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啊——”尖凄的惨叫声在山石间叠叠回响。
  啊、啊、啊的回声震扰了绝壁内千古不变的平静,鸦雀纷纷振翅冲向澄蓝的天空,躲避这串高分贝的穿耳魔音。
  山谷间,窜涌的激流距离两团下坠的人球越来越近,从数百丈拉近成数十丈,从数十丈拉近成数十尺。接近水面时,两道人影终于分开,一前一后地摔进低于常温好几倍的涧水中。
  哗啦!刺耳的破水声形成绝壁内的第二道噪音。
  飘流在柳朝云前方两尺远的闻人独傲,不太确定自己最终会死于何种情况——究竟是被涧水活活淹死,抑或被难友的尖叫声喊破耳膜而“香销玉陨”。
  随着冰溪载沉载浮的同时,他反而觉得是种解脱;起码流水的温度暂时冻掉了柳家娘子的尖叫声。对男性而言,任何时候能够摆脱掉妇道人家喧嚣的噪音轰炸,都值得跪下来赞美佛祖的恩典。
  “闻人……”柳朝云吞进好几口凉冽刺骨的急流,螓首敌不过浪潮的劲道,好几次消失在白花花的水堆里。“我……不识水性……救命……”
  她的头又不见了。
  闻人独傲觉得她实在麻烦透顶!他们从老高的绝壁跌进深谷里,即使他有一身绝世武功,此刻脑袋也给摔得七荤八素,更何况他温暖的躯干从正常温度一下子落进足以令血液结冰的深流当中,心脉只差没硬生生给冻成冰糖葫芦,连保住自己的老命都有问题了,遑论对一个自己打算缉捕归案的女头目伸出援手。
  倘若柳朝云变为男儿身,眼前的难题绝对容易解决得多,因为他会眼也不眨地看着对方沉入阴冷的水底,完全不考虑施救与否的问题,一旦少了累赘,他自己的活命机率自然提高。但,她这辈子偏要投胎为水灵灵的美娇娘,害他基于“天下第一名捕”的侠义男儿身分,不得不对“弱女子”献出要命的一臂之力。
  “抓住……”他也不小心吞进一口天然冷泉。“抓住我的衣带!”
  皂黑色的布缎飘向她没顶的水域上方,柳朝云的纤手及时扯住。一旦有了着力之处,她的脑袋瓜子立刻钻出水面,贪婪地吞咽着可贵的鲜冷空气。
  “救我,我不会泅水——”她顺着水流飘近闻人独傲的身侧,死命抱住他的手臂不放。
  “快放开,你想害死我们两个?”闻人独傲喝斥她。
  即使沦为落汤鸡了,他仍不忘保持自己威震众多小贼的权威身段。
  冷寒低温的涧水已经阻碍了两人泅泳的灵活度,柳朝云犹不怕死地拖制了他右臂的打水动作,这女人分明活得不耐烦,打算拖他一起入鬼门关。
  他用力抽回手臂,在急流中同时担负起稳住两人冲势、排除断木撞向他们的重责大任。
  “不要!”柳朝云如同所有不识水性的溺水者一样,发现支持自己的“救生浮木”失踪后,立刻惊慌失措起来。“快拉住我……我好怕……咕噜……”
  她的喉头立刻灌进两大口溪水。
  “别胡闹。”两个人居然在要命的时刻纠缠起来。“柳姑……宋夫人,快松手——”
  “别放开我——”
  “你只要抓住我的衣带就不会出事……”
  “我快淹死了……咕噜……”
  “别忙着喝水……你到底有没有听见……”
  两只落水狗尽顾着夹缠不清,浑然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深谷的山溪里除了激流涌荡的暗浪之外,还有其它致命的陷阱——
  同时发现前方两尺远的水流突然消失了,望出去只剩一片烟雾迷蒙的空气,和越来越激切的水声。
  轰隆隆!
  “瀑布!”两人异口同声的大叫几乎被狂流掩盖过去。
  柳朝云心骇胆丧的目光盯回他脸上。“快救我!快带我游回岸上去!闻人独——”
  太迟了!
