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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叫住了我:“等等,到哪儿去了?”
  “跟倩彤吃午饭。”
  “你也算好运气,这么当时得令的人物,跟你合得来,诚是往你脸上贴金了。昨儿个晚上,我见倩彤出现在电视新闻里头,人是愈忙愈漂亮愈精神,我听郁真说,她下一步要挤进立法局去了!”
  “妈,我要出门了,回来再谈嘛!”
  “不,不,等着我—道走,先把我送到太古城去!”
  “妈!”
  我欲言又止,终于看了母亲一眼,就催她说:“你快点好不好?我这就要迟到了!”
  “紧张些什么?要真是多年老友,吃顿普通午饭就算迟那么一两分钟,有什么打紧!往来无白丁是好的,也犯不着拍人家的马屁拍得过分响亮!”
  母亲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说话扭横折曲,全部随心所欲,想得出的就出口了.难怪人家都说,老年人最作兴是三分颜色上大红,我平日也真太过任母亲为所欲为了。
  然,她今年七十有多了。还能剩下多少时光?难得她精神健旺,要骂要吵就随她去吧!
  待母亲打扮停当.差不多是揪着她下楼,赶快到停车场去,火速把车子驶向太古城!
  还未上东区走廊之前的行车状况、实在挤迫得很。我几度想开口请母亲转乘计程车、都总是准予启齿。
  这真是我的老毛病.从小到大,分明只要开这么一句声,就能给自己老大的方便,却从未试过成功。倒是自己周围的人,随随便便拜托甚而招呼一下,我就忙不迭地奔走呼应,把件事办妥当为止。
  我并非觉得开口求人难,只是自己能忍耐的,就多忍—点;能做的,就多做一些.乐得耳根清静,口舌平和而已!
  把母亲送到太古城雀友家之后,再踩踏油门,飞奔往沙田去。
  沙田的狮子山隧道,再多开三条,才能使出入新界的车辆畅顺。步步维艰地出了隧道口再疾驰至丽豪酒店,眼看快要抵步了。车后竞有巡警追上来,截停了我的汽车。
  我吓得什么似的。
  “什么事呢?”
  “太太,你开快车呢,请给我牌照吧。”
  老天,因加得减,想快成慢!被那交通警察纠缠了好一会,才再走毕全程。
  踏进丽豪酒店时,已经是一点整。
  倩彤的面色难看至极,这当然可以理解。
  我匆匆忙忙坐下,连清水都没喝—口,就给她道歉:“对不起,迟到了!”
  倩彤跟我既是情同姐妹,她也犯不着惺惺作态.于是把所有的不耐烦、不满与不快,统统都写在面上,并且很认真地对我说:“郁至,你不是到社会上做事的人,很多江湖上要守的规矩,真是要好好知道和学习的。自己的时间是时间.人家的时间也是时间。”
  “倩彤,你先听我说……”
  “不用听也知道是什么—回事:不外乎是塞车、临时有电话之类。你怎么不可以多摇一个电话来,说要迟到半小时,不就干净利落,两不拖欠了吗?我们做事的人,最讲究凡事有交代。不拖泥带水!”
  我再不想回话,人累得要命。腹部的胀痛刚才因过度匆忙紧张,而抛诸脑后.现今又缓援的跑回来滋扰个够。
  “算了!原本想给你讲件开心的事.被你这样子一迟.连情绪都低落了!”
  我很艰难地说了以下两句话:“你这就说吧!我好歹已经来了了!”
  “不说,不说,你还要不要吃东西?要的话就给侍役关照一声,我这就先行把帐结了!要赶回厂去,一万件公事等着要做!”
  我的确想坐着休息—会.就由得倩彤先走了!
  不久,待役把—钵肉酱意粉放在我面前。其实我并不饿,拿起叉把意粉翻来覆去地搅拌着,一盘食物被折腾得面目模糊,不知所谓。
  我做人的遭遇大抵也是这副面貌。
  如果连我生活如此简单、接触面这般狭隘的人,都要慨叹处世艰难,人家还要不要活下去呢?
