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圆。
  深夜十一点,经过两个小时的折腾,终于顺利让繁红入睡,王鑫撑起疲倦的身子,踱出二A公寓,寻求些许人气的滋润。
  倒也不是他排斥繁红的月圆症候群啦!毕竟银盘圆满时分,她异样的热情让他白占现成的便宜,求之不得也。只是,繁红的体质如果会遗传怎么办?他不免要考虑下一代的问题。她的异症发作,还有他可以协助“解决”,将来倘若女儿也袭承了母亲的异症,岂不便宜了那些毛头小子、狂蜂浪蝶?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而且,月月瞧著繁红深受其扰,他也于心不忍。唉!
  “小子!”风师叔正好从对门走出来,差点被他的熊猫眼吓得跌倒。“你一副精虚肾亏的模样,一定是风流帐欠太多了。”
  “谢啦!”他翻个白眼,举步往沈楚天的家门爬上去。
  “来,我这里有道安神醒脑符,既然咱们有缘,免费送给你吧!”风师叔尾随其后,好心地掏出一纸朱砂符。
  老师公的善意听起来很有几分卖狗皮膏药的味道。
  “谢谢。”他顺手接下,为日后的敦亲睦邻做准备。
  “繁红姊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路走在他前头,满脸沉思。
  “我也这么觉得。”他疲惫地表示赞同。
  不过,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喝!”王鑫紧急煞车,害身后的风师叔一鼻子撞上他脊骨。“小路,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两分钟前,他的正前方明明没人!
  “刚刚。”小路回瞄他的眼神传送著“你目睛脱窗啦?”的讯息。
  他真的没看到啊!王鑫开始怀疑自己神智不清了。
  “其实,繁红的老毛病有药可医。”风师叔不理他们的瞎缠,继续讨论原先的主题。
  “真的?”承治推开三A的实验室,加入游行队伍,他的新婚娇妻孟祥琴睡著了,暂时缺席。
  “没错。”风师叔得意洋洋地掏出一本小册子。“我从祖师爷的遗稿中找到一帖药方,前人的智慧结晶果然让后人享用不尽。”
  “我看看。”王鑫哪里理睬老师公的感叹,夹手抢过来打算一看究竟。
  “喂喂喂!”风师叔连忙夺回镇家之宝。“这本秘岌起码经历过一百年,稍稍用点上都不成,而且是我祖师爷爷的手迹,你给我小心一点。”
  “风师叔,治疗繁红究竟需要哪几味药材,你倒是说呀!”沈楚天不甘寂寞,从五楼的梯道间往下喊。
  人越来越多了。
  “进来再谈,消夜煮好了。”曾春衫从房东家现身。
  王鑫寻思著,如果小路走在他前头,而曾春衫待在五楼,那么刚才风师叔在母子俩公寓和谁闲磕牙?
  算了,他也该习惯吴氏公寓了,二十年后说不定还可以上本书,题名就叫《二十年目睹之怪现象》。
  大夥儿齐齐聚集五B客厅,手上捧著曾春衫慢火炖了两天的肉骨粥,静聆风师叔示下。
  “嗯,好吃。”老师公唏哩呼噜地喝完两碗肉骨粥,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瓢。
  “风师叔,你别卖关子嘛!”语凝脾气急、性子躁,差点按捺不住。
  “小子,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风师叔摆出老气横秋的架子。“咱们繁红确定会被你迎入王家大门吗?”
  “我还能让她去害其他人吗?”王鑫哀怨地反问。
  沈楚天拍拍他肩膀,两人同病相怜。
  “你也曾经提过,繁红出事的时候,你都会产生连带感应,没错吧?”风师叔掏出发黄的册子,翻到特定的页数便停住。
  王鑫犹豫地瞥向承治,不知是否该冒犯科学家的求真精神。
  “多多少少。”回答得很保守。
  “心意相通,好。”风师叔的焦点定在某一行,沉思著。
  现场鸦雀无声,众位成员们──尤其是荣誉盟友王鑫──有如等待审判结果的囚犯,静待法官大人出言定夺。
  黄中泛褐的旧纸缓缓翻过一页。
  “大体上应该相符了。”风师叔终于停下查阅的动作,语重心长地道:“册子上记载的相当清楚,有几味调和药物还算普遍,一般中药店都找得到,两个星期前我已经购置妥当,麻烦出在那一味很难取得的主药材。”
  “只要它存在于这个世界,我就找得到。”王鑫定定地凝视老道士。“主药材是什么东西?”
  “肉。”风师叔回得简洁有力,而且眸中隐约带著……同情?
  “什么肉?”他立时联想到到保育类动物。只有凶禽猛兽的肉才称得上难以取得。
  “男子心头肉。”
  静默二度降临五B。人人面面相觑,你瞧我、我瞧你,末了,目光齐齐停驻在王鑫脸上。
  “何谓‘男子心头肉’?”他小心翼翼地求问。
  “手稿记载祖师爷爷曾经瞧过相同的例子,当时的药方是以‘男子心头肉’一两,配合其他七味药草熬制成丸,让患者服用。”风师叔像个煞有其事的说书人。“而且,若能寻得心意相通之人,药引一到立即病除,据说具有奇效。”
  心意相通之人,指的就是他了。
  王鑫的脸色惨白,却很镇定。“真的吗?你有把握?”
