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琼华阁内乒乒乓乓,只听得阵阵刺耳心悸的碎物撞击声,所有的奴仆家丁都被赶了出来,没有人敢上楼,去招惹咆哮如雷,像发了疯似的宫冰雁。
  摔完了所有的古玩玉器,首饰珠宝之后,宫冰雁望着满地狼藉而面目全非的碎裂物,突然像只疲软中空的水囊一般,跌坐在床榻上,嘤嘤抽泣着,泪水不断地从她掩面的指缝中洒落,愤怒、哀伤、失落、空虚,种种复杂纠葛的情绪,随着胸腔的起伏抽动,戳绞着她不堪一击的寂寞芳心。
  “冰雁,你又乱发脾气了?”一只温柔的手,徐徐落到她不停抖动的香肩上,宫冰雁心神一凛,像个满含委屈的小可怜,骨碌碌地扑进了来人的怀抱中,心乱如麻地哭诉着:
  “师父,他怎么可以这样欺侮我?明知道……我是那样爱他,那样少不了他啊!”
  来人碓是宫冰雁的师父“辣手仙娘”屠韵娘,她轻轻拍抚着宫冰雁的肩背,“冰雁,感情的事,你要达观一点,万万不可逞强,否则,到头来苦的还是你自己啊!”
  “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爱他,我一定要嫁给他,”宫冰雁一脸任性的含泪道,“师父,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得到他?才能让他爱我?”
  屠韵娘摇头轻叹了,“我若是有答案,岂会救不了你娘,让她服下‘笑三绝’而死?”
  宫冰雁心中一痛,忍不住恨恨地咬牙骂道: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全都该死!”
  “你嘴里虽这么说,但,展靖白若真的死了,你恐怕会哭得更伤心了。”屠韵娘一针见血的轻声说道。“听师父的劝,别钻牛角尖,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了。所谓强摘的瓜果不甜,强撮的姻缘不贤,就像你娘一般,当年,她为了你爹,不惜背叛师门,违背誓言,潜逃下山,如此不顾一切地跟了你爹,却还是无法赢得他的心,这种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婚姻,终于撕碎了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服下‘笑三绝’,以死向你爹抗议,也以死向师们谢罪!”
  她口中的“笑三绝”,乃是神蛊门的独门秘药,其毒甚剧,远胜于其他毒药,饮下之人,大笑三声,便七孔流血而亡,可谓是死状惨烈,令人寒毛尽竖。
  当年,屠韵娘和她的表妹殷月琳同拜崆峒山神蛊门的掌门人,素有一代毒王之称的灵鸠子为师。
  而神蛊门的门规森严,戒律繁复,凡入门拜师者,必须在开山祖师爷的牌位前发下重誓,终身不得背叛师们,否则,将甘心死于“笑三绝”的毒杀下。
  灵鸠子为人严谨公正,不讲情面,门下弟子,若有行为失当者,他都严酷惩治,绝不宽贷。
  有一年夏末,宫清岚身中奇毒,千里迢迢地在友人的伴护下,赶到崆峒山,向灵鸠子求取解药。
  灵鸠子却提出了交换条件,要他应允解毒之后,留在崆峒山服役三年,否则,任凭他如何恳切哀求,他都不会撩一下眼皮子,轻易赐药解危。
  宫清岚不肯接受他的“但书”,只好在谈判破裂的情况下,黯然离开了崆峒山。
  孰料,殷月琳却对他一见倾心,不忍见死不救,便偷偷窃取了师父的解药,摸黑下山,追上了宫清岚。
  一段孽绿于焉展开了。
  唉!眼见上一代的悲剧,又将在宫冰雁身上重演,忧思满怀的屠韵娘实在不知该如何阻止才是。
  只能一再婉言苦劝着死心眼又想不开的宫冰雁,盼她能早日勘破情关,从千丝攀藤的情路中走出来,找回生命的欢颜和自在,别像她的父母一般,永远挣不脱为情所苦的紧箍咒,而活在互相折磨、撕裂的深渊中,直到悲剧吞噬了彼此,痛苦也不再是痛苦为止……
