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种情形,我们能逃出来,是命大。”高仲苑在投宿的饭店里,心有余悸地道。
  卫达夫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轻叹口气,“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不知道,要看老天爷。”高仲苑烦乱地道。这里三不五时就下雨,大陆气象台的气象报告根本就不准。
  “我想要再去一趟公主陵。”伊澄湘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心思烦乱地道。
  “甭去了,进不去了。”高仲苑甩甩手,没有人可以再去逛那座怪墓了。
  “为什么进不去?”卫达夫转过头来紧张地问。
  “公主陵被埋起来了,埋在石堆里,阳硕还留在那边看灾情。”听到公主陵被埋起来的消息后,高仲苑有种感激的心情,至少他不必再看他们两个情绪失常。
  “我们出来时整座陵还好好的,怎么会被埋了?”卫达夫语气慌乱又急躁,当初不是只有塌了半边的墓道吗?
  “我们走后公主陵上头的岩石就垮下来,使公主陵全塌了,现在那座山只剩一堆岩石。”还好他们撤退得快,如果慢了半天,只怕现在要陪那个公主长住地底了。
  “紫阳公主怎么样?”卫达夫不知该怎么承受这个消息,捉紧高仲苑的手臂,心急地问。
  “什么怎么样?那个公主死了一千多年了,她还能怎么样?”高仲苑拨开他的手叫道,那女人还能再死一次吗?
  “我是说……公主的身躯呢?有没有及时运出来?”卫达夫不想解释,心慌意乱地问。“一部份的陪葬物是搬出来了,但那个翡翠棺太庞大又太重,来不及运出。”要心痛也不是因为那个死人,他可惜的是那个可以让人变成大富翁的棺材。
  “高先生,卫风的坟呢?是否安然无缺?”伊澄湘情急地站起来。他呢?那个让她心神难宁的男人呢?
  “很不幸,也陷下去了,踉公主陵一起被岩石埋没了。”高仲苑皱着眉看她奇怪的表情。
  “卫风……他不在了?”伊澄湘难掩悲伤的情绪,落寞地坐在椅子上。
  “澄湘,他本来就不在,他也死了一千多年了。”高仲苑嘴硬心软地低下身子告诉她,见大美女一副失落的样子他也不舍。
  “他在,卫风他在那个地方。”伊澄湘执着地告诉他,她知道卫风还在那个地方,就像卫达夫说的一样,他一直都在。
  “你接下来要告诉我卫风会复活吗?求求你别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来吓我,我最近被你吓够了。”高仲苑跳起来叫道,她说过的话一一被印证,如果她现在说卫风会从坟里爬起来,他也会相信。
  “能不能把卫风挖出来?可以搬动岩石吗?”伊澄湘抹去涌上眼眶的泪水,带着一丝希望问。
  “澄湘,你为什么那么关心那个死了一千年的男人?”
  高仲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一个千年前的男人而哭。
  “他没有死,他没有……”伊澄湘闭上眼叫道,泪水又不争气地滑下脸颊。
  “天,又来了,什么叫没死?”高仲苑丧气地问。难道那个男人真的会爬出石头堆吗?
  “我正在理清头绪,你别再吵了行吗?”也不知是哪来的脾气,她扯着嗓子对他吼。
  “澄湘,你有脾气?”高仲苑瞪大了眼,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古典美女发火。
  “我……对不起,我也不晓得我是怎么搞的……”伊澄湘眼眸转了转,掩着唇对他道歉,她甚至不晓得她会用这种音量跟人说话。
  “你还有更多的情绪,只是你还没醒。”卫达夫在她身边观察了许久,淡淡地告诉她。
  “更多的情绪?我有,我讨厌这块土地,我讨厌那些怪声音,我讨厌这里的一切。”
  伊澄湘掩着脸难受地道,从来到这个地方起她整个人就像是被别人窃占了,不由自主的话语,不由自主的眼泪,她不再是她,而她也不知道她又是谁。
  卫达夫在她的面前蹲下,拉开她覆脸的双手,目光深奥难懂地看着她。“包括卫风?”
