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节


  左右方强力的探照灯打亮,摄影师和助理们都各就各位、严阵以待。
  外表和身材颇为上相、却一脸冷然的楚煌,抱着胸站在摄影师身后不远,直直看着镜头前,穿着深红丝绒晚宴服的黎雪柔。
  这次成果验收的主题,就是要模特儿表现出这袭礼服的特色。
  给模特儿自由发挥的布景物品,包括散置地上的各类名酒、不同颜色的丝绸布料、还有一堆表面闪闪发亮、实际只是廉价赝品的珠宝首饰。
  楚煌一声令下,镁光灯开始此起彼落闪烁,黎雪柔也开始摆起自己认为还不错的姿势。
  然而不到数秒的时间,楚煌习惯性对她的喝斥声又响起。“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呆滞?你这样怎么魅惑你的男人?”
  原本就是设定眼前有个虚构对象要引诱的黎雪柔,赶紧换上更灿烂的笑容、更诱人的表情。
  “不对!不对!你给的气氛绝不是那个男人要的!”楚煌凌厉批判。
  黎雪柔本来还算自然的摆动,被楚煌一声接一声的责骂,弄得手脚越来越僵硬。原本好不容易建立的、薄弱的自信心,也几乎快要溃不成军。
  “你的角色没有灵魂、没有思考,你为什么要来当模特儿?你只是想混口饭吃吧?”
  被楚煌说中想法的她,嘴边的笑变成了没意义的勉强扯动,连举起的双手姿势,都让旁人很明显地看出,她只是在虚应故事。
  “你只是个娃娃,连你的个性都是。你这种人就算在模特儿界勉强留了下来,恐怕时日也不长久,你要不要考虑改行?”
  阅历丰富的楚煌,早就看清了黎雪柔本身真正的问题所在,方莉雯将她交给了他琢磨,他就不会留情。
  她若撑得过他的考验,以后她会越来越轻松。她若撑不过,也只好甘于一辈子当个被人塞在壁橱阴暗一角的洋娃娃。
  黎雪柔在银白探照灯下僵立原地,不顾自尊和羞耻,在众人眼前流下串串泪水。
  娃娃?娃娃?连严锜都曾这样笑过她……
  她为什么要这么可怜地被人嘲笑?她大可以转身离去,到任何地方去,不用理会这傲慢讨厌的男人!
  可是身无分文、一文不名的她,一走出去,又该往何处去呢?去当女工吗?
  莉雯姐说过,她的能力有限,不可能让她寄生一辈子的……
  莫名的悲哀和愤怒在黎雪柔的胸臆灼烧。她承认她没用!她承认她的过去的确是失败!
  可是她绝对不是娃娃!绝对不是!她是一个女人!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女人!她会让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脸上挂着泪水的她,表情变了。她缓缓转个角度凝视镜头,摄影师不由自主按下快门,银色镁光纷纷闪耀。
  她妖艳舔着红唇,带泪的眸子迷迷蒙蒙,好像渴望男人的爱抚已久……她又撩起了深红的曳地长裙,慢慢来回地抚摸自己白嫩嫩的大腿,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好像在问男人到底要不要她。
  一瞬间场景浮现了出来:一位受宠的贵妇已经成功地诱惑了她强壮富有的情人。
  原本因为模特儿掉泪,而弄得大家十分尴尬的摄影棚,氛围一下子就被整个转换掉。
  每个人都睁大眼看着黎雪柔魔法一般变化万千的肢体语言,摄影师更是兴奋地加快跟拍的速度,显然也被激发了源源不绝的创作灵感。
  “停!可以了。”楚煌突然下令。
  现场气氛刹那间放松了!摄影师和他的工作组员们,毫不吝惜地拍手给予黎雪柔掌声,赞美她出乎意料之外的表现。
  她的反应却是被抽光了力气一般,愣愣站在原处,好像不知道刚刚的自己做了什么。
  穿过忙碌收拾摄影器材的工作人员,楚煌走到她眼前站定,黎雪柔茫茫然地抬头接触了他深沉的视线。
  “我不是娃娃。”她轻声呢喃,只想跟他说这句话。
  “你已经让我知道了。”楚煌看她的眼神,首度有了笑意。
  “我还可以留在模特儿界吗?”
  “你已经表现了你的潜能,我还能赶你走吗?莉雯不杀了我才怪!”
  “潜能?”她有潜能?刚刚她呕心沥血所表现的,就是她的潜能?
  “黎雪柔,这只是你的第一步。要当一个成功的模特儿,你还有很多观念要学、很多缺点要修正,别就这样自我满足了。”
  “帮我!求求你帮我!”她在一股冲动驱使下抓住了楚煌的手臂。
  “你想追求什么?”他的问话含义颇深,不只问她的生涯规划,也问她将过去隐瞒不说的原因。“我要改变我自己!完完全全!”黎雪柔决定,如童话里沉睡公主般的自己是该要清醒了!她活在童话里的时间,真的太长、太久了……
  “你可别迷失方向,把原本的自己改得面目全非。”
  “那也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她虽然连确切想要达成的目标雏形,都没有丝毫概念,但是她可以慢慢找寻出来,现在开始都不算晚。
  今天她达到了别人要求的专业标准,不是吗?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差的!她感谢楚煌给了她这次震撼性的学习。
  “加油,莉雯和我会在你身旁。”楚煌摸摸她的头后,就转身直接离去。
  兴奋狂喜之情突然一瞬间流窜了黎雪柔全身,像是洋娃娃突然被上帝赋予生命一般,她觉得全身的血液、细胞都苏醒了!
  因为她亲手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胜利,因为她知道,她将会用自己的力量,开展全新的生活和自我。
   