  每念至此,也就把心中的一切圈闷化解了一半!
  开车回家的路上,仍免不了不住她想倩彤的那句话:“自己的时间是时间,人家的时间也是时间。”
  然而,是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时间就有贵贱高下之分呢?
  车子一直开回跑马地去。
  我把车窗摇下了,让外面的凉风吹散—下车内的郁闷之气。
  是凉快得多了,可不期然一阵寒意涌上心头,连喉咙都像突然之间地卡住了,有种要吐的感觉。
  我暗地里叫句该死,一定是整个上午,奔波劳累,刚才空着肚子,吞了几阵生风,便着凉了。早知如此,好歹把意粉塞进肚子里去,或许舒服得多。
  冲回家去时,仅仅来得及吐到洗手间的抽水马桶内!
  人才舒服得多!
  爬到床上去,和衣而睡。心想,能有个佣人真好,也许不该再管母亲罗苏,就申请个菲佣算了。
  沛沛应该已经下课了,她通常自己乘公共汽车回家里来,要不是下雨天,我是不去接她放学的,免得为了准时接送而限时限刻的困身。且我又得准备晚饭!
  如果这个时候,沛沛回到家来,看见母亲疲累地蜷伏在床,能冲杯好茶相奉,就能解百病了。
  我转了个身,微微听见客厅外头有声响。这么巧,一说曹操,曹操就到。定是沛沛无疑。
  过了好一阵,竞又听到她大力关起房门的声音。好生奇怪,这个刁蛮小姐又不知在使什么蛮劲了?
  披衣而起,我走过去轻轻叩门:“沛沛!”
  房门没有关着,我推门进去:“沛沛,什么事吗?”
  沛沛缩起了双腿,坐在床头,拿眼怨毒地望住我。
  我真的有点吃惊:“究竟什么事呢?”
  “你是我母亲不是呢?”
  “怎么?沛沛,这话从何说起?”
  “家都不像家了,我昨天说过想吃蛋挞,饼店就在街口,你老是忘记给我买回来!人家素芬的母亲天天弄好各式饼食招呼一大班同学!”
  我真的动气了,为了芝麻绿豆的事,一个小女孩竟用着如此无礼粗暴的态度对待母亲,我是老妈子都不如了。
  我骂沛沛:“谁教你说话如此无上无下,请求母亲做事,不好声好气,竟然呼呼喝喝。你自己不细心想想,我们有什么亏待了你?活得公主似的,饭来张口,钱来伸手!我还欠你呢!”
  “当然欠,欠这一辈子,谁叫你把我生下来了!……”
  我吓得膛目结舌,现代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了?
  “你以为我好好过,年年月月功课一大堆,跟同学斗个你死我活,下了课还有一连串的闲气要受,我们家都要说供养得我称心如意,小公主似的,那撮天天司机接送,放学载一车子同学回自己别墅去吃茶点的,又算什么?算巫婆不成!人家要指哪个,踩哪个,认真悉随尊便!生下来的穷人就得看有钱人的面色!”
  沛沛竟伏在床上,痛哭失声起来。
  可想而知,小孩子在学校里遇上些少人情挫折,回家来借题发挥,把一种怨毒之气都吐到做母亲的身上来!
  怎么炎凉世态、冷暖人情这么快就让孩子们领受得到呢?人生数十寒暑,挨的日子还长呢,何必要缩短天真烂漫的时光,拖长明争暗斗的岁月?
  我走前去,坐在床沿,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抚女儿!
  受的委屈可能很小,但对羽翼末丰的沛沛甚至一总十多岁的孩子,要承担打击挫折,是很吃力的一回事。
  我抚弄着沛沛的头发,她竟又拼命摇头,摆脱我的手!