  他们再度被冲下一丈高的山壁。腾云驾雾;轻飘飘,寒飕飕。飞呀飞呀……
  闻人独傲第二次目睹水面与他头脑的距离以惊人的速度拉短,越来越近……耳边仍然听得到她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嚷,只是这回换了另一个字音。
  “傲——”
  同样的情景居然在短短半个时辰内重复发生,他已经开始相信今天遇上的祸事真的是天要亡他,任何人也施救不得。
  而她,柳朝云,一个在黄河沿岸的帮会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女土匪,居然陪同嫉恶如仇、杀贼人不眨眼的天下第一名捕齐赴死,老天爷也未免太讽刺了吧?
  “闻人独傲——”
  她的回音仍然在清冷的幽壑间震荡着。
         ※        ※         ※
  画眉鸟仰高了美眸,尽情亭立在枝头啼叫着。
  闻人独傲被空气间的野唱唤醒了神智,午后的日光透过浓密的树枝,垂直筛落在他的眼睑上。初初睁眼的一剎那,他几乎被射盲了眼睛。
  这是哪里?
  他撑起身子,这才发觉自己被涧流冲刷到岸边,下半身仍然浸在水流里。柳朝云侧躺在他的旁边,神智尚未恢复过来,但柔荑仍然紧紧揪住他的衣带。
  看样子他们逃过一劫了。放眼望去,濍郁的苍林中杳无第三条人影,显然他们距离人烟聚集的市镇还有一段距离。
  这样也好,他暗忖。只要附近没有人群让柳朝云东钻钻,西溜溜,她就无法逃脱他的掌握。
  “好冷。”一阵山风吹来,闻人独傲深吸一口气。
  抬头查看日头的位置,时辰似乎已经过午了。他最好在她醒来之前打点好自己,省得运气暖身到一半,柳朝云恢复了神智乘机偷溜,或者更糟糕的——偷袭他。
  他先把昏迷的美人儿横抱到河畔树荫下。
  柳朝云在他怀中嘤咛一声,仍然没醒过来。
  “真是可惜了。”他的目光落在俘虏脸上。
  无庸置疑地,柳朝云的容色称得上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绝艳。由于甫生受过寒水的洗礼,她的肌肤冻成明净剔透的玉泽,底下淡蓝色的血脉隐约可见,憔悴的容颜竟然不逊于她平时红润的美态。而且,清丽的五官组合并非她最吸引人的地方。柳朝云艳名满江湖,主要还在于她风情万种的媚劲。
  她艳而不野,媚而不妖,名列勾人魂魄的尤物之冠,迷倒了不少黑白两道成名豪杰。四年前她陪同道上的朋友抢劫漕银的时候,和南二省总捕头宋定天不打不相识,最后以二八佳人的翩翩风釆嫁进宋家大门。当时宋、柳两家的联姻着实让垂涎她美色的江湖人物差点口吐白沫,眼睛嫉妒得红通通。
  直到两年前柳朝云变成孀妇,回复了独身的身分,大伙儿的眼珠子才又于射出希望的火花。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宋定天故去之后,柳朝云立即向江湖扬言她终身不改嫁。坚定的誓言一传布出去,好些个年轻有为的英雄好汉又心碎了。他们扑通扑通的跌倒在地上,开始想法子把自己碎成片片的心肝捡回家缝起来。
  然而,不改嫁归不改嫁,她天生的风情媚态仍然继续勾引着墨客侠士的雄心。到最后男人们也看开了,即使娶不到柳大美女,没事上门去她厝内聊聊天、多看俏人儿两眼,心里也高兴。
  当初闻人独傲看在他和宋定天同样是六扇门里的总捕头份上,虽然两个人从未真正的见过面,但是神交已久,所以特地嘱咐熟识的朋友们,平时多多替他照顾宋氏未亡人。没想到近两年来柳朝云又恢复了她婚前的人脉,继续和黑道的宵小保持密切联系,还参与过几桩黑道上仇杀事件,这等事态可教堂堂“天下第一名捕”不能再坐视了,说什么也要卯足了劲逮捕她归案。
