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魔鬼,三番四次失恋,这个打击好深好深。
  单就想着,怎会无人爱,已经可以想到头发也白掉。
  他不明白,以他这样的人才,何以爱情会不得善终。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每一次。
  他能控制天与地,他能掌握人类灵魂的命运,然而,他把握不到爱情的预算。总是输。
  有一晚,魔鬼也是怀着此种落寞心情,一个人在庙街附近闲逛,草相市民来来往往,人群的聚集,令他好过一点。寂寞时,不快乐时,自己一个躲在一旁,也不见得可以更高贵,不如在人堆中走走,可能会更舒服。
  其实魔鬼没有来过庙街,也事实上,有很多地方他也没有去过。他无意识地逛着逛着,经过那些卖衣服的档口,也有卖口水歌的CD档、录音带档,然后是熟食档、火锅档。
  再后,魔鬼看到,一列列的单相命理摊档。
  有灵鸟问卜,龟壳问卦,还有更多的是以八字、掌相、面相预测人坐的命运。当魔鬼步过这些摊档时,那些档主、相士纷纷向他招手示意,忽然,魔鬼便恍惚起来,相上招手的神情、动作,多么似一个幻觉,而他,在世上过万年,也似乎亦是一个幻觉。
  就连一段爱情都捉不稳,比一个幻觉更虚无。
  他的脑袋晃了晃,视线的影像重叠了,他摇了摇头,稍稍清醒起来,当视线的影像清晰无误了之后,投进脑中的是,一位年老的相士,他身穿黄色的中国衫,蓄了长胡子,他有一张任何人看到都忍不住觉得神秘的脸,他正向魔鬼招手,胡子微微上上下下的郁动,他在说话,只是不知正说着些什么。
  黄色的衣眼在夜里很抢眼,魔鬼不其然地走了过去。
  如果,这些相士都是具异能的奇门术土,他们都可能师承魔鬼的手下,但在今晚,他们任何一个的法力都比这老祖宗强。
  魔鬼连一名相士都及不上,魔鬼在聆听相士的话。
  相士说:“先生,气色不好啊。”
  魔鬼轻声说:“容易看得出吧。”
  相士观察魔鬼的五官与面色,说:“事业不如意,爱情有打击。”
  魔鬼无可奈何地认同,“不就是。”
  “让我看看你的掌纹。”相土问。
  魔鬼便把掌心放开,当中的纹理复杂,纵横一如大地的经脉,看得相士眉也皴。
  “肖什么?”相士又问。
  “蛇。”魔鬼简单地说。
  “今年流年不利。”相士放下魔鬼的掌心。“事业停滞不前,发展机会被小人破坏。”
  魔鬼垂下眼来苦笑,他说得很对。
  “感情上有桃花,但通通是劫,碰不得。”
  魔鬼双眼亮了亮,他在想,怪不得,那一个二个的女人。
  相士说了句:“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魔鬼附和:“同意。”
  “但将来会好,请放心。”相土又说。
  “怎样好法?”
  “事业未到尽头,还有很多年的发展机会。但爱情嘛魔鬼紧张起来:“怎么了?”
  “会有人相伴终老,不过……”他顿了顿:“凡事看开一点,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魔鬼静默下来,然后感叹。“我不明白,为什么从来没有如意的爱情,这回事,我总控制不到。”
  相士敲了敲手边龟壳,这样告诉他:“先生,我希望你明白,爱情,也如事业,是人生一大项目,有些人有事业无爱情,而有些人,则有爱情无事业,正如有人有智慧无美貌,有些有美貌则无智慧。爱情,从来不是人人皆可得的事,正如你拥有的辉煌事业,也不是人人皆有缘可拥有。”
  魔鬼没作声,他记下了相士的话。
  相士见他没反应,便又说:“不如给你看个全相可好?起不起命盘?见你是有缘人,给你打个八折!”
  魔鬼微笑,摇了摇头,然后放了一张大额钞票便离去。他走了很多步,依然听见相士从他身后传来的多谢声音。
  隔了数天,魔鬼与耶稣见面。酒吧中,耶稣比魔鬼早到达,他在品尝一杯冰冻的朱古力奶。
  又冻又滑又香,耶稣喝完之后眼仔碌碌,伸手再要多杯。
  嘴角有朱古力奶的残迹。脸上有着幸福的信号。
  美好得,耶稣盖上了眼睛。
  到他愿意舍弃这幸福的感觉之时,在张开眼睛的一刻,耶稣看见魔鬼,他已来到他眼前。
  魔鬼容颜憔悴,耶稣看了三秒,便忍不住把视线移向另外的方向,魔鬼这刻千年罕见的凄凉,耶稣不忍再看。
  魔鬼却说:“你愈来愈英俊了。”
  耶稣不好意思起来。“不会吧!大概是胖了点吧。”
  魔鬼察觉不到耶稣对他样子的回避,他倒是衷心地欣赏耶稣日益挺拔的外形。这个男人,真好看,魔鬼也忍不住打量良久。
  耶稣干咳了一声。
  魔鬼问:“你的父亲现在忙什么?”
