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知过了多久,兹莉首先打破沉默,“志文,你到姊那儿知会一声,我先带婉华回去,我们再联络。”
  “嗯,也好。”志文说着,便替兹莉招了一辆计程车。
  在临去之前,兹莉朝烈文瞟了一眼。
  望着隐没在马路尽头的车身,志文拍拍烈文的肩膀,“我们先回去跟兹倩姊打个招呼吧!”
  烈文没有任何感觉的跟着志文移步。在他心中,一直停留着婉华那张哭泣受伤的脸,令他好心疼,好心碎……***
  “哥……”志文不放心让呆若木鸡的烈文独自待在客厅,而且,他也实在想问清楚今晚的事。
  他们兄弟俩虽然个性迥异,但一直是对相处融洽的好兄弟。
  “我今天做了一件,不,是两件让我会终生懊悔的事……”烈文的声音像在忏悔般。
  志文并未开口,他了解烈文的个性,所以他只能静待烈文自个儿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曾问过你,关于席婉华的事吗?”
  “嗯。”
  烈文脸上罪恶感横生。
  “第一次……我和席婉华初次见面便起了冲突……”他回忆着那天的景象。“那个女孩的傲慢与刁钻是我生平仅见的。”说到这里,烈文竟然失声一笑。
  志文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知道的,从来没有女人敢在我面前撒野,而她竟然一再造次,我当然气不过,想给她一些教训。但是……”烈文有些泄气,“三次交锋,我都彻底败阵……我实在心有不甘,于是……我今天又到展示场找她。我只是想和她言和……”
  “你真的想和婉华言和?!”志文忍不住怪叫。
  烈文有些不自在。“我不想骗你,我的确居心叵测。我想和她言和只是为了消除她对我的成见和戒心,然后……”他看看志文。“你知道的,没有女人能逃得过我的追求,一旦我收服她,我因她受损的自尊心多少得以补偿。”烈文老实的说出今天去找婉华的原始目的。
  志文很想责备烈文,他不应该如此对待婉华的,不管他有什么天大的理由,婉华是特别的,不一样的。
  虽然烈文对婉华的事一无所知,想如此做并没有什么大错,但是,那是指用在别的女人身上,对婉华,则无论如何志文都不会谅解的。
  偏偏眼前的烈文那副凄惨的落魄相,使志文呼之欲出的责难,停在齿缝间出不了口。
  “然后呢?”志文无情的咆哮。
  烈文对于志文的咆哮根本充耳不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竟然当众掌我一记,我自然愤怒至极,但是……我真的无意那样报复她的……”他痛苦的将脸埋在手掌中。
  志文愈来愈觉得不妙。
  “我当众强吻她……她挥泪离去,我追着夺门而去的她……我原意是想道歉的……可是……我竟然像发情的雄性动物般,毫无理智的再度侵犯了她……”
  志文只觉眼前发黑,脑袋瓜中有一队轰炸机在轰他。一时之间,他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无力的愣在那儿。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更加冷冽了。
  ***
  “那个该杀千刀、下油锅炸一百次的黎烈文,下次再让我遇到,我一定拆了他的骨头,剥了他的兽皮!”
  董兹莉的咆哮怒骂一直持续不断,未曾间歇;而婉华只是不停的哭着。
  “兹莉,你就别在那儿火上加油了,而且,我觉得结论还不一定。”董兹倩的神情显得有些复杂。
  “姊……”兹莉不服气的嚷嚷。
  “婉华,你老实说,你难道对烈文一点也不心动吗?那两幕真的只是纯粹的激情而已?”
  婉华的脸颊旋即染上一片红晕。
  “婉华,事到如今,你说真话吧!”兹莉鼓励她。
  “黎烈文的确很有吸引力,所以我才千方百计的,要将他永远从我的生活里驱逐出境,我真的怕他……”
  “怕他什么?”
  婉华吞了吞口水。“我怕他会搅乱了我原有的生活步调,更怕他……”
  “更怕他闯入你的心中,掳获你的芳心!”兹倩替她把话说完。
  婉华坦白的点着头,眼泪又使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了。
  兹莉连忙又递了一张面纸给婉华。
  董家姊妹彼此意味深远的交换了眼神。
  “恋爱是天经地义的事呀!我早劝过你了,你偏不听。哪!这下子还不是逃不出爱神的掌心。”兹莉轻抚着婉华的头。“何况,前些日子,我不也要你好好想想和烈文的事吗?”
