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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山庄
  “我不要!我不要啊!谁跟你是朋友啊!”尖叫是从风炫衡肩上的布袋里传出来。
  风家老仆个个瞠目相对,眼睁睁的望着风炫衡扛着布袋往西厢房而去。
  “糟了,忘了告诉少爷,前厅有客人……”
  到了西厢房,风炫衡一脚踢开房门,将布袋扔到床上,掏了掏耳朵,耐心的等着颜小圭从布袋里挣脱。
  “风流种,我要离开!”颜小圭才从布袋里冒出头,立刻叫道:“我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就等死吧。”他不急不缓的说着。
  “死……”颜小圭缩了缩肩。“我……我不要……”’
  风炫衡不禁莞尔,没想到他口齿伶俐、脾气极冲,一听到死也会害怕。
  “不想死,就留下吧。”
  “不,我不能留下!”颜小圭激动地说。
  风炫衡挑起眉。“为什么不能留下?”
  “因为……因为我会坐吃山空啊!我自幼待在青楼里,一点一滴的存钱,现在你突然把我摇来,我没有工作,嬷嬷一定会另找龟奴,那我就回不去了,我不要再流落街头靠乞讨为生!”
  这种无助的感觉,出生在富贵之家的风炫衡是无法体会的。颜小圭一想起过去的生活就害怕。
  从小,他就是没爹没娘,从有记忆以来就是跟一群乞儿在街头讨饭吃,后来凭着自己硬撑起来的大胆以及在乞儿间的利舌,找到了醉香院的龟奴工作,每月薪资是不多,可是几年下来他努力攒钱,也攒了不少钱。
  他害怕挨饿,害怕没钱,害怕回到过去的日子,所以他把钱看得很重,在醇香院里努力工作,与姊姊们交好。
  他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好,能找到醉香院的工作,应该是最好的了,如果失去这份工作,他怕再也没有办法自食其力。
  风炫衡看见他眼眶微微泛红,心头不由得一紧,微笑道:“那就在我这里工作吧。”
  颜小圭立刻抬起脸瞪着他。“你……你尽在取笑我了,对不对?”
  “取笑?”他感到莫名其妙。
  颜小圭用力抹去眼泪,气恼地叫道:“我知道我大字不认得几个,也不懂武功,只适合在那种肮脏的地方打杂,你根本是嘲笑我……”
  风炫衡大步上前,向他伸出手。颜小圭以为他要打人,连忙闭上眼,后来才发现风炫衡在揉乱他的头发。
  “你这小子真难缠,说要你工作就工作,难道我风炫衡说出去的话还能反侮吗?”
  颜小圭闻言,惊吓过度,过好一下子才呐呐的说:“你……你是当真的?”
  “当然是真的。”
  他柔和的口气让颜小圭好不习惯,“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平常我……我也没给你好脸色看。”在这里工作比在醉香院干净许多,至少不必时常听见恶心的呻吟声,上一次要不是喜月姊姊,他差点被一个恋男色的老头子给上了,吓得他夜夜睡得不安稳,也因此对于风炫衡这种滥情的风流更难以忍受。
  风炫衡心里颇微讶异,第一次见到这小乌龟别扭又害臊的表情……还满可爱的。
  这个念头才晃过脑际,他立刻缩回手。
  以前没有特别注意过小乌龟的脸,只知道他时常穿着深色的棉袄,戴着终年不换的暖帽,暖帽大得几乎盖住他的眼睛。
  方才一路扛着这小子回来,他的暖帽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一头长发凌乱的扎在身后,露出一张小瓜子脸,秀气得……让人不免怀疑这个男孩是女儿身。
  风炫衡暗咒自己一声,别开眼睛,不再看向颜小圭。
  世间有哪家姑娘会像他一样口无遮拦,不分男女……一定是自己多心了。只是为什么突然多心?难道是他欲求不满,打念头打到这个小乌龟身上?
