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是听到了最恶毒的诅咒,所有人都吓白了脸,许多围观的人纷纷走避,没有走避的也退了好几步。带着小孩的母亲则是用手捂住孩子的眼,匆忙抱着孩子离开。人群里弥漫着恐惧的沉默,每一双眸子里都是惧怕,以及浓浓的好奇。
  魔堡是京城人士最爱谈论的地方,传说那是一处秽乱淫邪之地,居住在那里面的人们没有半分廉耻。他们自成一城,主人是富可敌国的商贾巨擘,还深得当今皇上的关爱,连续十多年,汴河的整治全都交给了魔堡负责。
  喜儿听过许多关于魔堡的传说,但是怎么也没办法将那些可怕的传闻,与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美妇人联想在一起。
  高大的中年男人蹙眉。“芙蓉,不要信口开河。”声调和缓,似乎包含着无限宠溺。
  云鬓花颜的美妇人淡淡一笑,转头看着丈夫。“我不是信口开河,没有人是生来被糟蹋的命。另外,如果要我们儿子娶王家的小姐,倒不如要他娶了这个小丫头。”她仔细的端详着吓得呆愣的莫喜儿,未了满意的笑道:“姑娘,来做我的媳妇可好?”
  当魔堡之人的媳妇儿?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喜儿不假思索的摇头。从小就听闻魔堡的可怕,说书先生把那里面的淫邪说得活灵活现,说魔堡里的人不顾伦常、有违道德纲纪。
  “不,我不进魔堡。”她连连摇头。
  美妇人又是一笑。“你先别急着摇头,可要仔细想想,若是不当我的媳妇儿,就要被卖进旖月楼。”
  喜儿霎时停止了摇头的举动,俏脸变得更加苍白。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进魔堡去,或许还有一条生路,而进了旖月楼,她的一生就真的毁了。不论魔堡被人传说得有多可怕,这个美妇人毕竟是在她危难时,唯一肯伸出援手的陌生人。
  “芙蓉,你这只是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中年男人不悦的说。
  美妇人像是打定了主意,从云鬓间拿下一支钿翠牡丹钗,替莫喜儿取下发间的木簪子,换上华贵的钿翠牡丹钗。“不论你怎么说,我相中的是这位姑娘。挑个好日子,派人以花轿迎她进堡。”轻拍几下莫喜儿的手,她和蔼的询问,“你叫什么名字?会写吗?要是会的话,就写在小纸片上交给我,我好回去请人写定帖。”赠头钗,写定帖,这门亲事几乎就算是说成了。
  “我叫莫喜儿。”她吞吞吐吐的回答,轻提起破旧的棉布裙。“但是,夫人,我没有缠足,不合礼俗规矩,不配当媳妇儿;另外,这么当街议论婚事也是不合纲纪的。夫人买下我,收我做丫头就行了。”她嗫嚅的说道,虽然是贫苦人家出身,礼教却也早早就根植于血肉中。
  美妇人的笑容清浅,如玉一般的容貌上有着温柔的平静。“喜儿,魔堡的人不理会所谓的规矩。这世间没有什么是配与不配,我们不将人当货物买卖,所以不买丫鬟的。”转过身去,她在丈夫的搀扶下上了软轿,对于旁人的指指点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中年男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也翻身上了软轿。车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皮袋子,交到王拓手里,倒出一看竟是白花花的银子。这包银千少说也有五十两,表面上说是给喜儿办嫁妆,实际上却是给她救命,让葛府收了钱后不会再将她送进旖月楼。