  老子《道德经》上有言:“物极必反。”说得一点也没错。今早在常山绝壁旁动武的时候,他卯出来的劲显然稍嫌太“足”了一点,才会很愚昧的冲出悬崖外,还连带着把她拉下数百丈的深渊。
  也罢!就当他们俩今年犯太岁,走楣运吧!老命保住就算上上大吉了。
  闻人独傲安顿好俘虏,找着一块清净的树荫盘腿坐下来,合上眼睛,开始深深的吐纳。体内的真气随着他的呼息游走于奇经八脉,浸透骨子的寒意也被这股暖意慢慢带散出体外。
  渐渐地,松林间只剩下虫鸣鸟叫的吟声,以及他平稳的呼吸——
  “唔……”柳朝云悠悠从昏寐中醒转。
  好冷!她轻轻瑟缩了一下。她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失去意识之前的点点滴滴转瞬间冲刷回她的脑海。
  “闻人独傲!”她想起来了,那个杀千刀的胚子!都是他害她跌到悬崖底下。
  今儿个一早,她率领黄河七帮的兄弟们前往天机帮总部,协助新朋友封致虚打退作乱的叛党,孰料这个天下第一名捕神通广大得很,居然偷偷带着官兵摸上山来,还打算缉拿她归案。他也不搞清楚,她可是好心来帮助朋友的,居于正义的一方耶!而他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地捉捕她,还傻傻地踏错了脚步,跌下深壑里。
  他自个儿跌下来也就算了,干嘛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她的手臂一起拖下来?他以为自己有个御赐的威名就可以草菅人命吗?
  “对了,他在哪里?”她坐起身子,搜寻着死对头的狗影。
  最好他也跌个七荤八素,神智不清,她才能乘机踹他两脚。
  闻人独傲的身手她素来有所耳闻,明刀明枪显然打不过他,即然如此,只好来点儿阴狠的,反正死鬼老公过世之后,她就放弃了“正人君子”的名头,偶煞玩一招暗箭伤人的游戏才符合她此刻的身分。
  “别以为你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她的美眸溜转向四周,登时在老松树下发现他端端正正的坐着,看起来好象在打盹。
  气呀!恨呀!
  倘若被她逮着他和自己一样狼狈也就算了,偏偏他大侠看上去依然一派优闲,两相对比之下,自己的落魄相立时触怒了她。
  “闻人独傲!”她顿了顿玉足,蓦然冲过去推了他一把。
  千不该万不该,她挑中闻人独傲内息正游移向任脉的膻中穴时下手。
  “唔!”闻人独傲受到她的惊扰,心神一震,内息忽然在任脉里乱冲乱窜起来。
  膻中穴位于胸中穴位于胸口部位,有关医术的经书向来又称此穴为“气海”,因为人体内各经脉的真气往往汇集在膻中穴里,有如百川回归进大海。因此练武的人一旦处于运气到膻中穴这重要关卡关时,必须要格外谨慎小心,以免真气走错了路径,轻则失去一生苦练出来的功力,重则走火入魔、全身的血路逆流而死。
  闻人独傲体内的寒意本来顺着真气缓缓散出体外,被她中途一打岔,突然倒冲回膻中穴,把整个穴道冲激成冷飕飕的气海。
  柳朝云被他怪异的神色吓了一跳。她只是“小小的”推了他一把,闻人大捕头的脸色立刻青一阵、白一阵的,彷佛气坏了肚皮又无处发泄,气量未免太狭小了。
  “怎么?你不服气?”她抬高下巴向他挑衅。
  瞧他脸色铁青,一副渴望生吞她入腹的恶狠样,她才不怕呢!
