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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逸琪沉吟着,眸光不自觉地透过玻璃帷幕投向窗外。 窗外阳光普照,泻落一地金光灿烂。路上的行人仿佛感染了初夏独有的慵懒气息,放慢了脚步徐徐行走着。 这样的天气适合到郊外踏青寻幽,而不是和一群高阶主管围坐在会议桌前,开那既严肃又无聊的会议。 她悄悄地叹气,最近不知怎地,她似乎染上了工作倦怠。 从前那股孜孜不倦、力求上进的心思仿佛淡了,现在的她就连每月固定的重头戏——在例行会议上传达季风扬的指示与方针都显得意兴阑珊。 她环视周遭聆听着业务报告的高阶主管们,脸上差点也露出同他们一般无聊的神情。 不行。她深吸一口气,极力表现出一副专注聆听的模样。她是代替季风扬坐在这里,以盛威集团地产部门最高统领代理人的身分主持会议,她不能落人口实,让人怀疑她的诚意及能力。 犹记得一年前,当她接受季风扬的命令,替他主持每月的例行会议时,不晓得招来这些主管们多大的愤慨;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必须对一名女流之辈,尤其这女人还不姓季——进行业务报告,甚至还得由她宣读老板的指示。女流干政!何况这女人还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不过是一名出身低微的侧妃,凭什么对他们这些老臣狐假虎威? 只过了三个月,他们对她的印象立即改观。 原以为她是凭着狐媚之功将老板迷得团团转,没料想到她不仅行事果决明快,而且公正公平、无私无我,完全不因个人喜恶而影响判断力。 虽然仍不服气,但他们总算承认了她这个传声筒的地位,几名刚刚握权的新秀还试着讨好她以利晋升。 但那全都是白费工夫。桑逸琪推荐人才的公正无私在集团内一向知名。 当业务报告终于结束后,这个例行会议也差不多该散会了;桑逸琪微笑着宣布会议结束,一群主管们立即吁一口气,神情也从凝肃转为轻松。 桑逸琪关上手提电脑,将散落的文件整整齐齐地收入公文包。她一面进行这些动作,一面感到一颗心缓缓飞扬起来。 今天是周末,向海玄约了她。 她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不曾在周末有过约会,但这两、三个礼拜以来,却总与他约定时间一同出游。 或许就是因为她期待午后快快到来,对今早的例行会议才特别无法忍耐吧。 她站起身,对周遭众人点头微笑,便匆匆忙忙地走出议事厅,搭电梯回到个人办公室。 不到十分钟,她己卸下身上的黑色套装,以一袭桃红休闲连身裙的打扮出现在秘书眼前。 “桑小姐要下班了?”秘书简直是以无法置信的语气问道。 “嗯。”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桑小姐是众所周知的工作狂,从前别说是周末,就连假日也常常独自加班到深夜。但这段时间以来,虽然周一到过五她还是跟着老板到处应酬,周末却一定准时下班,仿佛不愿意在办公室多待一分钟似的。 “你变了,桑小姐。”秘书喃喃自语。 “嗯?”桑逸琪秀眉微挑,一边卸下银色珍珠耳环。 “你不像从前那样眼里只有工作,连周末假日都留下来加班。” “这样不好吗?免得你们在背后笑我工作狂。” “桑小姐该不会有了男朋友吧?” “什么?”桑逸琪蓦地瞥向她。 “他应该是不错的男人吧?”秘书鼓起勇气询问,“否则桑小姐不会为他特地空出假日。” 桑逸琪的反应让秘书一怔。她微笑着反问:“你猜呢?” 淡淡拋下这句话后,桑逸琪便欲翩然离去﹔然而,一个高大的黑影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季风扬站在玄关处,满面怒容。 “逸琪,跟我进来。”他沉声怒喝,严厉的声调令秘书也忍不住身子一颤。 桑逸琪点点头,随他回转办公室,顺手带上门。 “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季风扬看也不看她一眼,将一叠文件重重甩落办公桌。 她默默拾起文件,是前阵子她交由尹清打理的案子。 “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你到现在还弄不清楚?”他旋身怒瞪她,“看看上头的日期!我明明交代你要让对方答应在四月底以前正式签约,现在整整晚了三天。你晓不晓得这件案子每拖上一天我们得损失多少利息?” “因为对方要求十个工作天进行内部运作,中间又放了几天假,所以……”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季风扬不耐地打断她,“银行可不会因为例假日少算我们利息!” “是。”她立即认错,“我很抱歉。” 他冷哼一声,瞪视她良久,“听说你最近和一个男人走得挺近。” 桑逸琪心一跳,“季先生……” “不必解释。”他挥挥手,一面走近她,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我只要你搞清楚自己的身分,别为了儿女私情耽误正事。” “是。” “你要知道,你的时间,你的人,都是属于我季风扬的。”他毫不温柔地抬起她的下颔,眼神阴沉,“今天我允许你跟男人来往是给你恩典,你可别因此办砸了正事!明白吗?” “是,我明白。” “明白就好。”他微微一笑,忽然伸手将她整个人带入怀里。 她一惊,“季先生!” “打扮得这么妖媚,要勾引谁?”他轻抚她光洁的脸颊,眸光阴邪。 她屏住呼吸,僵直身子。 季风扬倏地推开她,赏她一个清脆的耳光。她一动也不动,甚至没有伸手抚向痛处。 他蓦然纵声狂笑,笑声阴沉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正如他射向她的眸光。 送走季风扬后,桑逸琪凭窗出神了许久。好不容易,她让自己重新戴上一张平静的面具﹐走出大楼。她正考虑着招手叫车,一辆白色跑车旋风似地卷来,突兀地目停定。 她定睛一瞧,立即认出这辆帅气的白色跑车是季海奇钟爱的保时捷,那个季家首屈一指的花花公子正对着她微笑。 她轻轻蹙眉,“海奇,什么事?” “上车。”他打开车门,“我载你一程。” 她上车,在他身旁坐定。“什么事?” 他重新发动车子,“你与向海玄有约?”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他妹妹。” “你认识她?” “在叔叔生日宴那晚。” “你想追她?” “追谁?” “向琉璃!”桑逸琪提高语调。 “我跟她只见过两次面而已。一次是那晚的宴会,一次是隔天同她出游。” “只有两次?” 他耸耸肩,“她哥哥好象反对她与我来往。” “所以你真的打算追求她?” 季海奇瞥她一眼,“你嫉妒?”他弯弯嘴角,语带嘲弄。 她面不改色,“你说呢?” 季海奇低声一笑,“我本来以为你会对我这个前任追求者有点感觉,”他无奈地耸肩,装出一副失魂落魄样,“看来我错了。” “别把自己形容得那么可怜,我对你而言,不过是大千世界中的花花草草之一而已。” “摘不到的花总是令人特别怀念。”他感叹似地说道。 她忍不住微笑,“你少无聊。” 说实在的,虽然这家伙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而且总是四处寻欢作乐、瞎搞胡混,但她却无法讨厌他。 季海奇是没出息,比不上他哥哥季海平温文儒雅、负责有为,甚至比不上他堂妹季海舲聪明绝顶、才气过人。他在集团内的地位远远不及上述两者,但人缘却出奇的好。尤其是女人们明知他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不定性,却还是乐于接受他的追求,听他满口甜言蜜语。 或许是因为他粗鲁率直的个性吧。他是除了季风扬之外,她唯一较接近的季家人,也是唯一除了公事外,还能聊聊其他话题的人。 “你跟向海玄是认真的?” “是又怎样?” 