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十年后
  这是一间夹杂在热闹与宁静边缘的中学,周遭的环境是宁静的,但嘈杂的校园,扰乱了原该有的平和。
  置身于如此矛盾环境中的雷姗姗,自己本身亦是矛盾的混合体,稳定的工作,却克制不住本有的蠢动因子。
  大概没有一个老师会像她比学生还想跷课,老渴望有突发事件,可让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闲,如台风啦。全省大停电啦、大雷雨啦,甚至是自己生病。受点小伤而不用去上课,一旦有此状况发生,她便会露出比谁都欢悦的神情。
  但若你因此而认定她是个工作态度闲散、毫无办事能力的人,你就大错特错了,这就是她矛盾之处,厉害却又不甘于此。
  雷姗姗利落地处理着自己的工作,狭小窒闷的办公室,充塞着一群拥有了铁饭碗而混吃等死、不求上进的脸孔,或打毛衣,或闲嗑牙,如此停滞的空气再加上这群人,更令人昏昏欲睡。
  置身在几乎可名之为养老院的地方,姗姗的干练与朝气,益发显得格格不入。
  但雷姗姗根本不在乎,她很少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她只作她自己。
  她自有她一套处事原则,不是别人可轻易动摇改变的。
  国中要毕业那年,她才十五岁,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年纪,过着时时想脱离正轨的生活,然而存在她体内的反叛因子却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常在深夜的星空相伴下,聆听巴哈的悲怆。
  有一次,同样的星空,同样的巴哈,突然,姗姗肚子饿得按捺不住,不管精神食粮再丰沛,生理仍无法获得饱足。心灵荒瘠,令人空虚,却又不如生理饥饿来得迫切性。时效性,这是人之为凡人的无奈吧!
  姗姗走下楼想寻找一些吃的,一下楼便看到书房隐隐约约透出光线,一方面是诧异,一方面是好奇,书房的亮光便成为指引她前进的唯一亮光,不受自己控制便已到达房门口,二伯和爸爸悉悉卒卒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出来。
  “咦,有什么事要在这么晚讨论?”姗姗纳闷着。
  一时之间又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索性把耳朵贴在门上,满足一下她排山倒海而来的好奇心。
  雷柏仲重重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沮丧与悲伤。“二哥,明天就是大哥的忌日了,每年只要一接近这时候,我的心就特别煎熬,这是日日揪心的罪恶啊,竟只因一时冲动而铸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究竟是什么无法挽回的错误呢?听到这,姗姗有种不祥的预感,心猛地被提了起来,急欲听下文,却又有些不敢,但已听到这儿,是没有抽腿的力量了。
  殷培竟缄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你这是在怪我?”
  雷柏仲急道:“我不是这意思,这件事怎么说我也要负一半的责任。”雷柏仲只要一想到自己因一时私心,没阻止二哥因一时冲动放火烧夏家,并且也未通知大哥,他便自责不已,罪恶感夜夜纠缠他的知觉感官。
  殷培竟对雷柏仲的回答还算满意。“老弟,事到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日子总要过。况且当初若不把大哥除去,你以为你我会有今天舒适的生活?人哪,要往前看而不是往后看。”
  “话是没错,只是我还是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姗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她向来尊敬的爸爸和二伯?竟是害了大伯、大伯母及吴哥哥的凶手?
  太过震惊,使姗姗一个不留神,手上的水杯便“眶榔”一声,掉落地板。
  玻璃及地的碎片声,惊动了殷培竟与雷柏仲,姗姗赶紧隐身在黑暗的柜角,眼中噙着日后十年都不轻易落下的泪水。
  殷培竟沉着一张脸,攫砾的目光在暗夜炯炯发亮,像是寻找猎物的鹰,令人不寒而栗。姗姗屏住呼吸,她绝对不能被发现!
  雷柏仲四处梭巡一下。“应该是风吹的,不可能有人。”
  殷培竟略微沉吟一下,才道:“但愿如此。”
  两人若有所思地离开厅堂,姗姗吁了一口气,旋即有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马上捂住了嘴巴,等待属于自己黎明的到来。
  那年,姗姗蓄意考取离家甚远的高中,经历一场家庭革命,离开了这个令她不堪的家,开始了她的独立生活
  骄傲的她,向来可以坚强地面对所有事,丝毫不退缩,因此一直过得很好,和爸爸一旦保持距离,也就会减缓对他的不谅解。虽然这些年不知承受了多少来自家里的压力,因为雷柏仲一直不知情,但她还是熬过来了。
  一阵叫声打断了姗姗的杂思。
  “雷老师!”沈玉亚从远处走来,人未到声先到地嚷了起来。
  沈玉亚着一件碎花连身洋装,显现出她自认的端庄合宜。总是喜欢用酸溜溜的口吻对她说:“唉呀,谁教我们不像雷老师身材惹火,哪敢穿得这么招摇?”