  “我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谈情说爱呀!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婉华百般无奈的说道。
  “不是没时间,是没有勇气。”兹倩无情的反驳。
  “我……”婉华顿时哑然了。
  “婉华,我不否认你的顾虑是必要的,但是,并非全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胆小怕事的,你应该相信自己的魅力,只要你拿出勇气来,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愿意与你分忧解劳的好男人来爱你的。”
  “世界上会有那种男人吗?在这个功利的社会……有呀!一个死了,一个还没出生!”
  婉华的话听起来像在哭一般,却又带着强烈的嘲讽。
  “至少还有一个黎烈文。”兹莉抢着说。
  “你真的中邪啦!凭他那副迷死人不偿命的风流相,还有那一大堆的情人,也能算吗?”婉华失声驳斥。
  “你凭什么断定烈文有一大堆情人?”兹倩问道。
  “听展示场的职员们说的。”婉华据实以报。
  “你只凭别人的闲言闲语,就妄下断语,这对烈文太不公平了吧!”兹倩就事论事。
  婉华不知该如何接口。
  “婉华,其实烈文他……”
  “难道你们敢说他天真纯洁,没有半个情人?”
  兹倩和兹莉互看了一眼。
  兹倩叹了一口气。“婉华,烈文是个三十多岁、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更是个理想的择偶对象,自然会有许多女性想接近他,而他和一些女性交往较密也不为过呀!何况,他又是单身,也没有未婚妻──”
  “而且,他又不骗人,在他身旁的女人,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不是烈文的唯一。”兹莉抢着说。
  “你们的意思好像是在说,他还未对任何女人发誓专一,所以他有充分的权利和自由,在女人堆里周旋,而那些女人就活该倒楣,得让他像在挑青菜萝卜一样的糟蹋!”婉华相当不屑。
  “烈文并没有反对他身边的女人离他而去呀!”兹莉为烈文说话。
  “他也没有鼓励她们离他而去,不是吗?”婉华几近嘲讽。
  “这……”
  “婉华,你似乎对烈文成见很深,为什么?”
  姜还是老的辣,兹倩一句话,婉华就立刻收了口。
  兹倩审视着婉华的内心。“我不能否认,烈文的态度是恶劣了些,但他的确有条件如此跋扈。”
  “他当然可以!”兹倩不给婉华任何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烈文是鸿宇集团的负责人黎仲天的长子,但是,他却不肯依靠家世,而凭自己的实力,闯出许多实绩,而获得董事会的认同。才三十多岁,就升任鸿宇旗下最大的大型连锁超市总经理,在一片不景气声中,还能维持持续上升的业绩,更是令集团上下佩服之至。而且,还不断开发新据点、新卖场。
  黎仲天对如此杰出的儿子,简直宠爱至极,而烈文又很孝顺,对志文也手足情深。”兹倩吐了一口气。“像这样有能力、有担当的男人,加上那副魅力十足的长相,你能怪他自负、嚣张吗?”
  “我……”
  “何况,他身边的女人都是不请自来的,有的甚至撵也撵不走。既然是愿打愿挨,你又怎能因而怪烈文用情不专呢?”
  婉华真的沉默了,兹倩所讲的每句话,都令她无法反驳,但是……“婉华,你为什么不肯相信烈文是个好男人呢?”兹莉真的不懂。
  婉华咬咬下唇。“我只能说他太像我爸爸了,我爸爸不就是报章杂志公认的好丈夫、好情人、好父亲吗?”婉华冷笑道。
  董家姊妹这会儿真的接不上腔了。
  “婉华,并不是每个受女人青睐的男人,都像你爸爸那样的。你又不了解烈文,就这么否定他,为他下了批判,这对烈文不是太不公平了吗?”兹莉不希望婉华因一时的偏见,而拔去了可能萌芽的爱苗,更错过了黎烈文这个稀有的好男人。
  “兹莉说的没错,婉华,”兹倩抓住婉华的双肩,充满诚挚的说道:“再给烈文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吧。经过今天的事,烈文不可能逃走的。他一定会向你负荆请罪,你先听他怎么说,再决定接下来如何做,好吗?法官要判人死罪,总也要令犯人心服口服吧!”