季海奇瞥她一眼,“知不知道现在集团内谣言满天飞?” “什么谣言?” “说你背叛叔叔,另结新欢。” 桑逸琪神色一凝,“由他们胡说去,反正我早已习惯了。” “像你这样毫不在乎名节的女人倒也不多。” “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在那些无聊事上。” “是吗?” “不要谈我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她话锋一转,“你打算对向琉璃怎样?” “这么严肃的问题!” “回答我!” “你很介意?” “她是个纯真的女孩子,经不起伤害的。” “我知道,我无意伤害她。”他直视前方。 她心一动,“所以?” “让我这样说吧,”他微微一牵唇角,“为了她,我考虑卖掉这辆车。” “你要卖这辆车?”她扬高语声,觉得不可思议。 这辆保时捷是季海奇成年时母亲送他的礼物,他一直视若珍宝,难得开出来几次,保养得十分彻底。全球限量两百七十八辆的车当年市价十四万美元,现今的价值恐怕已近百万了。 “我对你不错吧,你可是有幸坐上我这辆爱车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客。” “多谢青睐。”桑逸琪微微一笑,仍绕回原先的问题,“你卖掉这辆车打算做什么?” “我打算拿那一笔钱去做些事。” “做什么?” 季海奇沉默数秒,接着眨眨眼,“请容我先保密。” “秘密?”她有些讶然。 “总之,我打算今天带它好好飙上一次,然后就脱手。”他自嘲地撇撇嘴角,“已经有一干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等着出价买我这辆爱车了。” 她静静望着他,“真是为了琉璃?” “算是吧。我总得先振作起来,才有资格去追求她。” “你什么时候在意起有没有资格?” 他抿紧唇,“我不希望给她不好的印象。” “天啊!”她禁不住赞叹,以一种新奇的眼光望向他,“没想到有人能改变季家的黑羊。” 他唇角微弯,“向海玄不也改变了你?” “海玄?”她一愣。 他奇特地瞥她一眼,“怎么,你不觉得自己改变了吗?” 她改变了吗? 桑逸琪怔怔凝睇着面前不远处,正忙着架起脚架的男人——是他改变了她? 她看着他专注地调整着脚架的高低,镜头的焦距,额上微微沁出汗珠。 她忽然微笑了。她喜欢看他工作时的模样——那认真的态度、专注的眼神,还有额前因汗而微湿的黑色发丝。 原来认真工作的男人如此吸引人——或者,只有他才能吸引她的眸光? 无论如何,她已经无可救药地为他着迷,而且日趋一日地沉沦。她几乎无法想象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名列她永不想再见的黑名单之首。 “在想什么?”向海玄终于准备就绪,抬起一双迷人的黑眸凝视着她。 “好了吗?” “没问题。”他比了个手势。 她微微一笑,轻拂被微风挑起的发丝。 向海玄眸光一闪,“不要动!就是这样。”他高喊一声,立刻按下快门。 “你已经照了?”她一怔,蓦地发起娇嗔,“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呢。” “你没听过自然就是美吗?”他朗声笑了,“方才的神态好极了,错过可惜。” “讨厌。”她轻轻一句,面颊却旋即染上红晕。 方才那句话是她说的吗?她从未用这种语气对任何人说话——这就是所谓的撒娇吗?她在对一个男人撒娇? “怎么了?脸突然那么红。”向海玄仿佛对她忽然娇羞的模样感到有趣,眼神兴味盎然。 “没事。” “那我继续拍啰。” 话声方落,他立即动作起来。 正面、侧面,直土、半躺,微笑、薄嗔…… 向海玄指导着她每一个姿势、每一个表情,透过镜头捕捉她的一颦一笑。到了后来,他甚至不必再多说什么,她已能自然地展现属于她的独特风情,反倒是他开始感受到压力,生怕自己跟不上她诱人的妩媚。 他快速地按着快门,一张接一张,各种背景、各种角度,透过镜头收藏她所有风情。 