  言外之意就是说她招摇,雷姗姗哪里会不知?但她雷姗姗可不是现代阿信,会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她会把眉一挑,笑里藏刀地说:“这可不是身材惹不惹火的问题,而是我向来不买没品味的衣服。”
  这一席话,总会让对方知难而退、不敢造次。大家都知道姻雷姗姗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会直接表达好恶,绝不会装腔作势。像她就是不欣赏沈玉亚,从没给过沈玉亚好脸色,但这女人也许天生犯贱,老爱扒过来,令她更为反感。
  “雷老师,我一直在叫你呢!你没听到吗?”沈玉亚的声音显得谄媚造作。
  雷姗姗连眉都懒得挑,冷生生地道:“十里外的人都听到了,何况是一里内的呢?”
  沈玉亚不以为忖,也不打算在这话题打转,直接把整个身子贴过来,几乎要完全贴住雷姗姗。雷姗姗不留情地将椅子连人抽开,沈玉亚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得四脚朝天,沈玉亚抚住脚口,喘了一口气,有些牙痒痒,却又不敢发作。“你干么突然走开嘛,吓了我一跳。”
  姗姗将眉挑了挑,并不打算答腔,一副“我就是坏人,怎样?”的姿态。
  沈玉亚气在心里,但也无法放得过心中的想望。“你那个他又来了。”
  雷姗姗不是个笨蛋,哪听不出、看不出沈玉亚话中有话,想确定他们的关系,看看自己是否有机可乘,垂涎之意溢于言表。
  她向来瞧不起那种渴婚型的女人,一点身为女人的格调都没有,物化自己。
  天生的恶质因子又出现了,她偏不称她的心。“真的吗?他又来啦?不是一个小时前才见过的吗?真是死相,那么想我干么?”
  果不其然,沈王亚脸上讪讪然。“真羡慕你可以有一个这么出色的‘男朋友’,听说他是‘风擎电脑’的小开,是吧?”酸酸的醋意又出现了,姗姗“嗯”了一声,赶紧翩然离去,免得被呛死。
  一出办公室,便看到殷至谦迎面而来。
  “晦,难得我们雷小姐会亲自迎接,真让我受宠若惊。”殷至谦露齿一笑,展现他魅力四射、独射不中姗姗的笑意。
  “谁教你太招摇,惹得我一身腥。”珊珊白了他一眼。
  “看你,累坏了,火气这般大。”殷至谦抬起手往她的脸上轻抚,眼神、口气都是温柔的。
  姗姗一个闪身,躲过他的手,也许是身体的自主意识过于高涨,她十分忌讳让人碰她。
  殷至谦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悻悻然。
  “一起去吃饭吧!”他把停在空中的手收回,若无其事地道。
  “好,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一下东西。”姗姗松了一口气,幸好至谦向未识时务,不至于让大家都难堪。
  路途上,两人不触及敏感,倒也谈笑自如。
  到了店里,才刚坐定,至谦不免又旧事重提。“为什么不回去呢?自己只身在外有什么好?”
  姗姗特意笑得夸张,心想:毕竟不是了解自己的人呵!
  “至谦,不要每次都绕在相同的话题上打转,你觉得回去,然后被逼婚,很有趣吗?”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爱我?”
  “我喜欢你。”
  姗姗回答得婉转又直接。
  “为何不说爱呢?”
  至谦问得苍凉。
  “你明知道,何必问?”
  殷至谦的笑容更苦涩了。“姗姗,你要伤我到见时?”