  宁阳侯狄云栖一走进迎翠楼,胡嬷嬷赶忙扭着臀部,上前迎接,一副喜从天降的模样。
  她先是一脸春风地打着官腔,说上几句甜滋滋的应酬话,跟着又装腔作势地抱怨起狄云栖,说他不该娶了新娘便忘了红颜知己,把彭襄妤冷落在一旁,不闻不问地。
  狄云栖随意和她攀谈着,跟着又从怀抽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孝敬她,以弥补彭襄妤生病休息期间所造成的损失。
  胡嬷嬷眼睛亮晶晶地,笑得都快眯成了一条线,但她又不忘故作矫情地推却一番,然后又不给狄云栖开口做任何表示的机会,已不嫌多地迅速将那张银票藏进怀抽中,还说了一串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对于胡嬷嬷见钱眼开却又惺惺作态的行径,狄云栖早已见怪不怪,和她漫声虚应一番之后,他已徐徐移步走向了立在大厅回廊处的巧儿。
  巧儿看见秋云栖来了,不禁笑开了眼,笑开了眉,一番寒暄之后,忠心耿耿的她,又颇不甘心地替彭襄妤击鼓呜冤了,像老太婆的裹脚布,滔滔不绝地数落起阎俊青和展靖白的罪状,直到狄云栖说他会找机会修理阎俊青,让他尝尝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恶果后,巧儿才稍稍平复了翻腾不已的情绪。
  跟着,有仇必报的她,又不忘紧迫盯人地追问着狄云栖,该怎么修理展靖白,好替彭襄妤出气时,狄云栖却态度暧昧地打起哑谜了,随便以一句他会见机行事来搪塞,看巧儿不满地嘟起小嘴,他只好强调一切等见了彭襄妤之后再谈。
  才刚转身,准备上楼,巧儿又赶紧出声拦阻,将他拉到一旁,郑重万分地叮咛他,千万别在彭襄妤面前提起展靖白,乃至生病的原因等等异常的敏感话题,免得再度刺激了她,让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再起波澜。
  狄云栖见巧儿如此用心守护着彭襄妤,至为感动,焉有不从之理,连忙叫狄扬带着礼品同他一块上楼。
  彭襄妤见到狄云栖来请,自是惊喜万分,病愈之后,更显得楚楚可人的容颜亦多了一层耀人的光华。
  “云哥,你怎么有空来?皇上那么倚重你,你如何走得开?”
  “走不开,也得硬挪出时间来探望你啊!”狄云栖定定地望着她,扬眉而笑,“谁教你不小心保重玉体,得了风寒受苦不打紧,还累得我和傲风忧急交迫,坐卧不宁,不知为你添了多少根白发!”
  彭襄妤星眸闪闪发亮,“云哥,你有唐二哥的消息啦!”
  “何止有,而且他已经回来了,皇上也既往不咎撤消了他的罪状。”狄云栖挥挥折扇,慢吞吞地笑答道。
  彭襄妤惊疑不定地挑起一双柳月眉,“怎么可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皇上不忍太后为了思念承庆公主,镇日怅怅不欢,泪眼交加,所以,命令我带他去找他们,所以……”狄云栖眨了一下眼眸,一副不言而喻的神情。
  彭襄妤眼波一转,条地意会了过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们躲在哪里,却故意装聋作哑,把所有人都瞒在鼓里!”
  狄云栖有点无辜地轩轩剑眉,“老实说,他们的藏身处,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之所以能顺利地找到他们,完全是靠直觉和运气。”
  “是吗?”彭襄妤一副怀疑的口吻。
  狄云栖摇摇折扇,一本正经地望着她说:
  “是真的,我真的是凭直觉和运气,否则,傲风那小子拐了公主之后,便六亲不认地逃之夭夭,别说是音讯,连个屁都没放,想要一举逮到他,谈何容易?”
  彭襄妤眉眼之间带着一抹淡淡而慧黠的笑意,“那你的直觉告诉你,他们躲到哪里?”
