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雷雨那天过后,九尊斋的护斋保镖宫上邪的心情就一直处于低劣状态,像条昂扬吐信的蛇,见一个咬一个,吓得九萼斋里头所有爱慕他的姑娘都没一个人敢靠近他,而三不五时就被派去开导他的凝若笑,也夭天被宫上邪拿来当作迁怒的对象,身手愈练愈好。
  而那个与宫上邪在同一日回来的小小,镇日将自己锁在房内,对宫上邪不闻不问,也拒见所有的人,每日每夜,只是一直待在房里刺绣和哭泣。
  "亲爱的朋友……"
  再度奉命而来和那个几乎快把九萼斋美酒都喝光的宫上邪沟通的凝若笑,小心翼翼地开启他的房门,一探头迸来,就被一双恶狠狠的眼眸瞪个正着。
  "你还喝?"凝若笑气岔地两手叉着腰,看着他桌上摆满的酒瓶,"你想把我家的酒全喝光吗?藉酒浇愁也要有个限度,你把酒都喝光了我们要怎么做生意?"
  "少管我!"宫上邪甩过头,咕噜咕噜又灌下一瓶美酒。
  凝若笑一手抢下他手中的酒瓶,劈头敲他一记爆栗,"你已经喝了好几天,而小小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天到晚除了拼命刺绣之外什么人都不理。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想起小小就觉得心痛欲裂的宫上邪,眼瞪里似藏着两簇火苗,隐隐地燃烧着。
  "她为什么要刺绣?"她说过她这辈子跟定梁颜殊,她是在绣她的嫁裳吗?她是很快乐的在准备当个新嫁娘吗?她在想起了前世之后打算将他置之不理吗?
  "她每次心情不好就会拼命刺绣,只要是她"看得到的布料她一律都拿来绣,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只会哭不肯说。"头痛不已的凝若笑垂下肩头,"再让她这么消沉下去,我看我们九萼斋就没半点布料可以给她绣了,说不定,我们往后就连抹布上头都会有她绣的花。唉,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消沉伤心?"一个本来乐观的好姑娘,突然之间变成那个样,偏偏无论怎么间又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宫上邪愣了一下,"很伤心?"
  "每次问她,她就哭得像个泪人儿,看起来像是伤心了。"凝若笑抚着面颊长叹,刻意往宫上邪身上瞄,"我在想她是不是因为快出阁了,才一下子伤感起来了又或者,是为了某个也在喝酒的人而伤心?"
  宫上邪瞬间震惊的站起。
  他可以认为,小小也是和他怀着一样的倩思吗?她也是因此而不甘地伤愁落泪吗?她的泪,会不会是只为了他,而不是为了梁颜殊?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过身眼眸清明地望着凝若笑,"她……何时要出阁“
  "七日之后,她就要搬出九萼斋迁至她舅父家待嫁,十日后梁颜殊就会去迎娶。。
  宫上邪紧按着桌沿,"只剩七天……"只剩七天,她就又要嫁作他人妇了,他就又要再失去她了。
  "你要放弃了?"凝若笑乘机靠在他的身边刺激他,"眼睁睁看心上人嫁别人,你不会这么大方吧?"
  "我——不——放——弃!"宫上邪咬紧牙,一字一字地吐出。
  他这个笨蛋,怎么可以把时间浪费在沉湎于过往的梅恨中?这一次,他虽是又迟到了,但他并未像前世那样地迟,他还有机会,他还有机会把她抢回来,不让她居于别的男人。只要他赶在梁颜殊的前头,该是属于他的小小,就会是他的!他不能在这个关头向轮回认输,不能再投降于宿命里,他可以不让历史再重演一次!
  只要他去把已经快过门的小小抢回来。
  "不放弃就好。"凝若笑放心地拍拍他的肩膀,"来,我陪你喝喝茶,让你醒醒满肚子的酒。"
  宫上邪边喝着茶边问:“你今天怎么没去接客?"她这个花冠姑娘不是每天有见不完的客人吗?怎么今天有闲暇来陪他喝茶?
