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


  如果我自己建造一间房屋,我一定要造一间密室,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进去,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这间密室的存在。单是关上门是不够的,我需要一个没有人知道我存在的地方。人当然需要其他的人,有些人一分钟也不可以离开别人,但是有一些人,如我这类,却需要很多独自一个人的时间。人家说在热恋中的人一秒钟也不可以分开,我却从来没有这个感觉。一个人,无论他是谁,无论我爱他到什么程度,如果要我连续二十四小时和他相对,我已经觉得太多了。无穷无尽的孤独诚然可怖,但是中间孤独一阵,却是很写意的事。
  从前在一位美国老太太家中住,她让我住在二楼的一间房,但是我心常向往的,却是她那个常常锁着的地窖。那个地窖又大又高,下面放了一张阔大的旧床和一张卷起的床褥,静静的,我很喜欢。
  后来我也曾会独自租过一间小屋住,那间小木屋四周被一个树木乱生的花园围着,我一向喜欢未经修葺的树木,最讨厌那些日本式剪得齐齐整整,树不像树,石不像石的花园。那间小屋被围在乱树之内,在街上根本看不见里面有屋,我十分惬意。那时不知天高地厚,连大门也不锁,父母收到我的信说我一个人住在那样的地方,还要不锁门吓得半死。事实上我也并非胆大包天,我搬进去的第一晚,朋友们故意大谈吸血僵尸,骇得我哭了一场,但是我实在喜欢那间屋,捱了几天惊怕,住下去也没有什么了。
  现在看见有些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什么地方也得拉着妈妈才敢去,我觉得太不该了,我自己十多岁便一个人在外国住,做父母的其实不用太担心,人基本上是动物,动物天生有适应环境的本能,太多的保护,反而令这些本能消失了。
  我希望有一个很大的花园,春天我知道哪一棵植物会先开花,秋天我知道哪一块叶会先落,我把花和叶带回我的密室中,只有我知道,花和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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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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