  哭得累极了,才深深回过气来,惭渐静止。
  一双眼老早变得核桃般大。
  我正准备拿沛沛这个怪摸样开玩笑,说一两句轻松的解慰话,好让她破涕为笑,拨开云雾见青天。
  就在此时,门铃声响。只见锦昌用门匙开了大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他的母亲。
  “妈刚在中环逛街,跑上来跟我一起下班,她没有见沛沛好几天了!”
  我笑着迎上去,给我这家姑打招呼。每次我们婆熄相见,她劈头必然是那句话:“哎呀,怎么又胖了?大嫂你若是这样子长肉,怎得了?”
  究竟是否真的加磅?我看未必.她明知我最怕发胖,老拿这个弄得我坐立不安。
  我几次想对锦昌投诉:“你母亲心肠不好!”
  都是话到唇边就吞回肚子里,免得锦昌说我小家子气。
  反正也是一星期里头见那一次,每次让她说我胖了一磅半磅.还有好几年才攀得上沈殿霞的级数。她老人家图得—时口快心凉,也就由着她算了!
  沛沛一看是最宠她的祖母出现,立即扑过去发嗲,才对喊一声“奶奶”,刚收住的眼泪.又崩堤似的—泻千里。
  这个女儿真是难缠之极!
  “怎么了?沛沛,谁没把你招呼得妥妥善善.要你受委屈呢?”
  沛沛只一昧地摇头。老祖母却只管拿眼盯我:哈!我活脱脱是沛沛的后娘不成?
  幸好母亲不在家,否则这场戏就真够瞧的了。
  反正今天并非吾日,我再忍多这几小时,又是明天,希望明天会比今天好就算了。
  我回头问锦昌:“是在家里吃饭吗?”
  锦昌还未表态,他母亲就抢答:“没有预备就不用张罗了!我这就携了沛沛出去吃顿好的!谁不知好主妇不易为,一日三餐,累都累死,还幸老人家只这么一个,否则更不得了!”
  话是出在人口,如问申析含义.分辨忠奸,那可悉随尊便了!
  我一向念着家姑没有跟儿媳住在一起,纯是因为自己母亲霸占了这项权利,对她的说话,左耳入,右耳出,尽量地不上心!
  眼见她哄着沛沛入房换衣服.我拿眼看看锦昌.等候他的主意发落。
  “就跟他们—起起到外头去吃晚饭吧!”
  “我们俩留在家随便吃一顿,他们婆孙二人去,不就成了?”我试图挣扎。
  “何必死争这种可有可无的面子?人家一老一幼.都没有你这么不成熟!”
  我当然可以一扭屁股就走回房间去,让他们同党结盟去!但,这又如何?自己孤零零地躲在屋里等天黑!回到家来的仍是丈夫和女儿.切肉不离皮.总是要相处下去的、这一口气又咽定了。
  一顿晚饭,不能否认是在有讲有笑的情况下用毕的。
  然,我情绪十分低落,完全处于赔笑状态。
  究竟是不是我小家子气?若问锦昌,他必会认定如此。
  在妻子和母亲两个角色之个,他通常选择帮后者.我又不能说这种孝顺是不对的。
  可是,家姑的话题,实在有意无意,甚或故意地在伤害我做人的志气与尊严,我奇怪锦昌为何不曾觉察得到。
  不是吗?她为何要在整顿晚饭过程中,偏偏要提起移民问题,并且说:“表嫂一家要在下月移居加拿大了。这个女人真了不起!是她申请丈夫跟儿女到温哥华定居的。”
  我和锦昌都没有答腔,由着家姑兴致勃勃地说下去:“球表哥是中下级公务员,没有独立移民资格。球表嫂一直从商,别看她经营那小小的人造首饰厂,年中盈利不知多高,否则当年碧瑶湾一落成,她凭什么买入好几个单位呢?少说也要三五七百万。现在岂只流行公—份、婆一份,谁对家庭前景收入有实际贡献,谁的声音就最响!我那年头的女人,只晓得生儿育女,日煮三餐饭菜的,都变成老土,不中用了!”