  凝若笑坏心眼地扬着笑,状似无事地捧着茶碗,"有人去代我接客了。"
  “谁?"有人能够比她这个花冠的名气大?
  她朝他挤了挤眼,"小小。"
  宫上邪粗鲁地扯过她的衣领,"小小?"
  "四姨说今儿个生意太好,而我们又忙不过来,所以就叫小小去客串一下。"凝若笑早就适应了他的恶脸,无辜地耸着肩。
  宫上邪差点捏碎她的颈项,火爆地在她耳边直吼,"这种事哪还有客串的!"
  "有啊,她已经下海了。"她爱笑不笑地扬着眉,看他那原本死气沉沉的脸庞又恢复元气十足的模样。
  "小小人在哪里?我要杀了敢碰小小的那个男人!"宫上邪扔开她,气急败坏地准备去找哪个敢找小小的客人。
  '"千万记得要手下留情,不要把我家给拆了。"凝茬笑慢条斯理地指点,"你的目标在天字第一号房,慢走。"啪漶漶
  坐在天字第一号房等待花冠姑娘的段凌波,在听到楼上传来一连串又重又急的跺地声后,一阵旋风便刮来了他的面前。
  宫上邪一双眼几乎要喷出淬毒的毒箭,把坐在他面前许久不见的死党给毒死后再打下十八层地狱,先拖过刀山,再将他扔下油锅去炸。
  觉得自已被老友瞪得很无辜的段凌波,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他不过是路过这里想进来喝杯茶,而这里的四姨娘就拼命向他推荐这里的花冠姑娘,一定要他看看那个花冠姑娘是怎么地美如天仙,可是他等的美如天仙的姑娘没来,反而却来了好久不见又肝火量旺的宫上邪。
  "上邪,你……"段凌波怕怕地举高双手,"你可不可以别再瞪我了?我很怕你再瞪下去的话,我会被你给瞪穿,…”“
  宫上邪边瞪他边在这间房里搜寻小小的身形,看了老半天后,并没有看见小小,这才知道他被凝若笑诓了。
  虽然很高兴小小不在这里,但还是被骗得很生气的宫上邪,干脆把气全出在段浚波的身上。
  "堂堂户部首辅大臣来逛窑子,不但会被革职还得受鞭刑,我要去告诉战尧修把你的官给撤了!"这家伙是吃饱太闲了吗?不留在京城里为皇上好好管财库算银两,反而学他跑来花街柳巷?
  段凌波皮皮地笑着,"你都能逛了,我为何不能?"
  "我没官职。"他才没那么倒霉,也跟这家伙一样去当官!
  "这是你的官职。"段凌波马上泼他一盆冷水,自袖中拘出一只金黄色的木匣扔给他,"你刚从兵部候补辅臣升上兵部首辅大臣,这张圣旨你好好收着。
  "什——么?"宫上邪脸色铁青地看着手中的木匣。
  段凌波有先见之明地告诉他,"别把那个东西扔掉喔,我就是来告诉你,战尧修教你务必要接下这张圣旨,你要是敢不接,战尧修说他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战尧修为什么要我拿下兵部?他不会叫别人去啊?"宫上邪又怒又气地捏碎木匣,拎着那张圣旨问。
  "不知道。"段凌波一推三不知,"我只是奉命行事。"
  宫上邪愈看手中这张圣旨愈恼,在知道了战尧修的警告后想撕又不能撕、想抗命也不能抗,满肚子的火苗马上烧至另外一个也跟段凌波一样对战尧修忠心耿耿的人身上。
  他咬牙切齿地问:“贞观人呢?"
  那个可恶的封贞观,上回居然把小小迷昏还扔到西湖里差点溺死她,还在他的后脑袋上重重的敲了一记,这是什么朋友啊?有了主子就不顾友倩了?
  "贞观?!"一听到封贞观的名字,段凌波吓得忙跳起来,胆战心惊地左顾右看,"他也来苏州了?"
