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月维夏,六月徂暑。
  私立修齐高中的校际联谊赛,便选在芳草未歇的五月开打。
  阴历四月正值阳历五月,天地间开始暖热起来。第二次月考刚过去,期末考还很远,清和迷人的夏风中,挺适合运动的。
  赛事已进行了四天,以体育项目为主。最后一天是总决赛日,从早上开始,篮球、羽球、排球、田径各项比赛已陆续胜出冠亚军。修齐高中顶着贵族学校的威名,五育向来要求均衡发展,平时校方训练有素,竞赛成绩自然也可观。目前为止的六项成果,修齐各项校队便抱走了四座大奖。下午三点半,露天球场正在进行最受瞩目的手球决赛。
  原本手球运动在台湾体育界并非太受重视的,它之所以在修齐高中受到学生——尤其是女学生——如此高度的热爱,是因为几个校园王子全集中在手球校队里,例如二年级的张安智、陈茂宜,三年级的杜程远、李乡武。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副队长,王劬。
  王学长今年已是高三生了,毕业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他驰骋战场的英姿了,呜……球场边外,一干娘子军声嘶力竭的欢呼之余,也不禁暗暗垂泪。
  “王劬王劬,水到成渠!”
  “王学长,我们敬爱你!”
  重重烟花之中,一道矮小玲珑的身影正努力在狭缝中求生存,奋勇挤到最前排的栏杆前。
  哔!裁判吹哨。
  “守队四号犯规。攻队六号罚球!”
  六号,那是王劬,那是王劬,那是王劬!
  “哇”一阵爱慕的尖叫声几乎贯穿选手们的耳膜。
  高挑优雅的身影在罚球线前站定,先拉起胸前的运动衫,随便抹一下脸颊上的汗,帅气的动作又引发另一阵痴狂的尖叫。孟夏的阳光吻上黑黝黝的脸庞,汗水如水晶一般,衬托着黑钻似的深眸。
  他深呼吸一下,稳住。预备,攻!
  一步,两步,三步,在球门线前跳起,手一扬,射出!
  右上角好球!
  守队守门员竭力扑向前拦截。
  他挡得到吗?观众的心全提到喉咙。
  守门员中指指尖勉强碰到球缘,高速运转的球面烧过他的指甲尖,方向和力度丝毫不受影响。
  砰!进了!
  “耶——”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叫。
  “学长学长顶瓜瓜!”
  “修齐之光是王劬!”
  真是够了,小路眼珠子转动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守则或公式规定:所有校园王子都必须精通体育项目?纵观少女漫画两千本,只要是白马王子型的角色几乎都逃不开这种宿命,王劬当然也不例外。
  罢了,看在他也继承了“男主角”悲哀的宿命,她不该再苛责他了。
  “宁小路,你也来看王学长打球?”同班同学清美用力挤到她身旁,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被挤出来,抑或太过兴奋。
  “是啊。”若非迫不得已,她还不想来呢!
  “学长今天好帅哦!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他罚球?”清美兴奋的抱住她。
  哪会?他一直都长那副死样子。
  “是啊。”小路回了一个含蓄的笑,不着痕迹的往右移一步。
  她天生孤僻惯了,虽然自十三岁那年开始便回归到人群里,但仍旧不习惯和别人太过接近。
  “好羡慕你哦!居然可以跟王学长青梅竹马。”清美晕陶陶的盯向场中驰骋的矫龙。
  “我和他不是青梅竹马,和张孟婉才是。”小路郑重澄清。
  “张孟婉?就是这个学期刚转到‘建虹高中’的前一年级校花?王学长的女朋友?”清美听过她的赫赫威名。
  毕竟,才刚入学四个月的新生就敢公然在全校周会上指责校长昏昧无知,强制男女分班,阻碍学生正常的两性发展,很难让人不留下印象。校长当时气得一颗光头两颗亮,没将她退学,还让她自动转学,就已经算客气了。
  这个小故事教导大家:想造反的人,后台一定得够雄厚才行。
  不过能进得了修齐高中的人,谁家里头没有三两三?
  “嗯。”小路忧愁的点点头。原本以为可以再跟婉儿当三年高中同学的,没想到婉儿比国中还劲爆,升上来四个月就被踢出校门,害她和王劬被单独关在一起!
  婉儿和王劬交往两年已经是她心头无可弥补的痛,如今又离她远远而去……唉!