  “他在另一个星系。”耶稣回答。
  魔鬼点了点头,然后望着从侍应手中接过来的红酒,神情默然。
  耶稣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唯有伸手再叫多杯朱古力奶。
  “当心变肥仔呀。”魔鬼说。
  “不会吧!”耶稣说。
  魔鬼却又说:“或许,人间的女人都爱肥仔。”他想了想,又笑着说下去:“更或是瘦仔、排骨仔、矮仔……偏就是不喜欢我。”
  耶稣连忙说:“你也不是每一次都无人喜欢啊!起码对上一次也是相爱,只不过……”
  他说不下去了。
  魔鬼拍了拍耶稣的膊头,表示心领。
  片刻后他问耶稣:“为什么还不回去二千年前?”
  耶稣捧着他的冻朱古力奶,说:“这个世界有意思,我准备看多一点见多一点才回去。”
  魔鬼以长辈的身分点下头,“经历多一点,回去后肩负重任,心理也有较多的准备。”
  耶稣明白地笑了笑。然后他说:“我正参与舞台剧的表演,我从前也不知道,舞台剧表演是那么的适合我,那种沟通的力量,比起我坐在山头传道的效用强劲好几十倍!”
  “我承认我有表演欲。”耶稣眼神明亮,颇有点前程锦绣的志气。“我一定会成为伟大的舞台剧演员!具影响力的,我用我的力量去感化世人!”
  魔鬼看着耶稣,心里好生羡慕。他有理想有勇气,精力充沛。反观自己,连喝一杯红酒的姿态也没精打采,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从前,魔鬼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不漂亮的姿势,不优雅的言行他通通不会做,他对凡事执着,就因为生命理应如此,他要求高,对自己严谨,为的就是寄望有朝一日他统治世界时,全人类都会自动自觉仰慕他,都会情不自禁的感叹,魔鬼是一名多么有魅力的领袖,简直到了人神共仰的程度。
  忽然,理想与气力都摧毁了,魔鬼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想做。
  他甚至想自杀。
  那是与耶稣见面之后的第二天。魔鬼花了半天望着浴室镜内自己的尊容,但觉样衰至此,不死也无用。
  眼前放着一把手枪和一瓶毒药,他在想,人死之前应该做些什么。
  写一封遗书?
  大吃大喝?
  与放不下的人见面?
  他却都不想做,他只想告诉别人,他要去死。
  告诉谁?上帝?耶稣?
  怎可以,未死,他们已经行先一步取笑他至死了。
  然后他又发现,他其实没有朋友。
  真是失败。
  想死的人,于是打电话去找玛利亚会。对,耶稣说过的撒玛利亚人的故事,路见不平,见死即救。
  “喂——”是一位清脆的女性声音。
  “我想死。”魔鬼无神无气。
  “先生,死,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啊!”女子急急的说,声音却仍不失悦耳。
  “有什么事情可以帮你?”
  “你帮不到我。”魔鬼沮丧极了:“我事业失败,被我爱的人出卖。”
  “哎呀,太差了!”女子替他抱不平:“但错的不会是你呀!你是受害人,要惩罚的,是她。”
  魔鬼没作声。
  “要去死的是她,怎会是你?”女子又说。
  “她是真的死了。”魔鬼低声说。
  女子低吟一声,然后又这样说:“你认为你该与她同一个结局吗?她背叛了你,她要接受的惩罚一定要比你为重。”
  魔鬼忍不住,饮泣起来。
  女子听见了,轻声对他说:“你很爱她吧。”
  魔鬼只是哭。
  “爱情就是这样,总有利用爱情、不懂得好好去爱的人。”女子安慰。
  魔鬼努力止住自己的泪水,他开始有一点点清醒。
  这把声音说得不错,中听。
  “她不懂得珍惜你的爱,她根本不配。”女子采用偏帮魔鬼这方向来令他好过一点。
  魔鬼静默片刻,然后又说,“无女人爱我。”
  女子一听,笑出声音来。魔鬼听见了笑声,很有点分散哀伤的作用。
  “只是遇不上罢了。始终会遇上的,不经过失恋,便不会知道谁才是最适合你。”
  魔鬼低语:“我以为她是最适合我。”
  女子接下去:“但每个阶段,都有最适合自己的人,她那个阶段最与你吻合,不代表将来一世也如是。”
  魔鬼正思考着她的分析之时,她又说:“况且,她利用了你,不是吗?人有机心的女人,都不好。”
  魔鬼静默,尝试去认同。那个她是太有机心了吗?魔鬼不配衬有机心的女人吗?
