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唐,中国数千年历史第一个拥有女主当政的朝代,则天大圣皇帝空前绝后,纵横天下。
  长安,中国数千年历史第一座经过设计的国际性都市,各色人种穿梭来往,一派富贵繁华。
  所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披服丽且鲜”。
  最不平凡的朝代,自然流转最不平凡的故事。
  最不平凡的都市,自然孕育最不平凡的儿女。
  而今,历史的巨轮转动,长安贵公子们的传说悄悄揭幕——
  天蒙蒙亮。
  东方微明,灿烂红日尚不及穿透薄薄云层射出第一道光芒,李琛便已披衣坐起,一双修长健美的腿踏上精细珠履,毫不眷恋地离了好眠一夜的粉红绣花床。
  披上外衣,束腰、整冠,一切就绪之后,那对桃花勾魂眸才往床畔不经意地瞥去。
  绣花床上的美人早清醒了,正张大一双含情带怨的烟花美眸瞧着他。
  他俊眉一场,红唇勾起邪扭弧度,衬得一张俊脸瞬间灿亮非凡。“怎么,舍不得我走吗?”
  美人嫩颊一红,既为他挑逗低沉的嗓音心跳加速,又不禁怨恨他言语轻薄无情,“要走便走了,谁有能力留你?”
  李琛微微一笑,一张迷尽天下女人的俊秀面孔不知何时来到美人面前,“真不想留我?”他在她耳边吹着性感温热的气息。
  美人楼咛一声,纤细藕臂倏地勾住他预项,洁嫩的脸颊磨蹲着他的,“不要走。”她诱惑般地低喃。
  “不能不走。”他一面低语着令她全身沁凉的回答,一面又以最温热的腻吻弄乱她呼吸心律。
  她长长叹息,徒劳地更偎紧地,试图延长这缠绵悱恻的一刻,然而李琛却在她还意乱情述时便毅然起身,抽离她柔软的怀抱。
  她蓦地全身一凉,仿佛被抛入寒冬雪地。
  “再不走全城都会晓得长安恶少昨晚在天下第一寡妇家留宿了。”他安抚地朝她说着,语声满是歉意,勾魂星眸仿佛多情。
  但她却明白他其实是无情的。
  “我真的得走了。”她再度微微扬后,拍拍她脸颊。
  “什么时候再来?”她忍不住期盼。
  他耸耸肩,“不一定,也许明晚,也许要再过几天。”
  也或许永远不会再来了。她悲凉地想,这一刻总算真正清醒。
  早就认清他俩没有未来的,他是堂堂王爷之子,她不过是民家寡妇。
  他家住阎右,靠近巍峨宫城;她却居于阎左,栖身平房破屋。
  两人居所的不同,正显示了身分的差距,以及其间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构。
  自从两年前他以恶少之姿跨越院墙寻欢偷香,她一颗心便紧紧系在他身上。
  第一次,他还必须半强迫半挑逗地要她臣服;第二次,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直入她香闺,得到她含羞带怯的招待。
  她是下贱,她想,身子蓦地抽个冷,微微一颤。
  她或许真是下贱,不该任他如此轻易采撷不屈于他的香花。
  但,寡居的生活如此寂寞,而他又如此英挺不凡、丰神俊朗,任谁家闺女见了他都会抨然心动,何况是她?
  “我走了。”他直起身,潇洒自若地迈开步伐,瞬间便消失她眼前,只留最后一句低语在她耳边回荡,“你再多睡一会儿。”
  要她再多睡一会儿?
  她怎能睡得着?怎还能平平静静地入眼?
  美人仰起头,哀怨的容颜倾向一侧,凝眸东方逐渐发白的天际。
  桌上李琛刚刚点燃的红烛还来不及熄灭,烈日已射出第一道精光。
  “昨晚又留宿美人香闺啦?”懒洋洋的语音好整以暇地扬起,伴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掀帘进屋。
  李琛没有回头,只是耸耸肩。他不必回头也知道好友的眼眸此刻一定闪着不赞同的光芒。
  “你这种浪荡无忧的浪子生活打算过到什么时候?”