         ☆        ☆        ☆
   
  就像开始学步的婴儿,黎雪柔常常会跌倒,但她总是很快就爬起来,更正自己的错误。
  于是她的模特儿生涯慢慢步上了轨道,人际应对也渐渐圆熟,不再像以往那般天真、封闭。
  她甚至在工作上找到了乐趣。
  模特儿该在镜头捕捉的刹那间,绽放出自己最美的一刻。她越来越能掌握时机、越来越能和摄影师互动、职业生涯的规划也越来越清楚。
  黎雪柔真的变了!
  她的笑容增多、她的自信变强,连莉雯姐都三不五时称赞她的振作和努力,她也觉得自己最近的表现,让自己还算满意。
  “雪柔,最近有些广告商都在向我打听你呢!”方莉雯告诉她。
  “真的吗?”
  “呵呵……以后你会越来越忙,你要有心理准备哦。”
  “没关系,我喜欢有更多磨练自己的机会。”黎雪柔已懂得适时掌握机会,因为它们都是稍纵即逝的。
  “对了!楚煌有没有告诉你,等会儿你要去支援汽车展示会?”
  “有啊!莉雯姐,我该注意什么呢?”因为才踏进业界不久,很多事她还是得请教请教前辈。
  “你看过车展模特儿吧?普遍都穿得满清凉的。你要小心被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色狼吃豆腐,还有一些不肖的影剧娱乐版记者,会故意取模特儿的曝光镜头,卖给八卦杂志,这你也要注意。”
  听起来虽然险恶,但这就是新人的必经之路。
  “我会小心的。”
  “还好你站岗的车子是顶级的百万跑车,你跑这一趟算值得了!”车越贵,招来的镜头越多,当然模特儿的曝光率相对增多。
  听过了方莉雯的耳提面命,黎雪柔坐了楚煌的车子来到了展示会会场。
  她一下车就进准备室,和一堆其他经纪公司的模特儿挤在一室化妆、打扮。
  由于大伙儿都是女孩子,在彼此眼前换穿衣物都是家常便饭。
  时间一到,全部模特儿马上一哄而散,赶紧就定位准备。因为展示会一开始,大批的参观者都将蜂拥而至。
  站在最新开发款式的保时捷跑车旁,黎雪柔穿的是银色的赛车女郎服装,好搭配旁边车子炫亮的银灰色。
  第一批涌来她眼前的人就是记者们。
  强力镁光灯如雨点般开始泼向她,她得费不少力气,克制自己不要眯上眼,还要绽放最明丽的笑容,好让自己更上相。
  还好他们这群人很快就到别处去采镜头,剩下的就是男性的参观群众,偶尔会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前来要求,和模特儿以及车子一起拍合照。
  当她微笑地跟一起拍完照的男高中生们挥手再见时,走到她眼前的两男一女,让她专业的笑容当场僵住。
  “雪柔。”严锜笑笑地唤了她一声,眼中除了淡淡的惊讶,其他什么情绪也没有。
  “严总,你们认识?”站在严锜旁边的那名千金小姐,语气虽然礼貌,但从她的表情就可知道,她并没把黎雪柔划进跟他们是同一阶级。
  “她是我的妻子。”