  “东海某个不知名的神仙岛屿。”狄云栖好整以暇地接过巧儿递过的香茗,轻啜了一口,又再缓缓说道:“有人称之为海上仙山,也有人称之为蓬莱仙岛,八年前,我和傲风一时兴起,曾结伴同游,去东海的几个无名岛上寻幽探险,其中最大的一个岛屿海雾弥漫,幻变多端,云影岚光,上下一色,有说不出来的壮丽和脱俗,宛如人间仙境,置身其中,让人有种跳出红尘,太上忘情的感觉,我们流连而返,离去之前曾经戏言,哪天厌倦了凡尘的纷纷扰扰,要归隐山林时,就来此结庐栖身,过着松风水月,不问世事的神仙生活!”
  “所以,唐二哥和承庆公主私奔之后,最好的隐居之处,便是这座美如仙境的无名岛屿了。”彭襄妤静静地下了结论。
  “不错,哪晓得这老小子见我带皇上出现在岛上,先是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紧抿着嘴,别别扭扭地不肯向皇上行礼下跪,我好心提醒他,他居然还挺着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他的双膝除了爷爷奶奶,父母之外,还未跪过其他人。’眼见皇上绷紧了龙颜,一副正待发作的神色,而他老兄还不懂得看风使帆,承庆公主一急,杏眼圆睁,恶狠狠一瞪,他倒马上双膝下跪了,弄得皇上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办他个欺君罔上的重罪,还是颁个标准驸马爷的匾额给他?”
  彭襄妤噗嗤一笑,笑得双肩抽动,连连拢袖,“我真服了他,在皇上面前也敢耍性子,逞傲气,还好,他疼老婆,否则,惹恼了皇上,新仇旧帐一起算,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她微微喘了一口气,笑意不绝地再次摇摇头,“没见过这么驴的驸马爷,有台阶还不会下,现在他人呢?陪承庆公主回皇宫内院面见太后去了吗?”
  “没有,皇上要他将功赎罪,派了一个特殊任务予他,他现在已动身前往蒙古了,而承庆公主则回皇宫待产。”狄云栖轻声笑道。
  “什么?公主有了身孕,那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呢!”彭襄妤喜盈盈地笑道,“唐老爷子一定乐歪了,老天爷总算赏脸,让他如愿升格当上爷爷了!”
  “想起来干爹也真是可怜,”狄云栖失笑地摇摇头,“为了当这个爷爷,他苦心思虑,运筹帷帐,不惜和傲风玩心计,耍权谋,岂知儿子千挑万选,什么人不爱,偏爱上金枝玉叶,碰都碰不得的皇家公主,还犯下了皇宫抢亲的杀头重罪,害唐门差点为此罪诛九族,冰消瓦解,这种担心受怕的滋味,他几时消受过?傲风这个楼子捅得让他不知道老了几岁?还好,皇上法外施恩,赦免了傲风的罪,而承庆公主也有了身孕,他这个饱受惊吓的老父,才得以放下心头的重担,高高兴兴,毫无顾忌地坐上爷爷的宝座!”
  “好在一切总算是雨过天青,否极泰来了,但不知皇上派唐二哥到蒙古何事?”彭襄妤盈盈笑问道。
  狄云栖神色一懔,侃侃道出买命庄下手杀害大明与蒙古二国要臣所引起的种种疑云。“为了查明真相,皇上派傲风到蒙古明察暗访,以了解蒙古那边的动静,看看是何人心怀不轨,刻意躲在背后兴风作浪,破坏我国与蒙古难得建立的信任与和平!”
  彭襄妤敛去了脸上的微笑,“由此看来,这买命庄并非一般单纯的杀手组织,但不知……”她低眉敛眼的思揣着,“他们为何要下手杀我师父,她不过是个云心月性,淡泊名利的修道人啊!”
  “我会替你查明原因的。”狄云栖慨然允诺,然后,他一脸凝肃地正视着她,“襄妤,我要你答应我,千万沉得住气,不要轻举妄动,把买命庄的事交由我和傲风,还有飞羽堡的弟兄来全权处理,这不仅是你个人的私仇,还涉及了国家的安危,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明确的交代!”
