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空手而回?他头一回当刺客却空手而回?
  朝歌由雷府撤回他暂栖的客栈后,就在房里翻了一整晚的黄历,找这个月哪一天较适宜出门行刺,和能够避掉女人这种灾难的黄道吉日。
  都是那个叫慕炫兰的女人,她要报家仇什么时候不好报,偏要跟他挑同一个日子来;昨晚他们的行踪因她而被发现后,雷府的戒备一定更加严密了,下次他想要再去,得要花工夫来找下手的时机。
  翻了一整晚的黄历后,他在天亮时饿得腹鸣不已,这才想到他还没看今儿个的日子如何。他再把书往前翻,在找到日期后,一字一字的看上头简短的箴言,心情低迷得很想烧掉手中的书。
  宜祭犯、安葬,忌进膳。
  忌进膳?这不是叫他今儿个别吃饭?
  他的腹中又响起阵阵饥鸣,提醒他已经饿了很久。他气闷地提起桌上的茶水一骨脑地猛灌,希望藉茶水来骗骗空了很久的肚子;不过即使他灌光了一整壶的茶水,他还是觉得肚子饿得很,彷佛在告诉他不肯上这种当。他放弃地再拿起那本黄历,想找有没有能不饿肚子的箴言……
  没有,上头硬是没写,这本黄历就是要跟他过不去。
  不管了,就算是当刺客,也得要吃饱饭才有力气当,饥肠辘辘的,怎么有力气再去闯一次雷府?吃饭皇帝大,他就不信吃个饭能吃出什么乱子来。
  朝歌两掌把书一合,放进怀里,决定先下楼去吃一顿丰盛的早饭来慰劳自己。
  在同一间客栈里,慕炫兰正在楼下最偏静的角落,认真勤奋地读着手上从不离身的黄历。
  她轻轻地念着:“宜订盟、结友,忌不守。”
  慕炫兰抚着下巴想,宜订盟、结友,这是不是代表她今儿个应该好好捉住机会,把那个武功高强的朝歌给订下来当盟友?
  从昨晚见识到那个江湖人称无影夫的朝歌后,她就对他佩服得不得了;他单用一条鞭子就能轻松地解决那些神箭,还连救她两次命;尤其是在知道他想夺火凤凰后,她更是觉得她完成复仇大业指日可待了。
  昨夜他的脚像是长了翅般,三两下飞得无影无踪,而她的脚程慢了他好几步,就这样把他给追丢了,她只知道他往这附近飞来;可是这条街上全都是客栈,少说也有二十来家,他就是在这附近投宿,她就得一家一家慢慢找起。
  于是她就在夜半时分,一家家的敲着门,又道歉又奉上银两地打听他的消息,但那个朝歌八成不是用本名登记投宿,问完了整条街都没有他的消息。
  吃了二十来回闭门羹后,她再三思索,然后又不死心的把街上所有客栈的门再敲一遍,这次她不再问有没有朝歌这个人来投宿,直接问有没有人看过那条奇形怪状的龙腾鞭,而这一招果然比先前那一招高明多了,果然就在这一家问到了有个腰间系着怪腰带的男子住进他们这儿来。
  找到了地点,现在只要等着找人就成了。慕炫兰仰头看看外头初初东升的朝阳,再看向大厅里纷纷下楼用膳的人们,暗自思忖,那个朝歌也是凡人,他总要吃饭吧!她坐在这儿守株待兔,就不怕等不到他这只会飞的兔子!
  饿得头昏眼花的朝歌,下楼后就找了偏僻的一角落坐,点来一大堆早膳低头猛吃。
  突然间,有人加入他进膳的行列,也端来早膳在他的对面安静的吃着;他心情闲散地抬起头看那个不请自来的人,而后瞪直了两眼,目光定在她身上不动。
  他不该不信邪的,黄历都叫他不要吃饭了,他就是不听,现在果然吃出问题来了。
  他将筷子往旁一摆,对着那张熟面孔打招呼,“能跟我到这里,你的轻功不错。”反之,他的轻功退步了,连一个武功平平的女人都能追来,他要回去反省一下。
  “多谢夸赞。”慕炫兰优雅地吃着早膳,顺便帮对面那个身上好象有怒火在烧的男人倒上一杯浓茶,只可惜人家不领情。
  “你住的地方跟我是同一处?”七早八早就遇见她,难道她也住在这里?