  “耶”不知王劬又做了什么要帅的动作,娘子军团再度传来一阵狂喜的欢呼。
  “噢!”她右边的女生太过兴奋,加油筒打到她眼尾。
  “小路,你没事吧?我看看!”清美连忙拨开她的手检查。
  秀气清瘦的宁小路可是一年六班之宝,不好好顾着怎么行!先不提她和王学长的“特殊关系”,让六班成为一年级之中最常看见王劬的幸运班级,即使是小路本身,也够讨人喜欢了。她的五官小巧而清秀,不是特别美,却很耐看。身段娇娇弱弱的,才一五四而已,打了层次的短发更让她具备惹人怜爱的特质。而她又天性腼腆,一句话没说完,脸先红了一半,看了就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
  这种同学,功课中等,对成绩好的同学没有威胁性;不爱出头,对风云极健的同学也能满足支配欲;个性内向,对表现平平的同学也不会大小眼,难怪全班上下疼得紧。
  “真是倒楣!早知道就不来了!”小路泪汪汪的控诉。
  “别这么说,王学长看到你来替他加油一定很高兴。”
  “谁要替那棵大桃花加油!”小路恨恨地说。婉儿约就约嘛,她下了课也能自己去校门口等人啊,为什么一定指定她和王劬一起去等呢?
  “更不懂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学长,我觉得他对你很好耶!上次二年级那些小太妹找你麻烦,还是王学长替你讨回公道的。”清美从书包里摸出万金油,替她推一推。
  “我会被找麻烦,还不是那棵大桃花惹的祸。”小路揩揩眼泪,从小到大就是改不掉爱哭的毛病。
  那次围殴事件说起来也很符合公式,少女漫画里都找得到类似的记载。只要是校园王子,就免不了有亲卫队,王劬自然也不例外。
  前阵子婉儿还在这间学校就读时,王劬亲卫队听说了他有一个很亲的女朋友,便四处放话要围堵婉儿,让她不再那么靓。结果婉儿临时转学走了,没被拦截,却堵到她这个可怜没人爱的“青梅竹马”。
  那天放学被包围在后花园的情景,她是不愿再回想了,总之惨不忍睹。她天生体质孱弱,这一顿打,足足让她躺了三天才能正常上学,而这一切全是为了那个令人看不顺眼的王某人。
  王劬还敢说跟她混在一起没好事,老为她背黑锅,她才觉得他像一团长了脚的灾难!
  若是为了婉儿而被打,她还无话可说、甘之如饴,但,为了王劬?我呸!
  事后她回到学校,好一阵子过着杯弓蛇影的生活,生怕那群小太妹又来找她麻烦。
  不过说也奇怪,那票小太妹从此消失了。不只是没来找她而已,甚至转学走了。
  听同学说,是王劬在她被打的隔天来学校,约了那几个女同学“深谈”,谈过之后她们就退出修齐高中的舞台了,至于谈话内容,不明!
  不过他倒是放出一串很明确的讯息:宁小路是他罩的!有问题的人可以到三年四班来找他,王某人随时恭候大驾;即使将来毕业了,也欢迎随时来CALL,要耍长棍或撂大刀都奉陪,随传随到,男女不拘。
  从此以后,她的高中生活一片风平浪静。
  “唉,真是羡慕你。”清美叹出一口思慕的长气。“如果王学长也能像对你那样的对我好,教我留级三年我都甘心。”
  “有什么好羡慕的?”小路咕哝道。若不是一干阿姨婶婶叔叔伯伯们知道她是为了他而挨打,先找他去公寓顶楼“联络感情”,隔天他会替她出面才有鬼!
  总之,她和王劬天生不对盘,只要婉儿是他女朋友的一天,这场仇恨就永远解不开!
  要破坏他们,一定要破坏!小路捏着粉拳,暗暗立誓。
  哔——裁判吹了长哨,比赛结束。胜方队长今天因故缺席,由副队长领军,主裁判举起王劬的手宣布。“地主队获胜。”
  “耶!”娇娇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学长,看这里!看这里!”慢;满楼红袖招。
  “我得走了。”她看时间差不多了,握握清美的手道别。
  可是前途多险阻,她要如何通过重重粉墙,挤向那道通向球场的围栏出口?