  “我……”
  “婉华……”
  婉华终于点头了,其实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她更无法确定,当她再度和烈文见面时,她将会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态度。
  只是,董家姊妹今晚的一席话,确实对她造成不小的激荡……***
  “说些话吧!志文!就算你揍我、唾弃我,我都无言以对……”烈文终于打破沉默,再度开口。
  被烈文这么一说,志文真是百感交集。本来,志文的个性就温和善良,很容易原谅别人。而今,烈文是他的亲兄弟,又如此的坦承过错,他再怎么愤怒,也无从发作了。
  “志文……”
  “哥,你知道婉华的身世吗?”
  烈文猛摇头。
  “婉华是席祥翌的女儿。”
  “席祥翌?汽车大王?报章杂志上公认的好丈夫、好爸爸?”烈文这才把席祥翌和席婉华联想在一起。
  志文怪笑了一声。“传闻总是和故事真相有所出入的,你相信吗?哥哥。”
  烈文实在无法了解志文说这话的动机,但对于在商场上,为了维持良好的公司形象,而大肆夸大渲染一些事物的情况,烈文倒是很清楚。“或许席祥翌的形象和实情有些出入,不过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就像偶像明星给人的印象般──”
  “席祥翌根本是个骗子!”志文忿恨的截断烈文的话。
  “呃?!”烈文倒是有些被志文的态度吓了一跳,志文是一向温和又脾气好的。
  “那个不知羞耻的老混球,在大众媒体上,大打好父亲、好丈夫、好情人的形象,实际上却是天底下最恶劣的人渣!”志文愈说愈激动。
  “志文……”
  “你知道婉华的生母怎么死的吗?她是被花心而没有半点责任感的好丈夫气死的。那个老小子还不知羞耻的再娶了一个魔女投胎的女人──张晓晶,来欺凌婉华和她弟弟培华,还有王姨。更该死的是,那老小子竟然纵容张晓晶在席家张牙舞爪。三年前,终于导致培华心脏病发……。那邪女竟然连王姨也不肯放过,王姨是席家唯一真心对待她们姊弟的人,张晓晶却因而百般刻薄王姨。面对这么多的困难,那个老不死的竟然视而不见,不闻不问。结果,从张晓晶的魔爪下保护培华和王姨的责任,便全落在婉华身上了。”说到这里,志文一阵心痛。“可怜的婉华,每天都得面对张晓晶的淫威,还要应付医学系繁重的课业……简直就是心力交瘁……哼!好爸爸!这就是好爸爸席祥翌!”志文激愤得眼眶都红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听到志文的话后,烈文的罪恶感就像洪水一样,淹没了他的全身。
  志文调整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像婉华那样年龄的女孩,有谁不是满怀浪漫甜蜜的期待爱情到来,但是,婉华却不能也不敢奢望,因为她的环境没有给她谈恋爱的时间和本钱,她每天除了上课外,晚上还得兼家教打工,回家后还得和张晓晶搏斗;支持她苦撑下去的是早日存够钱,将王姨和培华带离那个人间炼狱的信念。而你竟然还如此残酷的伤害她,你真不是人啊……!”志文既心痛又愤慨。
  烈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真的无法相信,那个娇俏傲慢,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却又移不开视线的甜蜜小妞,肩上竟会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命运……他心疼、他心痛、他更是恨死自己,懊悔至极……“我真不是人,是禽兽……”烈文深深自责。
  面对如此深责自己的烈文,志文的怒气又开始褪去了。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看到自负傲气的烈文,像现在这么懊悔沮丧,他感到心疼。毕竟,他们一向手足情深。
  “我唯一不解的是,你为什么三番两次的冒犯婉华,难不成你真成了色情狂了?”志文怎么也想不通。
  “我自己也不知道。”烈文两眼茫然。
  “我真的不知道。只是……当我看到她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眸时,我就情不自禁的想一亲芳泽。当我看到她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俏脸,楚楚可怜的模样时,我的内心就有一股想要拥抱她、吞噬她唇瓣的冲动。我绝没有丝毫报复或凌辱她的动机。我真的只是想将她深深的拥在怀中;轻吻着她的樱唇,那会令我飘飘欲仙。轻抚着她那一头瀑布般的发丝,我更渴望她能永远的注视着我。我是那么无可救药的为她的一颦一笑而神魂颠倒,这也是为什么,无论她如何三番两次的激怒我,我都能够容忍,更无法让自己不去接触她的原因。”烈文的眼中有着深邃的热情。
  “你爱上婉华啦?!老哥。”志文又惊又喜又意外。他实在无法相信,风流倜傥的烈文会为清纯灵秀的婉华深深着迷而不自知。但是,兹莉说过烈文和婉华相处的情况,加上烈文刚刚一席话,志文实在只能想到这个结论──黎烈文爱上席婉华了。虽然他是如此震惊。
  “呃?!”