  喜儿摸着手腕间的伤痕,还有些恍惚。那美妇人是她的救命恩人,看模样像是魔堡里很有地位的人,出门还有华丽的软轿代步,一出手就是不凡的,不提那包银子,光是送给她的这支钿翠牡丹钗恐怕就是不得了的珍宝。
  “走了,回去跟老爷秉告去。”王拓半晌后才开口。
  “王大哥,我不用进旖月楼了吧?”她小心翼翼的问,虽然有些惊慌,但也庆幸能够逃过一劫。
  一脸世故的摊贩严肃的摇摇头。“放心吧,小丫头,魔堡定下的人,是没人敢动的。你家老爷现在就算跟老天借胆,也不敢把你送进妓院勾栏里。”
  魔堡的声名远播,而众人们从来只能猜测着、议论着,遥望着京城之外那座暗灰色的堡垒。
  细微的谈论声充斥在热闹的巷弄中,许多人还不太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那谈论的声音像是水面上的涟漪,逐渐的扩张,在京城里形成了小小的震动。
         ※        ※         ※
  魔堡的势力深入京城各处,虽然被卫道人士视为异端,但是在金钱的诱惑下,还是有不少权贵迫不及待与魔堡攀交情。魔堡的权势与人脉惊人,相较之下,葛府是微不足道的。
  喜儿被带回葛府,葛老爷一听到是魔堡要买下她,松弛的胖睑马上变得苍白。
  有丫鬟被买进魔堡,这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但是就算是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他还是没有胆量与魔堡为敌。
  给了喜儿十两,算是给她的嫁妆,当几天后简单的软轿停在门口,魔堡前来要人时,她就被从侧门给送了出去,不像是在嫁媳妇,倒像是在卖婢女。
  娘还是哭个不停,喜儿将银子全留给了家里,穿着娘好不容易张罗来的陈旧红绸衫,含着泪坐上软轿。扩在怀里的包袱中只有几件简单的换洗衣裳,寒酸的模样让路人侧目。
  这些天她总是在想,那位拿头钗给她的美妇人应该也不是真要收她做媳妇儿,可能只是看不过她将被卖进妓院的悲惨模样,所以心生怜悯的打圆场,说要娶她进门。
  喜儿心里没有半点奢望,猜想进了魔堡,应该只是做那位夫人的婢女。当简单的软轿——非迎娶媳妇儿的华丽花轿——前来迎接她时,她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不论如何,那位夫人肯出手相救,她就已经感激涕零了,就算是要她一辈子做婢女都行。
  只是,她对魔堡还心存一丝的恐惧。
  那是一个秽乱淫邪的地方,里面的人应该都是可怕的,怎么在她最危急,而众人都袖手旁观时,只有魔堡里的人愿意伸出援手?
  软轿沿着汴河往前去,远远的就看到那座庞大的暗灰色堡垒。虽然比不上汴京的富丽堂皇,但是魔堡看来更加沉稳,给众人无形的压迫感,在辽阔的大地上,坚毅的耸立着。
  喜儿掀开软轿上的绸子,忐忑的看着魔堡外都暗灰色的城墙,双手紧握着唯一的包袱,猜想迎接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未来。
  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心中有某个记忆被触动。她还来不及转过头去,原本在后方的一人一骑已如闪电划过身旁,险险的停驻在软轿之前,拦住轿子的去路。
  心像是被不知名的绳索系得牢牢的,一时之间几乎要难以呼吸,她屏住气息,瞪大眸子看着,等到看清对方的面目时,绷紧的身子因为失望而软弱。握住绸子的手紧张得冒汗,只能愣愣的看着对方。