  宫上邪把忙着落跑的段凌波给扯回原地,"他早就来了。他不但拿什么鬼迷香绐我吸,还在我头上敲了一记,让我硬是昏了大半天“
  "你先别急着对我冒火。"段凌波陪着笑拍着他的胸口,"贞观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做?"乖乖,没想到那个性情阴沉的封贞观居然会这样对朋友。
  宫上邪一拳挥向他,"他跟你一样都说是奉命行事!"都是他们这些对战尧修死忠的人,他才会想起那个让他悔根的前世!
  "段凌波轻松地接下他的拳头,转着眼眸
  "喔…思考着。
  "下次要是让我遇上他,我也要让他尝尝被人敲的滋味!"宫上邪甩开他的手,在屋内重重地踱着步子,扬拳低低咆吼。
  "你先别吼了。"段凌波拉住他,"咱们的主子要我告诉你,别老窝在这里不办事,中秋时你要是没把他要的东西摆在他要的地方,你就完了,
  宫上邪气息一窒,这才想起他多久没想起他来这里的正经事了。为了小小,他都忘了他原本的目标是拥有虎翼玉的凝若笑。
  他反感地扯过手,"中秋又还没到,他催个什么劲?"
  "战尧修怕你一个劲儿的待在美人乡里,会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所以叫我来催催你。"段凌波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某些怪异,决定拐个弯来套套他的口风。
  "我没忘。"
  "没忘就好。"段凌波笑嘻嘻地搭着他的肩,凑在他的耳边说八卦,"喂,我来你这儿之前去看过掠空,并且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重大消息,你想不想听?"
  "那个姓云的事我不想听。"与云掠空有过节的官上邪丝毫不想理他,"我警告你,我现在心情很恶劣,你能滚多远就给我滚多远!"
  段凌波不疾不徐地扔出一句,"你难道不想知道你他来到九萼斋后出了事了,可是,究竟有什么事能让这个向来我行我素、谁也不放在心上的老友,被打击成这样?
  段凌波想了一会儿后,转身往外走,不打算留下来深究他的怪样。
  "我得走了,我还要去苏州首富的梁家。"他还有个梁家没搞定,没空来看这老友阴阴晴晴的脸色。
  宫上邪马上横挡在他的面前。
  "你为什么要去梁家?"小小要嫁的那个男人,怎么招惹了专门为朝廷抄光家产的户部首辅大臣?
  段陵波换上了公事公办的表情,"因为战尧修要我对梁家动手。"
  "你不会是……"宫上邪突然觉得自己的猜测正渐渐地成真中。
  "我正打算掏空梁家的家产。"段凌波扳扳双手,冷肃的声音简直完全不像是刚才的那个人,"为了避免梁造业的儿子梁颜殊也加入司马相国的阵营,所以我还得额外解决一个梁颜殊。"
  "为什么“
  "因为梁家的梁造业是司马相国的人。"段凌波的呀露出一抹冷笑,"根据我收到的消息,他最近被升为侍郎,而且跟司马相国走得很近。"
  宫上邪不懂,"一个小小的侍郎能对战尧修构成什么威胁?。
  "你别看梁造业只是个小侍郎,就以为他没什么威胁性。"段凌波微眯着眼眸,"其实,司马相国旗下所有食客的食衣住行,都是由苏州首富粱造业提供的,换句话说,他等于是替司马相国养着那批专门来和我们做对的食客。而要杀你的铁骑和藏弓,也都是他养出来的。"
  那个胆小如鼠、文文弱弱得像个书生,那个即将要娶小小过门的梁颜殊,是他们的对头敌人?宫上邪浑身泛过一阵理不清的感觉,令他忍不住想到小小。