  烈文呆了几秒。
  “哈!哈!哈!”烈文像是濒临饿死边缘的穷鬼,突然中了彩券般的痴笑。
  “哥?”志文见状有些担心。
  “谢谢你点醒我,志文。”烈文收住笑,一本正经的将手搭在志文肩上。
  志文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你……你真的爱上婉华啦?!”
  “是呀!”烈文倒是一副自在又写意的模样。
  一时之间,志文真的呆掉了。
  “哈!哈!哈!”这次痴笑的是志文。
  “你可别伤了婉华,否则我第一个不饶你!”志文掩不住心中的喜悦。
  “我绝对不会!”烈文神情相当笃定。
  “你知道吗?婉华可是我的初恋哩!”志文眨了眨眼,扬了扬眉毛。
  两个兄弟释然的笑成一团。
  席婉华!我爱上你了!深深的为你着迷而不能自己!烈文的心不断的狂喊着。
  难怪你再如何刁难我、令我难堪,我还是不忍心移开注视着你的视线,以及我那为你驻足不去的脚步。烈文终于为自己在这些日子来,一连串脱轨的行径寻获了真正的理由。
  明天!明天我一定要去找婉华,向她陪罪,向她表白我满腔的爱意!一定!烈文眼中闪着笃定的光芒。
  ***
  婉华躺在自己的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眠。自她从董家回来后,董家姊妹的话就一直未曾离开她的脑海。
  再加上烈文的热吻……婉华捂住了红透的脸,心跳不安分的加快着。如此的动作,今晚已重复上演过数次了。
  婉华很明白,自己并不是那么讨厌烈文,甚至,她是喜欢他的,且深为他所吸引。
  面对烈文嚣张跋扈的举止,一开始,婉华确实打从心里厌恶,然而,几经接触后,婉华发现烈文真的如兹莉和兹倩所说的,他实在有条件如此自负。何况,烈文会如此招惹自己,婉华也实在不能不承认和自己的恶劣态度有关。就算烈文第一次出现在展示会时,语气恶劣、说话刺耳……然而,除此之外,他也就没有什么不是之处了,婉华又不是没见过比他更跋扈恶劣的客人,何况,婉华自己当时的态度也没比烈文好到哪里去。
  呼!婉华不禁叹了一口气。
  在婉华心中,一直存在两种相互对立的想法。
  一方面,她深信烈文真的是个专情的好男人,像兹倩、兹莉说的那般,她更相信烈文不会嫌弃她的家庭,会陪她共渡难关、会疼爱她,她真的相信。
  然而,另一种想法也同时占据了婉华的心。她真的害怕,万一……烈文真的和席祥翌如出一辙,那……不!那太可怕了。
  婉华不敢再往下想,她实在无法承受自己所付出的真情,一旦遭到背叛,那……不!她已没有任何后路可退了,何况,王姨和培华还要靠她。
  所以,婉华绝不肯让自己对烈文有一丝的爱恋,虽然她的心是如此无法自己的爱着烈文,她也绝不肯让烈文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意。
  再者,烈文呢?烈文爱她吗?
  想到这里,婉华不禁瑟缩一下,她实在没有丝毫把握烈文会爱上自己,他是那么出众而魅力四射,周围更是美女如云,而婉华自己虽不丑,却也不是什么绝世美女,再加上几次会面,她对他的态度都那么恶劣,她怎敢期待烈文会爱上自己呢!