  女子仿佛知道他正想什么,她说下去:“有机心,爱便不纯真。”
  纯真。魔鬼对这二字,似乎很陌生。
  他想问,什么才是纯真的爱,但没问出来。
  女子却说,“告诉你吧,我也曾经大失恋哩!”
  魔鬼没有问,是女子自己说出来。“他与我在结婚之前骗去我的积蓄与半层楼,听说是夹带私逃到台湾与情人会合。有人在台湾见过他,他拖着一名很漂亮的台湾女子,另外又有靓车。”
  魔鬼忍不住说:“这个打击很大吧。”
  “嗯,”女子轻笑:“但我都无想过死,而且还当起义工来。”
  不得已,魔鬼由心里头敬佩她。
  “我是不是很无用?”魔鬼忽然问。
  女子是这么一句:“在爱情上,哪有分谁有用谁无用?爱情不是能力,只是运气。”
  魔鬼不语,他在领会。
  “你这样真心对待女人,必然是好男人吧!”
  魔鬼问:“你觉得我是好男人?”
  “嗯,”女子笑:“好珍贵啊!”然后再加一句:“那些女人走宝。”
  魔鬼也笑了。
  随着他的笑声,女子说:“现在你不想死了吧!”
  魔鬼又笑,只是不肯回答她。他反而问:“我可不可以再打电话来?”
  “可以!与人谈天是我的职责。”女子爽快答应了。“叫我阿姿好了。”
  “阿姿。”魔鬼细念她的名字。
  “好吧!你再有不开心便再找我。”
  “好的。”魔鬼衷心的说:“谢谢你。”
  挂上电话后,魔鬼是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快乐。她真的开解到他。一席话,多舒服。
  放在面前的枪与毒药不管用了。魔鬼收起来,准备留待毒杀他人再用。
  这一天,是自被背叛后,魔鬼首次觉得人生还有希望的一天,他抬头望上天际,乌云总总的散去,头顶是无际的一片蓝。
  他走到漂亮的小岛上作日光浴。那一片地,沙幼滑得像爽身份,水是透明的蓝,而天,无云洁净,怪不得,旅客都称这地作天堂。
  魔鬼不应在天堂,但他又觉得留在天堂几开心。
  躺在沙滩椅上,望着海中畅泳的情侣,魔鬼忽然想听那把声音,于是他又致电了。电话接通:“我找阿姿。”
  阿姿接听,然后回话:“我是阿姿。”
  魔鬼一听她的声音,便立刻有笑容。“我是那名被你拯救了的无用男人。”
  阿姿想了半秒,才懂笑出来:“怎么了,无用鬼?”
  “我这里很晒。”
  “什么?”她听不明白。
  “你喜欢阳光与海滩吗?”
  “不错。”阿姿问:“你在沙滩?”
  “我在加勒比海。”魔鬼说。
  “是吗?”阿姿不相信。
  “你不相信?”
  “我信!”但语气是嬉戏的,“我喜欢加勒比海。”阿姿说。
  “是吗?如果你想,我可以立刻把你送来。”魔鬼说。
  “啊?”她又不相信了。
  魔鬼笑。
  “今天心情好吧!”阿姿说。
  “好到不得了。”
  “那么别打来了,我这个电话,是为失意绝望的人而设。”
  “我失意呀!”魔鬼说:“只得我一个在享受这阳光海滩,不知多寂寞。”
  “去你的!”阿姿笑。
  然后,她再与魔鬼多说两句便挂了线。魔鬼望着那海水,不需要跳进海里,也觉透心凉。
  他也就决定了,以后要多点致电给她,他到海中畅泳了一会,然后在上岸之时,他发现,他居然是一直都笑着的。
  他找到新的寄托。
  以后,魔鬼差不多隔日便致电给阿姿。都是闲话家常东拉西扯,但好轻松好有趣。有一次阿姿问魔鬼:“你是什么星座的?”