  倘若小小嫁了过去,恐怕他们誓必得敌对,而粱颜殊绝不会是段凌波的对手,那么,在段凌波行动之后,梁家不仅会被抄得一文不存,说不定还会被一不做二不休的段凌波给彻底的灭了……到那时,身为梁家妇的小小会怎么样?她不仅会被已垮的梁家抵累得流离失所,还可能会…
  她可能成为寡妇。
  宫上邪频频摇首,不,他不能就这样看小小落到那个境地,他一定得做些什么……对了,他要把小小抢过来,只要他把小小抢过来不让她嫁粱颜殊的话,那她就不会有事了,而且他们俩也能在一起。"
  "上邪!发现宫上邪在听完他的话后就一直在发呆的段凌波,皱着眉盯着他。
  "不要杀粱颜殊。"那个人,是与小小有过婚盟的,他知道若是梁颜殊死了,她一定会为他伤心的。
  "你是为了谁心软?"段凌波颇讶异这个从不管他人闲事的宫上邪会提出这种要求。
  宫上邪别过眼,尽量不让自己想着小小是否爱着梁颜殊,她是否已经把心全都系在梁颜殊的身上。
  "女人?"段凌波在他的沉默里猜出了他反常的原因。
  宫上邪闷躁不已,"反正不许杀梁颜殊,你听到了没有?"在他还没确定小小的心之前,他就是不能让她伤心,因为,他不愿见到她的泪。
  段凌波居然也反常地很好说话,"我是可以答应你。"
  "那……"宫上邪正想向他道谢时,段凌波却又让他止住口。
  "但贞观那边我就无法保证了。"这次被派来剿梁颜殊的人,可不只他一个。
  "贞观干嘛跑来螳这淌浑水?"抄家这种事又不是身为刑部首辅大臣的贞观的职务范围,贞观为什么也要抢着做?
  "你以为贞观大老远的从京城跑来这儿,就只是来让你闻闻迷香吗?"段凌波绕至一旁坐下,抬头望着他,"贞观也是奉了战尧修的命令来办正事的,而他的正事就是粱造业和梁颜殊。"
  宫上邪冷眼一扫,"你去告诉贞观,在我解决完我的私事后,除了不准杀梁颜殊外,他想拿梁造业怎么办都成,不然我和他没完!?
  "我?"段凌波无辜地指着自己的鼻尖,"由我去告诉贞观?"
  宫上邪不客气地揪起他的衣领,"你去不去?"
  "当然不去!"段凌波爱惜生命地大声回拒,"贞观忙着要追杀我,我还笨笨的去送死?你嫌我的命太短啊?这种事我当然不去做!"那个爱记仇的封贞观,每次一看到他就口口声声要杀了他,他哪敢出现在封贞观的面前?
  宫上邪掐着他的颈子用力摇晃;"我不管你们之间的私仇,立刻去找贞观!"
  "你……"被人摇得满眼金星的段凌波,头昏脑胀地问:“你为什么不准贞观杀梁颜殊?"
  "因为我不能让某个人伤心。"宫上邪忽然放开了他,神色错杂地垂下头。
  "那个人……"段凌波试探性地问:“对你很重要吗?"
  宫上邪抬首看向他,眼中暴露出他这阵子极力压下的情思,"这些年来一直在我梦里唱砍的女人,你说她对我重不重要?"
  段凌波讶然地张大嘴,"你我到她了?"
  "要是她因梁颜殊的事而掉了半颗眼泪,你和贞观就别恨我不顾朋友之情。"爱情和友情相较起来,他宁可去追求那段捉不牢也握不稳的爱。
  "要命……"段凌波简直被他的强人所难急得快跳脚,这么说,我是非去找贞观不可了?"救命啊,封贞观最近才发誓一定要宰了他,他这一去求情,搞不好连情都还没求到就被乱剑砍死!
  "对。"官上邪根本不管他的难处,还在他耳边拼命威胁,"你要是不帮我办好这件事,往后咱们就别做朋友了,我宫家一定会倾全力整垮你们段家!。
  段凌波无奈到极点地深深长叹。误交损友啊!早知追这个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老友这么地见色忘义,他绝不会跟他烧黄纸结拜成兄弟。唉,他是造了什么孽,会交到这种害他又要过着被人追杀日子的朋友?