  婉华感到一阵郁闷,从床上站了起来。
  “算了!别想了!”她喃喃自语,决定到楼下客厅坐坐,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
  婉华恍恍惚惚的走下楼梯,走到一半,她意外的发现席祥翌竟然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何时回来的?!婉华有些惊讶。
  原本,婉华想趁席祥翌尚未发现之际,溜回房间,省得自己心情更加恶劣。然而,当她眼角的余光不小心扫过席祥翌的脸时,她驻足了。
  席祥翌一脸倦容的躺在那儿,可能因过度的疲累,令他看起来有些苍老,不似往常那么神采奕奕。
  婉华感到一阵心痛,虽然她不愿承认自己此刻的感觉。
  罪有应得!婉华暗骂一声,狠下心上楼去。
  不到一会儿工夫,婉华又悄悄下楼了,手上还捧着一件凉被。
  她轻轻的走到席祥翌身边,小心的为他盖上凉被,心中自是五味杂陈,激荡不已。
  婉华讨厌自己的不争气,她应该彻彻底底的恨他的,但是,她知道自己心底还是渴求着他的爱;面对他疲倦的睡容,她究竟还是心生怜惜。
  唉!婉华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她实在无法否认,虽然她恨透了席祥翌,但是在她心底却一直有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不断的告诉她,其实席祥翌是爱她和培华的。婉华明白自己的矛盾,否则她大可带着培华和王姨搬出去。
  席祥翌虽不关心她们,却每月定期汇了一笔为数不小的钱到婉华帐户里,所以,在生活上和培华的医疗费上根本不成问题。她一直为自己找借口,迟迟不肯离开席家,除了她真的舍不得这个充满对母亲记忆的家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可以看见席祥翌,虽然她们父女向来形同陌路。
  婉华一直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所以,尽管每天应付张晓晶是那么令她心力俱疲,她还是肯咬紧牙关撑下去。她实在舍不得离开席家。
  她很清楚,一旦离开席家大门,她和席祥翌之间就真的再也没有一丝的连系了,除了定期的汇款外。
  我竟然对如此的男人,奢冀着他的父爱!婉华讥讽自己。
  正当她转身离去之际,席祥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婉华!”他的语气透着讶异与惊喜。
  “这是你为我盖上的?”席祥翌语气带着兴奋。
  婉华还是背对着席祥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谢谢你!我好感动!”席祥翌语气中充满诚挚。
  婉华按捺不住波涛汹涌的心,“是吗?我以为你的心早被野狗吃了呢!”婉华并不想如此口出恶言,她好想和席祥翌好好谈谈,说不定他们之间真有什么误会呢!她如此天真的希望,但是,偏偏一开口,尖酸刻薄的话就失控的一倾而出。
  这样一来,婉华更不敢转身面对席祥翌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席祥翌的声音夹杂着无奈与痛楚,“我希望你千万别去招惹晓晶……”
  “我招惹她?!”婉华受伤的嘶吼。
  “婉华……”
  “不要叫我!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婉华泪流满面的奔上二楼,躲回自己的房里。
  她好恨自己的窝囊,好怨自己的不争气。
  “你就和张晓晶那魔女一起下地狱去吧!”婉华恶狠狠的咒道。然而,这并没有令她较为舒畅,泪水氾滥的流在她的脸上。
  ***
  望着爱女含恨挥泪离去,席祥翌捧起那凉被,满脸颓丧的走回房里。他万般珍爱的将凉被抱在怀里,好似那凉被就是婉华的化身般。
  她误会了!他明白婉华一直误解他偏袒张晓晶,也难怪她会误解……唉!席祥翌慨叹一声。
  他真的不是在偏袒张晓晶,这么多年来,对于张晓晶的为人,他怎会不知道!他是在保护婉华和培华啊!可惜没有人了解他,没有人会相信他,他也从未表明过。
  三年前,培华误伤张晓晶的事,令席祥翌震惊不已。差一点,他的爱子就得因严重伤害罪,被送入感化院去。那时,为了阻止张晓晶对培华提起控诉,席祥翌只好对张晓晶所提的种种条件,百般容忍让步,甚至张晓晶还乘机挑拨他们两代间原本就脆弱的感情,他都只能视而不见。他宁愿让他的子女恨他,也不愿他们再受到伤害。他和张晓晶约法三章,只要她不对培华提出控诉,从此也不再加害他们姊弟俩,他便纵容她为所欲为。