  她点点头,“京城不大。”昨晚找到他后,她就半强迫地要掌柜的让她投宿。
  朝歌的大掌往桌上一拍,剑眉不停地挑动,“为什么你连用膳都会跟我同一桌?”京城是不大,可是为什么连他吃饭的地方也不大?
  “很巧是不?”她温婉地浅笑,把倒好的茶水往他面前一推。
  昨晚夜色太暗了,他没将她瞧仔细,现在日光下望着她的笑颜,他彷佛见着了一朵盛开的粉嫩桃花。
  衬在她粉色两颊旁长长的发辫,在朝阳的映照下更显乌黑如绸,她如花瓣般的唇正朝两边绽笑,在她的颊旁扯出两朵浅浅的梨涡;两道柳眉下,黑亮的眼瞳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春风般的笑意直朝他袭来。
  他有瞬间不能集中自己的心神,分不清她是花还是人,或是置放在桌旁那株小小桃树上的花朵,在朝阳下因人花相映所产生的古怪错觉。
  朝歌眨了眨眼,一口气把整壶茶水喝下,浓沁的茶香使他的精神振作了些许,不再去想她的面容究竟长得如何。
  他低头吃早膳边对她说:“慕姑娘,你跟着我只会成为我的拖累。”他一定是饿疯了,才会有这种幻想。
  慕炫兰眼光还停留在他的身上,直愣愣地看着这个名满江湖无影夫的长相。
  他并不像时下的男子将发在头顶上梳成髻,反而任发长与女人不相上下的发丝随意的披在身后,剑眉星目,真的很像传闻中的侠客。那条有名的龙腾鞭他把它当成饰物般地缠在腰上,而她并不觉得突兀,反倒觉得那条鞭子点缀了他那身青绿色的罩衫,让他整个人更显特别。
  她恍惚的看着他,觉得他的人和那条龙腾鞭上的能似是一体,在那一刻,她以为她面前坐了一条龙似的男人。
  听见他进食的声音,她也忙拿起茶壶倒了杯水给自己提神。
  “我要的是雷万春的命,你要的是火凤凰,我跟你一路不会拖累你。”不管他长得是龙也好,是人也罢,她就是要跟着这个能帮他的男人。
  “你会。我说过你再跟着我,我就杀了你。”他淡淡地说,随手拿起一支筷子插穿她手中的杯子。
  慕炫兰将她手中插着筷子却没碎裂的杯子放置一旁,眼眸中流盼着自信,对这个想要火凤凰的男人的威胁不感到害怕。
  “你不会杀我的。”他杀了她,她相信他一定会很后悔。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叫人将碗盘收走,放了银两在桌上准备离开。
  她不急不慌的惋惜长叹,“可惜呀!我有能找到火凤凰的路径图,既是不相为谋,那么那张图也就没用了。”
  朝歌闻言立刻回头坐下,双眼发亮地望着她。
  “你知道雷万春藏火凤凰的地点?”他运火凤凰关在哪里都不知道,她却有什么路径图?
  “是知道,可惜你没兴趣。”她朝他嫣然一笑,接着用另一个杯子专心喝茶水。
  他的口气一转,一改先前的不耐,变得和蔼可亲,“火凤凰在哪里?”只要她说出来,他就不必像无头苍蝇般在雷府乱找,省事便利。
  “要我说出来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她很快乐地跟他谈条件。
  “说。”又要答应女人?有过左容容的经验后,他对这类的事情防得很紧。
  “与我合作。”她张大明眸,期盼他能加入她行刺雷万春的行列,做她最有利的伙伴。
  又是一个想利用他的女人;哼,想要他与他合作?她这只三脚猫不要坏他的事就谢天谢地了。他遇上她就风水不好,头一回行刺就被她搞砸,要是跟地合作,岂不是每次都会砸锅?
  他凉讽地指着她的俏鼻,“你只会碍事、坏事,昨晚我就很清楚你的能耐了。”
  她赌气地偏过俏脸,“不让我跟去,那你就死在机关里好了。”
  “你怎么知道雷府有机关?”他只说了火凤凰,可没说什么机关,她怎么会知道?
