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乡下的空气干净新鲜,金黄色的稻穗像波浪般舞动着,一波接着一波,煞是可观。颜甄深深地吸了口气,住在台北多年,还是觉得待在屏东老家最舒坦……
  她忍不住又多吸了几口怀念的空气。
  “颜甄,你走慢点行不行呀!我已经热出一身汗了。奇怪,屏东的人怎么活得下去呢?这么酷热的天气,怎么熬呀!”
  卫逸书是在台北土生土长的都市小孩,平常吹惯了冷气,根本受不了此刻频频向他招手的艳阳。
  “卫逸书——”
  “请叫我逸书。”卫逸书忍不住出言纠正她。没办法,为了扮好两人的夫妻关系,他可是很认真负责地执行每一个细节。
  颜甄耸耸肩,“你不觉得这里的空气真是好的不得了吗?难道你就不能欣赏欣赏周遭的风景吗?亏你还是教国文的,怎么一点文化素养都没有呢?”
  她的眼神中充满奚落、好象他有多么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如果你能帮我负担一些手上的行李,我想我会很有文化素养的,搞不好还能免费送你一首诗。现在我累得喘吁吁的,不要说欣赏风景了,我连路都懒得走下去。”卫逸书没好气地回话。虽然才认识颜甄一个星期,但是他已经摸清楚她是个只爱发号施令的粗野美人。
  颜甄风情万种的回眸一笑。人家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反正笑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要她摆着便宜不占,她才不干呢!
  她从来就不相信人家说的,读体育的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好歹她这次想出来的计画,简直就完美的不得了……她越想越得意,不由得佩服起自己聪明的头脑来。
  “哎哟,替女生服务是青年守则的第一条,我把日行一善的机会赏赐给你,你还不感激我吗?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卫逸书仔细思索着,青年守则中真的有这一条吗?怎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呢?“你家到底还有多远?为什么每次问你,你都说快要到了,有没有别的答案啊?”卫逸书放弃要她帮忙的念头,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当然有别的答案。”颜甄随口回答。
  她边走边吃起棒冰,在炎热的夏季里,这股直透心底的沁凉滋味,简直是说不出的舒服。还好她有先见之明,一下火车,沿路就密切注意着“叭卜、叭卜”的踪迹。
  卫逸书看见颜甄尽情享用着棒冰,忍不住的咽了口口水。谁教他刚刚错矢了良机,不懂得买冰来解解暑气,这会儿当然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答案是什么?”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在烈日下的跋涉。
  “已经到了。”颜甄干脆地拋下了四个字,便直往前走。
  卫逸书简直傻了眼。眼前是一片金黄色的稻田,放眼望去,似乎还看不到一间象样的房子,有的只是农人搭建的凉棚而已……她可千万不要告诉他,她家只有“凉棚”而已。
  “你开什么玩笑?!你再敷衍我,我就打道回府,恕不奉陪!”筋疲力竭的卫逸书忍不住发火。眼看夕阳就要下山了,他可没那个工夫继续和这个无聊的女人闲扯淡。
  哇,跩文言文耶,看样子卫逸书的火气真的不小哦!看他杀气腾腾的眼神,她最好是不要再逗他了。没关系,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机会。
  “别着急,这块田是我家的,所以我也不算诓你。看到没有?再过去一点点的四合院就是我家;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我帮你分担一些行李好了。”
  循着颜甄的手指望去,他果然看到远处有一座四合院。可是,他的心思突然不再关切目的地是否已经到达了,他瞧着颜甄修长纤细的手指、径自发起呆来。
  “喂,你有没有听到啦?我要帮你分担行李,你还不快点给我?怎么,你是太高兴,还是兴奋过度,傻啦?”颜甄伸出五只手指在卫逸书的面前晃了晃。卫逸书回过神来,掩饰地说:“你总算良心发现了。喏,给你。”
  颜甄暗骂了一句,决定不再跟他计较。
  斜阳西照,倦鸟归巢,漫步在田埂小径的两人,倒真有几分夫妻结伴回娘家的味道……
  “老爸、老妈,我回来啰!”颜甄三步并两步走,把卫逸书远远地丢在身后。
  四合院里,有人闻声而出。
  “夭寿啊!你要回来怎么不早点说,阿母可以叫你阿兄去接你呀!路这么远,这么热的天气要是中暑了,那可怎么办?”