  事到如今,他的目的达到了,张晓晶这三年来虽然总是张牙舞爪,但也确实没有对婉华姊弟做出什么重大的伤害,而控诉培华的事也不了了之。
  然而代价却是,婉华她们姊弟对他误会更深,更加恨他了。
  他不禁再度慨叹。
  所以,他绝不是偏袒张晓晶,而是怕婉华万一哪天真把张晓晶惹火了,那──遗憾的是,没有人了解他的用心良苦。
  他也想过和张晓晶离婚,但是,他实在做不到。他很清楚张晓晶的恶劣行径,更明白自己并不爱张晓晶,他实在没有任何理由要忍受张晓晶给席家带来的威胁和破坏。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和她离得一干二净,只是,她的长相实在和那个人太神似了,这也是他当初会不计代价,将张晓晶自红灯户娶进席家大门的唯一原因。
  她太酷似黎婉姿了,那个令他爱恋一生,却情深缘浅的爱人,黎婉姿。
  “你现在在哪里?日子过得可好?婉姿!”他痛苦的自问,前尘往事又一一涌上他心头……***
  婉华再度睁开眼睛已是次日中午了。早上兹倩来电,给了她一天休假。之后,婉华便一觉到中午了。可能昨晚哭得太过火了,婉华感到眼睛有些不适,她揉揉双眼,慵懒的下床,梳洗了一番后,眼睛总算舒服些了。
  她打起精神,走到培华的房间去。
  “姊!你今天不必上班吗?”培华一看到婉华,便喜出望外。
  “呃?!婉华,你……”王姨由于早上忙了些,没注意到婉华在家。
  “嗯,一早,兹倩姊打电话来,放我一天假,所以,我就乘机偷懒赖床,直到刚刚才起来!”
  “你这孩子……”王姨疼惜的咕哝着。
  “姊!那你今天是不是都要陪我!”培华更开心了。
  “婉华难得放一天假,应该出去走走散散心,去!”王姨说着说把婉华推出了培华的房间。
  婉华本想再折回去,但是,她今天实在心情欠佳,心想出去走走也好,于是便走回自己房里更衣。
  “王姨!你真坏!姊姊好不容易休假……”培华有些埋怨王姨。
  王姨假装没听见,在培华房间忙着做些例行事务。
  她实在反对婉华过度溺宠保护培华,培华虽然令人同情,但婉华就不可怜吗?对于这对姊弟,王姨一样心疼,所以,她不要婉华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扛,尤其是对培华。
  培华也不小了,总不能永远躲在象牙塔里,永远不肯面对现实吧!
  在王姨看来,培华除了心脏较为虚弱外,实在也没什么其他大毛病,何况培华的心脏病在药物的控制下,一直颇为稳定。倒是心理上的毛病较令人头痛。
  当年的误伤事件,至今已过了三年多,培华也已经二十岁了,应该要独立一些,不能老是依赖婉华才是。
  说什么被害恐惧症,王姨一点也不以为然,她反倒认为是婉华把培华宠坏了,默许他逃避现实,培华才会愈来愈变本加厉的。
  “王姨,我饿了!”
  “好!我马上替你送饭来!”
  说着说着,王姨感到好笑。还说婉华呢!自己还不是宠坏了培华!王姨不禁自嘲。
  ***
  逛了一个下午,婉华的心情总算好些了,她手捧着一大袋苹果,这可是培华最爱吃的水果哩!
  正当她回到大厦门口前,正打算进去,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婉华!”
  好熟悉的腔调!婉华下意识回过脸瞧瞧。
  黎烈文!
  婉华原本想拔腿就跑进去,但又怕他当场大闹,那可就糗大了。于是,她往大门西边的骑楼跑了过去。
  “婉华!”烈文果然追了过去。
  “婉华!”
  在离大门警卫室有段距离后,婉华总算停下来了。
  “婉华,你还在生我的气吗?”烈文发现自己竟然像个犯错的小学生,正忐忑不安的等待老师发威般,心跳个不停。
  “我本来早上由兹倩那里知道你今天休假,便想立刻赶过来的。但我想到兹倩说她打电话给你时,你还在睡,所以,我就想,难得的假期应该让你好好休息,所以,我现在才来向你道歉。”
  面对烈文如此恳切的态度,婉华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婉华……”
  “我不是要你别再出现在我的视线内了吗?”婉华按捺住心中正因烈文的乍现及言语,而激烈翻腾的情绪说道。
  “还好!这回你没得了健忘症!”他略过她语气恶劣的话语。
  “你……”她这下子真的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了。“你怎么像苍蝇一样烦人,怎么赶也赶不走呢?难不成你天生就是个无赖!”