  “某人给我的路径图上有写。”她缓缓回首轻笑。
  那张她背得滚瓜烂熟的地图上,开宗明义就为了这是一张路径兼机关指示图,还在路径上画了一大堆标志,说明哪个地方有机关。她起初不明白那张地图是用来找火凤凰的,经过他的提示,她才融会贯通。
  某人给的?
  “那个某人还说了什么?”朝歌的手指不停地敲着桌沿,盯看她那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她说那里比龙潭虎穴还难上十倍。”也不知道为什么,恩公在交给她那张图时,刻意要她记住这句话。
  “这么巧?”左容容说的话跟她说的一模一样,会有这种巧合?
  “哪巧了?”
  “你的恩公叫什么名字?”他的恩公会不会与左容容有关系?
  她遗憾地摇首,“她不曾告诉我他的专名。”与恩公相识五年,可是那名女子始终不肯告知姓名,也不要她感激,只是一径地提供恩情。
  朝歌甩了甩头,先把这个问题甩一边去。管她的恩公是谁,他只要她所拥有的路径图,即使没有路径图,他也要先问到该上哪找那只该死的鸟。
  “火凤凰到底关在哪里?”有了这个重要讯息,他可以省去把雷府翻过来的那道手续。
  “我说过了,要我卖这个消息,你就得答应与我合作。”只有他获利,那她怎么办?没有他,她连雷府都进不去!
  “绝不。”这个月犯女人,他绝不带一个女人让他的运气更坏。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不打扰你了。”慕炫兰两手一摊,起身扭头就要走。
  “慢着。”朝歌咬着牙,不情愿地叫住她。
  “要和我重新谈吗?”她低首问,脸上自信满满。
  “把图给我,你另开一个条件。”除了与她合作外,她要什么条件都可以。
  “条件不改,而且我已烧了那张图。”她仰着小巧的下巴,带着笑意的唇边,梨涡像两朵小小的花儿。
  “你烧了?”他愣愕当场。
  “烧得一乾二净,都化成灰了。”
  “烧了你还想要我跟你合作?”她连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还想要他帮她?
  慕炫兰有恃无恐地指着自己的额际,“我虽是烧了,但我把路径记在脑海里。如果你想找火凤凰,你非带着我去不可。”她就是他的地图,不要她,他去找那团纸灰好了。
  卑鄙的女人!朝歌闷闷地瞪看她如沐春风的小脸,没想到她美丽的外表下,女人该有的心机她也是有。
  他犹做困兽挣扎,“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点头?”如果他干脆拿把刀架着她要她吐出话来,也许会比跟她慢慢谈有效。
  “雷府那么大,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即使找上一、两个月也找不到关火凤凰的地方。”她不担心他不答应;单凭他一个人盲目地找,看他要找到何时。
  朝歌皱眉低喃,“一、两个月?那不就超过期限了?”他哪有那么多时间!
  “你在说什么期限?”她望着他皱眉的表情,忍不住靠近他,想听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猛一抬头,差点撞上她靠过来的脸,她那清丽的容颜尽数落入他的眼帘,使他心头一震。
  他抚着胸口,声音力持冷静,“你真的有那张图?”他病了吗?刚刚那一会儿,他居然觉得她这张花朵般的面容非常顺他的眼。
  “我若无法顺利带你进去,你大可杀了我。”慕炫兰不解地看他眉心紧皱的模样。
  说得那么有把握,那她真的有那张图了?朝歌再三审视她的双眼,看不见一丝能让他产生疑心的地方。她以性命做保证,看起来又不像是在说谎……也许这个女人对他的运气来说还不坏,反而能帮他也说不定。
  “慕炫兰,我跟你合作。”他明声开口允诺。
  她喜上眉梢,“你肯答应了?”
  “我没办法耗上一、两个月。”他咕哝着,偏着头看她的表情。
  “好极了!你帮我,我也会帮你。”慕炫兰脸上漾着灿笑。太好,这下要杀雷万春不再是不可能的事了。
  “慢着,我想我还是重新考虑你的提议。”朝歌愈看她的笑容愈是觉得不妥,忙又收回先前说的话。
  他又想反悔了?昨晚他也是这样,一下说要杀雷万春,一下又说不杀;他不能在这当头又反复起来。
  “重新考虑?你不是答应了?”她两手按着桌面,把脸靠近他,紧张的问。
  他盯着她的脸说出他的忧心,“因为你的长相大大不妥。”
  “长相与我要办的事有何干系?”她真的不懂这个男人,杀雷万春跟她的长相怎么会有关系?