  他也想不出该回答什么,“天蝎吧。”他随便答,形象比较近似他。
  “太好了!”她却欢呼:“我是巨蟹座的!我们会好夹。”
  “是吗?”他好奇。
  “是呀!大家都是水系星座!”
  “巨蟹座是怎样的?”魔鬼问。
  “很热爱家庭,很喜欢小孩子。”阿姿说。
  “你是吗?”魔鬼说。
  “是啊!将来要生很多小孩!哈!巨蟹座贤良。”她边说边笑。
  魔鬼立刻觉得有趣。“这就是你的理想生活吗?”
  “对啊!不好吗?简简单单,开开心心。”
  阿姿这么一说,魔鬼便连忙为她联想起来,这种好,究竟有多好?
  阿姿问他:“你呢?”
  魔鬼想了想,这样回答:“我想我变了很多。”
  阿姿等待他说下去。
  “从前,我要求全世界,但今日,我也不知道。”
  阿姿其实不尽明白,但她尽本分地回话:“对自己要求太高,很辛苦的。”
  魔鬼同意,“或许以后我会放松一点。”
  “我在这里接那么多电话,求助对象通常都是那些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活得很辛苦啊!”
  魔鬼向她请教:“那么怎样的生活才不辛苦?”’
  阿姿想了三秒,然后便说,“有工作可做,够生活;有嗜好,而且可以久不久参与;有互相爱慕的人,可以互相分享。扶持。其他的,不强求,这便能很完美了。”
  魔鬼没作声。
  阿姿问他:“你可以做得到吗?”
  魔鬼说:“互相爱慕的人,这点我不能够做到。”他复了顿,说:“但我希望真能有此人出现。”说的时候,魔鬼放软了声线。
  阿姿听到了,不知怎地,她在心头震了震。她不知自己有否会错意,她觉得;他是故意说给她听。
  但为了掩饰她会意这事,于是便连忙这样既:“会的,耐心等待吧,她一定会出现的。”
  接着,说多两句,她便挂了线。
  阿姿在放下电话筒的一刻,呼出一口气。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有这种不好意思的反应,她根本不算得上认识他。
  但每次听他的电话总很高兴啊,比起其他所有的电话更高兴。
  或许,是因为她根本少知心异性朋友,与男人这样谈天说地,很久也没试过了。其他的电话都是求助的对话,很少像这样涉及私人话题的,更或是,太久没拍拖吧,对上一次,亦即是新郎逃婚的一次,也四年前了。
  阿姿依然望着电话,忽然她笑了。她是嘲笑自己的春心,好幼稚。这么大个人,还这么十月芥菜。
  “阿姿,三线!”义工同事说:“少女失身情绪不稳!”
  阿姿应了声,然后便接听过来。忙着安慰别人,便忘记了自己的疑惑。
  如是者,魔鬼与阿姿每天都通上一次电话。她的声音,渐渐成为了他的依靠。她会谈些流行的电影、电视剧、歌曲这些话题,琐碎小事,也难记入脑,但魔鬼就是爱听,一连串的,无伤大雅的,像一首歌那样,悦耳便成了。
  声音,令他忘记了他的哀伤。
  也然后,在一次电话倾谈中,阿姿忽然说:“我想,我们以后也不要这样倾电话。”
  魔鬼有点儿错愕。“是不是妨碍了你?”他一万个不情愿。
  “嗯……”阿姿支吾以对。“对不起。”
  “那么你私下说电活可以吗?”魔鬼恳求。
  “我觉得……我们太似玩Line的青年人。”阿姿吞吞吐吐。
  “那么,”魔鬼提议了。“我们见面可以吗?”
  阿姿一听,双眼发亮,但她还是连忙说:“这样嘛……”
  “我想见你。”魔鬼放柔了他的声线。
  每一次,都是这种魅力,叫她充满了期待。见面?会否是美好的一次开始?
  有一个男人因为她的声音她的开解她的说话而快乐了,哀愁冲淡了,而且最后,还想要见她的面。这是多么棒的感觉。
  她吸了一口气。
  “好不好?”魔鬼再问。
  她便说了:“好。”
  然后定下了日期时间地点,她挂了线。
  她笑起来,像蜜桃佯的甜。
  ——如果,阿姿告诉大家,今次是她故意布一个局来引他出来与她见面,大家会否觉得她好奸?