  那是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却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容。身段修长的白衣青年骑坐在高大的白马之上,双手轻握着缰绳,深邃的丹凤眼笔直的看着莫喜儿,一身的白衣让他看来俊逸非凡。
  那双深邃的丹凤眼儿明亮而灿烂,像是能看穿一切,在那双眼之前,任何人与事都无法遁形,甚至是内心最私密的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白衣青年开口问道,感兴趣的看着莫喜儿,目光接触到软轿边缘的飞鹰刺绣,那双丹凤眼略微一瞇。
  “是总管下命要我们去接这位姑娘进堡的。”轿夫恭敬的回答,其实对于莫喜儿的来历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总管给了一片魔堡绣旗,就代表了是主人下的命令。
  白衣青年淡淡一笑,喜儿几乎看得痴了,那笑容美得出奇。她不禁思索着,怀疑曾在不久前见过同样美丽的微笑。
  “姑娘,你是什么来历?”白衣青年随口问道,策马靠近软轿。
  “我是个丫鬟,魔堡里一位夫人买下了我。”她急急的脱口而出。
  “丫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娇贵的丫鬟,竟是用软轿抬进堡里去的。另外,你大概弄错了,魔堡的人是不可能会将人当货物来买卖的。”再一扯缰绳,马匹靠得更近了,白衣青年仔细的打量她,目光接触到她没有缠足的脚时,露出谜一般的微笑。
  正忙着在包袱里翻找的喜儿,并没有注意到那抹微笑,与金明池旁的黑衣男人有多么神似。她慌乱的在包袱里找出那支钿翠牡丹钗,小心的捧到白衣青年眼前。
  “的确是你们堡里的一位夫人买下我的,她还给了我这么一把钗子。”她急促的解释。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白衣青年的身分,但是看轿夫们恭敬的模样,喜儿猜测白衣青年的身分非比寻常。她手忙脚乱的下了软轿,笨拙的福了一福,紧张的低垂着头,盯着脚上的破棉鞋。
  “公子,请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去,葛府已经容不下我了,再被送回去,老爷绝对会把我转卖进旖月楼。”她紧抱着怀里的包袱,无助的发抖着。
  一名轿夫听见莫喜儿的称谓,正想开口纠正她,却被白衣青年挥手制止。骏马上的白衣青年接过那支钿翠牡丹钗,澄澈的丹凤眼里略过些许笑意,缓慢的摩弄钗子半晌,笑意漾得更深。
  “把她送进堡里去,跟其它人说我收地做丫鬟。也跟总管说一声,不要派太重的事给她,小心的给我关照着。”白衣青年将钗子放进衣袖里,略显轻薄的抬起喜儿的下颚。喜儿吓得退后数步,却惹得白衣青年大笑数声。“另外,不准向任何人提起这把钗子的事情,而你只要跟其它人说是我让你入堡的,知道吗?”
  喜儿愣愣的点头,鼻端似乎闻到一股好闻的气味,类似姑娘家用的水粉味儿。
  淡淡的香气,与眼前这面如冠玉的白衣青年竟然意外的协调,喜儿忍不住摸摸被触碰过的下颚,有些疑惑的想着,这个白衣青年的指尖竟然比她还要细致柔软。
  白衣青年扯下腰间随身绸布,递给了喜儿,那是绣着展翅黑鹰的白绸子。“把这块绸子绑在腰上,所有人就会知道你是我的人。”他吩咐着,嘴角仍旧带着那抹笑容。
  一扯缰绳,神骏的白马四蹄齐飞,往魔堡的方向奔驰而去。
  喜儿手里握着那块白绸子,脑海中闪过某个画面。在不久之前,她也曾经遇过这么一个风驰电掣的男人,匆匆的来去,却留下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让她差点丢了性命。