  “关系大了。”他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
  她满头雾水的请教,“大侠,我的脸会碍事吗?”如果她的脸会碍事,那她把脸蒙起来就是了。
  “会,粉粉嫩嫩的,像花。”他忍不住伸手抚向她的面颊,指间柔细的触感,感觉彷佛是在摸一朵桃花。
  慕炫兰被这个古怪的男人气得柳眉倒竖,“长得像花跟行刺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无聊的男人,拒绝她就只因为这个无聊的理由?
  “八竿子都会连在一起。”朝歌认真的否认,并且拿出怀里的黄历,“你信不信命理风水?”
  “信啊。可是我脸上有写风水吗?”她也拿出自己刚才还在看的黄历。
  “有,我怕你可能会是那一棵桃花。”她长得太像桃花了,如果她是那个桃花劫的话,那他要办的事铁定会被她搞砸。
  “桃花?”她愣了一下,不懂他所说何意。
  “我的桃花劫。”既然大家都是看黄历的人,那她应该也信这一套才是。
  他的表情更是惊讶,“你也有桃花劫?”怎么这个男人也有桃花劫?她不会是遇上了他的噩运吧?
  “难不成你也有?”朝歌的脸色更加暗沉。
  “铁板神算告诉我,我这个月犯桃花劫。”坏了,如果这个男人是她的桃花劫那她不就要走噩运了?
  他拢聚了眉心,“铁板神算?城隍庙口那个铁板神算?”他不信,他已经倒霉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有这种倒霉的事发生?
  “你……你怎么知道?”慕炫兰害怕地指着他的脸,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我也是在那一摊算的。”
         ※        ※         ※
  慕炫兰,出门前要先翻黄历看宜不宜外出,住的地方要先看好风水,屋子一定要坐北朝南,屋前不栽桑后不种柳,床尾绝不朝向房门,床头绝不向窗面镜,喝茶茶水要半温半凉,行事皆以黄历为本。
  朝歌,用膳要翻黄历看时辰,就寝也要挑个吉时才入睡,身上的衣着为避免与丧服相近,故从不穿黑色系的衣裳。做任何事前必先采测风水,如风水不佳必换,每月固定给神算卫非算上一回,以求消灾解噩。
  当这两个迷信的人遇上时,就会产生更多许多迷信的举动。
  一用完早膳,朝歌与慕炫兰各自抱着自己的黄历,一同窝在朝歌房里努力钻研该如何破解他们都有的桃花劫,只是他们两人的黄历上皆没写所谓的桃花劫和解决之法。两人在快翻烂手中的书还是没找到桃花劫的解法后,这两个迷信的人就又有了实质的行动。
  迷信的力量是很伟大的,尤其当这两个人信黄历皆已信到有点走火入魔的地步时──
  朝歌将整条客栈街上所有的黄历都撤回他的房中,一张方桌上摆满了著作者不同的历书,和慕炫兰一同埋首苦找,找完一本换一本,从天亮到天黑,再由子夜到破晓,蜡烛烧尽了就再换一根,肚子饿了就叫小二把膳食送进房,边吃边看黄历,两人四只手从没停下来过,整间客栈的人都当这两个三天三夜不寝不息的男女,已经迷信到疯了。
  慕炫兰听着清晨窗外的鸟鸣声,无神地无力的翻着书页。她在这里翻黄历已经翻了三天,再加上去行刺的那晚,她已有四天四夜没睡,实在没法像她对面的那个男人还能翻得那么勤。那个男人也跟她一样四天四夜没睡,可是他还能精神饱满的读着黄历,他是打哪来的体力呀?历书读多了也会有神力吗?
  她阵亡地埋首在书堆里,“找到了没?”
  “找到一个箴言。”朝歌紧紧握着手里最后一本还没翻完的黄历,两眼猛盯著书中的那一小行字。
  慕炫兰的精神瞬间全都恢复,“怎么说?”