  “一辈子罗。”
  “不娶亲吗?”
  “娶亲?”李琛微一颤抖,仿佛听到最可怕的刑责,“你当我是傻瓜吗?放着好好的逍遥生活不过,要讨个老婆来拘束自己?”他一转头,两道锐利眸光逼向好友。
  夏停云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李琛可没狂妄到以为自己的瞪视能收到这种效果,“怎么啦?”他皱紧英挺眉峰,“你心情不好?”
  夏停云依旧一令不发,拣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夺了他手边的酒杯一尽,然后举壶斟酒,又是满满一杯。
  李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仿佛喝闷酒的姿态,简直快按捺不住满心好奇了。“究竟怎么回事啊?”
  “娶亲。
  “娶亲?”李琛一头露水,“什么娶亲?”
  “我要娶亲了。”夏停云一字一句,语气愤然,平日英气勃发的迷人面孔简直阴沉到难看的地步。
  “你要娶亲?”李琛怪叫一声,“别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夏停云瞪他一眼。
  李琛倏地噤聋,瞪着好友的表情仿佛在观赏某种奇珍异兽,充满不可思议。
  “你最好停止用那种眼神看我。”夏停云恼怒地轻喝。
  “我……”李琛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太惊讶了。你不是几天前才说过女人是最麻烦的动物,打算终身不娶吗?”
  “问题是我那个正气凛然的老爹不许!”夏停云低吼,搁在桌上的双拳紧紧握着,“他不但不许还强迫我一个月内跟乔翎完婚。”
  “乔翎?”李琛一愣,咀嚼着这个第一次听闻的芳名,“她是哪家闺女?怎么从没听过?”
  说实在话,长安城里还真没有他李琛不晓得的千金小姐存在。虽说名门责府的千余围名不容轻易外泄,但他总有可靠的内线为他采听。
  可是……这个乔翎他却从没听说过。夏老头该不会强迫自己的儿子娶个低下阶层的民家女子吧?
  “你当然没听说过啦,他们全家才刚刚从扬州上来。”
  “扬州?”
  “据说二十年前我老爹带兵出征,意外遭到对方将军砍伤,性命危急之际得了乔翎之父乔英相救才脱离险境,之后两人便成了莫逆之交,顺便也许下了联姻之诺。”夏停云阴郁地解释着,一面又灌了杯李琛特地向父亲讨来的关外美酒。
  “这么说乔翎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没错。”夏停云蓦地皱眉,扣住酒杯的手指一紧,“最可恶的是我昨天才知道。”
  “原来你有未婚妻,而且还是指腹为婚的!”李琛忍不住讶异,玩味一番眼前情势后又不觉一阵朗笑,“有趣,有趣。”他织相地评论着,“真是太有趣了。”
  夏停云毫不客气地睡他一拳,“你一定要笑得这么幸灾乐祸吗?”
  “不是我幸灾乐祸,而是这整件事实在太荒谬了。”李琛依然无法停抑笑声,“想想看,一个立誓终身不娶的男人原来早有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这情况还不够好笑?”
  “我可笑不出来。”夏停云语气阴鸳。
  感受到好友心情慨落,李琛终于止住狂笑,“好了,停云,想开点情况也没那么糟嘛。”
  “还不够糟?”
  “这个乔翎是特地上来跟你完婚的?”
  “听说乔英为了她弟弟乔栩进京应考,特地举家迁入长安。”
  “顺便也把闺女嫁入将军府。”李琛替好友补充,漂亮的唇角再度忍不住上扬。
  “谢谢你的说明。”夏停云讽刺地回他。
  “好啦,算我失言了。”李琛半戏渡地举高双手,“别那么心情低落嘛。”
  夏停云拉下他的手,“让我心情不好的人不是你。”
  “我知道,是那个乔翎。”李琛笑嘻嘻地接腔,而后面色一整,认真起来,“你打算怎么办?跟她成亲吗?”
  “能不成亲吗?”夏停云心情十足郁闷,“乔家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可承担不起过婚的不孝罪名。”
  “这么说你真要娶她了?”
