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大火是在四更天烧起的。
  黑暗吞噬大地,火海瞬即点亮了夜空。
  段樵和杜飞烟于沉睡中惊醒,嗅着窜入房内的浓烟,得知大事不妙。
  两人急急穿戴整齐,由木窗跃向屋顶。
  “敢情是官府的人发现了咱们的踪迹?”酒店外围花木扶疏,暗夜中仍有着勃发气势,在任何空隙间火势如火如荼地蔓延,昂扬吐露着红色火焰。
  “不太可能。若是官府的人,断不会为了杀我二人,连同其它投宿的商旅也一并害了。”
  无疑的,纵火者另有他人。
  冷夜中阒无灯火,院子原是阴影幢幢,那熊熊烈火,加上丛丛恣意欲发的野草,更有种摧枯拉朽的景况,整栋酒馆,被哔剥的火信,团团围住。
  “现在怎么办?”要逃往何处?凭她和段樵的轻功,要逃脱出去,应非难事。
  “救人要紧。”店里一定还有许多人来不及逃走,他们岂可见死不救?
  “好,你朝东,我向西,一炷香后在十里亭外会合。”
  “不成!你先逃出去,我一个人足足有余。”段樵不容她抗辩,运起一阵掌风,将她送上树梢头。“快走,为我们的孩子保重!”
  “你也保重。”杜飞烟惊惧地掠过身影,照他指示,往旅店外疾奔。
  突地,一根断梁凌空落在她肩胛上,将她震得跌扑在地,疼痛与惊慌,令她不敢延宕,勉力撑起身子,继绩拔足飞奔。
         ※        ※         ※
  到得十里亭,她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哟!”一声娇吟,吓她一跳。
  原来亭内坐着一个姑娘,犹似受了伤,身子半歪,斜斜倚在石椅上,不断痛苦呻吟。
  “这位姑娘,你怎么了?”看不清她的脸,杜飞烟好心地过去探视,“要不要帮你找大夫?”
  那女子没响应,待杜飞烟走近身畔时,陡地一跃而起,清秀的脸孔杀气逼人。猝地,抽出一把剑,剑锋犀利生光,自肘底翻出,直逼杜飞烟。
  杜飞烟一惊,闪身倒退,一个不慎,撞上小亭的梁柱,痛得眼冒金星。她喊着问:“你是谁?”一跤跌在地面上。
  “你瞎了眼!”单琳琳目光凶狠,冷然迫近。“我是来送你到阴曹地府的无常君。”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
  她噬血地冷笑,“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单琳琳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她穷追不舍,赶在官府公差之前,企图一把火让他们同归于尽。
  杜飞烟武功不如她,在最不设防的一刻,狭路遭逢。她只感到剑气上冲,这回必死无疑。
  “可……我已怀了段郎的孩子,你不是很爱他吗?怎忍心连他的孩子也不放过。”
  “住口!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是非杀你不可。”单琳琳手中剑花疾闪,每一剑都是狠招,招招剌向杜飞烟的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杜飞烟身后出现一个高壮男子,冲天腾地,长剑凌空,由上往下挥斩。
  单琳琳仓卒一挡,力有未逮,惶急撤走利刃,跌出十里亭。“陆少华,你何必多管闲事?”
  “天下人管天下事。我就是看不惯你的卑鄙行径。”他回剑一劈,原已逼近她的灵盖骨,竟突然匍匐倒地,“你使用暗器?你……真卑劣……”
  “哼!谁教你活得不耐烦,”单琳琳懒得与他缠斗,她今儿是专为对付杜飞烟而来的。“现在没人救你了,准备领死吧!”
  蓦地,一道刺目的蓝色光芒,随怒吼声同时划破长空,气势如虹,凌厉无比,一剑中的──单琳琳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倒身血泊中,惊诧、伤感、凄怆的疑团,僵凝在美丽的脸上。
  “我本无意杀你。”段樵沉肃却鸷猛地睇着她。
  “我知道。但……既得不到你……我,活着有何意义?”
  她最大的过错,是爱得太狠太无情。
  段樵扶起杜飞烟,“你伤着了吗?”
  “没有,是陆大哥救了我,他好象伤得不轻,你快帮他看看。”
  段樵转脸面向陆少华,两人四目一触,说不出的千般滋味在心头。
  “谢谢你救了我的妻子。”他瞧陆少华一身官服,心底不免骇疑;他是来捉他们的?
  “我一直都不喜欢你。”陆少华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让他将自己由地面拉起,坐“彼此彼此。”段樵也没征得他的同意,便扯开他的衣襟,为他检视伤口。
  单琳琳所使的暗器是两枚带着利刺的小钢片,幸亏她功力尚浅,钢片只伤及皮肉,并未深入骨骸,只要拔出小钢片,抹上金创药,不消数日,便可痊愈。
  “我是奉命来捉拿两名死刑犯的。”陆少华说话时,目光一径望向他处。
  “噢!那……你找到他们了吗?”杜飞烟惶恐地挽着段樵手臂,低声问道。
  陆少华摇摇头,“方才酒店里一场大火,烧死了三名房客,两男一女,说不定就在其中。”他由腰际解下一袋银子,悄然置于石桌上,迈步踱向竹林。“后会有期。”
  “你这是……”给他们的盘缠?