  彭襄妤垂下二排浓密的羽睫,贝齿轻咬着朱唇,没有作声。
  “襄妤,别的事我不勉强你,唯独此事,你可得依我,别太意气用事啊!”狄云栖加强了劝说的语气,执意要彭襄妤接受他的忠告。
  彭襄妤静默了好一会,方才幽幽然地应允道:
  “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望着狄云栖脸上那份如释重负的微笑,彭襄妤暗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对狄云栖说谎,只希望是最后一次,如果她还有机会面对他充满关爱的质问时,她会向他致歉,并郑重地提出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        ★        ★
   
  残月衔山,万籁俱寂,远山近树,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霭。
  狄云栖蒙着黑巾,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以逍遥公子的装扮,静悄悄地潜入了梦璞轩。
  他蛇行兔伏,无声无息地绕过庭院,拐弯窜到了梦璞轩的后窗下。
  他隐身跨在窗台下的花丛间,正准备贴窗偷窥时,蓦地里“喀啦”声响,梨花木的窗格片片碎裂,一股惊人的力道排山倒海的破窗而出,剧力万钧地扫向了他。
  幸亏狄云栖早有防备,他先是沉肩低肘,以一招“手挥琵琶”化去了对方一半的劲力,随即一个“细雨倒翻胸”倒跃闪开。
  “展师兄,是我!”他见展靖白跃窗而出,掌似奔雷地攻来,不由情急生智地表明身分。
  孰知,展靖白却听而不闻,掌风如刀,绵绵不绝地攻向他全身的重要穴脉。
  逼得狄云栖迫于无奈,只好回掌护身。
  展靖白骈指如剑,戳向了秋云栖肘尖的“曲池穴”,狄云栖从容应对,立即横掌如刀,反削展靖白的膝盖。
  两人你来我往,掌影翻飞,震得树叶纷落,山呜谷应,林鸟惊飞!
  激战之中,一直采取守势的秋云栖,突然斜身一闪,双臂箕张,窜起了一丈多高,以一招“鹰击长空”,猛扑向了展靖白。
  展靖白轻朗一笑,身形一晃,以脚跟为轴,转了一圈,以一记“神龙摆尾”的手法化解了狄云栖势如骇电的招式。
  两人别有默契地双双息鼓收兵,相视一笑,并先兵后礼地入屋把盏倾谈。
  这是他们师兄弟第一次的碰面,但,两人心里都清楚,此时此地不是联络感情,促膝深谈的好时机。所以,展靖白直截了当地问明狄云栖夜半造访的用意。
  “狄师弟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要事?”
  “不瞒展师兄,云栖今夜造诂,主要是为了我的义妹彭襄妤而来的。”狄云栖开诚布公的直言道。“她是个胆识过人,委曲求全,坚忍温婉,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也是个知书达礼、出身不凡的官家千金,她会坠入青楼,目的是为了掩护我,更是为了铲除刘瑾那个祸国殃民的奸佞,我希望展师兄能了解她是怎样一个冰心傲骨的奇女子,莫以一般烟花女子的标准来衡量她。”
  展靖白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美好,如何珍贵,又如何罕见的奇女子吗?”
  狄云栖的心耸动了一下,“那师兄为何对她那般冰冷无情?”
  展靖白淡淡地撇撇唇,“师弟本已红绳系足,姻缘早订,当年却为何装聋作哑,蓄意拖延,忽略冷淡了未来的如花美眷?”
  狄云栖一听,已完全领悟了,他别有感触地轻叹一声:
  “这种明明有情却必须故作无情的滋味并不好受,师兄心中的苦,我全能体会,只是……伊人心冷神伤,往后要解这份怨愁,只怕师兄还得有罪受呢!”
  展靖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丈夫能屈能伸,在自己的情人面前,偶尔英雄气短又有何妨?”
  狄云栖会心一笑,“说得也是,我是过来人,这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滋味,我可是领略得多啦!对了!”他倏忽一整形色,把话锋转移到另一个更为严肃的正题上。“师兄,容我冒昧问你,你是不是武清侯展爵爷和蒙古敏雅公主的独生子?”
  展靖白目光深沉地点点头,“不错,我确是他们的遗孤!”
  “我知道师兄已和买命庄正面杠上了,但不知师兄是否知道,买命庄除了干下展家的灭们血案外,还杀了数位我国及蒙古之间的王公要臣?”狄云栖面色凝重地问道。
  展靖白缓缓点头,“我知道,这几桩血案不甚寻常,动机可议,要解开这些迷团,唯有从夺命阎君身上下手,他是关键人物,透过他,才能引蛇出洞,揪住真正的阴谋家!”
