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天晚上,五六人在林燕妮家里闲谈,谈到了芭蕾舞,林燕妮到睡房去找了一双旧的芭蕾舞鞋出来。鞋子好久没穿人但仍留存着往日的爱娇与俏丽,她馒馒穿到脚上,慢慢绑上带子(Degas粉笔画中的神姿吗?),微笑着踞起了足尖,on point摆了半个Aiabesque。她眼神有点茫然,记起了当年小姑娘时代的风光吗? 我想小姑娘林燕妮没有大姑娘林燕妮好看。她现在的好看之中混合了许许多多知识、眼界,从书中和音乐中得来的气质,纽约、巴黎、罗马等等大都市氛围的浸润,微微成熟的芳香,法国叫做chic et elegante的。 这些气质,飘在她的散文里,在她粉红色的枕头边,纯白色的沙发旁,紫色而洒满了香水的信笺之中,浮在她chinchilla毛皮的地毯上。枕头、沙发、信笺都是真的,那奢华得不成体统的地毯,只是她的想像。她的小说也是那样的——精致,雅洁,有时奢华得有点“暴殄天物”(像《人家的男朋友》中那个东尼所说的)。 任何文章都是文如其人。林燕妮的小说是用香水写的,是用香水印的,读者应当在书中闻到香气。虽然,油墨中并没有真的香水,但你读着的时候,不是闻到了成熟的小姐们的华贵香水吗? 她的小说别有一种风情,用小说的形式来欢笑和叹息,但更多的是一些无可奈何的惆怅,许多排遣不了的愁闷,她把女性的心理细细雕琢、细细描绘,她所写的都是大都市中成熟的美丽而有钱的女性。她们的烦恼和愁苦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往往是她们自己的任性和高傲所造成的,然而这毕竟是真实的哀伤。很少会有人把大都市中这些有钱小姐的烦恼写得这样真实。拭在瑞士真丝手帕上的眼泪,也是痛苦的眼泪。 李清照,朱淑真,以及中国古代许许多多闺秀作家留下来的诗篇,有些真的十分深刻,十分动人,只是内容太千篇一律了,始终是“闺怨”。现在女作家写小说,题材就可变幻万千,人物可以有多种多样的个性。林燕妮的小说都是“爱情小说”,但因为角色的身份个性不同,就可以有许多不同的爱的方式,但整个说来,仍是一个主题的变奏。这主题是:“女性因得不到理想的爱情而烦恼”,理想太美丽,而人世太平庸。文学创作的推动力之一,是头脑中美丽的想像在浊世中无法实现。在男人,有宗教性的,政治性的,军事性的,社会性的,对于女作家,不论古今中外,惟一的主题始终是爱情。 林燕妮笔下许多女主角都很可爱。《盟》中的女鬼、《十小时》中的海伦、《痴悼》中的在水上放烛盏的女郎,我尤其喜欢。她笔下那些男人,相形之下就差得远了,甚至《短短的梦》中那亿万富豪杜先生,也实在不值得女主角为他做梦,不过她的未婚夫更加糟糕。而人总是要做梦的,那就没有法子了。世上男子皆如是,可爱的小姐们,怎么能不烦恼呢?读林燕妮的小说,使男子们不觉都有贾宝玉式的自卑,天下男人都是泥做的,女子都是水做的。不过林燕妮写得很真实,在爱情上,天下男子的确似乎都是泥做的。(她以后再写小说,把天下男子这些泥娃娃们,用彩笔涂上一些好看的色彩吧,否则,小说中那些美丽的小姐们仍会继续烦恼,而读者们将为这些美丽的小姐心疼。) 说她写得很真实,因为在她笔下,在尖端的工商业大都市中,男男女女在爱情上也摆脱不了工商界的价值观念。那些“嫁不掉的美女”所以嫁不掉,不是因为她们的条件不够好,而是条件太好了,男人们娶不起,好比三颗一百克拉大钻石,在玻璃柜里散发璀璨华美的光芒,普通人连多看一眼也不敢,更不用说去问问价钱了。小说中许多美女的惆怅,都是因男女间的条件配不拢而产生,这是现代化的的“门当户对”,很不罗曼蒂克,但很真。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