  “他……他不……不是那样的……”伊澄湘半垂着眼睫,提起卫风她就觉得脑中无比紊乱,浓厚的哀伤再度漫上心头。
  “你对他存有什么感觉?你对我又存有什么感觉?”卫达夫以手掌接下了她滴落的泪水,而后缓缓合上手掌,贴近心房。
  “我说不上来,我不懂那是伤心还是难过,或者是……内疚。”一些细微而喧闹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倾诉,她捉不住那些声音的源头,只觉得伤感,和莫名的内疚。
  “为什么要觉得内疚?你没做错什么事。”卫达夫抚着她纤柔美丽的脸庞,他不了解她怎么会这么想,有罪的人不是她,在故事里也没有罪人,只有遗憾。
  “没有的话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伊澄湘仰起惊慌的脸孔,口气饱含疑问,盘旋在心底的内疚心情是如此的真切,彷佛在岁月中重生,告诉她,她曾经错过。
  “这要靠你自己去想、去记起来。”卫达夫柔柔地哄着,也许她需要更多一点的时间,她总会想通,就如他一样。
  “达夫,连你也相信怪力乱神?”高仲苑抚着隐隐作疼的额际。
  “你别打岔。”卫达夫瞪他一眼,他就要堆砌起她的记忆,偏偏就有人要在旁边打扰。“我不能不打岔,你们的表情比那两个作古的死人还要生硬。”他们不晓得他们的脸孔很吓人吗?像是被抽离了灵魂,变成两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我们的心情很乱,住嘴。”卫达夫忍不住想将他的嘴封起来。
  “再乱也要给我一个头绪,从见到那个墓的照片起你们就不对劲,先是听到叹息声,又是刀声、水声的,来到公主陵你们更不对劲了,两个都会通灵,比考古学者还清楚那两座坟和坟里的人,你们有谁能说明理由吗?”高仲苑认为他有权利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变化莫名的行为举止的原因。
  “不要问我,去问那两座坟!”伊澄湘扶着额低低的嚷道,有一种疲倦,是那样地深入她的骨髓,沉重地压打着她,让她愈想愈乱,痛悔恨憾的心情涌上心头。
  “澄湘,墓里的人没告诉你吗?”卫达夫握着她的肩头追问。
  “墓里有谁会告诉我?”她微弱地反问,无论她在墓里曾经经历过什么,她现在什么也记不清楚了。
  “你没听见、没看见?”卫达夫不相信她会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事,他锐利的黑眸闪着盈亮的光芒,像要看穿她似的。
  “没有、没有,我的脑子乱七八糟的,我甚至无法思考,我到底是怎么了?”伊澄湘激烈地抗辩,爱恨交杂的情绪就像处在醒与睡的交界,那时她是在梦里还是醒着她也分不清,但她知道要抗拒这份感觉,不能让这份感觉苏醒。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墓里……还有其它的人?”
  高仲苑抖瑟地问道,那时墓里头还有别的人存在?
  “你不认识的人,你不会知道的。”卫达夫干脆地打发他的问题,注意力集中在伊澄湘的身上。
  “我也不想知道,我想回台湾。”伊澄湘霍然站起,亟欲逃离让她失去理智的国度。
  “为什么?”卫达夫握住她的手,让她挣不开。
  “我要离开这块土地,离开这里。”在这块土地上她几乎就要窒息了,她必须将自己拯救出来。
  “你还不能走。”卫达夫望着她。她还有未了的事、未了的心愿,以及未了的他,所以不能走。
  “我必须走,我待不下去了。”伊澄湘神情哀伤地对他道,她必须在那种遥远的创痛将她攻陷之前离开。
  “你想要逃避?”卫达夫有些失望地问,他没想到她竟然会想要躲。
  伊澄湘奋力挣脱他的掌握,嘶喊反问:“我逃避什么?你为什么总要问我些奇怪的问题?”对于他尖锐的问题,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你还不知道?”怎么会?他一看到公主陵就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为什么她却不记得?
  “不知道、不知道,这句话我说过好多次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伊澄湘捂着双耳嚷道,不知不觉间,眼泪夺眶而出。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他要看她眼底的真心,他得确认。
  伊澄湘迎向他的视线,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不——知——道。”
  卫达夫愣了一会,而后,他慢慢地开口,“好,我们明天一起走。”
  伊澄湘迅速避开他的眼,抬头朢了望外头的雨势,起身拿了件衣裳便往门外走,“我出去一会儿,晚点会回来。”
  “澄湘,你要去哪里?”高仲苑在她身后问。
  伊澄湘并不回答,反而疾步离开。
  卫达夫没有拦她,只是走到窗边看她小小的身子没人雨幕中,忽然开口,“仲苑,我要那幅画。”
  “什么画?”
  “紫阳公主的画像。”他要那名抿唇而笑的女子,他要她的躯体和她的灵魂,他要她完整的重回他的生命中。
  “那个是中共的国家古迹,他们不可能给你。”那幅有着千年历史的画是无价之宝,怎么有可能割爱给他?