偶尔,他会因为她不经意流露的神情而陷入一阵怔忡。 她凝望着远方,却没有特定的焦点,眸中匀上一层迷蒙雾气,恍若轻掩淡淡忧伤。 每当那个时候,他总有股冲动想问她忆起了什么,是什么原因让她现出如此让人心痛的神情? 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最近的他正以一种让人心慌意乱的速度日益关心起这个女人﹔他原不打算与她牵扯这么深的。却在不经意之中,蓦然察觉自己对她的关切已跨越过某道令人不悦的界限。 小辣椒。 他原打算浅尝即止,为何事情会演变到今日这个地步? 他凝望着她,那一身桃红的娇美与两人初识时火红的热辣截然不同。当初他欣赏她的烈性,现今更为她不为人知的温婉深深迷惑。 这样的改变莫非是因为……他爱上了她? 一念及此,向海玄猛然心跳加速。 这原是他接近桑逸琪的目的,但如今他却感到一阵深沉的恐慌。 事情正朝他拟定的方向演变,为什么他却有股喊停的冲动呢? “结束了吗?”她察觉他停下摄影的动作,回眸凝向他。 “结束了。”他轻应一声,不敢接触她的眼神。 “洗好了要记得带给我看哦。” “当然。”他勉强挤出微笑,“专门为你拍的照片,怎么可以不让女主角过目?” “谢啦。”她看着他收拾摄影器材,“我相信效果一定不错。” “是吗?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作品时,把我批评得一无是处。” “你还记得?” “当然。”他自嘲地说道。 “我说过,在技巧方面,我完全肯定你的实力。” “只是称不上一流境界?” 她考虑着是否该实话实说,一般人——尤其是男人﹐很难接受他人批评的。 “我只是觉得,在情感方面,你的张力似乎弱了些。” 向海玄心中一凛,这女人竟然一针见血的指出他的弱点﹐她……真的看懂了他的作品? “海玄,你的情感经过压抑。”她柔柔地询问﹕“为什么?” 他紧紧锁眉,“压抑?” “这只是我的感觉。你好象……”她犹豫数秒,“你很少拍人物照,为什么?” 他默然不语。 “因为无法确实地掌握人的情感,或者说,无法尽情地宣泄自身的情感?” 他心一动,一股莫名的不舒服感攫住了他。她仿佛看透了他,而他痛恨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 “怎么,商界的女强人几时成了心理咨询顾问?” 她听出他口气中的阴郁,“我只是关心你﹐海玄。” “多谢。” “你觉得我们之间的交情还不到这个程度?” 他瞥向她,后者的神情淡然,但他并未忽略她眸中一掠即逝的受伤神釆。 他轻瞥唇瓣,正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瞥到一个偷偷摸摸的黑色人影。 他微微一笑,用力将桑逸琪整个人带入怀里,双手环住她的腰。“我会让你明白,我们的交情到了什么程度。”他哑声低语,蓦然攫住她的唇。 他深深地、忘我地吸吮着,几乎没注意到那倏然一现的闪光。 只是几乎而已。他终究还是仰起头来,确认方才的黑色人影已消失在逐渐黯淡的暮色当中。 看来,有一个精采万分的昼面已被猎入某人的镜头中了。 他沉吟了半晌,眸光才又重新落回怀中人儿身上。她星眸迷茫,唇边的笑意却清澈透明,映着浓浓的情感。, 向海玄心中一紧,一双手不自觉地更加拥紧她,但眼眸却躲向了他方。 不需犹疑,他告诉自己。玄是黑色,象征着森冷无情,他原就打算诱惑这美艳红妆屈服于他,让她泅泳于闇黑的深海中,直至灭顶。 “我知道一家好餐厅,”她甜甜笑着,“想不想试试看?” 拒绝她。他告诉自己,然而低哑的话语已先行出口。 “当然想。” 收拾好摄影器材后,他开车载她下山,却在省道遇上交通管制,车流异常缓慢。 “台北塞车的情形真如此严重,连郊区都无法避免?”向海玄开着玩笑。 桑逸琪轻声一笑,“别告诉我,你在美国从未碰过塞车。” “我正要说这句话。” “没办法,台湾地小人稠,车又多嘛。” “要不是琉璃口口声声说想来台湾,我们也不会回来。”他微微一叹。 “我一直觉得奇怪,”她微觉好奇,“你们从小在美国长大,怎会想回台湾?” “因为我母亲生长于台湾,琉璃一直想来看看她的故乡。” “你们打算住多久?” “一段日子吧。”他神色忽地一黯,“看琉璃的意思。” 她注意到他心绪的忽然低落,他敏感地察觉出他似乎隐瞒了什么。是有关琉璃吗?他妹妹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么说,琉璃一定想好好看看台湾了。她需不需要向导?” “你自愿吗?” “平常大概不行,若是周末假日我乐于奉陪。” “那倒不必了。”他微微一笑,“我这个做哥哥的自会负责带她游玩。” “还有海奇,吃喝玩乐他是最有一套的。” “海奇?”向海玄皱起眉峰,口气不善,“你指季海奇?” 她察觉他的不悦,“他似乎有意追求琉璃。” “多谢他的美意。” “你不赞成他们来往?” 向海玄板着脸,想起几个礼拜前和妹妹的争论——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跟他出去?” “哥哥,我只是跟朋友一起出去玩而已,你何必那么大惊小怪?” “但他是男的,是季海奇!” “那又怎样?我在美国也曾经和男孩子约会过啊。”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现在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必须好好照顾你。” “只是和朋友出去而已啊。” “你告诉我,他有没有对你不规矩?有没有碰你?” “哥哥,你想到哪儿去了?” “他是个花花公子!” “海奇是个好人,他没有对我不规矩!” “总之,我不许你和那个浪荡子来往!” “哥哥——” 向海玄抿紧唇,阻止自己继续回想下去。 从小到大,琉璃不曾违拗过他这个哥哥任何事,那天居然为了季海奇与他争论不休。 他禁不住捶了一下方向盘,“跟那种世家公子来往,对她没好处。” “海奇是玩世不恭,但其实他的个性不坏。”她婉转地劝说,“而且他对琉璃是认真的。” “你似乎很了解他。” 是她听错了吗?为什么他的语调中泛着讽刺? “我和他是朋友。” “我可以请教是哪一种吗?”他语声干涩。 桑逸琪倒抽一口气。他这种语气,难道是质疑她与海奇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他到现在还认为她是那种女人? 她有严重受辱的感觉。她本以为他对她的印象已经改观了,才会愿意与她深入来往;但现在看来,他追求她的动机似乎挺为复杂。 “他曾经有意追求我﹐但被我拒绝了。”她冷冷地回答。 他惊异地瞥了她一眼,“他追过你?” “是。” 一股莫名的妒意攫住他,“你竟舍得拒绝?” “你是什么意思?”桑逸琪倏地凝聚满腔怒气。 “你明白。” “你说清楚!你的脑子里究竟在转些什么龌龊的念头?” “哈!这可是你说的。” “你!”她咬紧牙,语音发颤,“你到现在还认为我是那种女人,是不是?” 他不答话,同冷哼一声。 桑逸琪心一凉,“原来你从未改变对我的看法。”她喃喃自语,难抑突然袭来的悲凉感,“我真傻,还以为你……” 她闭上眸,深吸一口气,正待重新发话时,交警却前来敲他们的车窗。 “对不起,你们可以走了。” 她回过神,这才发觉前面的车阵不知己于何时消失,几名交警散立在他们周围,山崖边一辆白色跑车的车体凹凸不平,车头半毁,有起火燃烧过的痕迹。 原来是发生车祸了,所以才塞车。她怔怔地想着。 她蓦地凝神,那辆不成形的车体似乎有些眼熟。“警察先生,那辆车是……” “保时捷。一流的跑车呢,就这样撞烂了。” 桑逸琪心中的不祥感愈趋浓厚,“车主姓季?” “是啊。你怎么知道?” 是海奇!是他的车! “人呢?人在哪里?”她极度惊慌,拉扯着交警衣袖。 “受了重伤,已经送去医院了。” 桑逸琪一阵失神。 向海玄不禁也慌乱起来,“怎么回事?逸琪,你怎么了?” “是海奇,他受伤了。”她忽地尖叫起来,“快去医院,快点!” “是季海奇?”他怔了半秒,猛然踩下油门,“该死的!” 