  坐回软轿中,她不知怎么的想起那个黑衣男人的笑容。手中的黑鹰白绸看来如此精致美丽,她怎么舍得系在腰间上?她将黑鹰白绸收进包袱里,动作是僵硬的。
  回忆淹没了她,想起那个几乎要毁掉她一生的男人,除了埋怨,似乎有更深刻而难解的情结深埋在心中。
  “他毁了我的一生,是要负责的啊!”她喃喃的低语着,却又忍不住要骂自己笨。
  天下之大,她上哪里去找那个黑衣男人来负责?更何况她即将进入魔堡,迎接她的将是未知的命运,她哪还有心思去多想什么。
  深吸一口气,她紧抱着怀里的包袱,忐忑不安的看着愈来愈接近的魔堡。
  出人意料之外的,在那高耸的暗灰色城墙之后,是一个外人难以想象的安和乐利景象。
  打开那扇庞大沉重的石门,首先进人眼帘的是宽阔的街道,两旁是简单而坚固的房屋,女人们在纺织,许多的小孩在路边玩着球,好奇的追着软轿跑。与京城不同的,是这里的人们脸上都带着友善的微笑。
  软轿停在一栋巍峨的楼房之前,喜儿在轿夫的带领之下,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经过好几处迷宫般的回廊后,终于来到偏厅。
  偏厅里许多奴仆打扮的男女在走动着,忙得不可开交,搬着众多贵重的家具,正在布置偏厅。
  “丫头,不要在这里挡路。”捧著名册正在点东西的妇人说道,微胖的身躯将瘦小的喜儿挤了开来。
  她颠跛几下,几乎耍摔跌在地上,慌乱的喃喃道歉。
  一名打扮得清丽的小女孩手中捧着食盒,甩着小辫子跑了进来,用童稚的声音喊着:“周大娘,午膳做好了,厨房要你派个人端去给少爷。”
  周大娘蹙着眉,翻翻名册。“这里没有人手,你端去就行了。”因为主人与主母不在,而有贵客临时到访,她正忙得焦头烂额。
  客人是与魔堡长年有生意来往的镇江府王家,但是主人似乎不是很在乎,紧张的像是只有他们这些底下人。主人与主母本来就对世俗礼仪不是很在意,明知王家要远从千里之外而来,仍旧出堡去采买丝绸锦缎,没有留在魔堡内迎接。
  王家也算是名门,这些年来努力与魔堡攀交情。那个精打细算的王富商更是早早就把如花似玉的女儿送进魔堡,打算跟魔堡攀上亲戚。
  想到王洁月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当家主母,周大娘就忍不住打哆嗦。王洁月美则美矣,但是总让人感觉不舒服。
  小女孩把头摇得像是波浪鼓。“不要、不要,少爷房里有坏人。”她大声的喊道,把食盒一放就溜得不见人影。
  “小蹄子,溜得那么快。”周大娘骂道,又撞着了杵在一旁的喜儿。“丫头,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老是在挡路?”微胖的脸皱得像是包子。
  喜儿转头寻找带路的轿夫,但轿夫们早被总管抓去搬运仓库里的翠玉屏风。她深吸一口气,挤出紧张的微笑,双手捏紧手中的小包袱。
  “我是新来的丫鬟。”她想起白衣青年给的黑鹰白绸,把小包袱放在桌上,急急想要拿出白绸。
  “叫什么名字了”
  “喜儿。莫喜儿。”她恭敬的回答。
  周大娘双眼发亮,像是看到救星。“今早就听总管吩咐要从堡里挑些丫鬟过来,没想到我还没去办。总管就已经叫人进府来了。这正好,我这儿正缺人手呢!”她伸手拿过喜儿的包袱,把食盒塞进喜儿的手里。“不要整理包袱了,你先把午膳端去给少爷,要是误了时辰,饿着了少爷可不好。至于包袱,我会帮你放在丫鬟们住的房间里。”这丫鬟眉清目秀,怎么看怎么顺眼。
  喜儿点点头,手脚俐落的捧起食盒就往门外走,走投两步才想起什么,有些羞报的回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大娘,我不知道少爷住哪儿。”