  “我要那幅画。”卫达夫顽固如石地再次声明,那幅画是重要的记忆,而不是任由他人参观的古玩。
  “你口口声声说要,你要我去把画偷来吗?”高仲苑跳脚地问,强求也求不来,都说拿不到了他还想怎么样?
  “我不管,不管用什么手段,你盗也要给我盗来。”卫达夫不容拒绝,一再地将难题扔给他去处理。
  “我不能当盗墓贼,被捉到的话我下半辈子都要被关在牢里。”高仲苑又嚷又叫,考古人员说过那是贵重的珍宝,如果失踪的话,下场不堪设想。
  “去找阳硕帮忙,不论是用买、用偷,我就是要拿到它,它要和我一起回台湾,回来我的身边。”卫达夫意志坚定。那张在凝碧池畔为他绽放笑意的容颜只属于他,无论是前人还是现者,都是他的。
  “回来你身边?那根本就不是你的东西。”高仲苑试着跟他讲道理。
  “它是我的,把它拿回来。”卫达夫拉扯着他的衣领命令道,表情肃然又冷清。
  “你……就算我把东西偷到手了,带着那幅画,我怎么过海关?”高仲苑挫败地吼,他要怎么把那东西带出境?
  “自己解决,办好这件事。”卫达夫不在乎也不管,他放开高仲苑的衣领,随手拿了件防雨的大衣往门口走。
  “你要去哪里?”高仲苑跑到他的面前拦下他。
  “我去追她。”他已经给她时间思索,但既然她想不出来,那么现在该是要让她醒来的时候了。
  “追谁?”高仲苑看他的眼神异常炯亮,忍不住更捉紧他的手,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他。“紫阳公主。”卫达夫沉静、和缓地道。
  “紫……紫阳公主?你真的被那座墓弄得神智不清了?”高仲苑打了个冷颤。疯了,达夫是被卷入什么样的漩涡里才会变得这般神智不清?
  “放手,我不能再等待,她为我做了太多,我一定得让她知道。”卫达夫推开他,迈开大步出门去寻找。
  “达夫,回来,回来!”高仲苑对着他的背影徒劳无功地喊着。
         ※        ※         ※
  绵绵的雨势中,伊澄湘站在河岸上,遥望着曾经高耸、现已颓倒淹没在岩石堆里的公主陵。
  恍惚中,她彷佛走进历史,衣着鲜丽的人们的倒影映在水面上,在水面腾起又坠落,滚滚河水吞噬了一抹又一抹的人影,她才看清楚,便又消失,如此反复,使她只能见到一道令人费解的流光。
  一阵温暖的鼻息在她耳边吹拂,她仰起布满雨水的脸庞侧首看去。
  “卫先生?”伊澄湘望着他冷然的表情,胸腔中有股似睯相识的气息,远远的、摸不清的感觉,从他的身上散发传流到她的身上。“你来这做什么?”
  卫达夫抬起手拭去她脸上的水珠,然而雨水又迅速地覆上她的脸,于是他将她纳入怀中,敞开大衣为她遮雨。
  “明天就要离开了,我想再看他一眼。”伊澄湘似乎是被雨水冻得没有知觉了,她安适地靠在他的怀中,不挣扎也不反抗,反而觉得这个姿势再自然不过。
  “看谁?”看着她那种熟悉的眼神,卫达夫必须压抑下想将她揉进他身体里的冲动,才能把话说出口。
  “卫风。”伊澄湘隔着河水,黯然地望着对岸的岩石堆。
  “想看他怎么不过去看?”卫达夫环着她的腰轻推着她前进。
  伊澄湘猛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我……我过不去。”
  卫达夫忽然弯下身打横抱起她。“我抱你过去。”
  “谢谢……我在这看就好了。”伊澄湘望着河水,不自在地推着他的胸膛。
  “你这么怕水?”卫达夫将她抱得更高,与她眼眉齐对。
  “天生的,我也没有办法。”伊澄湘明媚的眼瞳不安地睁大,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我上次带你过去时曾让你沾到半点水吗?”卫达夫与她脸颊相贴,觉得她像是雪花做的,轻易便能将他掩覆。
  “没有……但是我不想再来一次。”伊澄湘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面泛红潮,被他高高地抱着不能动弹,只能低垂着脸回答他。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把眼睛闭上。”卫达夫在她耳边轻声叮嘱,两脚踏人水中。
  “卫先生!”伊澄湘害怕地闭上双眼,两手环抱着他的颈子。
  “别担心,我会走得很快,当你张开眼时我们就在对岸了。”卫达夫快速地朝对岸走去。
  伊澄湘紧紧地抱着他不敢睁开眼,强迫自己不去理会水流声,只去感觉他稳定的步伐规律地摆动。“到了吗?”