  闻人独傲懒得和她浪费时间。最好趁着现在她的元气尚未恢复,先收拾了她,以免待会儿上路后被她溜掉。
  “如果我确实不服气呢?”他压低的声音暗示着风雨欲来的前兆。
  朝云仔细回思片刻。刚才两人在冰溪里载沉载浮的时候,人家似乎曾好心地拉过她一把,如果选在此刻翻脸,似乎违反了有恩报恩的原则。
  “算了,看在你救过小女子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她施恩似的斜睨着他。
  一口气伴着怒火上升到他的喉头。
  “你不和我计较?今早在河里是谁害我差点淹死的?”他没打折了她的花拳绣腿就算很给她过世的老公面子。
  “当然和我没关系。”她柳眉倒竖。“闻人大侠,倘若我记得没错,似乎是你跌下悬崖之前拉着我做陪葬的。”
  “若非你带领黄河七帮的土匪们到处作怪,我又如何会为了追捕你而跌下山涧?”他瘦削的俊脸转成铁灰色。
  “你好象还没搞清楚状况。阁下率着大队人马前来常山,目的在于围剿‘天机帮’,我只不过正好待在现场坐山观虎斗而已,你少把苗头转向我。”朝云反唇相稽。这家伙之会颠倒是非的,可恶。
  “任可宵小匪徒都是我缉拿的目标,你也不例外。”闻人独傲拒绝再和她废话。
  柳朝云的机敏巧诈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所以她才能凭那一身三脚猫的功夫优游于众高手间,看来今后他可得多防着她一点。
  在离开这座树林之前,他们俩势必要“相依为命”好一阵子,身边伴着一个无时不刻想偷施暗算、然后溜走的俘虏,他不见得能永远占上风,最好先下手为强。
  “不然你想怎么样?”她扬高下颚挑衅。
  “即然你也恢复了神智,那就上吧!”闻人独傲缓缓站直身子,超过六尺的身材足足高出她一颗头外加一截脖子。
  啊?朝云下意识地跳开两步。话题转变得太过剧烈,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要我‘上’谁?”她立刻联想到最可疑的方向。
  “我。”言简意赅。
  她气红了丽容。“你算哪根葱?”
  敢情他看到四下无人、她又没有救兵,妄想来一招“癞虾蟆狂啃天鹅肉”。去他的登徒子!
  “多说无益。我这根‘葱’让你三招,三招之后别怪我不客气了。”他习惯简洁有力的说话和做事方式。
  她总算看清“天下第一名捕”的真面目。既然以言语命令不成,干脆动手来硬的!说穿了,他比起其它觊觎她美貌的急色鬼高明不了多少。
  目前的情况太过险恶。闻人独傲的身手恰好高明她“小小的”一大截,如果两人动手过起招来,她可没把握自己逃得掉。
  怎么办?怎么办……
  “呵——”樱唇忽然弯成甜美的弧度。“呵呵呵——”
  她浅浅笑了起来,柔音翩飞如仙乐一般。
  “笑什么?”闻人独傲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呵呵——”以前只要和敌人对垒,而她又想不出脱身办法时,一律先娇笑一阵子松懈对方的警戒心,然后再乘机偷袭反攻。她当然明白同样的把戏若想运用在谨慎的闻人独傲身上,可能不太容易见效,不过瞎混点时间也好。
  “我——呵呵——我在笑你——呵呵呵——”她灿笑得更加放肆,妖柔的腰肢笑得前仰后合,胸襟附近露出一小截粉光细致的香颈,直比冬季的新雪更加白润诱人。
  赶快想清楚呀!柳朝云,运用你独特的智能。
  “我有什么好笑的?”闻人独傲发现她的笑容具有感染力,连自己的嘴唇也不自觉的往两侧咧开。慢着!他跟着鬼笑什么,给女色迷疯了吗?闻人独傲立刻压住浮动的心绪。
  “呵呵呵——你——这个——呵呵——”对呀!他有什么好笑的?她搅尽了脑汁拖延时间。
  不行,真的想不起来。再笑下去,她脸皮就抽筋了。
  她边笑边观察四周逃生的路径,眼珠子溜转向他的方向,蓦然被他有点怀疑、又掺了点迟疑的神情触动了灵光。
  这天下第一名捕拧眉盯着她的模样,彷佛在观察稀有动物,倘若她猜得没错,他应该极少和妇道人家接触,才会被她的言行举止搞得一头雾水。
  嘿嘿,她就怕他太精明能干!根据她的经验,越是搞不清楚状况的男人越容易应付,这下子可让她掌握到面对他的诀窍了。
  “呵呵呵……不晓得。”好象变把戏似的,前一刻她还甜笑得透不过气来,下一瞬说不笑就不笑,粉颊上半丝笑意也没有。“我还没决定应该如何处理目前险恶的场面,先乱笑一阵子,瞎混点时间再说。”
  闻人独傲胡涂了。不懂,他真的不懂!女人的表情为何可以做到说变就变,中途还不会因为转得太硬而脸皮抽筋?