  一道道娇呼声朝她的所在地直扑而来,周围的观众仿佛发了狂,突然猛往她身上挤过来。
  老天,她快缺氧了——
  一双铁臂突然从天而降,将她抱过及胸高的铁栏,揪离这个人间炼狱。一阵天旋地转,她落坐在一根健壮的手臂上,清爽的汗味扑进她的鼻关。
  “咳咳咳咳!”小路乍然呼吸到新鲜空气,一张小脸咳的血红。
  “人矮腿短就认命一点,还敢挤在前头当炮灰。”王劬好笑地说,俊脸晃进她视野里。原来就他这名灾星靠近了,难怪她方才站的地方突然挤得像罐头一样。
  “也不想像谁是肇事者。”她喃喃抱怨。“放我下来!你满身大汗,臭死人了!”
  其实王劬体味不重,闻起来只觉得热气氤氲的。
  “是吗?”王劬亮出一口不怀好意的白牙,突然用力甩头,把满头满脸的汗珠子全甩在她身上。
  率性兼帅性的动作又引起另一波尖叫。
  “好嗯心,你放开啦!”卖骚!
  小路干脆掏出手帕,替他抹掉脸上的汗水,省得待会儿又被他荼毒。
  “给我!小路,给我,”清美挤在人群里对她尖叫。
  小路低头看看擦过王劬汗水的小巾,再瞧瞧一群虎视耽眺的母鲨,这群女人真是没救了。
  “喏。”她把手帕抛向清美,让那群红粉军团去撕咬成一团。“王劬,趁现在快走。”
  可惜想脱身没那么容易,应付完了他的爱慕者,还得应付他同伴。
  “学长,宝刀未老哦!”一群手球队员围上来,互相勾肩搭臂的。
  再过两个月便联考了,三年级生其实不应该再上球场。这次王劬临时受到征召,算是打一场告别赛。
  “哪里哪里,大家辛苦了。”王劬笑得很开朗,自信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学长,这位是你女朋友?”某个不长眼睛的一年级新生瞄到坐在副队长手臂上的小女人。
  “才不是呢!”小路顾不得内向和别扭,先维护清誉要紧。
  “你眼睛瞎了?王劬的那口子美得会冒泡,娇得会滴水,哪可能像这个邻家小妹妹。”另一人哈哈大笑,砰砰槌学弟两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红晕褪散的小路瞪着这名莽夫。听说他就是白马王子二号杜程远。
  “呃……那个……咳咳!我是说,学妹,你长得也很清纯可爱。”杜程远发现自己失言了,赶快指几句讨好的词儿。
  太迟了。
  所以说,她讨厌睾酮素多过脑汁的男人!
  “放我下来!”她从王劬怀里跳下地。哗!这下子连天空都被一群大汉遮住了。“‘王学长’,我要去校门口和婉儿会面了,来不来随你。”
  她气嘟嘟的,甩起书包转身就走。
  噢、啊、唉,圆弧轨道上,三个人中镖。
  近几年来,王劬犹如吹了风就会长,现在已经攀到一八三,害她这种“小人物”只能在巨大的阴影中失色。因为练球,他的肌肉更厚实,以前是只长个子不长肉,现下骨肉均衡的发长,已经长成一副伟岸的身段。
  婉儿怎么会喜欢上这种四肢过度发达的蛮牛?唉!
  王劬噙着笑,拎起运动背袋,匆匆向同伴告别后,追上她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暗恼一悠哉,漫步在通向校门口的绿色大道。
  周六午后的阳光微炽,但日头越骄,树叶更阴实,一株株长松夹道而立,垂着散漫飘逸的根胡,蓊蓊落落的,丝毫不向日阳让步。
  凉风一带,拂动王劬渗着汗的额脑。他舒畅入心的伸了个懒腰,一副恬然自得的神情。
  前头那个小人儿仍然气嘟嘟的埋头往前走,削薄的短发随轻风而舞,淡绿色的制服和短裙,和谐地融会于林荫大道间。
  嗯!看不出来她瘦归瘦,矮归矮,居然还有腰身,小腿线条也长得挺不错看的。
  很难想像她之前曾当了十三年的“小男孩”。话又说回来,即使以前她还是个“他”时,气质也很阴柔,少了点男孩子的豪气。
  “喂,前面的,你还在生气?被误认为是我女朋友,算你荣幸耶,”他先发声求和。宁家小妞性情还真别扭,搞不懂大家怎会以为她羞怯可爱。
  “谁在气你?你想得美!”小路回头啐他一口。
  死杜程远,竟然敢称婉儿为“王劬的那口子”,说得像她已嫁人王家似的。胜负未分之前,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那你在气谁?”王劬脑筋一转,忽而明白了。[我说小鬼,你也帮帮忙好不好?你想搞同性恋?”