  颜徐阿妺心疼地拉着女儿,嘴里虽然说着责备的话,语气里却没有半点的不快,反而充满了欢喜——难得女儿肯回来嘛!
  “不会啦!阿爸呢?”
  颜甄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家了,她是家中最得宠的么女,要不是怕被拉去相亲,她才不会放着漫漫暑假都不回来哩!
  “你阿爸和你几个阿兄去隔壁庄提亲,马上就回来了。”
  颜徐阿妹突然发觉女儿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她满腹疑云地瞅着眼前的陌生人。
  颜甄紧张地嚷了起来,“阿爸不是去帮我讲亲事的吧?”她全然忘记身后的卫逸书还在等着她的介绍。
  “不是啦!女孩子口无遮拦,也不怕人家见笑。你阿爸是去帮你大哥讲婚事啦!这位客人是你的朋友吗?”颜徐阿妹打量着眼前体面的男人,他该不会是阿甄的男朋友吧?
  颜甄缓缓地吁了口气,还好阿爸不是去帮她讲亲事,要不然她怎么把这出精心策画的戏给演下去?
  她亲热地拉着卫逸书的手臂,故作害羞地说:“他是我老公,我们已经结婚了。”
  卫逸书从进门开始,就好象鸭子听雷,有听没有懂;虽然在这个年代,很多外省人都学会说台语了,但是他一直居住在台北,无论是在学校或家里,都是以国语进行沟通,以至于他的台语能力相当不长进。
  所以他一直在一旁努力陪笑,直到颜甄向母亲介绍他的身分,他才配合的频频点头,摆出好丈夫的神态。
  “虾米呀!他是你尪?”甫踏进家门的颜福和儿子们异口同声地大喊,抢先颜徐阿妹一步。
  颜甄听到声音,赶紧拉着卫逸书转向父亲和兄长们。
  “你们不是希望我快点结婚吗?所以我就跟他去公证结婚了,这样既省事又方便。老公你说是不是?”颜甄撒娇地望向卫逸书,身体紧紧地依偎着他。
  哈!她的演技真是好的没话说!
  卫逸书一个劲儿的猛点头,整张脸都红到耳根子去了。他才没颜甄那种唱作俱佳的功夫,真是羞死他了。
  颜福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婿。嗯,果然长得很体面,只是不够结实、不够虎背熊腰,有点像是古人说的文弱书生……啊,不要紧,阿甄甲意就好了。
  “嗯!不错,不错,只是比较单薄一点……不要紧,有我和你阿母在,一定把他养得自白胖胖。”颜福和颜徐阿妹笑得好不开心,旁边的几个儿子,也频频打量着唯一的妹婿。
  “阿……爸,这是我从台北带来的一些东西,没什么好孝敬您的,真是不好意思。”
  卫逸书着实给颜甄的父母吓到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简单就承认他是颜甄的丈夫,乡下人可真是纯朴啊!颜福不客气地收下了女婿的一番心意,他交代颜徐阿妹赶紧去煮一些好料的,好让他和女婿畅快地喝个几杯。
  颜福看着女儿和女婿,笑呵呵地说:“你们结婚的事,我很高兴;不过我颜福嫁女儿不能这么寒酸啦!不然我会被左邻右舍给笑死。好歹我们阿甄也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美女,更何况在我们这里,像她一样读到大学的女孩子不多,所以我一定要把这件喜事办得‘轰轰光光’。”
  “不行!”
  “不可以!”
  颜甄和卫逸书异口同声地大喊,两人互看一眼,决定由颜甄摆平这件事。
  “为什么不行?”颜福和儿子们都盯着颜甄、不明白她拒绝的理由。
  颜甄支支吾吾,脑中转着无数个念头,“因为……因为太铺张浪费了,没有必要。”
  开玩笑!要是街坊邻居都知道她结婚了,她将来要怎么脱身?而且还会连累父母给亲朋好友笑死!
  卫逸书压根儿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整个剧本荒腔走板,和当日仿真的剧情完全两样。他一定是得了失心疯,才会答应这种荒诞不经的馊主意,自己家里的那一关都还没过,这里就已经困难重重了……他忍不住冷汗涔涔,只差没泪潸潸了。
  颜福听到女儿的回答,顿时笑开了脸,“傻孩子,阿爸就你这么个女儿,能不昭告亲朋好友吗?更何况你嫁了这么好的尪,不让大家认识认识怎么行呢?”
