儿坦承:“我真的无能为力,你最好另找高明。”
  天使长回过神,烦燥地挥挥手,“算了,既然你心意已定,再把你留在省思小屋也没用,从现在起你就调驻花园吧!?雪儿不也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使长宽大得令人存疑。调驻花园一直是地的心愿,现在终于实现,她却没有想像中该有的喜出望外。你是怎么了?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天使长催促。
  雪儿连忙奔出门外,不知怎的,她的翅膀还是不管用。她只好用全身力气奔跑,抵达花园时早已气喘吁吁,但她还是迫不急待把这个消息告诉婆婆。
  “太好了!”她点点头。“来,坐下来!”
  雪儿柔顺地挨着她身边坐,不觉得脱口而出心里的疑惑,“不晓得天使长派谁去接我的任务。”
  “据我所知,没有。”
  “没有?”雪儿焦急,瞩天使长不是说了如果不在期限内赶快替他找个新娘,林森就会孤独给老,而且,”雪儿的心一紧,“肯定摆脱不了过去的梦魔。”
  “你想知道他的现况吗?”
  雪儿迟疑着该点头或是摇头,她已经主动放弃了这件任务,按理说就此和林森再无干系牵连,但是,她又迫切地想得知现在的他究竟好不好。
  婆婆自顾自地说了,“你走了之后,他到处找你,工作也无心做了,甚至还申请签证去法国找你,可是人生地不熟,他的居留期限又逾期,他被赶回台湾。”
  雪儿咬紧下唇,阻止自己流露出一字半句的关怀。
  “他现在也不上班了,天天喝得醉醺醺的,他老板已经准备将他开除。”婆婆停顿一下,满意地看着雪儿忧虑的神情,“最糟糕的是他眼前有一个劫数。”
  “是什么?”雪儿追问。
  婆婆故弄玄虚,“不能说,因为他和你已经没关系了。”
  “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光凭他一已之力根本不可能安然无事。”
  “那要怎么办?”
  “问你啊!”
  “我?”
  “有你在,他或许还有一点希望,你可别忘了他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也是要负些放责任的。”
  雪儿飞快的计算了一下,“我这一下去,没把任务完成是别想回来了,可是。我的任务期只剩下一星期。”
  “算了!算了!凡人总免不了一死,你别操这个心了。”
  “不行!”雪儿毅然站起来,“我非得下来不可。”
  “不陪我了?”婆婆假装惊惶失措。
  她俯身在她颊边轻吻:“对不起!林森需要我。”
  活一说完,雪儿便像一阵风似的离开花园。婆婆露出满意的微笑,对着一丛白色的花朵贼:“出来吧!”
  天使长这才现身,“还是你拿她有办法。”
  “我就不懂你和姻缘女干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把前因后果告诉她?省得大家这样大费周章,她和那个小子心里都不好受。”婆婆不悦。
  “问题是他至今还没说过一句爱她呀!”
  “可是她说有。”
  “那是对死去的天璇,她现在是另外一个了,一切都必须重新开始。”
  婆婆摇头,“这孩子受的磨难已经够多了,你和姻缘女就不能加把劲吗?”
  天使长报以无奈的一笑。
   
         ★        ★        ★
   
  雪儿回到大厦时正是午夜时分,林森不在,她只好去问管理员他的下落;没想到管理员爱莫能助的对她说,他已经好几天没看到林森了,更不知道他去了问里。雪儿只好推敲一番,马上想到“BLUE”。
  她连忙赶到那间PUB,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梭巡一遍,却毫无所获,她只好求助于酒保,形容了一下林森的样子。
  “哦!他呀!他天天来,每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半醉。什么时候来?”他看一看表,差不多出这个时候吧!”
  酒保的话才说完,一阵轰然在响从门外传来,雪儿呆了一下,慌忙夺门而出。好奇的人潮已经围成一团,雪儿抓着人便问:“发生了什么事了?”