  她才不想没完没了说电话,她想要一个快一点的发展机会。男人不做主动,她不介意在这边伸前一点。
  记得她这样开解过魔鬼吗?她说,女子太有机心便不好,但原来,在需要时,她也可以很有机心。
  为了奸计得逞,她笑得好开心。
  那边厢,魔鬼放下电话,却有点刚刚清醒了的怅然。怎么了,真要见她吗?
  是怕听不到她的声音,所以便答应要见她吗?
  既然也答应了,也就由得他吧!
  然而如果让魔鬼去拣,他见她的欲望并不是那样强烈。他对她的渴求,依然停留在原本倾电话的阶段。
  虽然他间中会说些悄悄话,逗一逗她。虽然他真喜欢与她说电话,但不是她追一迫,他便不会提议见面。
  两天之后魔鬼与阿姿见面。
  见面那天,魔鬼的心情也颇轻松,也为求令阿姿无压力,他驾驶了一架本田思城,普普通通的,他猜想,气氛或许会好一些。
  她说要在公共地方等,他便驾车到她指定的地方接她,那间戏院门口,站上十多名甘来岁的女子,什么外形的也有,斯文的,衣着人时的,外形平庸的,一个个站定在戏院外等待要等候的人,骤眼看上去,真是不知道谁会是阿姿,位位的质素也相差无几。
  是魔鬼告诉阿姿他会驾驶这样的车,他在戏院门口慢驶的时候,当中一名穿白恤衫,及膝上班裙的女孩子站了出来,向他微笑。
  他便把车停下来,她上了他的车。他看见,她有和蔼的笑容,头发到下巴处,亮亮直直。
  “我是阿姿啊!”她在车内关上车门,开朗地打招呼。
  她不算漂亮,但就如魔鬼想象的差无几。他觉得,都可以吧,起码,有种亲切感。
  他们先坐下来吃晚饭,他挑了一间中价的酒店餐厅,餐厅的灯光柔和,映照得她更和顺舒服,但她像是很怕羞,多半时候垂下头来,表现比起单单以电话交谈要含蓄许多。
  魔鬼一直也很礼亲可亲,就着地的话题来回应,譬如她说看过一本爱情小说,当中主角屡次遇人不淑,但后来便修成正果了,她说,所以大众也不用怕,自有欣赏自己的人出现。
  她这么说,魔鬼便回应了:对啊,我也开始这么想。她知道他接受了,她便笑起来,是为了可以令他的日子过得更好而笑。
  魔鬼明白她,于是魔鬼也笑了。
  阿姿又说“以你这样的条件,再好的女人也可以得到。”
  魔鬼没奈何:“但她们不爱我,不对我真心。”
  阿姿立刻说了:“是她们无限光。她们无理由可以这样做。”表情颇有点咬牙切齿。
  虽然阿姿已不是头一回这样说了,喝了点酒的魔鬼,听着,还是心生感激。她那么替他愤愤不平。
  他再对女人没办法,但还是能够轻易看出来,她是名好女人。
  她平凡,对人对事要求不高,但她是好女人。
  坐在这小小餐厅中的魔鬼,舒服得快可以就地睡着了。
  她看上去,有点紧张。
  原本没什么期望的一次见面,结果却很不错。晚饭后,他载她游车河,兜了近一个小时后,阿姿便说:“好开心啊,游车河,我末试过。”
  “啊?”魔鬼望了她一眼。
  “我以前的男朋友无车。”
  “那么有车好不好?”
  “好!”她立刻回应。
  于是魔鬼想,会为有车可坐而开心的女人,可会是长相伴的好对象?不用太去讨好她,她也开开心心,该正适合此刻的他吧。
  他不知道。只知道,他还是会的会她,而他,希望她会答应。
  他送她回家,然后他也返回自己的家。是首次,自被所爱的人背叛了之后,在回家的一刻,他不再哀伤,也不再寂寞。
  他对她,有好感,他也愿意与她相处。
  而阿姿呢,相对地更兴奋了,原来,这个喜欢与她倾电话的男人条件很好哩,英俊,更有部车。配她,她也承认,实在好得多。
  也庆幸自己表现良好。她呼了一口气,今次,可是走运了?