  "上邪,你那个拥有虎翼玉的梦中人美不美?"自艾自怜完毕后,段凌波开始怨恨起那个让宫上邪弃朋友不顾的女人。
  宫上邪的心狠狠一坠,心痛地握紧了拳。
  "她没有虎翼玉。"
  "没有?"段凌波完全投料到竟是这样,紧紧握住他的肩在他耳边劝着,"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迸去?你的另半颗心在有虎翼玉的人身上!既然她没有你就不能爱她!"
  宫上邪烦乱她挣开他,"就算她没有我的另外半颗心也无所谓,我爱的是她的人,不是那块玉!"
  "你不要你那另外半颗心?你不要你的心完整?"段凌波仍是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
  宫上邪的眼中却流露出寂寞的神色,"没有她,就算我有虎翼玉,我的心也不会完整。"
  段凌波哑然地望着他,头一次发现这个坏脾气的朋友,脸上竟然会有这么心痛和孤寂的表情。
  "你爱她吗?"他淡淡地问,想知道宫上邪究竟对那个没有虎翼玉的女人情深到什么程度。
  "爱。"宫上邪毫不犹豫地承认,并说出他心中最深的愿望
  "这辈子,我只要她,其他的人,我都不要。"
   
         ☆        ☆        ☆
   
  秋天的心,是一个愁字。
  在段凌波走了后,宫上邪坐在房里思索了一天,直至入夜时分终于去找那名没有虎翼玉却紧紧捉住他心的小小。
  人夜后的九萼斋,妖娆又多情,空气间飘浮着浓淡交织、暧昧不明的味道,一声又一声四处传来的莺声笑语、酣歌热舞,像似缠绕着黑夜不放,直把人性最深处的索求和放恣勾引出来,催促着人们放下深深重荷,加入这个糜璨辉煌的红尘。
  此时此刻,他渴望能够加入红尘,加入这个有她的红尘里。
  多情自苦,但他倩愿受苦。
  宫上邪悄然无声地迸人小小位于九萼斋顶楼的闺房内,静立在门边,看着小小在焰火跳动的灯下举针刺绣,姿影绰绰。
  金色的流光在她的指尖扬起,穿梭在她手中的细绸上,光线在她的身上滑动着,滑过她弧度柔美的侧脸,将她浓密如云的发,照射得每一根都丝丝莹亮。
  灯焰将她的身影朦胧地呈成一团温暖的光影,那光影流窜在他的眼中,如此静谧柔和的画面吸引着他,吸引着他前去拥抱,鼓动着他前去拥有。
  空气中漾着一种异样泛滥的情潮,令小小停下手中的针线,缓缓地转过头来。在光影的跳动下,他看见她讶异的眼眸逐渐转换成喜悦,再转换成久久不散的怅然。
  金针和绣纱自她的掌心中掉落,落在地上的金针,鸣脆般的响声,回响在他们两人的心板上。她按着胸口,看着他一步步朝她靠近,一颗心剧烈地跳动;当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脸庞上时,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必要跳出胸口。
  宫上邪并无以往地唐突莽撞,只是以指尖轻抚方才光线流连过的每一处。
  他看着她的眼眸,"你都想起来了?"
  小小的呼吸猛然一窒,偏首想逃开这个让她无能为力的话题。
  "我们,你打算怎么办?"宫上邪却捉着她的下巴,低首在她的面前间。
  她将双拳握得死紧,"还记得在孟婆那里喝错的第三碗忘魂汤吗?"这些天来,她日日想、夜夜梦,终于想出了解决的方法。她打算由这世错误的最初源头来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你想说什么?"
  "那时孟婆没让我们忘成,这次,就由我们自己来忘成。"她拉开他的手,走至桌边倒了两杯酒,并将一杯举向他。
  宫上邪浑身隐隐地打颤,愤怒自牙中迸出,"你想忘了我好去嫁粱颜殊?"