  “我姓风的是何许人也,成天沉浸在女人香里,怎么还会欲求不满?”风炫衡喃喃自语,在说服自己后,又转回头打算要这小鬼跟着总管在风府里当杂工,也许趁空还能让武院里的武师教他一点基本功夫,以免将来被人欺负。
  一回过头,风炫衡就看见颜小圭眼巴巴的水眸哀怨的瞅着他。
  “你……你靠这么近干么?”想要推开这小子,临时又收回手,咬牙大声说。
  “风大爷……”颜小圭生怕他反悔,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您不会反悔吧?让我留在这里,我会好好的努力工作。”他要好好把握脱离肮脏环境的机会。
  在这么好的环境里工作……要赚钱应该很容易吧?
  一想到这里,颜小圭更努力的让一、两泡泪水含在眼眶里,极为哀怨的凝睇他。
  这小子翻脸跟翻书一样。风炫衡暗暗深吸口气,不再多想的说道:“我说过的事情,从不后悔。”他忽然大声喊道:“风总管!"
  他轻轻推开颜小圭过于靠近他的小身子,手掌才碰到颜小圭的肩,他发现小乌龟的身子极为纤细无骨,好像任何人一掌都可以打飞他一样。
  他的眉头深蹙起来,推开颜小圭的同时,顺口说道:“别靠我太近。”太奇怪了,今天怎么老觉得这小乌龟不对劲?
  颜小圭以为他是闻到自己身上有异味,连忙嗅嗅衣袖,皱起鼻子的小动作让风炫衡看了感到有趣又可爱。
  可爱?
  他怎会觉得小乌龟可爱?风炫衡真的有点头昏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向。
  他曾听过多情公子章无雪有未婚妻以及诸多红粉知己,但前些日子归隐山林时……他并未选择这些女人,而是选择据说他深爱已久的一名清秀青年一块隐居……这种男女通吃的情况极少,但不是没有,而他过去虽然喜好女人,可是现在……
  颜小圭不知他的心思,看他满头大汗,殷勤的从怀里掏出白手帕,踮起脚尖要帮他拭汗。“风爷,天气这么热,您可要小心,要是中暑就不好了。”
  帕子没有任何味道,与过去那些胭脂姑娘沾在他身上的浓郁香味大不相同.风炫衡发现自己喜欢这种没有味道的干爽气味。
  老天!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
  “少爷?”一名中年男子穿着风府的制服——白袍绣红线,恭敬的站在门口。
  风炫衡连忙回过神,将颜小圭推到风总管面前,说道:“去安置这小子。从今天起,他就在风府做事。”目光炯炯有神的望着风总管,强调道:“你可以任意指示他做任何事,但他在你的保护之下。”
  总管点头答道:“奴才遵命。”之后,他又补充道:“左家少爷在前厅等很久了。”
  “他来了?很好。”风炫衡不再回头看令他变得奇怪又头痛的小乌龟,拿了外袍套上。“这小乌龟就交给你了。”
  他大步跨出西厢房,无法克制的恼怒自己复杂难懂的心态。
  "风爷,再见啦!再见啦!”颜小圭在他身后喊,随即馅媚的面对风总管。“总管,您好,我是颜小圭,小圭的圭是两个土字,这是我唯一会写的字,不过你不要因此认为我很士就要放弃我哟,我很刻苦耐劳的,只要不吃我的薪俸,就算要我进柴房睡,都不是问题啊……"


  声音愈飘愈远,直到风炫衡转进前厅的庭院内,才完全消失。他凝重着脸庞,走进前厅,心思还放在颜小圭身上。
  他难得沉重不悦的表情全落在左劲眼中。
  “是哪一个不要命的惹你愤怒?”左劲大声吼道,像是风炫衡在远远的那一端似的,差点震聋奉茶的丫头的耳朵。
  同时,也惊回风炫衡的心思。他看了一身黑袍的左劲,摒退丫环,不急不缓的说道:“严兄呢?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我邀他,_他害臊,说什么这个且他已出来五、六次了,够了,所以不来了。”左劲的狮子吼从来无法掩藏秘密。,
  他一脸粗犷,从外观来看虽然俊秀,但为了配合他的性子,他总是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在众人面前没有笑过也没有流露出脆弱的神色。
  长年下来,他的眉间打了一层又一层的结,黝黑的肤色没有年少时那种让人惊艳的俊秀。
  严、风、左三家各在江南定居已有数十年的时间,因为爹娘在世时彼此交情极好,所以自幼三人情如兄弟。
  “好啦!我刚听风总管提到,你带了一个小子回来,那家伙是谁啊?”