  我如坐针毡之际,家姑却笑眯眯地夹了一著好菜往我的碗上送。
  心有抑郁,却发作不得。
  “球表嫂是以小投资者身分申请移民的,文夫与小孩都成了她的家属!女人呀,不但不成为男人的包袱,倒转头来,反而一把将个家从从容容地背起来,穿州过县,越洋重建家园,怎不令人翘起大拇指赞好?将来我们沛沛也要做个女中豪杰才成!”
  沛沛不住地拿筷子挑碗里的饭,说:“别对我的期望过高,令我心理压力大!”
  “哎呀!你祖母总共只你一个孙子,算是女孙,也算男孙了,不指望你又指望谁呢?说实在话,男女都不相干,出人头地就好!看你的郁真阿姨呢,还有孟倩彤……哎呀,数不胜数,人家都说近未者赤,除非你全无慧根,否则不应离谱呀!”
  回到家里去后,我实在气闷不过,终于忍不住给锦昌说:“你觉得你妈的话里有刺吗?”
  “作贼心虚,我老早想到你会有此一问!”
  “锦昌……”
  我的委屈更甚!
  “怎么样?你不能怪责老人家实话实说!”
  “我真的如此不中用吗?”
  “是不是我亲口赞你两句,你会得安乐呢?”
  我无辞以对。
  “公司里头的人事纠纷,无日无之。如果听上几句不对自己胃口的话,就气闷,就要人安慰,那还得了?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才会—天到晚觉得自己最委屈。”
  “锦昌,这么说,你工作上颇多困难?”
  “上刀山,下油锅,还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代替得了?”
  锦昌一个翻身,就表示要睡去了,我望住天花板.不知所措。
  再跑到社会上头做事,是否太迟?谁会雇用一个在家里呆了半辈子的女人担当较重要的职务,要是闲职呢,做来也没有意思!名符其实的高不成,低不就!
  又沛沛都已经十五岁了,还试生第二个娃娃吗?要还是个女的,又如何?况且,怎么启齿去跟锦昌商量?
  原以为普普通通的一个家庭主妇,既不忧柴又不愁米,就可以活得舒适.谁知人们还是不放过你,是非挑剔老是无分彼此高下,总之人人有份,水不落空。
  辗转反侧之间,电话铃声响起来了。
  我慌忙伸手接听。
  “郁至吗?我是倩彤!”
  我立即说:“你且等一等,我到客厅的分机去给你讲话!”
  锦昌明天要一早上班,他最恨我在半夜三更在他身边讲电话,偏就是倩彤,老在应酬完毕,就摇电话来.跟我谈心。
  从前小时候,也总是如此。倩彤比我聪明,飞快地做完功课,就缠着我跟她玩,到头来呢,我必是无卷可交.被老师责难。心肠过软,十分害事?
  听得出来,倩彤的声音轻快得很,甚而可以想像她在眉飞色舞。
  “我刚自外头回到家.换上睡衣,就摇电话给你了!”
  “怎么还不睡呢?”这倩彤就是精力过人,一间厂房,每年生意额达数亿元,工人上千,还有不知多少条生意副线需要兼顾,她总能不眠不休,应付得井井有条。女铁人一名!
  “睡不成!郁至,我像个小女孩吗?”
  都是望四之年的女人了,怎么会像个小女孩呢?这倩彤.不知耍什么花样了!
  “今天下午见面时.你有发觉我跟以往有什么分别吗?”
  还好说呢?最大的不同是脸如玄坛,吓死人!
  “我原本要趁午膳时候告诉你这事的,其后却因你的迟到气得兴致全消了!”
  又是我的错!
  “郁至,你怎么不答腔?”
  我根本没有机会插口,她只管自顾自地不住说话。
  我终于说:“我听你的嘛!”