  “阿爸……不行啦!”
  颜甄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她仍不放弃劝阻。只要她亲爱的阿爸能就此打消念头,她晚上一定会多念几声阿弥陀佛。颜福听到女儿一再拒绝,不免有些难过,忍不住动了气,“难道你就不能让阿爸高兴点吗?不要说了,我决定通知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明晚请人来家里办个五十桌庆祝。”
  颜甄懂得父亲的脾气,一旦他作成决定,就不可能再更改了。她无可奈何的对着卫逸书苦笑,如今他们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卫逸书只觉得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当晚,颜福拉着卫逸书问个没完,想多多了解这个女婿的家世背景。毕竟唯一的女儿已经嫁出门了,他也不能再多说些什么,只能期望实贝女儿嫁得好,不会受到半点委屈。
  晚饭过后,颜甄拉着大哥到园子里散步去,把卫逸书一个人丢给父母继续盘问。一整个下午,大家全在谈论她的婚事,害她没法子得知大哥这椿婚事的前因后果,差点让自己的好奇心给折磨死。所以她打算利用现在的空档,好好地问个清楚。
  两人来到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地方,回想起从前,颜甄不禁有些怀念。
  “大哥,什么时候要摆酒席呀?”颜甄轻松地说着,她知道大哥一向是个不多话的人,不能给他太多压力。
  颜锡揉了揉小妹的头发,笑着说:“你倒好,抢先了哥哥们一步。不过,算你有眼光,这个卫逸书看起来挺不错的哦!”
  颜甄懊恼地拉下他的手,跺了跺脚,“我是在问你的婚事耶,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快说嘛,新娘子什么时候要过门?”
  颜锡黯然地垂下头,好一阵子没出声;颜甄看出事情不太对劲,便不再催促下去,她知道大哥若是肯说,自然会告诉她的。
  “我的婚事还有得磨呢!别再谈我的事了,倒是你,为什么这么仓卒地结婚呢?”颜锡好一会儿才出声,把话题转回了她的终身大事。
  颜甄看得出他有满腹的心事,但他若不肯说,谁也拿他没辙。她吞下满肚子的疑问,不再追问这件事。“我……我本来以为只要两人相爱就可以了,结不结婚并不重要;但是阿爸阿母老催我,所以……我们才去公证结婚,省得他们一天到晚嚷着要我结婚。”
  颜甄这番话说得心虚不已,她其实不想欺骗大哥,但是她很清楚,如果把计画全盘托出,大哥铁定反对,她可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你不是一直高唱着不婚主义吗?怎么才没多久,就自己跳进了爱情的坟墓里头?这种出人意表的举动,不像是你会做的事哦!”颜锡不愧是她的大哥,对她的脾气一清二楚。
  颜甄尴尬地笑了笑,“他和我同样是老师,我看他人满好的,对我也还不错,所以才答应嫁给他。”
  “那你是真心爱他的啰!婚姻不是儿戏,只要你幸福,大哥也会替你高兴的。”颜锡的话语中流露着浓浓的关心。
  颜甄在他温和的注视下,越发不敢抬起头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掰了下去。
  “我知道,我都已经这么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其实她是打算不结婚的,不是她有大女人主义,而是她觉得婚姻会成为自由的枷锁,而同学、朋友们起起落落的婚姻,更让她对婚姻彻底地死心。
  “那就好。夜深了,咱们回去吧!今晚是你归宁的日子,我可不想耽误你们的大好春宵,免得待会见你老公来找我讨老婆。”颜锡打趣地说着。
  一想到晚上要与卫逸书同床共枕,颜甄的耳根子不禁泛红。她是彻底失算,浑然忘了还有个洞房花烛夜在等着。
  “阿书,我们家阿甄从小就被惯坏了,你要多多包涵,不要跟她计较,多让着她一点,这样夫妻才能做得久久长长。”
  卫逸书拚命点头,虽然颜福说的是台湾国语,但他还是明了颜家有多么宠爱颜甄这个小女儿。说来好笑,他和颜甄才认识一个星期左右,对于颜观的一切都还很陌生,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被颜福爱女心切的语气所感动。
  “我不会亏待颜甄的,我一定不会辜负阿爸的期盼。”