  “两辆车对撞。”那人口沫横飞,“其中一个驾驶员喝醉了,开得摇摇晃晃却又飞快、还闯红灯,唉!另一部车真是倒楣透顶。”
  雪儿一颗心悬空,“那驾驶员呢?”
  “凶多吉少了。”有人答。
  雪儿惊愕,随即大力排开人群,硬是挤到前面去,一看之下,悬着的心才铿然落地。不!两辆车都不是林森的车子。还好她赶上了,林森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一阵刺耳的喇叭由远方呼啸而来,雪儿转头一瞥,马上认出那是林森的“福斯”,他开得那样快,似乎没打算避开十字路口上那两辆撞成一堆废铁的车子。雪儿的心猛一跳,这一定就是婆婆所谓的“劫数”了,她必须阻止林森成为车祸中的第三辆车子。
  雪儿想也不想便冲到马路中央,对着向她逼近而且高速行驶的车子挥动双手,拼命地喊:“不要!阿森,踩煞车,快踩煞车,阿森。”
  她不知道林森究竟有没有听见她的警告,但黑夜的马路上的确响起一阵刺耳尖锐的煞车声。雪儿的心却还没放下来。距离太短了,她怀疑在撞上这两辆车之前,林森是否能够完全止住车速。
  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雪儿直挺挺地立着,完全忘记自己的安危。
  突然,一个敏捷的身影从人群中一跃而出,强制拉开雪儿,两人一起滚跌在地上。说是迟那时快,一记比刚才在PUB里听到更大的碰撞声响起,雪儿的心一冷,无法克制地尖叫起来。
   
         ★        ★        ★
   
  “镇定一点。”丁一民对着在手术室外来回踱步的雪儿道:“他不会死的。”然而,雪儿对他的话充耳未闻。
  他不甘寂寞地道:“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八成和林森一样得躺在里面了,我又救了你一次,这回你怎么说我?”
  雪儿还是没理会他。
  手术室的红灯息灭了,医生护士鱼贯而出,雪儿抢先冲上去问:“他怎样?”医生除了口罩,“他命大。骨头全没断,只有一些擦撞和淤血,不过,我们必须把他留在医院进一步观察有没有脑震荡的迹象。”
  林森被推出来,雪儿连忙跟过去,一路跟进病房,丁一民当然在雪儿身后不曾稍离。
  雪儿站在他的床边,定定地凝视熟睡的他,两个月不见,他竟然变得那么憔悴、那么落魄,而且消瘦不少。他的头发太长了,他的胡碴子过多了,他身上的衣服皱得不像话,还有令人却步的一身酒气,这一切真的全是因她而起吗?
  雪儿的眼泪滚落脸庞。
  丁一民看得痴了、傻了,同时也懂了,或许他有本领逗雪儿笑,令她开心,但是会使她掉眼泪的恐怕只有林森。
  真命天子只有一位,事实摆在眼前,答案肯定不是丁一民也。
  但他还是忍不住出声安慰她,“医生不是说他没有什么大伤吗?别再难过了,先休息一下,别让林森一醒过来却发觉你累倒了。”
  “不!我睡不着,倒是你还要上班,先回去吧!别陪我了。”
  丁一民一阵犹豫。他留下来干什么?当两百度光的大电灯泡吗?他可没有不识趣到这个地步。
  “好吧!那我有空再过来。”
  雪儿点头,但没回头目送他离去,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林森身上不曾移开。
  “你一定要好起来,阿森,求求你,一定要好起来。”雪儿在心中无声地祈求。
   
         ★        ★        ★
   
  林森唯一的感觉是痛,全身上下无处不痛,无法稍做移动;尤有甚者,他的头好似有千斤般沉重,毫不肯放松地折磨他。但是,他的意志逐渐清醒,思想开始飞快动作。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他努力搜寻记忆,他记得他喝得很醉,开了车要到“BLUE”去。
  开车?对了!他似乎看到雪儿站在马路中央,眼看着他的车子就要撞上她,他连忙用力踩煞车,一转方向盘,却突然消失不见,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明明不是他的房间,它太干净、太整洁,还有温暖的阳光毫无屏障地透过玻璃直接照射进来。不!他的屋子不是这样的,厚重的窗帘在雪儿离去之后就不曾拉开过,而且,他已经好些天没回去,天晓得它变成什么样子。他移动视线打量,白墙壁、白色的床、白色的棉被、白色的柜子,还……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
  她就在他床边,手支撑着头沉沉地唾着,一头瀑布般的黑发直泻而下,遮住她大半边的脸,但是,林森已经的肯定她是谁。
  他狂喜不已,迫不急待但抓紧她,不再让她逃离他的身边,内心却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叫着,这会不只是幻觉?他一伸手她就马上消失不见?