  小小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抬首将自己手中的酒饮尽,宫上邪却快步上前打飞她要敬他的那杯酒,用力拥她入怀。
  "不要嫁他,不要嫁。"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唤、切切地喊,"爱我并没有错。除去前世不说,今生我们原本就是想要对方的,我们该是要在一起的。"
  她靠在他的肩头上,一如往常的无奈,"我知道,可是这门亲事在我的双亲过世前就已订下了,我不能毁婚不嫁。"
  "又是不能不嫁?"他问得痛苦、问得不甘,好恨上天这么作弄他们。
  她轻轻叹息,"也许是注定的吧。"
  "你爱他吗?"他突然抬起她的下巴,专注挚诚地看进她的眼眸深处,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里。
  小小不知该怎么告诉他,她从没爱过那各待她虽好却撩不起她情丝的梁颜殊。从很久以前,在婚事订下来之后,她就一直试着说服自己,终有一天能爱上梁颜殊,可是,在他出现后,她发现,她再也没有一点把握。
  "爱不爱?"得不到她的答案,宫上邪的呼吸不禁紧促起来。
  她缓缓摇首,"我无法回答。"要是对他说出了她的真心,他只怕会有什么反应;可是要她在他的面前撖谎,她也做不到。
  "我呢?"宫上邪急切地拉着她的手按向他的胸口,"你爱我吗?"
  "你呢?"她侧首反问,也好想好想知道他爱她吗?
  他毫不犹豫地吐露心声,"我爱!"
  "是因为前世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前世的遗憾而催化了他那颗本只是受了她吸引的心,也许他并不如她那般地为他沉迷,为他朝思暮念,藏在心底默默地爱。
  "不是!"他断然否认,"在我们想起前世之前我就对你说过了,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已无法从情网中抽身!"
  小小怔怔地站立着,感觉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语,正在她的体内辗转挣扎着,将她熏神染骨,一点一点地拉着她急速地倾向他,急促地为他神魂颠倒,心房因他而火热燎烫。她全身都在呼唤着他,呼唤着她应该前去接受他的拥抱,前去那个才是她应该栖息的胸怀里。
  她的心,在焚烧。
  "告诉我,你也是爱着我的。"宫上邪抚着她的脸庞要求,"我知道你痛苦、你难受,可是你不能否认你对我情难自己!"
  小小的眼眶阵阵刺痛,仿佛是那被她压抑着的泪水在对她抗议着,抗议她不肯让她的真情流出。她忍不住闭上眼,想逃开他那会勾出她心底最真最深爱恋的眼眸。
  宫上邪不肯放过她,"不要逃避,看着我,回答我!"
  两行清泪自小小的眼中缓缓地滑下。他己代她说出她无法说出的全部。是的,她是情难自己,可是在许配给梁颜殊时,她也被一项千古不变的道理深深束缚着,由不得她。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体。
  "你要我怎么做?"她问得凑伧,泔然泪下,"这次,我该负你还是负他?你有真心,粱颜殊也有,你要我怎么选?你要我把心怎么割?"
  她情愿不忆起前世,就这样把前世的爱恋悄悄埋藏在心底,只要不挖掘出来,不赤裸裸地摊开来,她便不会心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怎么走、怎么选,都是痛。再来人世一趑,她仍是心折神伤,还是落得必须选择辜负这一条路,这一世,她还是得做一个负心人。
  "住口,住口!。宫上邪猛地拥住她,拼命否认着她的泪,否认着她的无奈。
  恨意渗入他的五脏六腑里,深深地,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这一生这一世,他从没这么恨过。
  一切都是错,他不该再遇上她,她不该遇上梁颜殊,他不该爱上她,她不该又陷入两难,他不该得去寻找拥有虎翼玉的主人,她不该没有那一块虎翼玉,事事如波涛,一浪接一浪,一错接一错,错、错、错。
  一切都是那个封贞观施的回魂香的错!那回魂香,不该带领着他们通过那条他们俩曾走过的甬道,不该把已经埋藏的往事一层一层地撕了开来。他们消磨了多少辰光才把那些令他们所痛的、爱的、恨的给忘怀?何苦再让他们在这条路上再走一过?