  “什么同性恋?”小路停下脚步,不悦的瞪他。
  “想搞也不是不可以,那是你家的事,不过你最好离婉儿远一点。”王劬谆谆教诲。
  “你在胡说什么?我对婉儿是发自内心、不分性别、不带情欲的仰慕!”小路涨红了脸。
  “那好,我对婉儿是发自内心、有分性别、很带情欲的爱慕,咱们俩各由自为政,谁也别碍谁的路。”王劬施施然迈开来。
  “你……你……你嗯心!”小路追上来大叫。什么欲不欲的,思想龌龊!
  “我十八岁,婉儿十六岁,现在开始发展亲密关系刚刚好,有什么嗯心的?”他老神在在。
  “不行,你不能碰她。”小路努力瞪着高她三十公分、壮她三十公斤的蛮牛。
  在她数年如一日的心灵中,婉儿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神,青春亮丽,绽放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光芒。她总是敢做她不敢做的事,敢说她不敢说的话,虽然其特立独行常把大人惹得头痛难当,却是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女王。
  婉儿只该受到膜拜和敬仰,没有任何人可以亵玩。
  “你凭什么阻止?”王劬凉凉的反问。
  “我……婉儿还未成年,如果你敢对她出手,我……我就跟张伯伯说,叫他控告你诱拐未成年少女。”
  又是打小报告这一招,老套!王劬嗤哼一声,不过矛来用盾挡、箭来用手抓,他也不是没对策。
  “好啊,最好闹上报,弄得人人皆知,婉儿也跟着别做人了。”
  “你……你……”小路又急又气,拼命跺脚。“你看着好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校门口到了,婉儿鲜黄的倩影已经守候在门畔。前几天她听说了王劬今天要上场打球,不需要多迟疑,便直接约好小路赛后帮他办小庆功宴。
  “你们两个又怎么啦?一路就看你们俩远远的吵过来。”张孟婉迎向两个一块长大的好友。松风带动了衣摆,掀动一阵直入人心的裙浪,她娉娉婷婷的身形仿佛随时便随风飘起来,翩翩升在云端上漫舞。
  “谁会跟这种小不点计较!”王劬哼笑了一声,右手揽过女友的柳腰,低头想重重印下去。
  “你这个色情狂!放开!”小路冲到婉儿前面,两手张得开开的,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样子。“婉儿,你离他远一点,他对你不怀好意!”
  “哦?怎么个不怀好意?”婉儿在她身后感兴趣的问。
  “他……他……他是一只色狼。”小路躁红着睑,终于含蓄的说。
  “王劬,你刚才是不是跟她乱说什么?”不知为何,婉儿忽然也睑红了。
  “冤枉啊,我哪有!”王劬笑得很诡异,眼睛有说不出的深意,直冲着婉儿瞧。
  小路轮流端看这两人的神情,情况大大的不对劲!为何婉儿含情脉脉的望着王劬,为何王劬又睑色暧昧的望着婉儿?
  “王劬应该跟我乱说什么?”她谨慎的问。
  “呃……”婉儿有些招架不住的望向男友。
  她知道小路很崇拜自己,为了她和王劬交往的事,已经和王劬杠上好久,王劬心怀不满也非一天两天的事了。王劬该不会故意想气小路,把他们俩之间的“约定”拿出来说嘴吧?