正当此时,他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 “哪一位?” “哥哥,是我。”话筒另一端传来熟悉的语音。 “琉璃?” “哥哥,怎么了?你语气有些奇怪。” “做什么?” “让我跟她说话嘛。” “好。”向海玄一面不情愿地将话机递给桑逸琪,一面以眼神暗示她不许泄漏季海奇发生车祸的事。 “什么事?琉璃。” “你先答应我,别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告诉哥哥。” “为什么?” “拜托你随便编个借口……对了,就当我向你问乐团总监的电话好了。” “电话?” “琪姊,能不能告诉我海奇家里或办公室的电话?” 她一愣,不禁瞥了向海玄一眼,“你要他的电话?” “他跟我约了今天见面,可是我一直等不到人,打他行动电话也收不到讯号,我怕他出事了。” “琉璃……”桑逸琪半犹豫地轻唤一声。 “琪姊,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向琉璃长吁一口气,语调满是恳求,“告诉我,琪姊,我一定要找到他才能安心。” “琉璃,海奇他……” “他怎么了?” “他出车祸了,现在已被送往医院。”她语声方落,两声叫喊立即直冲耳膜,一个来自话筒另一端,一个来自身边的向海玄。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向海玄在她耳边大吼,咬牙切齿,情绪激昂。 她没说什么,只默默承受他的愤怒。 她静静地坐在手术室门外,等着红灯熄灭。这样的场面在她记忆中曾有过一次,她原以为自己巳逐渐淡忘了,如今才发觉它依然清晰得宛若昨日。 只是这一次,少了忧心忡忡的家人在外头等候。季海奇的父母正在日本视察业务,兄嫂一家人亦正在欧洲度假。 只有她在门外静静坐着,还有正在一旁踱步的向海玄。 终于,向琉璃匆匆忙忙地赶到,惶然地直奔向她。 “琪姊,海奇怎样了?他没事吧?” 她稳住向琉璃颤抖的双肩﹐“医生正为他动手术。应该没事的﹐你放心吧。” “为什么会这样?”向琉璃抬起一双美目,眸中满溢泪水,“他好端端为什么会出事?” “琉璃——”向海玄牵起她的手,她立刻转身投入他怀里。 “哥哥,怎么办?怎么会这样?” “他会没事的。”向海玄温柔地为她拭去眼泪,“我先带你回家休息。” “不!”向琉璃退出他的怀抱,坚决地摇头,“我要等他。” “琉璃——” “我要等他,我要确定他没事才能安心!” “为什么不听话呢?琉璃。”向海玄语气阴郁,“我说过不要跟他来往的,对不对?想想看,今天要是你也坐在他车上,岂不也有生命危险?” “哥哥——” “跟这种浪荡子来往,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哥哥,他都已经受伤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呢?”向琉璃激动莫名,“他现在躺在手术室里,你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吗?” “该死的!你真以为我如此冷血?”向海玄猛地握拳捶墙,“我只是……我只是……为什么你谁都不要,偏偏要和一个季家人来往呢?” “季家人又怎样?”向琉璃拚命拭泪,语音破碎。 他呼吸一窒,瞪着她好半晌,“你爱上他了吗?” 她默然不语。 他望着她逐渐嫣红的脸颊,眉头愈蹙愈紧,“你爱上他了?你想跟他在一起?” “哥哥!”向琉璃凝睇他,原先晕红的脸颊已被一层苍白掩盖,“你担心什么?你以为……”她放低音量,语声凄楚,“我这样的身子还能……我还有资格去爱一个人吗?” “琉璃——”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他在一起,没有资格去爱他,我只是……”她忍不住抽泣,“只是想陪陪他而已。