  朝歌喃喃念出,“桃花劫,忌多情多欲。”照这书上所写,他只要别与女人有感情上的牵扯,那他应当可以避过这个劫。
  她又趴回桌上,“那本没写错?多情多欲就是噩运?”这个解释她从没听过,也不知情欲会怎么害人。
  “没遇过,也不知这书准是不准。”对于这个解释,朝歌跟她一样也是很没有信心。
  “我们找了几天?”慕炫兰精神不济地盯着桌上那一大堆黄历。
  “三天。”他揉揉酸涩的颈子,再把桌上还烧着的烛火吹熄,扔到桌下的蜡烛山上。
  “如果找不出桃花劫的正解,我们还要不要杀雷万春、抢火凤凰?”虽然已经谈好了买卖,但一直跟他耗在这里找避开桃花劫的法子,她都快忘了要去杀雷万春这回事。
  “人照杀、鸟照抢,这个桃花劫避不避得过就听天由命。”该做的事还是要去做,这个月倒霉不打紧,可是他要下个月不再倒霉的话,就得先能活到下个月。
  慕炫兰放弃的合上书页,“我不找了,我只有一个月的噩运,我在这个月万事皆小心点就是。”才一个月而已,她多看点黄历以保万全就成,她不要再浪费这种时间。
  “我也是只有这最后一个月的噩运。”朝歌扔掉手中的书,两手插入浓密的发中长叹。
  “歇会吧,我们都别找了。”她倒杯浓茶给他,这三天来都没看他喝什么水,他一定渴极了。
  朝歌戒备地看着那只装水的杯子,很是犹豫。但他实在很渴,喉间干得似有火在烧,手指忍不住就朝那只杯子伸去。
  清清亮亮的碎裂声把快睡着的慕炫兰吵醒,她揉着眼,而后愣愣地看着他气颤的身子和铁青的脸色。
  方才他不是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又……破了。”朝歌咬牙切齿地瞪着桌上那只碎裂的杯子。
  “又?”杯子破了就破了,什么?!又破了?他常打碎杯子?
  “杯子又破了,坏兆头。”不赏脸的东西,他要喝水就破了?给他用一下会怎么样?
  瞧他死瞪着杯子,彷佛跟杯子有深仇大恨似的,她抚着眉心叹气,直认为这个男人比她还要迷信。破个杯子就说是坏兆头?他大概是黄历读太多了。
  “破了就换一个新的,这次不会是坏兆头了。”慕炫兰再从茶盘里拿出另一只杯子给他。
  朝歌犹豫地拿起杯子,然后抖着身子看那只杯子又应声碎裂。
  “流年不利……”他忿忿地低诉,随手捉来桌上的一本黄历,配合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开始算流年。
  “破个杯子用不着翻黄历,你别想太多。”她两眼无神地看他掐指猛算,忍不住把那本书合上,要他别再算了。
  朝歌愤然瞪她一眼,一手拿起杯子,把又碎在他手中的杯子拿给她看,“这也是想太多?”
  慕炫兰不禁皱起柳眉,“朝歌,你很使劲握杯子吗?”他是用了多大的气力,怎么会让杯子碎成粉状?
  “我只用指尖碰了它。”使劲?他只要伸手一碰,就会毁了这个叫杯子的东西。
  “大概是意外,你再换一个杯子。”她吶吶地说,脸上摆着很勉强的笑。
  他两眼瞬间瞄成一条直线,“意外?一次把杯子握破是可以算意外,两次把杯子握破可以叫巧合,三次的话就是杯子的质地不好。”
  “它的质地不好。”慕炫兰同意他的话;一连碎了三次,杯子的质地是不好。
  “但是如果连着一年每天都把杯子握破,这个叫噩运!”
  “一年?你连着一年都把杯子握破?”她不安地看着他的手,这才知道他喝水时都拿茶壶灌,不用杯子喝水的原因。
  他的声音更显阴凉不平,“我已经一年没用杯子喝过水,而且这一年来,我的运气背透了。”一年,整整一年,只要他的手指一碰,这种不吉利的兆头就会出现。
  “只是不能用杯子喝水而已,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坏兆头,不要计较那么多。”喝水的方法多得是,他继续用茶壶喝也是可以。
  “我计较?姑娘,这一年里,我每天都有灾难发生。”他以前哪会这么迷信,就是有太多事情让他不得不迷信。
  “每天?”他每天……都有灾难?