  "我只要你,我不要任何人!"他低低的喊,抛下了限制他的一切,"给我、嫁我,你知道你所有的身魂都是我想要的!"
  她的泪流迸他的胸怀里,"我不能是你的。"
  "你已经做好选择了?"宫上邪缓缓将她拉开,无法置信地看着她,"你居然选他?"她情愿欺骗自己去嫁那个梁颜殊?她情愿为了世俗而不要他这个视她若宝的人?
  "是的,我选他……"她在回答中颤抖,不知耗了多大的力气才有办法把话说完。
  宫上邪剑眉一拢,握着她腰肢的双手不知不觉地用力,"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上邪?"她疼痛地皱眉。
  "上辈子我选择退让,这辈子,你以为我还是会再把你让出去?"一次就够了,他再也不要当个退让者来成全她,他这次对她的爱远比上一世来得浓烈,他不能又来辜负自己的心。
  "因为这一回,你还是出现得太晚了……"她自痛楚中迎视他,又愤又恨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恨他这个老是迟到的男人。
  宫上邪任她捶打着,"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要订那个婚约?"
  "你又为什么不早点来到我的面前?"
  "不要又拿时间的早晚来选择,这回你用你的心来选,选你所爱的人!"这一次他不能再慢,他不能又成全她的委屈。"如果你要温柔,我可以为你而温柔;如果你要的是一个永志不渝的情人,我可以为你成为永志不渝的情人;你若是要我不再让你等待,我可以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只要你开口,为了你,我可以为你做尽一切!"
  小小的心因他的话而似有千针万缕细细扎着,一针一针地扎破她将自己包裹起来的保护膜,扎碎了她尽可能要维持着的理智和对梁颜殊的忠贞。
  此刻的她,根本就记不起什么前世,她眼中所能看见的只有他,只有他这名把心敞开给她看的男子。
  他曾经是骄傲的、自私的、我行我素的,可是为了她,他竟愿抛弃一切,用他的情来挽留她,只因他知道她要嫁、只因他要留住她,保因为他爰她。
  流动的气息中,暗暗地凝聚窒人的情愫,他们就像被绷拉至尽头的弓弦,均使出了所有的力气抗衡着对方,可是他们都太过用力太过逞强,于是,也使得他们就要负荷不住,就要弓裂弦断。
  长久的静默后,宫上邪依然得不到她的答案,得不到她一个为他心动恻摇的眼神,看不清她那水盈的眸子里藏着的是什么,猜不透她那揪紧的眉心是为了什么。他只能揣测着,或许在经过了前世今生的轮回之后,她的感情也由重新做人、重新开始,而不再把他视为她夜夜倾梦不已的人了。也许,他不再是她的最爱,那粱颜殊在他出现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她的芳心,得到了此刻他渴望而不可得的心。
  宫上邪顿时兴起一股决心,对自己下注,决定在她的身上赌一把。此刻他能做的,就只有逼她、再通她。因为若是放得太松,他们两人就只能落得像上回的下场,两人都伤心。
  他转身走向房门,逼她在他离开之前选择他。
  被逼迫是一种窒息的感觉,小小感觉胸口疼得就快因此而裂开了,他的每个动作,突地在她的眼中变得极为缓慢。
  他的眼眸不再流连在她的身上……
  他缓缓地转身走向门边……
  他伸出的手就要接触到门栓……
  他就要离开她了。
  在宫上邪的指尖触碰到门把之时,小小被他逼得不得不坦诚。
  她幽幽的启口,"我爰的人是你。"
  宫上邪旋即转过身来,眼里盛满了放手一搏后获得的喜悦。
  "是你,不是他。"小小两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将泪水直往喉间压下去,哽咽地低喃,"但,我不能选你,我必须嫁他……"
  他怎会知道,她的爰,是住在灵魂最深处里的煎熬?