  他迟疑着,但又不肯放松地紧盯着她瞧。
  医生推开门进来,看见他已经坐起身,不由得微笑招呼出声,“你可醒了,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林森把大指放在嘴辰上,不耐烦地对他“嘘!”了一声。
  医生也看到沉睡的雪儿了,“你女朋友已经不眠不休地照顾你一天两夜了,有人要来和的换班,劝她休息,她都不肯。”那么,眼前的雪儿是真实的、存在的、活生生的了?他按捺住高声呼的冲动,不愿惊醒她的美梦。
  “我昏睡了一天两夜?”
  “你前天夜里出车祸,你女朋友跟着救护车来,担心得要命。还好你没什么大伤。不过,得留下来观察几天比较保险。”
  医生边为他做详细检查,边叙述了那晚的情况,而且,她还体贴的放轻动作,为的是不吵醒雪儿。
  没料到他离去关门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雪儿突地被震醒了。
  她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别过脸去看林森,没想到却迎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雪儿怔了一怔,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她整个人已经被林森毫无空隙的抱在怀里。
  她耳畔只有他急促的呼吸、急促的心跳、急促的话语。“你还回来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丢下我,雪儿,别再走了,答应我,说你不会再离开了。”
  雪儿不想刺激他,他因为她吃了这么多苦,把自己折磨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象鬼,她必须停止她带给他的伤害了;看到他本过,她的心比他痛上百倍千倍。
  但是,她不能给他明知过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雪儿只说:“好好休息,快点复原,我会陪着你,照顾你,好不好?”
  幸好他没有固执地要求雪儿向他保证她永远不会离开。他顺从地点头,又很不放心地问:“你不会骗我吧?你会不会趁我睡着的时候又偷偷溜走?”
  “不会!”
  “你没说谎?”
  雪儿耐心哄地,“我说谎的时候会脸红。”
  “那我可要好好鉴定一下。”他扳起她的下巴,脸上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温柔得无以复加,趁雪儿来不及防备,他毫不犹豫地以吻封住她的唇。
  雪儿没有拒绝,她知道他在吻她,但是她不想拒绝。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她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他了。
  “你的睑好红了。”林森抚摸她滚烫的双颊取笑道。
  雪儿一言不发,深深地凝视他。是,她晓得他也爱她,虽然他没说出口,但是,他已经将位的心意表露无遗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爱上他是她的错,让他爱上的她是她的错,最糟的是他爱的到底是雪儿,还是像天璇的雪儿?
  更何况凡人和天使、林森和她,只要发生感情便注定是个悲剧,从古到今已有太多故事足以借鉴。她没有的力扭转乾坤,唯一可以做的是照顾他到任务期满她回天上为止,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雪儿面红耳赤地挣脱林森的怀抱。
  “你还真会享福,全国最红的广告模特儿在旁伺候。”秦老板逮住机会消遣林森。
  “雪儿那张脸孔到哪里都有人认得,七传八传的,消息就这么到了我耳里。”秦老板假正经,“阿森,你已经旷职两个月了,要不是看在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份上,你老板早把你扫地出门。”
  林森明了,“谢谢你在我老板面前极力保荐我。”
  “问雪儿吧!”他笑望着她,“看的什么时候不再让我操心,我就马上回去。”
  雪儿连忙回答:“只要他伤一好,我保证押他回公司谢罪。”
  “错了!错了!”林森抗议:“我还得多请一个月的假。”
  “你还请假?”雪儿不可置信的问。
  秦老板漾出笑意,“好事近了?”