  “柳朝云,我没空和你玩游戏。”大捕头试图以严厉的问话来震慑小歹徒。
  “反正我铁定打不过你的。你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不用征求我同意。请便!”朝云反倒比他大方。
  命是她的,她说不在乎就不在乎,谁也奈何她不得。
  风流俏佳人开始哼着小曲儿摘野花。
  这可把闻人名捕难倒了。话说他师父年轻时曾经误伤一位弱质女流,从此以后耿耿于怀,直到临终之前还记得这件生平唯一的憾事,于是就逼迫他立下毒誓,非到必要时绝对不和妇道人家——尤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过招。即使情况有“必要”,他也不可以主动出手,除非对方先向他出手。
  倘若柳朝云坚持不肯出手,他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教他破誓吧?
  “我数到三……”闻人独傲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你只会数到三啊?”她同情地摇摇头。“可怜的孩子,赶明儿有空我教你从一数到一百。”
  天杀的!格老子的!辣块妈妈不开花——所有能想到的粗话全被他无声地骂遍了。
  折腾了一天他己经累了,两人趁早动手才能趁早收工,她就不能爽爽快快地的配合吗?
  “你干嘛和我过不去?”他忍不住喝出来。
  “嘿!这可好笑了,究竟是谁和谁过不去?”她深深吸闻着野姜花的淡雅馨香,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这年头很难找到像我这般合作的俘虏了,任你骂、任你打,你想杀我头也不反击,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从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对手,尤其是女子。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先出手攻击我。”他认为自己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手无缚鸡之力是吧?太好了,反正她柳朝云对“抓鸡”也不太感兴趣。
  “不行呀!人家胆子很小,不敢见血的。”她娇滴滴的抱怨。“假若我真的不小心弄伤了你,那可怎么办才——”
  就是现在!
  两点米粒大的银光倏地射向他。
  事情发生得相当意外,闻人独傲万万想不到她会在说话的途中忽然出手。尤其她的语句尚未全部说完,一般听者自然而然认为,她即使要动手,也应该在最后一个“好”字脱口而出之后才进攻。
  但闻人独傲若会让她的偷袭行动得逞,也就不配被皇上赐封为“天下总捕头”,更受江湖中人美称为“天下第一名捕”了。
  他侧转过脑袋,两只银莲子堪堪从鼻端削射过去,隐约还嗅到一阵腥气,显然她的暗器事先喂了毒。
  “多谢姑娘成全!”他就等这一刻。
  幸亏她先动手,否则两人还不知道要拗到哪个朝代去。
  他一把反扣着她的右腕关节,直接制住她的脉门,让她全身的劲道都使不出来,右掌则蓄满了劲道,就等着以最狠厉的一击废掉她全身武功——
  咦?怎么回事?
  他一鼓动真气,全身忽然寒飕飕的,彷佛所有气脉都变成冰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
  他第三次提气再试了一下,内力刚离开膻中穴,全身就被那股冷冽刺骨的感觉冻得打了个哆嗦。
  只要他催动内力,奇冻如霜的冷气立刻跑遍他的奇经八脉。
  他的膻中穴居然变成了大染缸,全身的气路都被刚才倒冲回来的寒意同化了!倘若强行要将真气催送到全身经脉,只怕运功还没有完全,身子已经先结成冰块。
  天哪!莫非刚才被她推了一把,真气走岔了脉络,因而引发这个后遗症?
  闻人独傲的脸色剎那间变了好几变,由红而白,由白而青,由青而紫。目前他全身功力似乎无法随心所欲的运用,对一个武林高手而言,内劲提不上来代表着什么意思?
  他等于被废掉八成的武功,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他,天下第一名捕,闻人独傲?
  闻人独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走火入魔的情况决计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可是……它真的发生了!而且这种改变甚至不在一夜之间,只有区区一眨眼而已!