  “每天。”他很肯定地点头。
  “你的运气到底有多背?”慕炫兰衷心地希望他的运气千万不要太坏,免得把霉运也沾到她这边来。
  朝歌鹰眸半瞇地叨述,“一年来,我搭船船沉、过桥桥断、骑马马死;抢来的银票,钱庄说过期不能兑现。我武功再高又有何用?一穷二白得只能靠老朋友救济。就在我这个歹年快过完时,偏偏又倒霉得被神捕左断给捉着正着,接着在天牢里又被左断的妹妹左容容下了毒,给她逼来当刺客兼抢人家的鸟;我若是拿不到那只鸟,我就活不到下个月!”
  “你的运气太背了,坐过去一点。”才听完他的话,慕炫兰就忙着和他画清界线。
  他沉痛地垂首,“现在我还遇上你这个桃花劫,我为什么不能平静的过完这一年?”就剩一个月了,为什么还要冒出这个劫来?老天爷还嫌他不够倒霉吗?
  “你该换一本黄历的。像我,我的流年就很好。”他的那本黄历写得不好,她这本就写得很好,帮她排解了不少噩运。
  他嗤声冷笑,“都是犯桃花劫,你的运气还好?”
  “目前一切都还好。”可能是那个铁板神算算错了,她遇上的男人不但不是噩运,反而是个能帮她复仇的好帮手;简简单单的一张路径图就能让他帮她,他的运气哪会坏?
  她脸上的笑意让朝歌觉得很碍眼;只有他一人风水坏?想来他就觉得很不平,因为这个女人就是坏他风水的其中一人,让他首次出师就不利,硬是扯他后腿一把,还要他来帮她报家仇。
  “你怎么个好法?”
  她翻弄着书页道:“五年前,我一家五十余口被雷万春所灭,独有我被恩人所救。我的恩人待我极好,不但给我栖身之所,还派人来教我武功,并提供我报家仇的机会,而这会儿又遇上了你这同是刺客的武林高手,有你的帮助,我可以省下不少工夫,你说我的运气好不好?”
  她的运气这么好?老天爷偏心,把所有的好运全给了她!
  朝歌很僵硬地扯出笑,“我们交换一下风水可好?”他不要再这样背下去了!
  慕炫兰没得商量地摇头,“你别想。”她才不要,他的风水太差了。而且,这东西哪是说交换就能交换的?
  如果风水不能换的话……他锐眼一扫,开始打起她那本黄历的主意。
  “我们换一下黄历。”她的黄历一定写得比他身上这本好。
  慕炫兰马上把自己的黄历收到怀里,并挪了挪身子,与他保持着一桌的距离,不肯让他这个全身都带霉运的男人再靠近她。
  “你那版的不好,你自个儿留着。”谁换了那本书,肯定会跟他一般惨。
  风水不能换、黄历不能换,什么都换不成……朝歌气馁地看着这个什么都占上风的女人,恍恍惚惚间又把她看成一株桃花。说也奇怪,这女人的身上老会有一种香香甜甜的味道,闻起来就像朵花……
  怪了,这个像花的女人,怎么会跟他一样迷信?
  “你也读黄历?”女人怎么会也对这方面有兴趣?她们不都是绣绣花、做做家事这类的?
  “我很信这套,打小就研究。”黄历是她的生活指针,一日不看黄历,她就会觉得有哪儿不对。
  他讶然的指着她,“你会不会……每天都把黄历放在身上?”她也把黄历放在怀里,这个习惯跟他一模一样。
  “你不放吗?”慕炫兰理所当然的反间。
  “放……”朝歌很想买块豆腐来撞,这个女人要跟他抢同一颗人头、都在这个月犯桃花劫、还跟他有同样的习性;天底下刺客这么多,为什么会有两个一样的?
  慕炫兰挽起衣袖,整理着满桌的黄历,准备等会儿把书拿去还给人家。
  “你的恩人是谁?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她的好风好水皆起源于那个她叫恩公的人,说不定他可以去找那个人看看,然后他的运气会跟她一样好。
  “不能介绍给你,我只能透露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谁晓得这个江湖之辈安得是什么心眼?
  “你的恩人是女人?”盖聂不是说女人都是祸水,怎么会出个好水来了?