  “你可以把眼睛张开了。”卫达夫很快就来到岸上,僵硬着胸膛对她道。
  伊澄湘松开手,轻巧地自他身上跃下,看着眼前的岩石堆,心情变得沉重。“卫风……他不见了。”
  “你为什么要来看他?”卫达夫将她拉回身边,低下头来占据她的视线,不让她看其它东西。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一千多年,我想陪他一会儿。”伊澄湘虽然不明白自己怪异的举止是为了什么,但她说出她唯一知道的原因——她想陪伴这个孤独男子。
  “他对你代表着什么意义?”卫达夫的眼神闪了闪,微偏着头,凝睇着她。
  “他……我也不知道。”他紊乱的呼吸让她迷惑。
  “你还像以前一样爱他吗?”卫达夫清晰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像是朗朗晴空响起一声雷。
  伊澄湘愕然。“你说什么?”
  “你爱他,是不是?”他的双手缓缓地覆上她的脸颊,将她捧在掌心间。
  “爱?我对他的情绪是爱?”那种挟带着创痛的感觉会是爱?她不能相信,也觉得牵强。
  “这样你会记得吗?”卫达夫毫无预警地覆上她的唇,在她的唇间吹吐出许久前曾经给予过的深情,想要唤醒她。
  “你……”当他挪开唇时她哑然地望着他,复杂的情绪充塞心中,焚烧着她的理智,他温暖的气息还停留在她的口中。
  “这感觉不能令你想起来?”卫达夫又用那种谜样的眼神看她,刻意以唇摩挲着她的唇角。
  “你是谁?”细细密密的鼓噪侵占她的感官,蠢蠢挣动,她捂着悸动的胸口问他。
  “卫达夫。”他的眼瞳流转着波光,贴近她的脸庞。
  “不对……你不是。”伊澄湘按着他的胸膛阻止他,她看见的不是卫达夫,这么对待她的人不是卫达夫。
  “不然我是谁?”卫达夫的脸上浮起明亮的光彩,双手环住她的腰,拉近被她阻绝的距离。
  “你变得不一样,你和以前的卫达夫不同。”伊澄湘心慌慌地道。眼神,是眼神,她没有看过他这种柔情似水的眼柙。
  “对,我是变了,看清楚,我不再是千百年前的那个男人,现在我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卫达夫像摆脱了千百年来沉重的束缚,终于能明白地告诉她。
  “你不是他……”伊澄湘有些了解他话里的意思,他以为他是已死去的卫风?
  “这辈子虽不是,但我仍是他。”卫达夫气定神闲地道。
  “你是你,卫风是卫风,你们不同。”伊澄湘难以置信地推着他,惶然又害怕。
  “一样的,承认我有那么困难吗?为什么你不肯想起来?”他把她的惊惶看进眼底,心底有种被撕扯的疼痛。
  “我听不懂……我要回饭店了。”伊澄湘挣脱出他的环抱,转身想远离,逃得愈远愈好。
  当她进退不得地站在岸边时,卫达夫来到她的身后。“你怕水,你过不去。”
  “请你……带我过去。”伊澄湘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只好绞扭着袖口哀哀恳求。
  “好。”卫达夫一口应允,将她抱起,感觉她抱紧了他后即快速步入水中。
  “卫先生?”一直闭着眼睛的伊澄湘,在发现他忽然停止走动时不禁睁开双眼,惊吓地发现他们正站在河流的中央。
  “叫我达夫。”卫达夫对她生疏得近乎客气的称呼很反感。
  “达夫,抱我过去。”伊澄湘立刻从善如流,只盼望他能赶快让她离开这个梦魇。
  “在过去之前先解开我的疑问。”卫达夫与她讨价还价。
  “你有什么问题等我上岸后我再回答你。”伊澄湘的脸都吓白了,不由自主地搂着他,全身微微颤抖。
  “告诉我你为什么怕水?”要得到答案,只能站在这里让她面对恐惧,否则他没有别的机会。
  “我不知道,你快走。”伊澄湘摇晃着头,不停地推着他的肩膀要他快走。
  “澄湘,回答我的问题。”卫达夫极有耐心地站在湍急的水中静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求求你快带我过去。”恐惧升到顶点,伊澄湘眼底泪花乱窜,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伏在他胸口哀鸣。
  “告诉我。”卫达夫把她抱得更紧,稍加抚慰,仍在等待着。
  “我怕水,我怕我会溺死。”伊澄湘因为恐惧而卸下所有防备,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为什么怕溺死?你曾溺水过吗?”卫达夫又问。
  “没有,我说过我天生就怕水。”
  “那不是天生,那是前世的记忆。”卫达夫不慌不忙地更正她的观念。
  “我不知道是不是记忆,我只知道我会不能呼吸,我喘不过气来。”有记忆以来她便知道她该远离水,哪怕是小小的水塘也能让她受到惊吓。
  “死亡让你觉得很痛苦,所以你不愿意再面对水?”