  风炫衡苦笑。左劲总是可以轻易得知风府里的秘密。
  “多谢你的宣传,现在只怕整个府里都知道小乌龟的存在了。”
  “小乌龟?你养小乌龟干什么?当龟孙子吗?”
  “那是个人。是我从醉香院带回来……”见左劲愈瞪愈大的眼睛,他便略微解释在醉香院里所发生的事情。
  左劲愈听,双眼膛得愈大,等风炫衡告一个段落后,他忽然大嗓门的说道:“你对那个小龟奴有意思?"
  惊呼声从门外经过的下人嘴里传出,风炫衡努力维持面部的表情,知道左劲的大嗓门已经让他成为府里最新的八卦人物。
  “没有。”风炫衡压低声音说道。
  不等他解释,左劲又大声说:“怎么可能没有?谁不知你玉扇公子风炫衡虽然交际广阔,知己却只有几个,你可以为知己而死,却不会无故出手相救一个陌生人,因为你知道你的身份会引来麻烦,所以你从不救人!”
  风炫衡暗叹一声。左劲不亏是知己,两、三句话就道出身为武林中排名第三的玉扇公子的苦楚。
  他的武功虽高,但有很多事槽因为碍着身份而只能舍弃。就拿单挑来说,武林之中能挤上排名的屈指可数,但有太多人练了点功夫,野心就大了,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想要扬名立成就得先干掉排名在前头的他们。
  每天起码有二十多人找他单挑,如果他都接受,那他不是成天都面对单挑就行了吗?
  “唉,左兄,知我者莫若你啊。”
  “所以,”左劲瞠目。“你对那小龟奴真有意思?”
  “我没有!”
  “知你者莫若我,连你都这么说了,我再猜不道你的心,我还算是你兄弟吗?你……我跟夙辛一天到晚老听到你泡在妓院里,以为你只爱女人,没想到你连男人都……"
  “我没有!”
  “唉,算了!你放心,我跟夙辛不会因此而看轻你,不过我是担心啦,但夙辛一向文质彬彬,性子又害羞别扭得活像娘们儿,你该不会……”活没有暗示完,左劲立刻间开,躲过风炫衡的玉扇。
  “我说过我没有。”他咬牙道。
  左劲看见他青筋都凸出,只得点头,“我了解、我了解!”
  风炫衡捺住性子,问道:“你到来有什么事?”
  “当然是为了正事。”左劲终于懂得放低声音。“毒娘子来了。”
  “毒娘子柳艳雪?”
  “盟主下令,要咱们不动声色的找出她的踪影。自从三年前一战,西域魔教大败之后,盟主怀疑他们一直在修身养性,等待更好的时机卷土重来。”
  “而现在,他们准备好了,先派毒娘子当先锋。”不用左劲再陈述,他就能揣测到下文。
  当年,原可一举歼灭魔教,可借盟主以及……“那个人”因为提早出关,在大败魔教之后,功力难以复原,无法乘胜追击,现在毒娘子柳雪艳一定会因找不着闭关中的盟主与“那个人”,而将注意力转向严、左,风三大家。
  “会是谁先中了她的毒手呢?”风炫衡喃喃自语。
  “不管是谁,都要有万全的准备。”左劲的心思毕竟不如他的外表粗枝大叶,他说道:“夙辛那里我也警告过了,他虽然害羞内向,但不常出门正是他避开毒娘子的最佳方法,我也讨厌女人,危机最大的就是你!你三天两头往妓院里跑,要是她假扮妓女……”
  “我认得出。”风炫衡微笑,“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女人,我认得出来。”
  “哼,谁不会心甘情愿,也许她先让你失了身,再将你变尸体……”
  “我早就失身了。”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可是,对你那个小乌龟可会对不起啊!”没提到正事,左劲的声量又大了起来。
  “我上妓院,怎么会对不起那个小龟奴?”