  面对着老人家衷心的期待,卫逸书忍不住拍胸脯保证。其实他和颜甄三个月后就会各分东西了,天知道这个保证值几斤几两。
  “来来来,我这杯敬你,祝你和阿甄白头偕老。”颜福已略有醉意,但还是心情亢奋地频频敬酒。
  在盛情难却的情况下,卫逸书只好舍命陪君子。然而当他看着颜福开心的笑容时,竟也不由自主地感染了兴奋的情绪,真心的和这个名义上的老丈人把酒言欢起来,浑然忘了一切都是在作戏。
  接着,他和刚散步回来的颜甄,就被颜家人簇拥着进了新房。
  进房之后,两人不自在地各自占据一角,彷佛这样就能撇清关系,并且降低房中的诡异气氛。
  颜甄看见贴在双人床上方的喜字时,突然红透了脸;为了掩饰这股尴尬,她决定先声夺人。
  “喂,这床是我专用的,你睡地下吧!喏,被子给你,免得你说我不近人情,不尽地主之谊。”
  颜甄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被子和枕头扔给了卫逸书,自己则舒舒服服地霸占着双人床。
  “你太过分了吧!好歹过门是客,况且我还陪着你的家人磕了一整晚的牙,你难道不能体谅我一点吗?不管怎么说,这床应该让给我睡才对。”卫逸书疲倦的只想躺平在床上,他没有力气跟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争执下去了。
  “有没有搞错?这里是我家、我的房间,所以我最大!我说的话还轮得到你反驳吗?给你一床棉被已经是厚待你了耶,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颜甄不甘示弱的回敬几句。卫逸书气恼地抱着棉被爬上床,准备据理力争。
  突然,传来转动门把的声音,两人顿时停止了吵闹,一同望向门外的人。
  “半夜风大,窗户要记得关好。”颜徐阿妹不放心地进来巡视了一下,毕竟这是女儿第一次在家里和男人同榻而眠,虽说两人已经是夫妻了,她这个做妈的还是觉得怪怪的。
  颜甄和卫逸书马上露出一副恩爱的表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颜徐阿妹这才不好意思地走出房门,走时还不忘叮咛两人不要踢被子。
  颜甄与卫逸书相视苦笑。
  “我看,床就让一半给你吧!我阿母不知道还会不会来巡房,为了避免穿帮,今晚大家就将就点吧!”颜甄虽然说得大力,其实心里忐忑不安,毕竟她从来没跟异性同床共枕过。
  卫逸书也觉得不好意思,为了避免搞砸这出戏,他的确该配合一点的。可是他虽然不是没有和女人同榻而眠过,这样的状况却是头一遭遇到,他真不晓得今晚该怎么过才好。
  床是双人床没错,但被子却小了点,要他们俩同时挤在被子里,并且彼此互不侵犯,似乎是一件超高难度的事。
  颜甄小心翼冀地抓着被子的一角,背过身去。反正熬过了今夜与明天,一切就大功告成了,她仍旧可以过着舒舒服服的单身生活。
  在晕黄的灯光下,卫逸书隐约见到她掩在被子里的姣好身影;在这么暧昧的气氛下,两人又靠得如此近,说没闻到对方的气息,那是骗人的。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完全沉醉在她独特的气息中——他有三个姊姊,怎么从来就没有在她们身上闻过这种危险又诱人的幽香呢?他意乱情迷地瞅着颜甄的背影。
  其实颜甄也睡不着,她的心不知怎地跳得特别厉害、她好怕自己的心跳声给卫逸书听了去,那就羞死人了。卫逸书一直觉得女人是男人最大的累赘,他家里有四个女人,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他,比谁都了解女人有多么麻烦;他深深地觉得结婚是一件可怕的事,要不是为了成全父亲临死前的心愿,他才不想演这出戏。
  可是……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夜里的颜甄看起来特别地吸引人,特别地让人想紧拥在怀中……一定是他的荷尔蒙在作祟,才会让他产生遐想。
  颜甄迟迟不敢翻身,她平抚着自己紧张的情绪,默默地数起了绵羊。她一定可以克服那种令她意乱情迷的男人味道,她绝对不会让任何外在的原因搞砸她的计画。
  夜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了,但命运的红线彷佛已套在他们的小指头上,再也剪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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