  段樵和杜飞烟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陆兄,既是江湖中人,何以入庙堂?”他贵为一帮之掌门,实在没必要到衙内当一名不大不小的捕头。如果今日他不是官府中人,或许,他们曾成为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人各有志。”杜少华因走远,声音已杳不可闻,“我祝福二位。”
  一阵闷雷忽响,雨势猛然而下,发出轰隆的声响。杜飞烟和段樵急着步出亭子,眺望他的背影。
  “他走远了,咱们也该赶路了。”段樵脱下袍子,覆在她的身上,避免雨丝淋湿了她。
  “咱们欠他一个人情。”
  “还欠他文银二百两。”沉甸甸的布包,里面的情义无以估量。
  段樵心底明白,这份情,他们迟早要还的。他好惭愧,因为误解,敌视了他好一段时日。是谁说陷入热恋的人,通常是盲目的?
         ※        ※         ※
  一个月又三天后,他们终于抵达“樵烟山庄”。
  这山庄占地二十亩,辽阔得令杜飞烟难以置信。每个轩、敞、回廊、小楼全装饰得十分精致典雅。依山傍水的偌大寝房,四周植满香枫,时逢深秋,放眼望去,嫣红绚烂,美不胜收。
  杜飞烟只在枫树下小站了一会儿,发间、肩背已布满随风飘落的枫叶。
  体贴的婢女,已早一步点了香笼,熏得内外皆氤氤氲氲,香气袭人。
  她拉紧了下衣领,没有回房的打算。秋千上空荡着萧瑟的寒风,她坐上去,抖去一身仆仆的风尘。
  晚上狄云在大厅设宴,为他两人洗麈。其实他也才赶到不久。美味佳肴,布满一整桌,可惜她毫无味口,严重的害喜,使她足足瘦了一大圈。
  她向大伙道了歉,才回到房里又吐得肠胃翻腾。
  “又不舒服了?”易寒的妻子卞文君随后跟来,忙扶她到床上躺下。
  “一路上舟车劳顿,你最好乖乖躺在床上休息几天。”卞文君执起她的手,为她按压大拇指第二个指节处。有些儿疼,但很快的,那股恶心欲呕的感觉便逐渐消退。
  “你好厉害。”
  “没什么,我一个结拜姊姊教的。”卞文君笑着说:“等你这阵子害喜过了,我就将所有的帐本交给你。”
  “什么帐本?”
  “关于段樵和狄云的那笔有点乱又不是太乱的胡涂帐。”狄云很会做生意也很会赚钱,但不怎么会记帐,因此把所有帐簿一并交给易寒,易寒又推卸责任交给她。害她每隔一个月,就得熬夜两三天,义务帮他们理清帐目,整理财务。
  好不容易盼到段樵娶了妻子入门,她原想早半年前就把帐册交还给他的,谁知他两口子,竟然来假的。
  幸亏这会儿假戏真做,她才得以从“苦工”脱身,回去当她的少奶奶。
  “劳烦你了,真不好意思。”杜飞烟好喜欢她,她不仅美,而且温柔婉约、善解人意,“呃,能不能请问,段樵究竟分得多少产业?”
  “截至目前,共有十二栋豪宅,二千六百亩地和三十六万两,黄金珠宝玉器四十箱。”
  吓!
  杜飞烟险险喘不过气来。这呆头鹅居然是最落魄的超级富豪。呵!好在没被单琳琳抢去,否则她不亏大了。
  “段樵,他……知道吗?”看他愣兮兮的样子,包准搞不清楚。
  “他连帐簿都不看,怎么会知道?”卞文君说到这点就觉得她快累死了。
  太好了。杜飞烟一阵窃喜,心里头已开始盘算,如何大肆挥霍一番。
  卞文君看她眉开眼笑的模样,已猜到几分,忙道:“要出去找‘乐子’的时候,别忘了遨我一起去。”
  “一定一定。”一时之间,她倦意全消,也不呕吐了。
  卞文君走后,直至夜半时分,段樵才回到房里,猛烈地索吻,挑起她的激情,却不敢要她,怕累着了她。
  恍惚中,她意识到右手中指被段樵套上一枚指环,她睁眼细看,那是枚由上等翡翠打造的环戒,晶莹剔透,漂亮极了。
  “这是……”
  “还有。”同一色系的玉石,尚且打造出一对耳环、一条斑斓的项链及坠子,和一只玉镯,全都光华夺目,慑人心神。
  杜飞烟讶然抬头,“为何送我这些?”
  “是聘礼。你忘了吗?我还欠你一笔聘金,作为迎娶你进门的条件之一……”他的唇瓣痴迷地片刻不离她的香肩,来来回回的游移。
  对哦!差点给他便宜去!
  不过还好还好,等大笔财物到手后,她还可以利用很多名目,犒赏或补偿自己。
  但,她仍是有点不放心──“段郎。”她柔声呼唤。
  “嗯?”
  “我已经是你的妻,你的,是不是就等于我的?”她布下陷阱。
  “当然。”撩起她的衣襬,他全副精神都在浓浓的缱绻之中,已管不了其它事。
  “那……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啰!”天!他吻得她好痒,一阵一阵的酥麻。不快点把财钱归属权搞定不行了。
  “你缺钱用?”
  “不是啦!我只是打个比方。”杜飞烟忙加以补充说明,“你和狄云和……总之,你不是有一笔钱,一直没用,所以狄云他们就帮你购置了许多田产,所以……”
  “真有此事?”他以为他们只帮他买了这座樵烟山庄哩!“改天我找狄云问个清楚。”
  “不用了、不用了,”让他知道她还能“据为己有”吗?“我去帮你问就好,你只要答应让我当你的,嗯!总管就好了。”
  “你不当主母,要当总管?小呆瓜。”段樵嘲弄地吻住她的唇,禁止她闲闲没事,净想些有的没的。“我要你当我的妻,我孩子的娘……”
         ※        ※         ※
  其后五年,杜飞烟连续生了三个孩子,忙乱的生活,累得她根本没时间动用那笔巨款。
  天哪!多可惜啊!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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