  “虽然你们都是男人,但是守身的观念还是要有,只要相爱,就得守身,不管男女……”说到最后,左劲搔起头来。“啧,全被夙辛那家伙给感染了。”
  风炫衡吸口气,忍耐的回道:“我说过我跟他没有关系,我就算每天跟不同的女人翻云覆雨,也不关他的事。”
  “我了解,我了解。”左劲含糊的说道。
  虽然同为男人,但他的观念比较偏向严夙辛那一方,只是他一直不太明白炫衡每天将时间消磨在那档子事上到底有什么乐趣可言?
  女子柔软的体态确实会引发他的欲望,不过自从十五岁那一年跟风炫衡到妓院一次要三个,累惨他后,对于欲望这档子事,他懂得收敛,只是肉体的奋战而没有心灵上的交流,那种陌生的疏离感往往在事后让他觉得寂寞。
  “总之,你要小心……不不,不只你要小心,也要叫那个小龟奴小心。”左劲好心的提醒。
  风炫衡已经放弃更正他的想法,叹道:“要他小心什么?”
  “小心毒娘子啊。”左劲正色的说道:“她若衡量害不死你,一定会从你最亲近的人下手,我与夙辛都能在瞬间置她于死地,那她唯一能掌握的就是那个小龟奴……别忘了,不会为任何人出手的玉扇公子风炫衡为了一个小龟奴废掉刀王的四肢,你对他的情意已经昭然若揭,恐怕这几天江南各地会加油添醋的谣传……”
  是啊,怎么没料到这一层呢?风炫衡的脸色沉下来,变得十分难看。
  “我的出手,还是害了他。”他才几岁,就被扯进武林的纷争中。
  “所以,你得负责他的安全啊。”
  “我这么倒霉!"救那个小乌龟一次还不够,还要担保他日后的安全。
  一想到毒娘子柳艳雪也参上一脚,风炫衡心里的沉重就难以言喻。
  毒娘子柳艳雪不比一般武林中人,她的狠辣无情连男人也难望其项背,当年光凭她就折损了不少武林高手。
  一想到将来的日子里还得把那小鬼头系在腰间以保他的性命,风炫街就不太舒坦,脑海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刚才在西厢房里,小乌龟柔弱的神色……
  “炫衡,怎么了?”左劲看他脸色有异,奇怪的问道。
  他怎么了?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活了二十五年,这种心脏要撞出肉体之外的感觉还是头一遭。
  他只知道一想起小乌龟受到惊吓又无助的表情,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要呵护他,不让小乌龟受到任何伤害。
  原来,他心里的不舒坦,不是因为未来得跟小乌龟形影不离,而是因为小乌龟的性命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也许是因为我将不是武林中人扯进来,觉得不安心。”风炫衡喃喃说道,想要说服自己。
  “是因为你喜欢他。”左劲大声说道。
  “不是!”
  “我了解、我了解。”
  “我说……不是就不是!”风炫衡这一回的反驳没有之前的坚决,反而显得有些气虚。
  不会吧?他怎么会喜欢那个干瘦的小子?
  风炫衡混乱的脑子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一时之间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偏男色——
  此时,风炫衡铁青着脸,一副挣扎不已的模样。左劲没有看过他为哪家姑娘或者青楼女子流露出这种表情来——
  恐怕,他得找机会与夙辛前来会一会这个小龟奴弟弟,看看究竟是姿色或者是其他“能力”让炫衡付出最不可能有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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