  夏停云冷凝着面孔,一声不吭。
  “说不定她是个大美人呢。”李琛试图振作好友的心情,“若能天天对着一张精致面孔,倒也不是坏事。”
  夏停云闻言火气倏地翻扬,锐眼精光四射,“你当我是你吗?光有一张漂亮脸孔有何用?我若真要女人的话,外头多少美女引颈盼着我。”
  “是是是,只不过你不屑要。”李琛摇摇头,一副可惜莫名的模样,“真搞不懂你,自行送上门的美女却不乐得抱满怀,偏要把人家推得远远的,不解风情嘛!”
  “我讨厌女人。”夏停云直截了当地说,“随便一句重话就哭哭啼啼,态度冷淡点就又哀又怨,我可没你那种耐心去哄她们。”
  “女人嘛,不就是用来让男人宠,让男人哄的吗?”李探仍旧满面笑容,花花公子的习气表露无遗,“多费点心思会怎样?”
  “我偏不想费这种心。”夏停云不屑地一挑剑眉,“这辈子要我哄女人,想都别想!”
  “唉,那个乔翎也真够可怜的。”李琛故意扬高嗓音,摇头叹气,“还没嫁人夏府,就奖名其妙地被打入冷宫了。”
  “看样子你挺为她抱不平。”夏停云淡淡一句。
  李琛可没麻木到听不出他语调中的讥刺,宽肩一耸,举起晓拍夜光杯承接剩不到半壶的冰镇葡萄酒,闲闲喝了一口。
  “要我为她抱不平,除非是个美人。”他慢条斯理地表示。
  “好个登徒子。”复停云没好气地批评。
  李琛只是淡淡一笑,丝毫不以自己贪恋美色为耻。反正这件事众所周知,他长安恶少的名声也不是白得的。
  “什么时候成亲?”他淡定地问道,明知好友心情不爽,却还故意火上加油。
  夏停云闻育紧握双拳,指关节激烈泛白,“下个月十五。”
  “十五?月圆人圆,好日子。”
  夏停云冷哼一声,“月圆或许,人圆绝不可能。”
  李琛俊屑一扬,“什么意思?”
  “忘了吗?我原就答应品薇,下个月下扬州去帮她,我打算十五深夜趁着府里一片混乱悄悄动身。”
  “品薇?”听到这个许久不曾提起的名字,李琛先是一愣,接着嘴角荡开一抹大大的、嘲弄般的微笑,“还说你不在乎女人。”
  夏停云对他的嘲弄视而不见,“她不算。”
  “怎么不算?当日长安第一名花还不算女人,那什么才叫女人?”
  “她是个朋友。”
  “哈!朋友。”李琛夸张地挥了挥手,语气更嘲讽了,“跟女人谈什么友情义气?”
  “我说了她不一样。”夏停云不耐烦地开口,“你跟女人交流的是鱼水之欢,我跟品薇可是交心。”
  “跟女人交心?”李琛惊恐的脸色仿佛听闻天下最可怕的事,“也只有你才会如此异想天开。”
  夏停云长长叹一口气,“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怎么,要跟我割席绝交?”
  “你明知道不是。”复停云限他一眼。
  李琛嘴角轻杨。他当然知道不可能,凭他跟停云从小便一块儿在长安城晃荡,有酒一起喝,有架一起打的交情,怎可能轻易绝交?”
  莫说绝交,两人就连争论也少有。
  “我想求你一件事。”夏停云终于这出今日前来的目的。
  “成!”李琛爽朗地应允,“只要你一句话,要我上刀山下油锅都不成问题。”
  “没那么夸张。”对好友略带疯癫的个性夏停云只能无奈地摇头,“不过要你替我向老父解释一番而且。”
  “解释?”