  “我正在努力之中。”
  “我会把你的话带到。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秦老板退出房外。
  “你为什么还要请一个月的假?”
  “婚假啊!”他理直气壮,脸上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雪儿手足无措地楞在原地。
  “怎么了?怪我的求婚词大简短,不够浪漫?”他还在笑,“好吧!邵雪儿小姐,我爱你,我刚刚才发觉你早已成为我永远不变的最爱,除了共度一生,我想不出其他能留住你的方法,所以,你一定得嫁给我。听清楚了吗?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我是说‘一定’!”
  他说了!他说了她最喜欢又最害怕听到的三个字,雪儿先是感动得鼻子发酸,但是,接下来的话却结结实实打了一记闷棍。共度一生?留下来?嫁给他?不,这全是不可能的事,或许她心有余,但实在力不足。
  她是多么想永远和他在一起,然而,二○七的教训浮上她心头。
  她绝不选择去当林森的女儿,光看他和另一个女人亲密至此,就会令她心碎而死。
  “不!”雪儿的理智总算打了一次胜仗。
  他的笑容冻结,“不?”
  “不!不!不!”她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楚地道。
  “为什么?为什么?”
  雪儿咬紧嘴唇没有出声。她爱他那么深,大的阻碍她都会努力克服,但唯独身分一点是克服不了的。她是天使,他们分处两个世界,她怎么将这样的实憎告知他?他会怨她连一个好而合理的理由都不编。
  “这就是你回来的目的?回来告诉我你不可能嫁给我?你到底为什么回来?惩罚我?让我空欢喜一场?为什么?”他嘶吼,像头暴躁发怒的猛兽,随时会将她生吞下肚。
  “我宁可你不要回来,至少我还有一丝希望,我会觉得你故意以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等着我去把你找出来好成为我的新娘。我宁可这样找下去,找一辈子、找一生一世,也不要你出现给我这样残忍的一个答案。”
  “不要这样,阿森,我……我真的有难言之隐。”
  你的目光犀利,“你爱上了别人?邱柏超?还是丁一民?或者另有他人?”
  雪儿忍住掴他掌的冲动,情急之下脱道:“你明明知道除了你之外,我没有再爱过第二个人。”
  林森又笑了,笑得无情、冰冷,而且嘲讽,“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要再见到你。你滚!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当这世界上从来没有过你这个人。”
  雪儿眼中噙满泪水、绝望地后退到房门边,低语:“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
  “你还不走?”他愤怒地朝她吼。
  “我走,我走,我知道我永远比不上你的天璇,你想把我留在你的身边,只是视我为她的替身,好弥补你对她的愧疚。可是,你一错再错,先是逼死了天璇,这次又提早赶走了我。”雪儿口不择言说完这段话,伤心欲绝地冲出房门。
   
         ★        ★        ★
   
  雪儿无处可去,只好回天上。
  谁料达奇拦阻她,“你已经用光所有的机会了。”
  “我不能回来?”
  “除非天使长批准,你该知道你的任务还没完成。”
  “我……”雪儿争辩,一看见达奇为难的神色便吞下了满腔的话,只道:“好吧!你告诉天使长说我要找他。”
  “我会的,”他连连点头,随即又充满歉意地道:“○○一,不是我不帮你。”
  “我明白,这是你的职责。”
  天上回不得,医院又不能去,左思右想之下,雪儿只好决定先回凡尔赛大厦再打算。
  邱柏超在门口拦住她,“我们大家找了你三天,你跑哪儿去了?”
  “找我做什么?”