  在他旁边的一男一女不禁偷偷倒抽一口气,不知如何应付这场面。堂堂严氏船运总裁的老婆,怎会沦落至此?
  “我没想到你会在这儿,看来你决定自力更生了。”严锜的口气平平淡淡,好像只是在替她陈述事实。
  “你曾想过……要找寻我吗?”黎雪柔克制不住微微的颤抖,艰难地问出她心中最想问的事,对这男子曾有的深情爱恋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要冲昏了她。
  “老实说,我没想过。”
  严锜对她点了点头,就伙同他的友伴离去,冷漠的模样一如旧日对待她的态势。
  黎雪柔一瞬间整个人变成了化石。
  当楚煌从别处绕过来要跟她聊聊、替她解闷时,他发现她的脸色惨白得不对劲,整个人失魂落魄,好像生了场大病。
  他当机立断跟主办单位报备请假后,就二话不说抱起她离开汽车展示会。
  “你怎么了?”让黎雪柔坐在附设休息室的小床上,楚煌蹲在她脚前关心地问道。
  她没有回话,只是一脸茫茫然望着地板,好像再也不愿理会任何人。
  “黎雪柔,你再不言不语,我就要带你去看医生了。”楚煌语带威胁,只因为此刻她不寻常的模样,真的令他非常担心。
  “我……我碰到我丈夫了。”她伤心地说。
  楚煌愣住了!他知道她一定有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但他从没想过年轻的她竟然已婚。
  丈夫?不是前夫?那就意味她跟他之间还是有婚姻关系的存在。
  “他骂了你?打了你?”楚煌急忙问。
  “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他还跟我说,他从来没想过要找我呢!”她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这种男人算了吧,随他去。”
  “我不能算了!我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她泪水盈眶地喊叫。
  “你还爱着他是吧?否则他又怎能影响你?”
  “就算有爱,在刚刚遇到他的那一刻,也全部化成了恨。”她握紧小拳头咬牙说。
  “爱与恨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报复!我一定要报复他!”她已经说得涕泗纵横、抽噎不已。
  “好、好、我了解了。”楚煌握住她冰冷的手。“不过只准你成功,不准你失败。”
  黎雪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后幽幽地说:“楚煌,你知道吗?我一见到我的丈夫,竟然本能地觉得,我在他眼前是抬不起头的。我若不解决掉这个心结,永远没办法再往前走下去。”
  不只为了被严锜伤透了的自己、更为了替无辜死去的孩子出一口气,黎雪柔已赌上了身为女人的自尊。
  就算她会玩火自焚,至少她死得美丽悲壮。
   