他现在受了重伤,我一定要、要看他没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望着濒临崩溃的妹妹,向海玄不知该说些什么。 “琉璃。”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桑逸琪站起身子,将向琉璃整个人拥入怀里,柔声安慰着。“海奇会没事的,你放心。我们先安心在这里等吧。” 向海玄瞪着这一幕,良久,他蓦地用力甩头,大踏步离去。 桑逸琪望着他的背影,抑制不住心底莫名的恐慌感。 他不许妹妹与一个季家人来往——原来,他不是厌恶海奇,而是因为海奇姓季。 他恨季家人? 为什么? 既然恨季家人,为何又追求她这个与季家渊源甚深的女人? 他真是因为无可自拔地受她吸引,或者是另有目的? 天啊! 桑逸琪蓦地以双手掩住脸,不敢再想。 ※ ※ ※ 长达数小时的手术终于结束了。 然而满面疲惫的医生所带来的,却不全然是好消息。 “他的生命没有危险,但身上有多处严重灼伤,包括眼角膜。灼伤的部分我们可以考虑替他进行换肤手术,但眼睛的部分……” “没办法替他换眼角膜吗?” “目前并没有合适的捐赠者。” “你的意思是……” “他将暂时失明。” “天啊!”向琉璃蓦地低喊一声,软倒在地。 桑逸琪尝试着扶起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 “我可以进去看他吗?可以吗?”向琉璃焦急地问道。 “伤患目前还在加护病房,要等他意识清醒后,才能与家属见面。” 可是季海奇不愿见她。 醒来后的向海奇拒绝见任何人,包括向琉璃,包括桑逸琪,包括他从日本匆匆赶回的母亲,包括他一接到消息立刻从欧洲飞回的哥哥。 然后,他终于肯见他母亲,肯见他哥哥,肯见桑逸琪,但向琉璃却依旧被排除在病房之外。 “琪姊,他为什么不肯见我?” 桑逸琪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她面色苍白,双眸无神,任谁都看得出她确实很关心病房内的人……她在乎季海奇,甚至,已经爱上他了。 就是因为这样,海奇才不肯见她吧?遽遭变故的海奇不仅全身上下多处灼伤,甚至失去光明,他怎会愿意让琉璃看见那样的自己? “琉璃,海奇是一时无法接受事实,情绪还未恢复过来。他现在不想见你没关系,等过一阵子他想通就好了。”桑逸琪蹲下身,为向琉璃拂去散落在面颊上的发丝,“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不要,”向琉璃拼命摇头,“我要在这里等他。” “听我的话。你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了,你哥哥一定很担心你。” “可是……” “向小姐,请你先回去吧。” 说话的是季海奇的哥哥——季海平。他一面轻轻关上病房的门,一面走近她。 “可是……” 季海平转向桑逸琪,他的脸庞上写着深深的疲惫,隐在镜片后的黑眸却仍透着温煦的光芒,“逸琪,你先带向小姐回家,我会劝劝海奇的。” 桑逸琪点头,她知道海奇一向只听这个哥哥的话,“麻烦你,琉璃真的很想见他。” “我看得出来。”季海乎瞥了仍怔怔坐在一旁的女孩一眼,“我相信海奇也不是不想见她,只是……” 只是不敢见。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心领神会。 “走吧,琉璃。” 向琉璃起身,哭得红肿的眼眸望向季海平,却明明白白透着坚定。 “我一定会再来看他,我一定要见到他。请你代我转告海奇。”她语音清脆,一字字落在两人心上,任谁都感觉得到她不寻常的决心。 桑逸琪和季海平同时瞥向她,眼光带着惊奇——没想到这个纤弱秀气的女孩,竟也有如此刚强的一面。 桑逸琪忍不住一阵黯然——她还有勇气再见海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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