  “林森要我们带你去医院,他有话要告诉你。”
  他不是已经叫她滚了吗?还会有什么话要告诉她?雪儿瞄一眼钟,三更半夜的,他又那么过分地伤了她的心,她根本提不起精神赶到他身边。
  “我明天一早就去。”
  邱柏超踌躇了一下,“秦老板说你和林森——”雪儿打断他,“我不想谈这件事,晚安!”
  说罢,她进了自己的屋子,关好门后,她整个人像团泥似的一厥不振,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上。
  漆黑的室内突然大放光明,雪儿诧异地抬起头。天使长正端坐在沙发上。
  “我想回去。”她说。
  “你不想选择?”
  想必天使长已得知详情,雪儿索性不再多做隐瞒,她道:“我无法忍受只当他的女儿,我不要学二○七,我不要。”
  “孩子,冷静一点。”
  “你早知过事情会弄成这样的,对不对?为什么还让它发生?为什么还派我下来?为什么?为什么?”
  “林森又把你逼以绝境了是吗?第二次了,孩子,你为什么一直没学会保护自己?你为什么总是让他伤害你?你为什么要让同样的事情一再发生?”
  雪儿睁大眼睛。天使长的话有弦外之音,他在暗示什么?说明什么?想教她了解什么?
  “但是,你终究还是等到他亲口当面对你说爱你了,是不是?从一爱上他开始你就一直在等,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的事你都忘得一干二净,唯独忘不了爱他和等他说爱你。”
  雪儿的眼眶迅速盈满泪水。她懂,她完全懂得天使长在说什么了,但是这太疯狂,她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然而,不管她如何抗拒、如何否认,那些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心痛、熟悉的悲哀全数涌进她心里,继而占据了她整个人。
  “你就是天璇,天璇就是你。”他宣布。
  “不!”她尖叫:“我不要,我不要,我受够了,我不要再记起那地狱般的过去,我已经死了,已经一了百了,为什么还把我派给林森?我恨他,你们不知道吗?我恨仔,我恨他。”
  “孩子,孩子。”天使长连忙抓住她的手使她安静下来,她声泪俱下,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庞不停地摇头,眼底尽是哀求之意。他心软了,但是,他今晚来是有目的的,“我必须把实情告诉你。”
  “我不要听,让我回去,我要回天上去。”
  天使长重重地叹一口气,然后自顾自地开口了,“你六年多前发生了意外而死是我们的一个失误,那次大浪注定攫走五个灵魂,回到天上才发现多了一个你。换言之,你不该死。”
  她低语:“但我宁可死。”
  他拍拍她的手安抚她,继续说下去,“我和姻缘女知道你看过姻缘簿了,但是,你看到的是原始资料,也就是说假如当初你没死,那么出在林森的江萤萤比你积极、比你值得争取。但我必须告诉你。他们不会快乐的。”
  “可是,我死了,改变了原来注定的一切。”
  “没错!”天使长解释:“你原本就是天上的天使,心一直这样软,往往不能公私分明,我们认为让你再去当一次凡人,重新领略人世的悲欢离合,成许你会变得很实际。没想到……才只短短的二十年,我们发现你回来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后来发觉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只好将你这二十年的记忆完全清除掉。问题是在你死之前有这么一段刻骨名心的爱情,我们消除的只是记忆,却阻止不了你的潜意识一心惦着林森。”
  难怪她自认的会游泳。一跳到公园的水池却垂宜下沉。天璇原就对游泳一窍不邀。
  “我们自知专欠你太多,所以给你一个机会扭转你和林森之间的僵局,毫无疑问的,你做得很好。”
  雪儿面无表情,“我还是要回天上去。”
  “为什么?”天使长大吃一惊,“他因为你的死折磨了自己六年多,完全封闭了自己的心灵,拒绝爱人与被爱,如今你好不客易打开了这扇门,为什么反而要再次关上它?”