  “我不是伤你,我只是说实话。”
  “实话?我宁可你说假话,至少不那么痛。”
  “假话会比真话更伤人,表面华丽的胶囊,噬去搪浆后,更苦涩、更令人无法忍受。”
  姗姗起身整整衣裳,留下殷至谦自个儿咀嚼反刍。
  季殊群熟练地掌拄着方向盘,一个大转弯,仍阻挡不住他的风驰电掣。
  他身着一身亚曼尼休闲式西装,苹果绿的背心及合身长裤,搭配针织雪纺纱白色衬衫,充分展现他的品味与自信。
  “吱!”的一声,他的车漂亮转进车库。俐落地跳下车,立在阳光下的他,斯文中有掩不住的狂放落拓;顺长的身材,线条分明的脸,如此完美的外在条件的他,眼中却拥有一闪即逝的沧桑。
  他走进帝国大厦,跟警卫点个头算是招呼,一旋身便转过电梯,来去总如风。
  动作迅速,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是他向来处事的原则。生命中有太多该做的、要做的事,实在不适合也不必要停滞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头。
  季殊群一进办公室,小丁便紧接跟进掩门。他等季殊群坐定,马上弯身报告。“季总,我已调查出她的最新动态,据消息指出,她已订了机票,即将在五日后飞往巴里岛。”
  季殊群一手支住下巴,略一沉吟才道:“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小丁有些心急地道:“不知季总打算何时采取行动?”
  季殊群冷冷看向他。“你逾矩了。”
  小丁警觉自己失言,连忙退了出去。
  季殊群望着掩上的门,略一思索,便拿起电话拨了内线。“邵薇,立刻帮我订一张五天后巴里岛来回机票。”
  不等邵薇僻哩啪啦连珠炮的疑问,季殊群道:“公事需要。”便将电话挂上。
  邵薇是这家公司开山祖——也就是他恩人的女儿,自从他应允替他们经营公司起,她便负责帮他处理庶务。太清楚她凡事过问的性格,让耳根子清静的最好办法就是先发制人。
  挂上电话,季殊群的心一边寻思一边扬起诡谒的笑容,他对于这初次的过招,几乎迫不及待了起来……
  告亲亲好姐妹书:
  由于体内隐藏的流浪因于毫无因素爆发,迫使你们的好妹妹我,只能背起行囊,远走他乡,沸腾的热血让我来不及向你们辞行,所以修书一封,以示郑重。店里的生意,想必各位姐妹会替我轮流分担,在此先谢过。魏蓝,你离我家最近,所以请记得定时到小窝去照顾“加菲”,你知道它最爱你了,乖!香一个,“啵!”
  唯一的愧疚是在你们遭受台北湿冷的冬天气息时,独自享受巴里岛温暖的阳光。不过,我一定会把海滩上的沙子带回来让你们分享的。唉!我这种好朋友好姐妹,到底还能上哪儿去找呢?(请想像我托腮儿自感动状!)
  就这样吧!
  雷
  “看完了!”
  裴星把信扔给魏蓝。
  魏蓝忙不迭又扔给任舒云。“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任舒云懒懒开口:“上头写明就是要你去照顾那只邪恶的‘加菲’,你就认了吧!”
  魏蓝哭丧着脸。“你、你,还有你,你们住的地方都比我近,为什么丢这种苦差事给我?”
  也难怪她要抱怨,她所指的任舒云、符水莲、齐舞都住在东区一带,离雷姗姗南京东路的住所都不远,而她可是住在遥远的木栅耶。
  符水莲斜睨她。
  “可是你有捷运能搭,一下车,找到姗姗家门口,只要十分钟呢!”
  “对呀!我们羡慕死了,平常逛街坐趟捷运就到忠孝东路,还不用找停车位。”齐舞凉凉补上。
  “你、你们……我,唉!”魏蓝欲辩无言,谁教她平常最爱吹嘘有捷运能坐,荣升优等新民,真是报应不爽。
  “别唉声叹气了,这回概要去多久?”裴星问。
  大家都耸肩。
  “流浪这么久,也不肯安定下来。”
  “她没有安定的因子吧!”
  符水莲托腮。“当老师真好,有寒暑假可以出国玩乐。”
  “就是说嘛,哪像我们每天都累得像狗。”魏蓝感叹。
  “错,只有你像狗。”任舒云从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损她的机会。
  “姐姐,我上辈子是欠你啊?”魏蓝挽起袖子,一副要寻衅的模样。
  任舒云笑得很无辜。“不会吧,怎么可能上辈子还跟你有关系?”
  “你——”
  “怎么今天就只会‘你……你……’个没完?”
  任舒云学着她的动作,再添几分滑稽。
  其他人都无聊地退场,这种戏码每星期都来一次,挺样板的,于是懒得再洗耳恭听,这可是个美妙的星期天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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