  感觉她的泪水流到颈窝,他有些动摇了。同样是遭逢死亡,为什么他没有痛苦的回忆,她却有?
  “不是的,我是怕一个人孤单的留在水里。不要再说假设的问题了。”伊澄湘哭泣地请求道。
  “澄湘,如果我说你曾溺死在水里呢?”卫达夫将她抬抱得更高,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我没有!”伊澄湘绝望地叫道。她没有,她不像那个李湘死在水里。
  “你有,你知道的,不然你不会这么怕,仔细去回想。”卫达夫不肯放弃,非要把她封缄的记忆挖出来。
  “你要我想什么?”伊澄湘不敢下水又不敢离开他身上,别无他法,她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当你溺水的时候,水里只有你一个人吗?”他想起那个考古人员说过的话,她抱着他一起沉入水中,即使是到了最后,她还是与他履行那一场死亡的盟约。
  伊澄湘首次顺着他的话去深思,从幽深的记忆谷底,一幕可怕的景象跳出她的脑海,让她不禁急促地喘息。
  “澄湘,你再不说我要放手了。”卫达夫轻声地威胁着。
  伊澄湘连忙揽紧他。“别放手,我说。不只,水里不只我一个人。”
  “那还有谁?”卫达夫决定把握机会,让她一次想得彻底明白。
  “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孔,人暗了。”伊澄湘紧闭着眼,挺直了背脊战栗着,彷佛又感受到了那种冰冷幽暗,那种窒息的绝望。
  “你知道他是谁,不必看你也知道。”卫达夫稳稳地抱牢她,用言语诱引她更深入地思考。
  “他像水一样冷,我感觉不到他。”伊澄湘排拒着,她不要那种温度,她不要抱着那样冰冷的身躯。“告诉我,你在水底看见谁?”卫达夫知道自己把她通到极限了,心疼之余却又不肯放弃。
  “卫风。”伊澄湘缓缓睁开眼看着他,眼泪扑簌簌滑下。
  “那你现在看的人是谁?”卫达夫眼底亦闪着泪光,颤巍巍地问。
  “你。”伊澄湘看见他眼底的情伤,以为梦中那细长温柔的双眼又在召唤她。
  “我是谁?”
  “卫风……”伊澄湘抚摸着他的脸,忍不住将脸贴上他的,在他耳边啜泣,将他和梦境里的人影重叠。
  “你叫我卫风?”卫达夫喜不自胜地扬起笑容,抱着她在水中旋转。
  “让我上岸,让我离开水里,算我求你。”伊澄湘在他移动时惊醒了过来,梦境突然远离,只剩下恐惧,再也想不起其它。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卫达夫连忙抱她上岸,在她耳边轻哄着。
  “你利用我的弱点,你卑鄙……”伊澄湘哽咽地说,两手不停捶打着他。
  “对不起。”卫达夫将她放下来,搂进怀里道歉。
  “你的问题问完了吗?我能离开了吧?”伊澄湘拭去眼角的泪水忿忿地质问,用力地推开他。
  “你哪儿都不去,你该回来了。”卫达夫不愿再放手,转瞬间又将她拉回他的怀抱中。“回来?”伊澄湘错愕地问。回来是什么意思?她要回去哪里?
  “再叫我一次,再让我听一次我的名字。”卫达夫低着头殷殷地请求。
  “达……卫风。”伊澄湘茫茫然地说,一瞬间,她竟分不清他究竟是谁!
  卫达夫精确地攫住她的唇,在冷冷的雨丝中,让两个人的身子因吻而火热的燃烧,就如千百年前一样,然而,他却尝到她的泪。
  卫达夫松开她,看见她震愕又不愿相信的表情。
  “我……”伊澄湘掩着唇往后退,对他摇首否认,并且转身飞奔远离他。
  “紫阳!”卫达夫大声地喊。
  伊澄湘的脚步因这个名字顿住,在田垄的另一端,她震骛地旋身看他。
  “我并没有忘记,我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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