  狄云栖心头微凛,“师兄是否已有底数,知道谁是真正的正主儿?”
  展靖白目光闪了闪,徐徐一笑,“这件事目前只能放在我心中,不宜多言,反正,由我牵制住买命庄,短期之内,他们不会再滥杀无辜了。”
  “可是他们却杀了峨嵋青尘师太。”狄云栖轻轻提醒他。
  展清白眉峰微蹙地点点头,“我知道,我曾为此事,找夺命阎君询问,他却说那是个意外,因为青尘师太无意间追踪他的部下,循线找到了他们的总坛所在,为了保密,他只好杀人灭口。”
  狄云栖微扬起一道剑眉,“师兄相信他的说词吗?”
  展靖白轻哼了一声,“当然不相信,真正的原因为何,还有待进一步的查证,不过,我想,这次事件并不会在别人身上重演。”
  “为什么?”狄云栖提出疑问。
  “因为,他必须卯足全劲来对付我,否则……”展靖白夭矫不群地笑了笑,“他的基业可就难保了。”
  狄云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跟着顺势提出了一个要求,“有件事,可否劳驾展师兄帮上一忙?”
  展靖白淡雅一笑,笑得别具含意,“你可是要我出面和我的外祖父蒙古大汗达延汗疏通,以免他误中了那些绝头藏尾的阴谋家的诡计,从此对明朝心生嫌隙,关系交恶?”
  狄云栖露出了钦佩的笑容,“师兄洞察机光,才智过人,云栖佩服之至,但不知师兄可愿居中斡旋?”
  展靖白抿了一下嘴角,再度露出了含蓄的微笑,“我目前不宜出面和我外公会面,这么多年来,我为了报仇,强迫自己割舍了一切人伦亲情,不敢去见外祖父,不敢对自己心动的女子表明情意,就是不愿让藏身暗处的敌人找到弱点,拿他们来要挟我,”他语声幽沉的停顿了一下,“如今,一切复仇行动都进入了紧锣密鼓的最后关头,我实在无法分身去见他,也不愿连累了他,此事由官方派人出面处理比较妥当。”
  他见狄云栖脸上仍有疑虑,不由拍拍他的肩头,“师弟放心,我外祖父是个头脑清晰,深谋远虑的人,为了统一蒙古,让蒙古子民脱离金戈铁马、流离颠沛的苦日子,他致力推展与明朝和平相处、互通有无的政策。眼见,狼烟平息,国家安定,尧天舜日在望,他岂会轻易再起争端,与明朝干戈相见呢?”
  “话虽如此,就怕有人藉机生事,在他面前散播谣言,煽风点火?”狄云栖话音深沉地说出他心中的疑虑。
  “如此一来,不正可以查出哪些人是居心不艮的阴谋分子了?”展靖白扬眉淡笑,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师弟,不必过于杞人忧天,我外祖父达延汗非是一般庸碌而不明是非的昏君,那些见不得人的跳梁小丑玩的下等把戏,唬不了他的,不必我出面说明,事情一样昭然若揭!”
  狄云栖轻吁了一口气,“师兄既然如此笃定,云栖便不再忧心赘言了,若有需要云栖之处,只管飞鸽传书,云栖定随传随到!”
  “我会的,你可以走了,别忘了解开黑魅的穴道。”展靖白神清气朗的笑道。
  狄云栖微微一愕,随即心有所悟地掀嘴一笑,“我知道了,师兄,真有你的。”话犹未了,他已如一头黑色的大鸟,跃出了窗台,俨如鹰隼穿林,迅速离开了梦璞轩,融入了寒风飒飒的夜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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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襄妤身体完全康复之后,便将全部的心思摆在探查买命庄总部,为师报仇的重点上。
  但,人海茫茫,幅员辽阔,一时之间,实教她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就在这思绪纷扰,眉锁烟愁之际,巧儿拿了一个封袋给她,说是有个叫化子受人之托,特别送来迎翠楼,指名要交给彭襄妤的。
  彭襄妤漫不经心地拆开一看,方知里头附着竟是买命庄总坛的地形图,她大喜过望,如获至宝,但也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思。
  “原来买命庄的总坛是设在皖南齐云山,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满室游走,思潮反转,起伏不定:
  “不知道这是何人送来的?他怎知我的心思,他是敌是友?倘若这是一项阴谋,我又当如何处理?”