  “本来就没什么。”王劬过来揽着女友,环住她肩上的手指暗暗施力,惩罚她不相信自己。
  两个人互相对望,一瞬间有了默契。……已经……
  他们俩眉来眼去的,又一副她是局外人、不能知道的模样。难道……他们
  一股被背叛的感觉油然从心头生起。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你们这两个叛徒!你们居然背着我……哇——”她猛地放声大哭。
  “小路,你误会了。”婉儿连忙想抱住她。
  “不要碰我,叛徒!我再也不要理你们了!”她抓紧书包,伤心欲绝的奔向返家路。
   
         ☆        ☆        ☆
   
  说归说,真要她一辈子和那两人老死不相往来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婉儿。莫忘了,她今生最大的职志是破坏婉儿和王劬。
  婉儿是她一个人的!要破坏他们,一定要破坏他们!小路捏紧纤巧的粉拳,奋勇立誓。
  明月如勾,勾下有树,树干如梁,梁上有君子。
  小路勉力在树枝上稳住身形。
  中原标准时间,晚上十二点整。
  今天是王劬满十八岁的生日,一群同学在他家中举办庆生PRATY。王伯伯和王伯母知道年轻人爱玩,不想扰了他们的玩兴,因此陪大伙儿唱过生日快乐歌之后,夫妻俩出门约会去了,而且很上道的直到午夜还没返家。
  本来嘛!王劬生日是和她毫不相干的,下午时婉儿来约她,她亘觉就想拒绝,可是,上回两人一副心怀秘密的模样,莫名在脑中烙了印,于是,她爽快答应来参加。
  果然,婉儿当场一愣,一副很意外的模样。她当时告诉自己:今天晚上一定有事。
  她们抵达后,庆生PRATY便热烈展开。派对进行到十点多,人潮才和平散去。婉儿和她今晚出自然名正言顺的留宿在王宅。
  哼哼!方才看王劬暗中对婉儿挤眉弄眼的表情,她敢肯定,这家伙绝对心怀不诡。
  “要破坏他们,一定要破坏他们!”她再度发誓。
  趁着夜黑风高,她摸黑来到院子,爬上王劬窗外的那株浓树,瞧瞧他今天晚上到底想搞什么鬼。
  哇,好高……小路往树下一探,地面仿佛在飘动。她闭了闭眼睛,谁知眼睑一合拢,脑袋更昏;她连忙睁开来,动作稍嫌大了一点,身子在枝干上晃了一晃。
  稳住!
  好险。她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
  她衡量一下距离,目前的所在位置离王劬隔壁的书房窗抬比较近,用跨的便可以过去。
  她先跨到书房外,再小心翼翼的攀跳到王劬的窗台上。幸好王宅独门独院的大屋宇,连窗棱都打造得隔外的宽,让体形娇小的她可以站立而不会太窄迫。而夏夜的虫声又特别嘹亮,掩盖了她制造的细响。
  王劬已经把窗帘拉上,但中央部分遗留着一丝小缝,可以窥探。
  她小心翼翼地贴在玻璃窗上,往室内偷瞄进去……
   
         ☆        ☆        ☆
   
  王劬承认自己很紧张。
  他十八岁才开洋荤,在同侪之中,还算太晚哩!杜程远说他高一下学期就和一个三年级的学姊做过了。
  是的,这就是他和婉儿的约定。他们俩说好了,在他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对彼此献出自己的第一次。他们两个都是喜爱尝鲜的年轻人,都对性充满了好奇,既然是男女朋友的身分,没有理由不能一起探索。
  当然,他不承认三年前替小路治病的那一次叫“破身”,那顶多只能叫“失禁”。
  今晚,他将真枪实弹上场,在一个美女的体内献出他的童贞。
  一定要好好表现,千万不能糗掉。他暗暗替自己打气。
  叩叩。房门外轻敲。婉儿来了。
  他飞快跑到镜子前,确定自己和五分钟前一样帅;把嘴里嚼的日香糖吐掉,深呼吸两下,镇定的走过去开门。
  门外,俏生生的娇娃,正对他绽出轻赧的笑靥。
  王劬仿佛可以听见心脏跳进耳道里,怦怦怦的狂蹦着。
  “请进。”他定了定神,彬彬有礼的迎进小女友。
  “嗯!”婉儿四下打量了一圈,优雅的微点蛲首。“你的房间很漂亮。”
  “谢谢。”他也颔首为礼。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互望一眼……
  迸出笑声。
  “我觉得自己好拙哦!”婉儿皱了皱翘挺的小鼻子。她来过王劬的房间不知几百次,现在才开始装淑女。