  “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某人。”把书都收齐后,慕炫兰疲累地坐在椅上,很想就地打个小盹。
  “同是女人,怎么会差这么多?”天底下女人众多,果然“品种”也是有差。像那个左容容,看起来像个无害的美姑娘,可是骨子里不知有多诈;而她的恩人就截然不同,救她又照顾她,真是差太多了。
  “女人还有差别?”呵……好想睡,眼皮好重……
  “有。”他动作又快又轻地挪坐至她的身边,支起她的下巴抬高她的脸,两眼不停地在她脸上端详。
  慕炫兰的睡意马上被他吓光,“喂,风水不好的,你别过来。”他一直捉着她的下巴,害她想动都不能动。
  “沾沾你的好运道。”多摸这女人几下,也许就能把她身上的好运都摸过来。
  她讨价还价,“要沾我的好运,就先带我去杀雷万春。”不能再让他留在这儿翻黄历了,窝在这里他能帮她办什么事?
  朝歌略抬了抬眉峰,更把她的下巴握紧。那晚的事她还没记取教训?带着她这只三脚猫去雷府,她只会坏他的大事,还不如他帮她杀了雷万春较痛快。
  “杀人这事你就省了,再去找个师父练好功夫吧。”他放开他的下巴,轻拍着她柔细的脸颊嘲笑。
  她揉着被柠疼的下巴,“你可以帮我除掉雷万春的守卫,我只要砍下雷万春的人头。”雷万春不会武功,就算他的武功再不济,她也能砍下他的头。
  “你还是要砍他的头?”雷万春的人头是谁砍的不打紧,问题是,她这只三脚猫不能跟他去!
  “我等了五年,我一定要去。”她紧握着拳,口气跟那晚一样,还是那么坚决。
  “我就知道你这种女人最难缠……”朝歌烦躁地拨着发自言自语。
  “除了历书外,你又对我了解多少?”他只会看黄历,哪懂得她心底深藏多年的感受?
  他有点光火的睨视这女人,知道对这种意志坚定的女人,要她改变想法并不容易。不过没混过江湖的她胆子似乎很小……
  他刻意放浪地以指勾画着她如胭脂的唇瓣,将唇靠在她的耳际,“姑娘,对于女人,我了解得很,而且是……通体透彻。”
  “下流!”她霎时红霞满面,脚跟不听话地连连后退。
  “我很久没对女人下流了。”捉着了她的弱点,朝歌再接再厉地扮演采花贼的角色,一步一步地靠近她。
  慕炫兰渐渐开始相信那个铁板神算的话,因为他刚才还是一副刻板正经的样子,现在却又换了一张脸──这个说变就变而且运气背透的男人是色魔!
  朝歌愉快轻松地把她逼到房角,使她没有地方可躲。她潮红着脸抗拒地伸出双手抵在他靠过来的胸前,“你……你一定要靠我这么近吗?”他靠这么近,她的心都快跳出胸口了。
  “我在看你这棵桃花。”她这张脸蛋长得真是不错,的确有资格做桃花。
  “我……我不习惯给人这么看,你退后些。”她又推推他结实的胸膛。
  朝歌唇边噙着笑,把她的手握住,分按在她身后的墙上。
  他俯身向她,在她耳边吹着暖烘烘的热气,“事成之后,你要给我什么当谢酬?”要他办事,就得给他酬劳,他从不当善人。
  “我……我会提供火凤凰的藏身之处。”热气直通她的脚底,她体内忍不住兴起一阵战栗,焦躁难安地扭动着受制的身子。
  “报你一家的血海深仇,这份谢礼的分量不够。”原本只是想吓吓她而已,但他演着演着,反倒有些认真了起来。他愈是看她的脸,就愈想要这女人付给他些什么。
  “你还要什么当谢礼?”她边躲边间,想赶快从这种暧昧又难堪的情况下逃走。
  “我正在想。”他更是靠近他的脸庞,鼻尖顶着他的。
  “别想了,就当你做个善事行不行?”慕炫兰直望着他贴近的眼瞳,他眼里的虹泽闪闪莹亮,使她不禁屏住了呼吸细看,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不行。因为我不喜欢便宜女人。”他被女人占过便宜,这次,他要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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