  “就说我跟朋友有约,暂时离家一段日子,请他老人家不必担心…”
  “放心吧,伯父,停云只是暂时离家而已,过些时候便会回来的。”李琛一面解释,一面闲闲摇扇,神态仿佛潇洒自若,其实内心早暗暗叫苦。
  该死的停云!竟然编派他做这种苦差事。
  新婚第二天就不见人影,其恶劣程度也只比逃婚好一点点,夏老头听到这消息心情会好才怪。
  果然,被今上踢封为定远大将军的夏安国狂怒不已,一张风霜纵横的老脸面色铁青,鹰眸锐利一转,直把他盯得心脏跟着一跳。
  要不是看在他是赵王世子的份上,夏老头恐怕已当场掀案踢椅了。
  “原来小王爷早知道小儿打算离家的事。”夏安国的语气虽仍强持和婉。牙关却已气得上下打颤。
  “不错,停云怕您老人家担心,特地要在下——”
  他还来不及说完,便被一声如雷怒吼把话给退了回去,只见夏安国背负双手,怒气万钧地在厅内来回走动。
  “该死的小子!竟然成亲第二天就给我不见人影,把新媳妇一个人丢在家里,这不是明摆着给人家难堪吗?让老夫怎么向亲家交代?”他怒气蒸腾,电眼一转,围住一旁吓得直打颤的女婢,“少奶奶呢?”
  “秉告老爷,方才听小翠说少奶奶原本因为少爷一直未揭红巾,所以不敢自作主张前来向老爷请安,”女婢小心翼翼地回话,“后来……她知道少爷离了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
  “该死!”夏安国不禁诅咒一声。“八成是给停云的作为气到了。这下可好,小翎儿刚嫁入我夏家便受到委屈,教我怎么对得起乔英?”
  他面色阴沉,频频唉声叹气,显然不知如何是好而李琛坐在太师椅上,无奈地看着一切,只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告辞也不是,不告辞也不是,同样不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夏安国鹰眸忽地射向他,“小王爷,你说怎办?”
  “怎办?”李琛一楞。怎么问起他来了中他哪知道啊!
  夏安国可不理会他莫名其妙的表情,“你不是说吗?停云交代你处理他走后的一切,现在他媳妇因为他出走不高兴了,说不定等会儿还要寻死觅活。这情况你说怎办?”
  “这……”李琛沉吟着,总不可能要他去安慰一名弃妇吧?
  “不如你替老夫去跟她好好分说一番。”
  真要他去安慰那个弃妇!
  李探一翻白眼,“伯父,这不好吧?男女有别——”
  “她是你好朋友的妻子,也算是你嫂子,我不过要你去跟她说说话,哪来那么多规矩禁忌?”夏安国吹胡子瞪眼,三言两语便否决李琛的借口。
  大唐风气开放,对男女之防的限定远不如之后的宋朝严谨,再者夏安国长年征战沙场,养成一副莽夫性格,也不怎么拘泥于礼教之防这种麻烦琐碎的事,所以才有此提议。
  “小王爷就算帮老夫一个忙吧,我夫人早死,家里也没什么适合的女眷解释给她听,就只能靠你了。”他瞪着李琛,眸光逐渐流露出恳求。
  李琛投降了。“成了,伯父,晚辈就替您去试试看吧。”
  “那就先谢过了。”
  在婢女的引领下,李琛一路上穿厅过顽,虽说定远将军府内处处雕梁画栋、贵气雅致,他却一点也没看在眼底二方面是因为他早已造访过将军府许多回,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从小在赵王府内养尊处优,再加上经常出入深宫内院,对这些富贵风流的美景早已司主见惯。
  更何况他还心事重重,当然更无暇注意这些小事。
  此刻唯一能攫住他全部注意力的,就是即将来临的艰难任务。
  该死的停云!他不禁频频在心内诅咒着。
  最该死的,是竟然要他去安慰一个很可能正在哭哭啼啼的女人。
  虽说他一向不介意哄女人,也见惯了女人在他跟前流泪,但他可还从没安慰过人家的老婆——天晓得他该从何安慰起。
  他长安恶少只懂得一种安慰女人的方式,而那种方式当然不适合用在好友的妻子身上。
  李琛再度叹息,俊逸非凡的脸孔因为即将来临的艰困任务微微皱缩着。
  而那,却丝毫不减他天生光灿的神来。
  即便他正处于心情低落的状态,即便他一双朗眉是紧紧皱着的,他五官依旧俊美,丰神依旧爽朗,全身上下依旧绽放出一股潇洒不凡的贵族气质。
  他是天生的皇族,天生就拥有不平凡的风采,不可轻易减在。
  人人为他目眩神迷,而他自己也深深明白这一点。
  瞧他这一路走来,定远大将军府上上下下每个人一跟他打照面,便直了一双眼,视线再也离不了他,这一点就足以为证。
  虽说他们的少主停云也是个不可多得的英挺男子,但比起他李琛,自然是逊了一截。
  也难怪这些人会呈现一副痴呆状态了。
  李琛微微一扯嘴角,低落的心情总算因为这项认知稍稍提升一点。
  就希望他这分不寻常的扭力能助他轻易说服那个弃好了。
  但上天似乎不想站在他这边,那名弃妇竟然不肯见他!