  从小,我就是个好的聆听者。
  倩彤每有喜悦、烦忧,都必向我倾诉。其实,我绝少提供意见,倩彤也志不在此。她只要我在她开心时,陪着她笑,她伤心时,陪着她哭,那就够了。这大概是一份无形而有用的支持力量吧!更多时,倩彤把自己的难题说了出来,我只懂担心皱眉,一筹莫展,她却就能自复述过程中,将问题的症结,抽丝剥茧,寻个水落石出,到头来,还得出了个可行的解决办法。
  我从来都只是在她身边摇旗呐喊的兵丁。
  然而,有将领.自然要有士卒,军容才算完整。牡丹如无绿叶.又如何相得益彰呢?
  故此,我相信我之于倩彤,还是有用处的。“怎么给你从头说起呢?”倩彤问。
  我的肚子其实还在隐隐作痛,心情又不是怎么样的好。
  要是倩彤不知从何说起,要改期谈心,我还是愿意的。只是不好扫她的兴,由她决定好了!
  “郁至,你有听过施家骥这个名字吗?”
  施家骥?
  “名字好熟嘛!”我答。
  “郁至,你真是的!”倩彤很有点不悦,“你别这么孤陋寡闻好不好?也难怪锦昌在很多应酬场合,老是不愿意把你带在身边!”
  我真是这般失礼吗?
  “说到头来,我还是大学生—名呢!”我很少抗议,在好朋友面前,也就禁不住发泄一两句!
  “老天!倩彤在电话里头嚷,“大学生成打成打的在中环钻来钻去,设法出人头地呢!念完四年大学就停止吸收知识,争取阅历,还能坐稳江山的时代,已然过去了!难怪连你的小女儿都在我面前埋怨,说你跟郁真阿姨相去何止千里,认真老土!”
  沛沛真要不得,幸好只是在情同骨肉的倩彤跟前数落我,寻且比较对象又是自己的亲妹子!否则,这面子不知往哪儿放了!
  “连施家骥你都不认识,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倩彤在叹气。
  我竭力搜索枯肠,想那个叫施家骥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眼前触着电视机,立即灵光—闪,我问:“是不是那个议员?”
  “什么议员?现今通街都是议员了,是必要把女强人跟议员配成一对,足够人数开一个餐舞会?”
  怎么凡是工作上头有光彩的人,就这么挑剔难缠!要怎样的对答,才能对他们的胃口呢?想来,我也必是笨的,环绕着我的人,有哪一个是善男信女?日子有功,多少能学到一招半招伎俩,我却老不中用!
  “施家骥是行政立法两局议员呢!”
  “很帅的头号人物啊!”我算是答了一句很得倩彤欢心的话了吧?只听到她在电话一头不住地笑。
  “这施家骥有什么事关连到你身上来了?”我得着鼓励,也就放胆的问了。
  “我跟他……走在一起了!”
  “啊!”我茫然地应着。
  霎时间,有点不能适应。千百个问题同时出现脑际,叫我不知如何思考、对付。
  事出突然我确实有点迷糊,然而,第一个反应就是追问倩彤:“你开心吗?”
  “开心。”答案是爽朗的。
  “那就好!”这是当然的。我很疼爱倩彤,把她一直视为自己妹妹,没有别的事比自己亲人快乐更值得我安慰。
  “他待我很好的。”倩彤继续说,“我做梦也设想过,我会在这把年纪还闹恋爱了,起初有点吃不消的样子,现在好多了,人镇静下来,晓得品尝恋爱的滋味。”
  恋爱的滋味真是再甜蜜不过的了,我想起跟锦昌约会的日子。那时,锦昌对我岂只千依白顺,最使我自豪的是他每天都要见过我面才安心上作,生活上有什么困阻,都会得在我的笑容里瓦解。这份魁力,还是锦昌肯定地告诉我的。
  “倩彤,你跟他走在一起很久了吗?”
  “三个月!已经到了离不开的地步了!三十九岁才闹的恋爱!唉!”倩彤连叹息声都有韵味。
  迟来的春天,总是春天。春天是春光明媚,是春暖花开,反正来了就好。
  于是一整晚我只默默地听着倩彤讲她的爱情故事,讲她的施家骥!