  “穿过花园,还有两座回廊,少爷住在回廊之后的“落云居”。这屋子大,小心别迷了路。还有记得手脚快些,少爷的脾气可不好。”周大娘叮嘱着,把包袱随意一放,又忙起布置偏厅的事宜。
  喜儿捧着沉重的食盒,照着周大娘所说的路线往府内走去,一路上对精致而巍峨的建筑赞叹不已。从小她就时常到城内的葛府打杂跑腿,总以为葛家已经是人间难得的富贵了,但是与此处一比较,葛府反而显得小家子气。这儿的一处院落大概就有葛府的一半大,整座府院的气势更不是一般富贵人家所能相比的。
  食盒捧在手中颇为沉重,阵阵的香味让喜儿想起她早上只吃了一碗清粥。现在时辰接近午时,她老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来魔堡的路上,心中的忐忑让她忘了饥饿。一旦进入魔堡,发现当地居民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又顺利的开始干活儿,她不由自主的放松心情,觉得饥肠辘辘。
  这么善良的人们,以及淳善的地方,为什么会被外界传说得如此可怕?疑惑不停的在心中盘桓难去,她好奇的四处张望。
  喜儿捧着食盒走上回廊,远远的就看见气势磅磁的落云居。
  少爷会是怎么样的人了她猜测着,突然想到进堡之前拦轿的白衣青年。看那人的气度打扮,会不会就是周大娘口中的少爷?但是大娘说少爷脾气不好啊,那白衣青年却又是笑容可掬,十分的友善。
  她有些懊恼的略停下脚步,摸摸腰间,想起自己把那块黑鹰白绸放在包袱里,忘了照吩咐系在腰间。那白绸上还有着白衣青年的淡淡香气,缥缈的香气,难以掌握,像是一个没有说破的事实。
  走到落云居之前,喜儿略略整理仪容,轻敲木雕门扉。“少爷,我是新来的莫喜儿,给您送午膳来了。”简单告知后,她推门而入。
  黑檀木的家具,实用价值多于装饰,暗示主人务实的性格。房内采光良好,宽敞而明亮,花厅里只有简单的摆设,而墙上挂的不是字画,而是众多名家的兵器。
  一名蓝衣美女坐在椅上,灿烂如星的美目斜睨了喜儿一眼。
  喜儿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半晌后才吞吞吐吐的问:“这里不是少爷的屋子吗?”
  王洁月微瞇起眼,甜润润的嗓音却语气不善。“你是在暗示我不该待在这里?”
  从没在魔堡内看过这个丫鬟,她的眼光往下移,看到那双没有缠过的天足后,红唇扭曲的一笑。
  喜儿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对方笑容里的侮辱。她自卫的退了几步,却不小心撞着了身后的人,她吓了一跳,没有注意到身后何时多了个人。那人恍如鬼魅,脚步没有半点声息,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背后。
  “殒星。”王洁月甜甜的唤着,原本讽刺的笑容变得柔情似水。
  那轻轻的一撞,让喜儿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粉脸忍不住红了红。“少爷,大娘吩咐我端午膳来。”
  她喃喃说着,目光看着脚尖,不敢与对方接触。即使低垂着头,却还是能够感受到锐利的目光闪烁着,她的心儿怦怦跳,直觉的知道这不是那位白衣青年,眼前这个男人比白衣青年高大许多。
  “放在案桌上就行了。”低沉的男声回答,目光追随着始终低着头的喜儿,锐利的鹰眼略微瞇起,像是想证实什么。
  喜儿的手发抖着,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食物摆在案桌上。食盒里有两副碗筷,她偷偷看了一眼蓝衣美女,在接触到不甚友善的眼光后,匆匆避了开来。这蓝衣美女是谁?会是少爷的妻子吗?不然怎么会待在少爷的房间里?