  理智告诉她,要谋定而后动;而属于感情的另一个声音,却不甘示弱地提醒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整整三天,她在两种思绪中摇摆飘荡,弄得自己身心俱疲,寝食难安。
  第四天清晨,她掀开了紫罗帐,终于下定了决心,无论这份地形图是真是假,她都决定前往查探,冒险一试。
  她告诉自己,师仇不共戴天,她岂能枯坐在青楼,无所事事地等别人替她出力报仇?
  倘若这张地形图可靠,她前去勘察,摸清了买命庄的虚实,多少也可以帮助狄云栖进一步掌握买命庄的脉络,待时机成熟,来个出奇不意,还怕不能让买命庄那一干嗜血成性,居心叵测的阴谋分子原形毕露,伏首认罪吗?
  抱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坚定意念,孤注一掷的她,决定整理行装,尽速离开迎翠褛,前往皖南一探究竟。
  巧儿知道了她的计划,说什么也不放心让她只身涉险,千祈万求地缠着彭襄妤带她一块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岂知,彭襄妤却吃了秤铊铁了心,面对着巧儿的苦苦哀求,她总是一个不字,态度坚硬的让巧儿茫然失措,为之扼腕。
  离开前夕,她把大半的积蓄都送给了巧儿,语音深挚地要她和小喜子早日完婚,做个小买卖,让生活安定下来,她拉着巧儿的手,幽柔一笑,温温雅雅的说道:
  “巧儿,你别怪我狠心,我不带你去,是因为你不谙武功,江湖险恶,你曾在禹陵山道见识过,不是吗?你若执意跟着,只怕无法照应我,反而会成为我的负担,所以,你何苦跟着我呢?”她静静望着巧儿那张泪光莹莹的容颜,强忍着心中的离愁别绪,“巧儿,你若真把我当做主子看,你就听我这最后一回的请求吧!早点和小喜子订下来,别让他望穿秋水,等你等得急白了头,你有好的归宿,我也好安心出门,不必为你的未来牵肠挂肚,你就别为难我,依了我这一回,好吗?”
  巧儿咬着下唇,眼睫一眨,豆大的泪珠儿不争气地跌落衣襟,濡湿了彭襄妤的手背。
  “傻孩子,我要你嫁人,又不是逼你上梁山,你哭什么?”彭襄妤故作轻松地取笑道,但,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瞳却已泛起二泓薄雾。
  “你还不是一样?眼睛也下起小雨了……”巧儿强颜欢笑地糗她。
  那一夜,她们跨越了主仆的界限,又哭又笑地窝在媚香阁内,谈论著曾经走过着一切风雨尘烟,任回忆滋润着彼此不忍话别的心。
  隔天清晨,彭襄好换上一身淡紫色的劲装,背着一个轻便的小行囊,手持青尘师太赠予她的虹云宝剑,在巧儿、小喜子和胡嬷嬷的殷殷相送下,离开了迎翠楼,从操琴献艺的花国状元蜕变成了驰马试剑的侠女。
  只是,她没料到江湖之路比她所想的还要险恶崎岖,她一出了迎翠楼就被人盯上,而且,还在毫无警觉的情况下,着了对方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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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州 云龙山 寄啸山庄
  申时 董剑光

  这是展靖白收到的第八份死亡名帖。
  老实说,若不是和买命庄的庄主夺命阎君订下了赌局,一场也输不得的话,他并不想出手救寄啸山庄的庄主董剑光。
  此人是江浙布政史董尚光的胞弟,在徐州开设武馆,平日仗着哥哥的余威,常在江浙一带横行霸道,做了许多欺压良民,霸占人妻,借端讹诈,鱼肉乡民等令人发指的败行恶事。
  弄得江浙一带的老百姓个个苦不堪言,却又申诉无门,只能任其猖狂欺凌,予取予求。
  而他这个劣迹斑斑的土豪恶霸,却每天窝在他那富丽堂皇的豪宅别院──寄啸山庄内,过着妻妾如云,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雕梁画栋的日子,生活之浮华奢靡,不下于任何王公贵族。
  像他这种利欲薰心,仗势欺人,擢发难数的强梁恶棍,本是天理难容,死有余辜,若非碍于约定,展靖白才懒得费神去救他这败行历历的人渣。