         ☆        ☆        ☆
   
  听过了黎雪柔全盘托出的悲惨过去,方莉雯决定助她一臂之力。虽然当她知道她的丈夫是严锜时,还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
  在台北上流社交圈内,没有人不知道严锜的。他经营事业和“把女人”的手法,同样又狠又酷,数不清多少女人暗暗为他争风吃醋、甚至闹自杀过。
  他的游戏规则很清楚,让那些女人连到他眼前闹的勇气都没有,但是她们又无法抗拒他恶魔般的男性魅力,飞蛾扑火的大有人在。
  就算他已娶妻也无法阻止她们,因为她们都清楚知道,严锜丝毫不曾在乎过他那乖乖牌的妻子。
  方莉雯帮黎雪柔一步一步沙盘推演报复计划。
  由于下个月正好有法国知名内衣厂商,委托她们“金雨”经纪公司办展示秀,公司决定把这个秀拉到船上的晚宴表演台举行。
  这艘他们情商共襄盛举的油轮,正是严氏船运同一天要举行破水典礼的那一艘船。
  “这是你的好机会。”方莉雯笃定地说。
  “我知道。”回答她的黎雪柔,脸上的表情极为冷艳。
   
         ☆        ☆        ☆
   
  今晚严氏的新船“茉莉号”上面,正是佳宾云集、热闹非凡。
  大部分的来宾都聚集在宴客厅内享用丰盛豪华的餐点,少数浪漫的人就携伴到甲板上走走,吹吹夜晚的海风,闻着扑鼻的海水咸味,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严锜闲适坐在主桌的首位品酒。一批不请自来的人们,围到他身边或是攀谈、或是赞美,他一贯是淡淡微笑回应,主人风范表现无遗。
  饭后的余与节目纷纷上场了。
  第一个节目是名牌内衣秀。严锜一看,兴趣缺缺地啜了口酒,耳边传来某些贵夫人的细语声,大概都是在向她们的男伴咬耳朵,说她们看中哪一件了。
  他喝得有点微醺,正想回到甲板顶楼的专属豪华舱房睡觉时,台上压轴的模特儿吸引了他的眼光。
  纵使薄纱盖住了她的脸,他知道她是黎雪柔。
  他定定望着台上一点都不像他印象里模样的妻子,她妖艳地跳起中东舞娘的舞步,扭腰摆臀之间媚态十足,引起男客人一阵骚动的讨论。
  更令他惊讶的是,她竟然走下台缓缓朝他走来,直接侧坐到他的大腿上,揽住了他的颈脖。
  众人将她当做是别人送严总裁的贺礼,没有异议地转头继续欣赏下一个节目。
  “你还知道不能让我丢脸。”严锜抚着黎雪柔脸上的薄纱。
  女人可以玩玩小把戏,但是若她不智地在此揭露她的身份,害他丢了脸,他一样会给她好看。
  “我给你的惊喜,你觉得如何?”黎雪柔千娇百媚地问。
  “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很多?”严锜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出现,展现的是纵容她任性的有趣感。
  “你要不要亲身体验一下,我变了多少?”她往他的耳边呵出一道香风。
  “黎雪柔,你想跟我玩?”严锜突然笑得很开心。
  他保守封闭的单纯太太,只不过离家一段时间,竟变成了风情万种的女人来到他身边。
  他猜不出她的动机、也懒得猜,她想玩玩,他倒是可以奉陪。
  “我很想念你的身体。”黎雪柔的织指划着他脸上刚毅的线条,心突然揪痛。
  她是真的想念他。她可以一直演戏,但有些事硬是骗不过自己的心。
  “只有身体吗?”他还记得以前的她爱死了他。
  “今晚我的心里没有空想到别的。”
  “看来你很饥渴,难道没有别的男人安慰过你吗?”看她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严锜莫名地很想试试她的味道。
  “我的饥渴都只为了你。”
  “你很有趣。”严锜一把抱起已经挑动他欲念的离家逃妻,走向他的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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