  你快走吧!不要再逼我说出更多刺伤你,而违背我心意的话了!婉华的心正痛苦不堪的呐喊着。
  烈文定定的端详了婉华一番。
  “如果你这样损我,可以减轻你身上的重担的话,那你尽管骂吧!”
  烈文摆出一副殉教者的气势。
  “你调查过我!”她失声叫道。手上整袋苹果全掉到地上去了。
  烈文迅速的弯下腰身,将所有苹果如数的拾回袋中,交回婉华手里。
  “感谢你没趁我捡苹果时逃掉!”他一脸好似受到什么大恩大德似的。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心甘情愿的离开我?”她像斗败的狮子般垂头丧气。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出你的生命中的。我爱你,婉华!”他的示爱是这么的像青天霹雳。
  婉华好似活见鬼了般,本能的倒退了好几步,在差点儿跌倒之际,烈文一个箭步将她抱个满怀。
  “好险!如果你在我的视线内受伤的话,我会一生都恨我自己的。”他喘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她则像中了邪般,既不动也不说话。
  她需要时间思考我的爱。她并未立即逃离我怀中,证明她并不真是那么厌恶我的!他告诉自己。
  烈文柔情万缕的搂着婉华。
  婉华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烈文的胸膛是如此宽阔而结实,他的双臂是如此的强壮而有力,他的心跳声是如此的令婉华安心,他的拥抱是如此的温柔而热情,这一切都令婉华有着莫大的安全感,让她如此的眷恋不去。
  她多希望自己就这样永远的靠在他怀中,倾听他的浓情蜜语,感觉他坚强有力的心跳。
  他说他爱我的,不是吗?
  他爱我?!婉华凄然的一笑,勇敢的将自己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婉华,以往都是我不好,我竟然深深为你着迷而不自知,所以才会丧失理智的伤害你,请你给我补偿的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如果她的环境允许她有一丝的空间与时间,她会立刻跳进烈文的怀中,回应他的热情的。
  再如果他不是那么像席祥翌,她更会马上大声对他说“我也爱你”的。
  “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你穷蘑菇。”她冷冷的说道。
  “我是赖定你了,你怎么也赶不走我的。”他不因她的冷漠而泄气。
  “你既然调查过我,就该知道我有个先天性心脏病又患‘被害恐惧症’的弟弟,还有一个年纪不小老受人欺凌的王姨,他们都需要我的照顾,他们是我这一生永远的责任。我更有一个伪君子的‘好爸爸’,以及一个撒旦转生的继母要应付。”她想吓走他,但心底却在哭泣,要他别走。
  “我会陪你照顾培华,为他寻遍天下的名医;我更会对王姨像亲人般对待;我会找机会狠狠的揍席祥翌一顿,并揭开他的人皮面具;我更会为你将妖魔鬼怪全都打散消失。我一定会将你从地狱带到天堂去的,只要你愿意相信我的爱,给我伴在你身边的许可证。”他的声音是那么坚定宏亮,他的神情是那么笃定真诚,教人怎忍心拒绝?!
  婉华的心早就感动得涕泪俱下,答应他上百次上千遍了。
  她的魂魄更早已飞到他怀中,紧紧的和他依偎在一起了。
  可是她顽强的刻板印象却一直告诫着她,并有力的勒住她的咽喉,要她千万别被他的柔情蜜意所迷惑。
  “婉华!”
  “你太像我爸爸了,所以我是不可能相信你的,你死心吧!”
  婉华抱着一袋苹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逃离了现场,逃开了攫住她的情网。
  婉华好心碎好伤心,她的心不停的苛责着她的胆小,她的爱更不断的鄙视着她的懦弱。
  她悔恨交加的泪水更是不停的从充满痛楚悲伤的眼眸里滑落。
  她心底最真实的自我,一直对她哭着说:“我爱烈文!我要烈文!”
  ***
  烈文不知呆呆的站在原地多久,才又开始有了知觉。
  她拒绝我的原因竟是我像她爸爸?!天啊!
  这真的教满腔爱意的烈文啼笑皆非。
  这或许是现世报吧!既然未寻获真心爱恋的佳人,又为何要放纵自己大搞爱情游戏呢?
  这叫自食恶果!他深深自责。
  “我不会轻易死心的,你的心我要定了,快点觉悟吧!我的婉华!”烈文骤下誓言,坚定不移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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