  “对不起,小王爷,”奉命出来拒绝他的婢女战战兢兢,“我家少奶奶说不想见你。”
  不想见做他可是堂堂赵王世子,李氏宗亲,最尊贵的皇族——她竟然一句不见就想打发他?
  不识相的女人!
  李琛极力保持面部表情平静,“能不能麻烦姊姊再通报一声,说我李琛无论如何都想见嫂子一面,有些话代停云告诉她。”他微微一笑,瞬间灿亮的俊脸吸引婢女一怔。
  “是,小王爷,我这就再进去通报。”
  婢女告退后,李琛不耐烦地等候,幸而才过不久,方才的婢女便再度出现,朝他展露一个灿烂笑容,“请随我来,小王爷。”
  李琛点点头,跟着她穿过一片疏密有致的紫竹林,来到一方栽着无数香花,临着浪澈翠湖的广阔庭园。
  庭园内小桥流水,精巧细致,再加上漫在一片蒙蒙烟雾中,更恍若泼墨山水般、典雅迷人。
  “少奶奶在凉亭里等你。”年轻婢女指着一座架在翠湖正中央的小巧凉亭说道。
  李琛极目一望,果见亭子里隐隐约约透出一抹浅紫色的纤秀人影。
  虽只是朦朦胧胧的背影,但还挺赏心悦目的。
  李琛不禁浅浅一勾嘴角,信步朝紫衣女子走了过去,不久,已然立定事外数步之处。
  怡然亭。
  他扬起头,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亭上俊朗挺拔的题文,是停云的字。
  他再微微一笑,想起曾经好几次与停云在这里对饮小酌。吟诗作对,外加品评各家闺女——大多是他在品评,停云只是不屑地姑妄听之而已。
  那小子就是对女人没兴趣,简直可惜。
  他摇摇头,硬将自己游走的思绪拉回,坚定的嗓音一扬,“李琛见过嫂子。”
  凉亭内的人仿佛震动了一下,转过身,轻柔有致地检任为礼,“民女拜见小王爷。”
  接着,她缓缓地扬首。
  李琛倏地一震,全身宛若遭雷电痛极。
  这眉儿、这眼儿、这唇儿……岂止是美女,简直是倾国倾城的天仙美女!
  瞧她俏生生站在地面前的模样,飘逸优雅得宛若画中女子,不仅美,而且是那种飘然出尘、无法轻易接近的绝美。
  这样的绝世美人,李琛此生所见寥寥可数,而她,绝对列得上他心中榜单前三名。
  “世子请坐。”美女玫瑰色的菱唇微微一分,淡紫色衣袖一拂,微露出一截皓白藕臂。
  虽只是短短一瞬,李琛仍然注意到了,也不禁在心中悄然赞叹。
  当其是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烟济,齿如瓢犀,臻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等等,巧笑倩兮?
  他预期见到的该是一个眼泪汪汪,含冤带怨的弃妇啊,怎么成了一个浅笑嫣然,气定神闲的大美人?
  方才婢女不是还说她因为停云不告而别,一个人关在房里自怨自艾吗?