  这一笑,两人的尴尬都减轻不少。
  王劬把灯光调暗—轻轻将她拉进怀里。婉儿抬头迎望他,眸波漾着水意,沁心动人。
  其实他们以前也曾经接过吻,拥抱过,但是他怕自己会把持不住,每一次都不敢太深入,总是点到即止。
  这一次,他仍温存印上她的芳唇,品尝她的甘美。婉儿羞怯的微启唇,让他更深入进占她的空间,两颗年轻的心房翩然颤动。
  他打横将婉儿抱起,温柔放躺在双人床上,再轻巧的覆压上去。
  咯咯一声轻响,室外似乎有夜虫飞扑到玻璃窗上,碰撞出声息,他的床正倚着靠窗的那面墙而放,但两人太过沉醉在浓情蜜意里,无暇顾及其他小事。
  他解开婉儿的洋装。她只穿这件外衣,裙装之下,只有贴身的胸衣和小裤了。
  王劬近乎痴醉的欣赏她,那圆鼓的酥胸,平坦白腻的小腹,隐在小裤下,芳菲隐隐的天堂。
  他稍嫌急切的起身除去一身衣物,又要躺回她身边。婉儿挡着他,嫩红的娇颜有如桃花初开。
  “把灯关掉啦。”她娇嘎道。
  “可是,我想看你。”他真的好想看看她。
  除了下课后和同学躲在体育馆后因偷翻成人杂志,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着一副活色生香的女体,绝不能放弃这种视觉享受。
  不过严格说来,这应该是他第二次看见;第一次是在三年前,他替……
  唉!怎么在此时此刻想起那副发育不良的身体?他甩甩头,把杀风景的思绪摇开。
  婉儿羞红了脸,但不再拦着他。她起身跪坐在床前,望着他娇笑,自己褪下胸衣,却又臊怯的双手环抱,揽住呼之欲出的胸脯。
  一口气梗在王劬喉间。他近乎呆愣的睨着那副若隐若现的美态,全身血液涌向下半身,原本宽松的西裤忽然变得太紧了。
  他真的忍不住了,
  婉儿好心想解开他的长裤,去扯拉链时,不期然问触到他活力奔腾的禁区。
  两个人同时倒抽一口气。
  一股快感冲向他的股间,每一秒钟都可能释放……
  不行,忍住,时间还没到!王劬在脑中对由自己大吼。
  他紧闭着眼死命地忍,深呼吸好几下,终于!及时在出关之前煞住。
  他飞快褪去剩余衣服,震颤的大手又扯去婉儿的底裤。映入眼帘的美景,空气间淡淡泛漫的体香,这一切的一切,都超乎他所能承受的范围。对初试云雨的他而言,刺激得太多太多了。
  王劬跳上床,将她压在身体下。
  “婉儿,我等不及了……我想要……”他咬着牙,汗水在额角凝聚。
  “嗯。”婉儿既期待,又怕受伤害,只能无助的闭上眼睛,等待他的占有。
  他分开她的双腿,安排好位置。
  终于!策马入林的时刻到了!他怀着近乎悲壮的使命感,扶握住自己……
  “住手!你这个大——色——狼”
  乒唧!一阵天崩地裂的玻璃破裂声,震醒了香艳刺激的夜。
  天外飞来一记铁沙掌,突然重重拍上他光溜溜的屁股。
  王劬正握着自己,臀部忽然挨了一掌,手心自然而然收紧力道——
  “啊——”一阵奔腾的感受终于破关而出。
  婉儿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了,愣愣瞧着他伏在自己身上,一震,一震,又一震,然后停止。
  “你走开!不要脸!居然想占婉儿的便宜,我恨你,永远不原谅你!”小路哭得满脸眼泪和鼻涕,在窗台上,探进室内对着他的裸背一阵没头没脑的乱打。
  呜!她的婉儿,她圣洁美丽的婉儿,怎么可以跟男生做这种嗯心肮脏的事……呜……
  一定是姓王的主使的,没错!一定是他!他色欲薰心,一切都是他的错!呜……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床上的两人都感受到小腹上一阵湿黏。呃,他该不会……婉儿错愕的瞪着初夜床伴。
  “宁、小、路!”王劬咆哮。
  她,居然,又害他,提早收工!
  他要杀了她!
  “滚开!”他振臂一挥,甩开背上的纠缠。
  “啊!”小路往后弹了一下,后面没支撑点……“啊!啊啊。”不但没支撑点,还离地三公尺。“啊”
  惨叫声一路往下滑。
  真好听!王劬绽出野蛮的笑容。
  “那是什么声音?好像从儿子房里传来的。”蓦地,楼下大厅响起他父母的讶问。
  他父母回来了!两个偷尝禁果却未得逞的年轻人面面相觑。
  “快点上去看看!”他老妈惊叫。
  完了,快被抓奸在床了!
  “我先回房去。”婉儿无暇发表初夜的夭折感言,翻身抓起衣物,给他溜!