  “祖师爷爷是这么说的。”风师叔打起太极拳来著。
  “可是,繁红并非普通的病人,她是天生血源作怪耶!”语凝提出质疑。
  “祖师爷爷是这么说的!”风师叔著恼了。他们不信拉倒。
  “合理!”承治忽然发表专业意见。
  “怎么说?”众人七嘴八舌地问。
  “精狐鬼怪属于偏阴性的磁场,而男性人类带有纯阳的磁场,阴可生阳,阳可克阴,这是自然定数。而胸口又是人类精气血脉的汇集区,所以用男子心头肉作为药引,应该可以克抑繁红的阴性体质,达到改造磁场的功效。”
  “对,有道理。”大家也不管听懂了没有,先点头再说。
  “既然王鑫和繁红心意相通,他们俩的脑波频率一定也非常近似,因此,以他的纯阳调和繁红的偏阴,效果必定事半功倍。”
  “好,讲得太好了。”众人拍手鼓掌。
  “王鑫,你还有什么话说?”沈楚天搭著他的肩,表情邪恶到极点。
  “我──”他哑口无言。
  这是干什么?他在接受文化大革命的斗争吗?
  “上面还指出,这帖药方最适合的施用期系在患者二十岁那一年。繁红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再蹉跎下去,我担心她以后药石无教啊!唉──”风叔师幽幽长叹,简直是在恐吓了。
  这群人该不会认为人肉真的可以治病吧?王鑫感到恐慌。
  可是话说回来,连他自己也很信从哪!
  这下子真的糟糕了。
  “你……打算……何时治药?”他战战兢兢的。
  “今晚!”
  “今晚!”他失声大吼。“现在医院怕不已经关门了,你找谁来动手术帮我剜肉?”
  吴氏公寓的成员们互相交换深思的眼光,然后,瞄回他。
  王鑫别说被他们盯得发麻,他连骨头都软了!
  “喂,别开玩笑。”他强笑道:“由你们动手,一点点没搞好都会弄死人的,请你们想想‘细菌’和‘感染’的现实问题。”
  治好了繁红却害她变成寡妇,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可以把全公寓的碘酒集合起来。”连小路的笑脸看起来都像恐怖片里的小男鬼。
  “实验室里有麻醉药和抗生素,自制的。”承治也提供相关用品。
  “新买的水果刀用火烤一烤,应该可以凑合著用。”语凝热心地供应武器。
  “有必要赶在今晚吗?”他只差一点点就会变成魂飞魄散的植物人。
  “今晚繁红刚发完病,立即下药效果最好。”风师叔是总指挥。
  “为什么不考虑下个月圆呢?”
  “拖得越久,对繁红越不利。”
  他的藉口被一一剔除。
  王鑫的脸色从死白转成青绿色。
  “老大,这种事当然得你情我愿才行。如果你不愿意捐献一两心头肉,我们也不会强求的。”沈楚天难得的严肃正经。
  “嗯。”
  “对。”
  “没错。”大夥儿纷纷点头。
  吴氏公寓的住客并非只会强人所难,紧要关头,他们往往采取民主政策。
  王鑫的思绪飘回纽约的某一夜。
  当时,他和繁红正在欣赏一部吸血鬼故事的录影带。
  “因为我爱他……很多事情,他愿意为我而做。”女主角说道。
  繁红的情绪一度相当激动。
  “你会这么做吗?为了挚爱的伴侣……像卓久勒一样。”
  “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与卓久勒一样,为了心爱的女子抛开人伦的界限。”
  当时他因为她提出假设性的问题而无法回答,如今,类似的情况发生了。
  他会吗?为了心爱的女子,为她做出一些即使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要命!他疲惫地抹拭著头脸。
  亲爱的月下老公公,你这个恶作剧真的搞得太离谱了,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的。
  王鑫认了。
  “大家去准备道具吧!”
           ※        ※         ※
  月娘移到中天,繁红被爱侣从深眠中唤醒。
  “王鑫……做什么?”她因顿地揉著眼,秀容因为今晚的特殊时分而显得憔悴。
  “喏,风师叔赶制了两个小时的药丸,赶快服下去。”他递过两颗拇指指甲大小的圆丸和一杯清水。
  药丸闻起来有些腥气,繁红却未曾稍有迟疑,她接过来,两口便吞服下喉。
  对于王鑫,她向来没有疑虑,甚至不必问他这些药丸的效能。他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他永远会为她著想得妥当周到。
  繁红正好渴了,清水滋润了乾涸的喉咙。对于水液的需求一旦得到满足,她舒服地叹了口气,螓首倚在他的肩上。
  王鑫背对著窗外的月光,躯干形成明显的剪影,强健的线条总是让人心安。
  “我刚才作了噩梦。”她轻声呢喃,不愿破坏详和宁静的气氛。
  “你梦到什么了?”稳定的手掌缓缓摸抚她的发丝。
  “梦见自己掉进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洞里,无论我怎么喊大家都听不见,没人过来救我。”她的娇躯窜起一阵寒颤。
  “傻瓜,那只是梦而已。”他温存的吻印在她额上。
  “王鑫,如果我真的跌进大坑里,你会不会救我出来?”繁红突发奇想。
  “不会。”他想也不想地否决了。
  针刺似的疼痛椎进她心坎里。
  “……为什么?”她委屈地问。难道王鑫不爱她了?
  他的身体稍微移动,使繁红的发丝离开胸口捆缚的绷带。角度的变换让月光暴露出他的侧面,也闪映著他的眼角。
  “我怎么救你呢?”一抹清楚的弧线跨过他的唇角。“如果你掉进坑里,我一定也在里面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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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自百草园,晓霜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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