  “柳朝云——”他额角的青筋偾起。“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即使将她大卸八块都不会有人出面指责他太残忍。
  朝云委顿在泥地上,水汪汪的美眸藏不住惊骇。“我……我做过的‘好事’太多了,阁下指的是哪一桩?”
  “你——”闻人独傲把冲到嘴边的冷喝吞回去。
  这女人对他失去八成功力的事完全没概念,如果他自曝其短,情况立时逆转过来,反而轮到她占上风了,不留点底牌来牵制她还得了!
  “你暗施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他赶紧换个罪名指责她。
  “难……难道像你中了人家的偷袭才叫英雄好汉?”即使吓得脸色惨白,她的嘴皮子依然非争到赢不可。一旦他右掌落下来,她就变成废人了……
  此时此刻,闻人独傲终于体会到“骑虎难下”的个中真义。既然他已扣住了她的要害,如果莫名其妙地放过她,凭柳朝云的机智迟早会发觉有问题。
  这下子该如何是好?
  两个人审查目前复杂的状况,同时在心底自问。应该如何不让对方起疑的脱身?……
  朝云忽然眼光发亮。“大捕头,你明明答应让我三招的。”
  死了!闻人独傲无声的叫苦。三招还剩两招!依他目前尴尬的情况来判断,她在一招内就可以让朗朗乾坤少了闻人独儌这号人物,他哪禁得起两招。
  “好,我就让足你三招。”不得已,为了遵守男子汉大丈夫的原则,他必须信守承诺,只好硬着头皮放开她。
  显然身为妇道人家的好处比较多,既用不着和“英雄”扯上边,又省了充当“好汉”的大任务。
  朝云忙不迭闪躲到离他最远的角落。“我……剩余的两招先记在帐上,咱们明天再打。”
  能多拖延一天也好。
  闻人独傲听见她愿意给他“缓刑”时间,喉头憋住的闷气这才悄悄呼了出来。
  “成交。”她想延宕到明年也没问题。
  他必须赶在柳朝云发觉异状之前离开这座蛮荒的林子,寻觅一处可以不受打扰的疗伤所在。真气受到窒碍的情况如果不立刻解决,所造成的伤害将越难以补救。
  “你休息够了吧?”他淡漠的语气完全没有泄漏出内心的焦躁。
  朝云小心翼翼的观察他。这家伙彷佛铁打的,外表从没显现过激烈的情绪,讲起话来也是冷冷的、非常有礼貌,让旁人捉摸不定他的心思。
  “差不多了。”她必须随机应变。
  “既然如此,咱们架已打过、话也说完,还是继续走吧!”他转身走向通往林荫深处的小路。
  “好呀!请便,恕小女子不送。”她连忙挨着大石头坐下来,和他耍赖。
  开玩笑,她干嘛和他同一路?大伙儿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各走各的吧!趁现在给他来个混水摸鱼,说不定闻人大捕头自个儿乖乖的走了。
  可惜闻人名捕的智力比她预期中高出一百三十八倍。
  他们沦陷在一处连鸟儿都会迷路的深林地带,而他眼前连打赢一个三流小贼也有困难,严格说来还得仰赖她的帮忙才能脱离这片树海,哪能容她随便脱队。
  “你也一起走!”他沉着嗓音命令。
  “不用了,咱们不同路。”她陪笑看起来相当谄媚。
  可惜美人计也不管用。
  “宋夫人,别让我再说第三次。”他外在的神态依然冷淡自持,其实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
  假若柳朝云坚持放他单飞,他还真奈何不了她。
  “说第三次又怎么样?本姑娘拒绝光临的地方,閰罗王也请不动。”朝云嘴巴上说得硬邦邦,娇躯却已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行走江湖这四、五年以来,她还真没见过像他这般冷酷又不留情面的男人。
  “告诉你哦!我只不过改变主意,打算前去和你相同的目的地,可不是怕了你!”场面话仍然要交代几句。
  “少废话。”闻人独傲端着冷冰冰的酷脸,转身走上小路。
  好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好天下第一名捕的余威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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