  “嫂夫人看来……”他一面在她的邀请下落坐,一面微微犹豫地开口,“精神不错。”
  “是吗?”她只是这样淡淡一应,伸手接过待女送上来的茶点,亲自为他斟茶,“这是我家从江南带上来的玉搂着,世子不嫌弃的话语将就尝尝。”
  李琛闻言,接过古朴的翠玉茶杯,浅啄一下,“好茶。”他点头赞赏。
  “世子喜欢就好。”她淡淡微笑,仍是一派温婉娴静。
  李琛不禁微微失神,他咳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关于停云这回离家的事——”
  “我明白。”她在他对面落坐,“他会这样做是因为不想见到我吧?”
  “嫂夫人误会了,他只是——”
  “我不怪他。”她轻轻柔柔地打断李琛的解释,低眉敛眸,教人认不清眸中情绪,“虽说是指腹为婚,连一面之缘都没有就成亲,也难怪他心里不平。”
  不知怎地,她镇静的态度令李探无名恼怒,不禁冲口而出,“连一面之缘都没有就成亲的人可多了。”
  她似乎根讶异他会这么说,笼上奇异烟雾的美眸静静凝向他,“世子的意思是说,换做是你你会接受罗?”
  李琛一呆,“我会接受?”
  “你会接受一个从没见过的闺女做你媳妇?”
  “如果对象是你当然接受。”李琛自然而然地接口。
  “为什么?”
  “还用问吗?”他俊唇一扬,桃花眸一展,不觉流露出花花公子的本性,“当然是因为你貌可倾城。”
  她一愕,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洁白若雪的脸颊抹上胭脂红。
  这娇羞的模样令李琛更增兴味,“我若是皇帝,拼着半壁江山不要也要娶你为妻。”
  她的脸因这样的挑逗更红了,但只一会儿,便冷凝结霜,“世子似乎不应该对民女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
  李琛不在意地耸耸肩,“就算停云在跟前我也是这么说。”他灿灿微笑,“这是实话。”
  她蓦地语窒,好半晌才重新启齿,“这么说世子只重视女人的容貌。”
  “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不是吗?”
  “才华呢?品性呢?”
  “女子无才便是德。”
  “没有才华品性,光是一张漂亮面孔有何用?”她柔柔问道,话语虽尖锐,神情却仍是淡雅柔美,不见一痕波动。
  “天!一模一样的论调。”李琛性格的嘴角一弯,抿着有趣的笑意,“你跟停云肯定会得来。”
  “停云?”她微微一怔,“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文武全才,而且绝不轻易被美色所动。”他眨眨一双漂亮的眼,“嫂子放心,他这一点肯定跟我不一样。”
  “不为美色所动?”她怔怔地,“世上当真有这种男人?”
  “当然有。”
  “是吗?”她漫漫一应,美眸一阵流转,眸光越过湖面凝定远方一抹雪白山巅。
  那神情…如此遥远,仿佛她的心已在瞬间飞离,到达某个不知名的彼方。
  或许飞到停云身上去了。
  李琛脑海掠过这个想法,不知怎地,心脏竟微微揪紧,胸中泛起某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她在想什么?漂亮的眸子宠着烟雾,教人认不分明……她是否正念着停云?
  他心脏再度微微揪痛。
  怎么回事?一股奇异的感觉墓地充塞他胸臆,逼得他想扬声呐喊。
  这究竟是什么感觉?怎么他会感到如此心慌不安,如此焦虑烦躁?这感觉似乎是……似乎是某种类似嫉妒的感觉。
  嫉妒?
  李琛身子一倡,感觉全身血流霎时完全冻住,手脚不禁冰冷起来。
  他在嫉妒?嫉妒谁啊?难不成他嫉妒停云?
  不,不可能的,他李琛这辈子从没嫉妒过任何人,更不可能跟自己的好朋友争风吃醋。
  若说他嫉妒停云娶了这么个大美女,当初停云跟长安第一名花交好时他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品藏的姿色可不比乔翎差啊,在某些方面说不定还胜上她几分。
  可是……品薇没她那种遥远的气质,没她那种仿佛出神远游,任再亲密的人也抓不住手的迷离感觉。
  她仿佛遥不可及。
  而他发现自己竟有种深切的渴望想捉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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