  “六年?六年算什么?我不相值他六十年以后还会记得天璇或是雪儿。爱情并没有那么美丽、那么持久、那么难忘,相反的它是最难记起的教训、最易忘怀的回忆,而我,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并不是你真正的想法,赌这一口气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懂吗?”天使长优心忡忡。
  “我恨他!”
  “没有爱就不会有恨。”
  “带我回去。”
  天使长知道刚得知真相的她一时无法从沸腾的情绪中平复过来、宽容地道:“如果你不肯留下来,我会尊重你的意愿,但你现在还是天使,任务期限到明天截止,我不要求你达成任务,可是,你必须等到期限届满才能回去。”
  “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由不得你。”话说完,他就消失了。
  雪儿颓丧地靠在沙发上,脆弱的情绪和残酷的回忆一齐折磨着她。是!她是天璇,她知道她曾经是天璇,回为只有她自己才能在看日记时,百分之百体会其中传达的悲伤、哀痛与绝望。天下没有完全相像的两个人,正如雪儿和天璇其实是同一个人。
  我的红帽子,阿森送我的红帽子,我不能失去它。
  她终于记起来了,终于记起她那一刻的心情,她一心只想拿回那顶落水的帽子,她学不会洒脱地斩断情丝和爱情的一切附属物。
  远方的天空早已泛出鱼肚白。一个晚上又这么过去了。她昨晚答应邱柏超要去看林森,但此刻她不由得迟疑犹豫。真的去吗?
  在知道自己就是天璇以后,在知道了那段令她感同身受的往事就是她自己的故事以后,她要如何面对林森?她该爱他还是恨他?
  电话铃声响起,是心急的邱柏超,“雪儿,你没忘了你答应的事吧?”
  她毫不考虑,“好,我马上过去。”
  放下话筒,她不由得停下脚步,不确定到底要不要推门进去。
  “怎么愣在门口?”邱柏超在她身后催道。
  雪儿回头勉强微笑,然后转动把手进门。林森坐在床上,气色很好,一双眼睛直直地盯住她。
  “有话对我说?”雪儿无法招架他的目光,只求赶快脱身。
  “我考虑了很久,有些话必须对你说清楚。我爱你绝对不比爱天璇少,但是,你知道这一来,天璇死了,是我愧对她,所以我根本不可以忘记天璇,你懂吗?”雪儿流欧着。
  “所以,如果留住你就是得忘掉天璇,那么,我宁愿深爱的你离开。这是我应该受到的惩罚。我不会怨,我只是想告诉知,天璇在我心中的地位是特别的,我不会找人来取代她,所以,我更不会将作视为她替身,你是你,天璇是天璇。”
  雪儿一震,好半晌无法出声。他真的那么爱以前的她的吗?为了早已不在人世的天璇,宁可放弃近在眼前的雪儿;或者,他是着由惩罚来赎罪?
  “我不想……”雪儿截断他的话,“没关系,别再说了,反正……”她咬咬唇,“我快要走了。“决定了?”
  “今天就满一年了,我必须回去。”
  “这么快?我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但是,在一起的时间却很少、很短暂。”
  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掺着一分无奈、一分感慨,雪儿满眶的泪水呼之欲出,他也感觉到就是天璇了吗?他也了解他带给她同分量的爱的及伤害了吗?他也知道他很难再换回她了吗?
  医生敲门进来,笑容开朗,丝毫没有感染房内的低气压。“总算又看见你了,我昨天才知道原来你是化妆广告的模特儿,我们院里好几个实习医生想找你要签名照。对了!可不可以也给我一张。”
  雪儿敷衍地一笑,退出门外好让医生替林森做例行检查。
  邱柏超始终不曾离去,“你和阿森谈得怎样了?”