  他怎会知道,她的心,是住在灵魂最深处里的倩挑?
  他又怎会知道,只要她能够自由,无论要她再选几次,无论再经过几次生死轮回,她都只要他而已?
  只是她要的永恒不能得到,她所求的永远不能够存在他的身上,所以即使她再怎么对他倾心,再怎么因此而心碎,她还是得依循若上一辈子的轮回,她还是得舍下他,必须照着今生已被人订下的鸳盟,嫁与已经将她紧紧束着的梁颜殊。
  在这场夺爰中,宫上邪嬴了又输、输了又蠃。一股细细的悲哀渗入他的喜悦里,爰恨颠颠倒倒地将他的心翻搅个不停。
  她眼眸灿灿地看着他,"我能给你的,只有现在。"
  "你要现在,不要永远?。
  她清晰明确地告诉他,"我不求永远,我情愿什么承诺都不要,只要你能给我的这一刻,让我在还能爱你的每一刻里全心全意的爱你,为了你,我思不顾未来。但在期限到了尽头时,你不要留我,不要再有任何理由来阻拦我嫁他。"
  如果她什么都不能拥有,那么她要得到他,即使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她也要得到自己最初的情爱。她不怕流言可畏,不怕世人的眼光,不去想对与不对、该或不该,她只求能够在短暂中与他依恋相守。
  在相守过后,她会将他细细地存在心头,而她也不担心他会永远无法忘怀她,他很快就能将她忘记了,一年、两年后,十年、二十年后,她将不复存在他的心底,她相信如他这般伟岸、令许多女人倾倒的男子,一定可以从其他人的身上得到更美更完整的情爱,在漫漫的时光里,逐渐将她忘怀。
  "遇见了你之后,幸福对我来说早就不重要了。"她伸出双手拥抱他,告诉他她所想要的,"我想要的人只有你,因此,不管梁颜殊往后会如何待我,我不会后悔。"
  "你以为我会让你在成了我的人后再嫁他?"宫上邪紧绷着身子,理不清此刻心头的喜与愤。
  她仰首坚决地请求,"无论你如何愤怒、如何不许,再过七日我就要嫁入梁府了,即使我不嫁,我舅父也还是会押着我嫁过去,所以,你不要为难我。"
  "你要用你的七天来了断你我之间?"他终于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望着他,她突地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是的,我要了断前世今生。"
  宫上邪的世界在瞬间倾倒,就像一只水晶瓷瓶,自高处坠落,在碎成片片后,无论再怎么拾掇、再怎么馕嵌,也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
  挂在他胸间的蛇蟠玉,蓦地冷寒得不可思议,仿佛要刻进他身体里的冷意令他彻底清醒,决心不再回味那早已死去的前世,他要紧紧缠住她的现在,夺走她的未来,将她吞噬在他的生命里,不容得她擅自决定安排他们俩。即便他必须蛮横强夺、凌霸劫爱,这一次,他要主导一切,他不要再当个被动者!
  小小并不知他此刻心底所怀的谋思,只觉得他的表情似怒似喜,看不出他真正的意图。
  "成全我好吗?"她再度柔柔的请求,把自己的一生掷洼在此刻上了,"成全我与你当七天七夜的夫妻。
  前世,我不能与你结为夫妻,今生,最少让我与你当七天七夜的夫妻后再与你分离。"
  宫上邪不发一言,急急的上前拥住她,将她捉进他的天地里,捉进他渴盼得近乎疼痛的身躯里。他俯下身拉住她的唇,尝尽她所有不悔付出的情意,拆下她的发簪,任她的发包裹着他们俩。层层重重的纱幕,悄悄地在床榻边掩下,笼罩住里头人儿绵绵密密的交织,不让一丝珍贵的恣情漏出帐外。
  他们热切地拥抱对方的一切,激情地融入彼此的体内。
  他们都很贪婪,都想多贪彼此的一刻,但同时,他们也都在沉沦。
  了断,其实与开始是同样地艰难,而这一点,小小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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