  完完全全的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我两只手左右轮流地拿着电话筒,累个贼死!
  “改天待我有空,把你约出来,再给你详细地说好了,如今夜深呢,再不睡,明早上个成班了。”
  倩彤打算鸣金收兵,我却突然间踌躇起来。客厅里漆黑一片,不知何解,突然感到自己的孤苦无援,大抵是倩彤太有情调太浪漫的复述,使我无端起了怅惘,顿觉好日子原已不再,好多年好多年,我和锦昌未曾试过手拉着手在清晨或夜里散步了,更别说什么灯下缠绵,月前眷恋,全部随风而逝。最能让我跟锦昌连成—体的时刻,又是少之又少,甚而,就那么销魂的一刻过后,彼此又像两个不相干的人。活在一个屋檐下面已。殊不知世上还有男人可以对女人说:“生活有活力、有祈盼,原来都是为了你!”
  他们是孟倩彤与施家骥,不是锦昌和我!
  我重重的叹一口气,想对倩彤吐一下苦水。
  “倩彤!”我欲言又止,心中的迷糊,一时间整理不出个头绪来。“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不中用的人?”
  对方沉默了一阵子,答:“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什么意思呢?”
  “我想你听我讲一些生活上的……不惬意!”
  倩彤笑了起来:“你算呢!别沾染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德性了。在自己屋檐下生活的女人要讲不惬意,也真过分了!我们这些在外头顶着大风雨,依然孤军作战的女人岂非要干脆自杀以谢一生了?”
  “倩彤,情况不是严重的,只是……”
  “别说了,我真的累.明天要上班.改天再谈吧!”
  我拿着挂断了线的电话,一直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有些微的恐惧,如果有天真有严重的事发生了,我会否如此的孤立无援,投诉无门?
  但愿我是过虑!
  日子还是一天天如常地过,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呢?大事要发生,也未必会轮到我这等个人物的头上来!
  最难缠的事故,也莫如今天一早.锦昌的母亲来了个告急电话,说:“这怎么得了?说走就走,把我们一家都害惨了!”
  我吓得什么似,忙问:“你别急躁.究竟发生什么事?”
  “亚三要走了,今早跟锦玲吵了几句,就连午饭都不要给我们弄,提起行李箱,走个没影儿!”
  嗯,我嘘—口气,不过是女佣辞工罢了!
  然,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也曾经此苦,自然知道其中的狼狈。何况小姑锦玲的两个孩子还小,长子才不过四岁,女儿还未满周岁,一应家务真琐碎繁多至不能置信的地步,非局中人不知其苦。一旦掉了个帮工,绝对可能是家庭主妇的危城告急!
  “郁至,你得要切切实实地帮个忙了!”
  很少听家姑如此低声下气。可是,我怎么帮忙呢?自己一头家总共四个人,都要我服侍,难道要我撇下了一屋子人不管,却管到小姑的领土上去了?
  我一时间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郁至,你听见没有?赶快给你妹妹摇个电话求救呀!”
  我更莫名其妙:“郁真?”
  “不是吗?郁真是移民局高官,她当然能管菲籍女佣进境的事。我们老早看亚三这人靠不住,三朝两日地发臭脾气,于是申请了个菲佣以备无患,已经近三个月,还没报到,如今就出了事了。你看看郁真能否让菲佣快些来港!”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问她。”原不过是举手之劳,又是亲人有难,自是义不容辞。
  “我听那菲佣介绍行说,只要移民局肯催促驻菲律宾的英国领事馆,办妥签证,就能立即来港了。”家姑再三嘱咐,“郁至.你就认真点给你妹子说,且不看我的份上。也该念你小姑子代替锦昌照顾了我,让你们添了方便,自己却加多麻烦。”
  事必要说了叫人听着难过的话.才肯收科的。如不画蛇添足,惺惺作态,就不是家姑的正常行径了。
  心情由和洽同情,一转而为局促气闷,额外难受。
  做人新抱甚艰难.今时今日还有这些忧患,叫人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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