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鱼花鸟


  有时很想念种花养鱼这些闲情逸趣,小时种风仙花,种得又喜又愁。喜的是凤仙花长得快、开花快、结子多,愁的是种子太多,一掉在地上又长出一大堆凤仙花,繁殖之快,令我应接不暇,心里老想:“结少些子便好了。不要逢种必生就好了,矜贵点。”可是,凤仙花总是愈来愈多,因为它不香又不漂亮,再加上不要脸地疯狂繁殖,我对它便开始厌烦了,结果有一天耐不住了,把花全部拔掉。
  人就是有这个劣根性,不用自己细心服侍、不辛苦得来的东西,便完全不放在眼内。现在想起来,还得向凤仙花致歉,那时我不懂得欣赏它那健康快乐的生长方式。
  鱼儿我倒是宝贝一点,每尾死了都有个墓,我把鱼儿葬在花盆,用冰棒木条做墓碑。当我只拥有个小缸和几尾小金鱼的时候,每尾鱼都是我的心肝,都有名字的,所以它们的“墓碑”上不是“爱鱼之墓”那么简单,而是“爱鱼小云之墓”之类。我的鱼只有名字没有姓。跟我姓林,有点诙谐;姓别的姓,又没理由,所以干脆有名无姓了。后来家里弄了几个大鱼缸,养了一大堆热带鱼,我不能再万千宠爱在几身了,只宠几条最有性格最顽皮的。其中有条四五英寸长的叫“万龙”,整缸最“巨型”的是它,最不生性的又是它,常常跳出缸摔在地上,好几个早上起来,发觉它瘫在地板上奄奄一息干瞪眼,害得我忙把它放在水杓中,拿根饮筒吹半天气,才把它救活过来。救得多我便烦了,心里老希望它有一回终于摔死了救不活,可是那天杀的家伙却逢救必活,以后我看见它挺在地上便头痛。它后来是怎么死的我忘了,总之不是跳出缸外摔死的。
  小弟却是摔死鸟儿。笼中鸟原来是不会飞的,母亲买了鸟儿来养,小弟却不知是手多还是好心,偷偷开了乌笼把鸟儿掷出街外,那些鸟拍了几下翅膀,却扑地直摔街中,我们跑下去救,没摔死的已吓得浑身抖颤,笼中鸟真不争气。想起……
  翻到妹妹逝世前最后一位男朋友寄来的圣诞卡,去年,他在卡上写着:经过整整的一年,心情才能平复。今年,卡上什么也没有写。妹妹去世两年多了,为什么我和她的男朋友都互寄圣诞卡?也许,那只是因为妹妹,那是我惟一的寄卡理由,那是,我们对无法舍得的人的一种联系、一种聊以自慰。
  圣诞日,关在厨房里烧了个圣诞卡给妹妹,告诉她姐姐永远疼她。其实,那何须我说?她一定知道的。然而,我又是那么地担心她生气,怪我今年不告诉她。妹妹是很要人疼的。
  弟弟在医院里陪她,默默地写了“笛子姑娘”,没有告诉我,没有说过…句话。有一回看见叶振棠在台上唱,烟雾中有个缥缈的少女,她在歌者背后出现,又在歌者背后消失,后来妈妈说,那是弟弟为妹妹写的。我明白,弟弟能有什么话对我说得出口呢?大家都不想撩起心中的泪。弟弟行二,妹妹行三,她一向最敬爱这位哥哥,对我,她不算听话,她只爱向我撒娇。我和妹妹根本是两类人,我骂她,她谈不上怕,哥哥骂她,她可马上驯了。“笛子姑娘”,哥哥的心,交缠成永恒的遗憾。
  以前,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每逢坐在一起说话儿,旁人通常都不晓得我们在说什么,别人听上去语无伦次,我们却叽叽呱呱、嘻嘻哈哈的,大家都很明白大家在说什么,这种情景不复再了,一来是妹妹已经不在,二来是两个弟弟都已成家,人总是要长大的,各有各的工作和感情上的压力,倒像是生疏了。是的,人总是要长大的,也总是要分离的。看见妹妹从前的男朋友们一个一个的成家,为夫为父,想起他们少小时拉着手儿,一会儿扭股糖儿地粘作一团,一会儿吵得天翻地覆,实在感慨万千。
  每在街上偶遇妹妹旧时的男朋友,我总奇怪地有种欣慰的感觉,因为从他们身上,我仿佛重睹妹妹的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十六岁……也许我是神经过敏了,但是我已经没有妹妹了,碰见他们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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