  到了龙云山的山脚下,他见时间尚早,便不徐不疾走进了一间茶馆,要了一壶洞顶乌龙,坐在墙角一隅,意态悠闲地品茶养神。
  才喝了二口荼,凳子尚未坐热,二个一高一矮的蒙面汉子挟持着彭襄妤走了进来。
  掌柜和店小二一见,暗叫了一声苦,便知道情况不妙,赶忙噤声,机伶地躲到柜台后头藏身避祸。
  其余客倌见苗头不对,亦纷纷丢钱走人,偌大的一间茶馆,一下子就鸟兽散尽,只剩下如如不动,仍安之若素坐在原位喝茶的展靖白。
  那二个蒙面汉子果然是冲着展靖白来的,他们挟着彭襄妤笔直地走到展靖白的桌子旁,为首的是那名身形较高的汉子,他毫不客气地扫了展靖白一眼,语带威胁的开口道:
  “姓展的,快把蒙古大汗的兵符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兄弟辣手摧花,让你的心上人血溅当场!”
  展靖白正眼也不瞧他一下,继续喝茶,一副不关痛痒,干他底事的神态。
  那名负责和展靖白谈判的汉子拧起了眉头,沉声喝道:
  “姓展的,老子在跟你说话,你敢目中无人,装疯卖傻?”
  展靖白斜眼睨了他一下,爱理不理地笑了笑,“展某在喝茶的时候,最讨厌旁人在一旁鬼吼鬼叫的,你这般无礼的粗人,也配跟我吆三喝四的谈条件?”
  “哼,只怕由不了你,”那名汉子怒极反笑地冷哼道,“你的心上人在我们手中,你不乖乖就范,交出兵符行吗?”
  展靖白平淡从容地又喝了一口茶,“甭说我没那样东西,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们,因为,这位姑娘的死活,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彭襄妤虽然被点了哑穴和软麻大,但,她的意识是清楚的,清楚的可以再次深刻感受到展靖白对她的冷酷无情,也清楚而刺痛地发觉到自己的心又开始淌血了。
  那名蒙面汉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
  展靖白轩轩剑眉,“当然不是,展某一生只有二位心上人,只可惜一位已经死了,一位还未出生。”
  “你……”那名蒙面汉子勃然大怒,“你敢耍嘴皮子,寻老子的开心?”
  “不敢,只要二位不找展某的麻烦,展某也没那个兴致跟你们谈笑!”展靖白傲然笑道。
  “哈大哥,咱们少跟他啰唆,看他依是不依,若是不依,一刀砍了这娘们的脖子,看他还有哪个鸟心情说笑话!”挟着彭襄妤的那名蒙面矮汉不耐烦的低吼道。
  “姓展的,你如何说?”姓哈的汉子狞笑一声,再度逼问着展靖白。
  展靖白不动声色的默运玄功,表面上却仍是一副悠然徐舒的神态,“展某并无心情跟你们玩英雄救美的把戏,你们要对那位姑娘如何,都与展某无关!”
  “好!札察尔,割下那娘们的左耳垂子,我不信,这姓展的真能见死不救?!”那名姓哈的汉子双眼冒火地沉声下令。
  就在札察尔举起刀锋,蠢蠢欲动,千钧一发之际,一阵轰隆巨响,砖瓦齐飞,一条灰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坠落在札察尔的头顶上,疾如闪电地夺刀救人。
  这名把屋顶撞了个大洞,俨如天降神兵,施手救美的英雄,正是那个身手矫健,却同样神秘的冷墨。
  当他笑嘻嘻地撂倒札察尔,救下彭襄妤时,展靖白已潇然不群地起身,随手放下了一锭银子,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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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输了,紫魄!”展靖白淡淡一笑,轻轻松开了手,便衣袂飘飘,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了寄啸山庄。
  而买命庄最狠厉狂傲的杀手,名列勾魂使者之首的紫魄却冷汗涔涔,垂头丧气地跌坐在花厅的台阶前,目光空洞地望着断成四截的蟒龙鞭。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败得如此凄惨!