  后来,魔鬼久不久便与阿姿见面。都是做些最普通的事,譬如看场戏,吃餐饭,她连酒也不喝,魔鬼通常与她吃完饭之后,便与她游车河。
  次次一样,见她没投诉,魔鬼便没改动。他也想,她喜欢简单嘛,就追样简简单单便好了,况且,以魔鬼现时的状态,要他想些技巧来追女孩子,他肯定不能胜任。
  真的,不同时候就有不同的人,遇上这一个,刚刚好。
  阿姿总是很周到,与他外出会带一件披肩,一支水。站在郊区又或是山头,她见他冷了,便送他披肩;她见他很久没喝东西了,便递来一支水。起初,他不习惯她的这种细心,魔鬼没有母亲,但他可以想象得到,母亲照顾孩子,也该是类似模样。
  不习惯还不习惯,她关心他,总是好事。
  在魔鬼开始点滴接受她的好意之时,料不到,阿姿的关心方式,会逐步进迫。阿姿后来插手他的饮食状况,她不准他喝酒抽烟,她也要他多吃不喜欢的蔬菜水果,每次与她去吃西餐,她会要魔鬼与她一样先吃一碟沙律,而不准他吃生蛙、石蚬、三文鱼做头盘,她说:“生的食物,咦!不卫生!”
  本来,应该反抗,但魔鬼没有。有些事情,他已学懂不执着去理会。他由得地替他换掉他的肥美大樱桃蚬,然后,吃她为他安排的凯撒沙律。
  不好吃,但魔鬼还是吃下去。
  在吃着沙律之时,阿恣对着他不知在絮絮说些什么,有些颇有趣,有些并不,魔鬼听进了一些,但大部分时候,他只是装作听见,有点心不在焉。
  晚上,在家独处之时,魔鬼在想,他是否喜欢这名女子。
  原本,对她有不具争议的好感,但这两次被迫吃沙律以后……
  忽然,电话响,是阿姿:“提醒你吃维他命九和降血压药。还有,睡觉时不要开那么强的冷气。”
  魔鬼唯唯诺诺挂了线后,魔鬼又觉得,这模样的相处,倒是很有安全感,也只是为他好。
  从电话里头听过她的声音,他心情会好。
  或许,他是一直喜欢她的声音。
  然后,有点困,魔鬼便没有再想下去。
  没什么好想,未到要去想的时候。
  在一天同样是吃饭游车河的日子,车停在红绿灯前,阿姿看到街边围板上的一张海报,便说:“那是《万世巨生》的舞台剧。”
  魔鬼探头望了望,居然给他看见,海报中的是耶稣。
  记起了耶稣曾经说过,他参加了舞台剧的事。
  他会心微笑了,耶稣与他都过着平凡的日子。
  “你笑什么?”,阿姿问。
  魔鬼没有回答她,就这样把车开走。
  又在一天,在吃饭之时,阿姿忽然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魔鬼起初不明白:“什么什么关系?”
  阿姿限定定的,然后似乎是不高兴,她有五分钟都没作声。
  之后,游车河的中途,阿姿再说:“你当不当我是女朋友?”
  她问的时候,眼睛并没有望向他。
  他本想作出一些:“什么?”“女朋友?吓?”“你迫我无用啊。”“我们手也没拖过!”诸如此类的反应,但当然,通通一律没说出来。
  因为阿姿再说了:“你这样,阿妈会闹。”
  忍不住,还是弹出一句:“什么?”
  “有名有分好些。”她幽幽的。
  魔鬼不懂得反应。
  见魔鬼没说话,阿姿开始大反应。“你根本不明白人家在想什么!”
  魔鬼依然没答话。他不知答什么才好。
  阿姿突然的,拉开车门。魔鬼迫于无奈立刻煞车,“你傻了吗?”他喝道。
  车一停下,阿姿便跑出马路,而且一跑便很远很远。魔鬼站出车外,他叉起腰,真的不知怎算好。可以效什么?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风吹在这郊野的大路上。这样吹了五分钟,魔鬼决定,驱车找回她。还有另一条路吗?
  没多远,他便看见阿姿一边走一边哭,他把车停下来,他知道,他要说的是:“女朋友,不准在马路上走!”
  阿姿停下来,掩住脸,又笑又哭。
  是了,这样说,事情便可以解决。
  魔鬼再说:“女朋友,还不上车?”
  阿姿笑,站定,望了望魔鬼,然后开门走上了车,动作颇爽快。
  魔鬼递她纸巾,看着她擦眼泪。纵然是被迫说出来,但说了后,感觉还不是太差。
  也就算了。他不想看见女人哭。
  也从此,阿姿成功成为了魔鬼的新女友。
  就这样轻易。魔鬼也预料不到。
  因为他懒,所以便由得这事发生。
  或许,有些关系,不用很爱,只要不讨厌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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