  雪儿低下头没有回答。
  半晌,好几名护士推了一张轮椅,带了一堆医疗器材十万火急冲进病房,雪儿和邱柏超对望一眼,不祥的预感上心头。不一会儿,林森被推出来,连讲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推走,医生脸色凝重地跟在他身后。
  “发生什么事了?”雪儿追了上去问:“我刚才在他脑部发现一个奇怪的肿瘤,现在必须帮他做进一步的检查。”
  雪儿闻言一个跄踉,邱柏超连忙扶住她。雪儿用力挣开他,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医生的表情愈来愈沉重,眉宇之间尽是大惑不解的神色,雪儿毫不放松地追问,他才吞吞吐吐的道:“依我判断,很危险!”
  “怎么个危险法?”
  “等检查报告出来,我会和本科的几位主治大夫会诊献计讨论。”
  雪儿执拗着,“最坏的情形是怎样?”
  医生看她一眼,坦白地说:“他或许随时会死。”
  这句话掏空了雪儿意识与力气,她整个人陷入一阵迷惘茫然,比她得知自己就是天璇时还要难以接受。林森会死?她以为她阻止了严重的车祸发生就已经帮助林森避开劫数了。
  “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我怕他的情绪受到干扰,会使病况恶化。”医生交代,雪儿失魂落魄地走回病房,连推开门进去的力气都没有。她坐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蒙着脸哭了起来。
  林森目前处于生死关头,可能有生命危险,她却马上得要离开,不能留下来陪他渡过这个难关,命运为什么一直不肯停止作弄他们?
  或许,或许他们会在天上相见,但是,届时林森今生的记忆已经被消除得一干二净,再也不会记得她,或是他们曾经发生的故事。
  如果真的能够把那些事情忘掉,未尝,毕竟,他们之间一直没有完美的结局。然而,他知道某种感觉深刻到会跟着当事人生生世世后再逐渐淡去。她不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天使长和姻缘女将她在人世的二十年化为一片空白,却怎么也割不了对林森的依恋与感情,而这些,全在她下凡后将她一步步推往林森,于是,她再次爱上他、她再次陷人同样的泥潭,她再次心碎。
  林森的苦与忧绝不在她之下,他对她的死始终耿耿于怀,他对她有爱始终没有消减,如果他带着这份遗憾与歉疚就此离开人世……?雪儿打一个寒颤,他们的苦恋已不再只是这辈子的事了,它会一直跟着他们,尤其是林森,他可能永远无法再爱、无法再接受爱,只会为好自失望的想要一走了之,报复他从前对她的轻忽。
  不行!她必须帮他解开心结。雪儿终于了解她此行任务的真正目的。
  她知道只有一个人能帮她。问题是该上哪里去找他?眼前急迫的情况不允许她天上人间来回地跑。雪儿闭上双眼,手心会十,一心一意希望天使长自接收到她求助的讯息。
  “你准备好要回天上了?”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雪儿喜出望外,“天——”“别开口说话,我的听到你心里所想的。”他问,“你要我马上接你?”
  “让我留下来,我不回去了。”
  “你说什么?”
  “林森目前的情况不是很乐观,我希望能留在人间照顾他。”雪儿可伶兮兮地说,“但是,求你不要让我从小婴儿当起。”
  “你希望保持现在的样子?”
  “是!可是,现在的我根本不是人间的人。”
  他笑,“你是天使,天使的生命层次比凡人高出了,你的生命型态可以是一束电波、一个形任,甚至和他们同样是血肉之躯。如果你决定留下来,我有办法让你成为不折不扣的凡人,可是,你要想清楚,你的生命型在无法再做改变,你必须和凡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你得小心照顾那脆弱又累赘的躯体。”
  天使长的警告雪儿全没听进耳里,“我不在乎。”
  “林森也许马上就死了,你先回天上等他不是更好?他有资格来报到的。”
  “不行,我要在他死前留他解开我们的僵局,我要让他毫无牵挂,毫无包袱地离开人世。”
  “值得吗?如果他的生命只剩一个月,或是只有一个星期呢?”