  他算准了展靖白无法抽身救人,所以,他慢条斯理地大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尽情地在董剑光一干妻妾花容变色,鸡猫子喊叫的惊恐中,享受追逐和凌虐战利品的乐趣。
  岂知,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他懊恼自己过于自满,以致拨错了算盘,让姗姗来迟的展靖白,有机会出手,救下奄奄一息的董剑光。
  本以为展靖白武功再惊人,与他也不过是伯仲之间,想他紫魄身经百战,一条蟒龙鞭,不知杀了多少名震江湖的英雄豪杰,在买命庄的排名上亦是名列前茅的顶尖高手,岂会含糊了一个出道不过几年的后生小辈。
  他对自己的武功一向是深具信心,也曾在下山执行任务前,向夺命阎君夸下了海口,绝对可以万无一失地完成任务,让展靖白灰头土脸,心甘情愿地拱手称臣。
  没想到,真正比划起来,他使出了所有压箱底的绝活,却伤不了展靖白的一根寒毛。
  他愈攻愈火,愈攻愈急躁,而展靖白却只守不攻,以曼妙灵动,奇幻无方的身法,谈笑自若地闪过他那凌厉狠辣的攻势。
  任他卯足了全劲,将一条长鞭舞得霍霍有声,波波如浪,俨似狂风卷残云一般地扫向展靖白,却连他的衣角也没沾上,宛如一缕淡淡的轻烟,在他飞舞的鞭影隙缝中穿梭自如。
  当他汗如雨下,气喘如牛,鞭法开始有点紊乱而显得后继无力时,展靖白忽然欺身而上,以一招“乘龙引凤”的手法,神速无比地抓住他的鞭尾,一扯一抛,他的那条蟒龙鞭便断成四截。
  当他不胜狼狈地连退三步,还来不及变招护身之前,展靖白已腾空拔起,像一只雪白的神鹰,掌如刀,指如戟地扑向了他,出手又狠又妙,只见白衣翩飞,掌指交错,紫魄连喘息的空间都没有,便被展靖白当胸打了一掌,并飞快地点中了璇玑、肩井、软麻三大穴道。
  临走前,还按照他一贯的行事手法,捏碎了他的琵琶骨,废了他的武功,就像他废了银魈、金魃、绿魑等七人的武功一般。
  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激战半天,落得颜面无光,武功尽失,却一样懵懂,弄不清展靖白的实力到底“高深”到何种程度?
  他神情颓然地将一颗沉重的头颅埋进了双膝间,不经意地瞥见了一双黑色的皮靴,正无声无息地停驻他的面前。
  “是你,黑魅?”他抬起头,哑声招呼着自己的同志。“你看见他用的招式了吗?”
  黑魅冷冷地望着他,“你身在其境都弄不清楚,我又怎么看得分明?”
  “你!”紫魄睁眼如铃,涨红了脸,“阎君不是派你跟踪他吗?所谓旁观者清,你又不是睁眼瞎子,岂会看不清他的身手招式?”
  黑魅面无表情的撇了撇唇,“阎君只叫我负责盯梢,并未叫我研究展靖白的武功招式,可怜你一直以老大自居,不把其他弟兄看在眼里,还一味地在金魃、绿魑面前说风凉话,现在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展靖白打得惨不忍睹,再也神气不了?!”
  “你……”紫魄气得须髯箕张,浑身震颤,“你是故意来讥刺我,看我好戏?”
  “好戏?”黑魅冷哼一声,“一场实力悬殊的比斗,哪有什么精彩好戏可言?紫魄,做人还是要识相点,不要妄自尊大,免得吹破了牛皮,又落个没人怜悯的地步!”
  “你……”紫魄气得赀目欲裂,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黑魅摇摇头,要笑不笑地瞅着他,“你与其浪费精力跟我发火,倒不如省点用,想想往后的生路,阎君说过,他不养没有利用价值的废物,你……”他轻哼了二声,意在言外地打住了,跟着轻轻转过身,犹如一头矫健敏捷的黑豹,风驰电逐地离开了寄啸山庄,离开了紫魄充满嫉恨怨毒的目光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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