  王劬也手忙脚乱,拿面纸擦掉自己身上的狼籍,两秒钟内套回长裤和上衣。
  “王劬!”砰!门被撞开。
  时间刚好赶上。
  “儿子,你没事吧?”王磊看看昏暗的室内,还有一床的碎窗玻璃。
  “我没事,不过有人马上要出事了!”他狠狠的阴笑。
  不待及向父母解说详情,他旋出房门外,杀向庭院去。…………
  “宁小路!”他就着皎亮的月光,一路飙向屋侧院区。
  “宁小路,你给我滚出来!”他杀气腾腾,拨开每一处可能藏身的花丛。
  “出来,我们今天就来谈清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院子!”
  妈的,她到底搞不搞得清楚状况?她是女的,和婉儿一样,而他是个男的,生下来就带了一根把,光这点她就比不上他。
  平时他可以容忍她死缠着婉儿不放,甚至纵容她玩一些敌视他的小把戏,但今夜,一切都太超过了!
  所有的人,包括吴氏公寓那票怪人,他叔叔,还有他自己,都把她宠过了头。今晚,是该让她接受事实的时候了。
  婉儿只能是她的死党,却会是他的女友、他未来的老婆!无论她愿不愿意,都不能再把脑袋埋进沙子里。
  如果她执着不肯抬起头的话,嘿!士劬狞恶的扭绞指关节,很乐意助她一臂之力!
  他没有打女人的习惯,但他不介意在她身上破例。
  “宁小路!如果你还没摔死就给我滚出来!”他火爆的踢开一串树枝。“你不是很勇敢吗?想找我单挑吗?来啊!来……”怒吼声戛然而止。
  正前方,一堆落叶在轻轻颤动,响起几声哭到打隔的抽泣声。
  “哇……呜……呜呃……呜……”
  落叶堆可能是园丁聚扫起来的,准备明天处理掉,却正好成为她落地的弹簧床。
  他悄悄拨开落叶,一个小人影儿坐在中间,小脸埋在手心里,哭到几乎喘不过气。
  这一刻,小路只觉得万念俱灰。
  她的眼前,仿佛还可以看见九岁的小婉儿,头上绑着蝴蝶结,身穿可爱的牛仔裤和小衬衫。她的双眼是那样的灵动有神,神态是那样的美丽鲜活。
  初识的那一刻,婉儿就满满占据了她的心、她的生命。当她还是个“他”之时,曾经向天上诸神立誓,今生非婉儿不娶。
  那些婚姻和情爱的观念,即使对十六岁的她而言,也太懵懂不明,遑论十岁时的“他”。然而,“他”只知道,“他”想永远的待在婉儿身边,看着她说话,看着她欢笑;只要能永远看着她,“他”便心满意足了。
  谁知,“他”竟然变成一个她,迎娶婉儿的美梦在一夕之间破碎。
  尽管如此,这些年来,她心中仍然有一个隐隐的角落,保留一丝丝的期待,希望婉儿、永远不会被任何人抢走。
  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
  今晚目睹的情景,像一记重锤,热辣辣地敲进她心底。
  自出生到现在,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男”与“女”的分野。
  婉儿是个女孩,她也是;婉儿只会喜欢男孩,她可能也是。婉儿迟早会离开她,无论是现在或未来,无论那个人是不是王劬。。
  王劬说得对,在她身旁,他总是在背黑锅。原来,这些年来,她恨的从不是王劬,而是他的男儿身。只因为他是个男生,就被她平白厌恨了六年。
  这些年来,她仿佛里在一团以梦织成的棉絮里,随她织就美丽虚幻的温柔,让她舍不得醒来;而今,棉絮飘尽,梦也碎了,底下什么都没有。
  “呜……呜……婉儿……呜……你要被臭男生抢走了……呜….!”除了捂着脸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面对眼前的一切。
  “呜……呜呃……”还打嗝。
  王劬叹了口气。方才的火气,全被她的泪水蒸散进夜风里。
  听她哭号的内容,他心知肚明,这小妮子埋头苦躲了六年,终于肯正视事实了。
  他盘起长腿坐下来,再把埋头痛哭的小女生搂进怀中,轻轻拍抚她的背心。
  她继续哭,无法自己的哭,两只眼睛肿成核桃一样,还是哭。
  呜……小路把脸埋进他肩窝里,哭她早逝的初恋,哭她无望的青春。结果,在他成年的这一天,没有炽热火辣的激情,没有软玉温香的美女,只有一个心碎的女娃娃,哭了他满身的眼泪和鼻涕。
  十六岁那年的夏夜,心碎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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