  “就算只剩一天,甚至一个小时,我都要一直陪在他身边。”雪儿的态度平簿而坚决。
  “你为他牺牲这么多。但他一到天上就会完全忘记你了。”
  “无所谓,我只是不希望他生生世世都活在今生的痛苦中,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痛苦。”
  “林森走了之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该知道自杀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所以你这一留下来,或许是十年,甚至是三十年、六十年,你都不怕?”
  “只要他好!”
  “好吧!可能会发生的状况我成告诉你了。如果你还是要留下来,我以用全你。”
  “谢谢!”
  “○○一,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你和林森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风浪波折了。别忘了要善用你对爱情的勇气,好好地去帮助和你有同样遭遇的人。你永远是天堂的孩子,只不过我们会有好一段时间见不着面了。”
  “请代我向婆婆说一声。”
  “她要我祝福你。”
  “还有大巨和达奇。”
  “我知道。”
  天使长的声音渐渐远了,雪儿满心欢喜地睁开眼睛,意外地发现自己躺在林森的病床上,邱柏超则好整以暇地在看报纸。
  “阿森呢?”她连忙挣扎起身。
  “你别紧张,医生把他带去做更精密的检查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外面的椅子上睡着了,是阿森抱你地进来。”邱柏超忽然神色一整,“雪儿,我一直很喜欢你,但我也看得出来你只是把我当朋友,从一开始我就发现你嘴边谈的、眼中看的、心里的都只有林森一人,为什么你不肯为他留下来?”
  “记得秦老板对你们说的那件事吗?”’
  “阿森说那是他在开玩笑,要我回去对大家澄清。”
  “不要澄清了。”雪儿笑盈盈的,“我需要一个义务小组协助我,毕竟,结婚该有的准备事项我一窍不通。对了,愈快愈好。”
  邱柏超瞪大眼睛,“你说什么?这是不是代表我以后要改口叫你大嫂?”
  “最好是这样。”她偏头细思,“大嫂?我满意喜欢这个称呼的。”
  邱柏超跳起来,“我马上回去帮你找人,我是组长,丁一民是副组长。”
  “你认识了一民?”雪儿吃惊。
  “我们是盟友。”
  “什么盟?”
  “失恋阵线联盟。”他的人和声音一起消失在门后。
  雪儿微微一怔,意会过来后。忍不住放声大笑。
  “这么开心?难道你已经早一步得知好消息了?”医生笑问。
  他和林森一起出现在房门口,林森并没有病恢恢地坐在轮椅上,反而一脸神清气爽,和医生有说有笑地进门来。
  “什么好消息?”雪儿反问。
  “他没有事了,随时可以出院。”
  雪儿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你不是说有什么奇怪的肿瘤?”
  “不见了!我们使用各种仪器,动员脑科全部的医生来检查,根本找不到我早上发现的那个肿瘤,结果害我被封了一个外号,叫作‘乌龙大夫’。”
  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你和林森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风浪波折了。
  天使长的话筹地在雪儿耳畔清楚的响起,一刹那间,她懂了!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为了除去她心中的芥蒂、为了唤醒她对林森的深情、为了不让她回天上以后空自懊悔。天使长用了一个小小的花样。
  她就这么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了。
  雪儿忍不住有点气,但更多的是笑意。她迸出笑声,笑得弯下,站不直身子,等林森又惊又怜地环住她时,她已经笑出眼泪。
  “阿森,你还要不要我?我已经回不去了。”她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
  林森不明白她的“回不去”是什么意思。但她问题在他心中掀起一波又一波喜悦的涟说,“你是说真的?你想清楚了役?想清楚了没?不要骗我!”
  “记不记得我说过我说谎的时候会脸红?”
  “好!我来鉴定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睑蛋。
  当然,医生早已识趣的离开,甚至还为他们锁好房门,雪儿在他的唇落下来之前道:“等一下,我要你做个承诺。”
  “什么承诺?”
  “说你永远不会忘记天璇,说你永远会爱着天璇,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天璇。那么,我就是天璇。”
  雪儿再也阻止不了林森感动和狂喜的吻如雨点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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