  “抬起头来。”那低沉的男声说道,语气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
  喜儿愣了愣,这才发现从进门开始,她就一直垂着头。她听话的抬起头来,看向声音的来源,却在与那双黑眸接触的瞬间,手中的小碟子因为震惊而松落。
  匡地一声,白瓷小碟在地上砸得粉碎。
  “是你!”喜儿指控的喊着。
  她吃惊的看着眼前的黑衣男人,激烈的情绪在胸口翻腾,就像是即将决堤的洪水,在一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她全身发抖的看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对她的作弄。
  “你怎么会在这里?”喜儿咬咬唇,用微小的疼痛证明此刻不是在作梦。她胸臆间翻腾着愤怒,还有某种很微妙的情绪……
  “大脚姑娘,这句话该是我问的吧?这里是我的居所。”殒星的目光细细的打量她,敏锐的发现她消瘦许多,原本就瘦削的身子看来更显得单薄。
  喜儿更用力的咬着唇,他的话证实了她最恐惧的臆测。
  魔堡里的少爷,竟然就是金明池畔的那个黑衣男人,虽然事隔数月,但她还是轻易的就认出他。他的一眉一目,还有邪气的冷笑,都在她的记忆里烙印得太深刻。
  内心里将他的容貌温习过数遍,她不停的告诉自己,牢记他面貌的原因,是为了找到他后,要狠狠的报仇。
  然而,现在可好了,毁了她下半生的男人竟然就是她的主子,别说要报仇了,她还可能会被这个男人呼来喝去一辈子。
  殒星缓慢的走回酸枝木椅旁,好整以暇的坐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第一眼就认出她了,只是不太能够确定眼前的她是不是他的幻想。从金明池畔后,他不时会想起她,那气得脸颊粉红、眼眸闪亮的模样,猜测地回去后会遭到什么待遇。
  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魔堡之内看见她的身影,在她捧着食盒进落云届时,他诧异的在一旁观察着,目光游走到她的脚上,看见了那双破旧的棉布鞋后,才能够确定她的身分。
  “我是新来的丫鬟。”喜儿咬牙切齿的回答,今天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了。
  “什么时候进府的?谁让你来落云居的?”低沉的嗓音发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刚刚进府,周大娘要我送午膳过来。”她强压着怒气,佯装乖顺的回答。
  喜儿默默的收抬满地摔碎的白瓷,其实她好想大声的对他吼,是因为他的冒失,才让她失手毁了那幅“长恨歌”;更是因为他的不负责任,丢下一把弯刀就不见人影,老爷才会把罪全怪在她身上。
  但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他以后就是她的主子,奴才有什么资格向主子兴师问罪了她不停的忍耐,却也怀疑自己能够忍耐多久。
  王洁月蹙着修整得弯而细的柳眉,不悦的看着眼前两人。她不喜欢这个丫鬟,更不喜欢她跟卫殒星之间的对话,那些谈话代表着他们是旧识,而一向冷漠的卫殒星竟会对她流露出某种程度的关怀。
  “摆好午膳就出去了,不是听说我爹爹要来,所以偏厅里忙得很吗?别在这里泥水摸鱼,赶快出去帮忙。”王洁月命令道,语气不善。
  她住在魔堡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打定主意要嫁给卫殒星,成为魔堡的下一任女主人。但是卫殒星对她始终是可有可无的态度,虽然容许她时常赖在落云居,但是偶尔流露出来的冷酷眼神,还是会让她恐惧。
  手中的小丝绢握得死紧,王洁月看着莫喜儿,心中冉冉浮现敌意。
  麾堡女主人是一个令人垂涎的位置,而卫殒星则是一项附加的惊喜。他虽然冷漠而难以亲近,但是那俊朗的五官,以及高大的身形,都比她所熟悉的江南男人好太多。
  然而,处心积虑了半年多,没有半点成效。当王洁月发觉了卫殒星看向莫喜儿的眼神,她感到某种程度的惊慌。就算是个丫鬟都不行,任何人都不能来分散卫殒星的注意力。她不允许!
  喜儿笨拙的福了一福,把食盒留在桌上,很快的走出落云居。再待得久一些,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扑过去找卫殒星报仇。
  这是个什么样的巧合?毁掉她下半生的男人,竟就是她此后的主人。冥冥之中是否有某种机缘巧合,将她带进了这个神秘的魔堡?
  在走出落云居时,她没有发现身后有一双锐利的黑眸始终盯着她,直到她娇小的身影愈走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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