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条河这叫通济渠,又让人称为御河,宽约四十步。你瞧这岸边还筑有道路,为的就是要让皇上出巡时,若无风助,便让人马于两岸拖拉搂船前行。当时那监工的狗官,说什么为了美观,还要咱们在两旁沿岸栽植柳树,现在看来到是真的挺不错的,不过当时祁爷爷挖泥搬石头的,可是对这一棵棵的柳树恨之入骨。”祁士贞喝了一口老酒,笑呵呵的在船头对默儿诉说陈年往事,默儿安静的听着,乌黑的大眼显露出对这事的兴趣。
  船舫内,战青仍在记录几日来沿途所见,偶尔会抬头透过格窗,看看在船头的一老一小。这些天,因船上大伙儿和善的态度,让默儿对人的戒心渐渐化去,不再只是黏在她身边,反倒很爱跟着二叔,听他说些大江南北、五溯四海的传奇故事。
  只不过默儿仍是没说过一句话,对此战青也不深究,心想她若会说话,总有一天会开口,若不会说话,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自个儿话也不多。
  倒是关于收默儿当丫鬟的事,战青曾仔细想了想,考虑到她也许无法适应船上的生活,再如上那些官差还在查她爹娘的下落,不宜带着她四处奔走,所以在和祁士贞商量过后,决定在此次行程结束后,先将默儿带回岛上安置,等官府那儿有消息后,再送默儿回她双亲那儿。
  写完最后一条记事,战青停笔将前后检查一遍,看看有无漏掉些什么。当她确定该记的都记下来后,便将文房四宝收了起来。
  她才将东西收妥,小李便走进来报告:“大小姐,洛阳城就在前面了。”
  “好,我知道了。”她将货单拿了出来,吩咐道:
  “你和小王先去将这上面列出来的货搬到甲板上,咱们准备靠岸。”
  “好。”小李点头,接过货单便转身到舱底搬货去。
  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洛阳,将船稳稳的停靠在河港后,便开始了卸货的工作。这次的货,有三分之一是要卸在洛阳,剩下的才是要运到长安。
  东都洛阳是北方大城,河港上停靠了一艘叉一艘的商船,有的是忙着卸货,有的则是忙着将货物搬到船上。这儿到处都是人,忙碌的水手及商人在其中奔走,看起来是生机盎然,商机也是如此。
  “活络的地方。”祁士贞笑呵呵的说。
  “是啊。”萧靖站在他身旁,从船上一眼望去,河面上到处都是桅竽和风帆。
  “咱们在这儿会停留一天,我带默儿去逛逛市集,你要不要也下去走走?”祁士贞红红的洒糟鼻泛着亮光,牵着默儿笑问道。
  “也好……”萧靖说着,视线不由自主的看向他处,但却没看到他想找的人,“战姑娘呢,怎不见她人?”
  “丫头啊,她方才已先下船到城里办事了。”祁士贞带着默儿走下船,一边说说。
  萧靖跟在后头,忍不住问:“办事?”
  “是啊,咱们早先曾派人先行到这儿设立转运行,她去看看情况。”他边说边牵着默儿穿过几篓渔货,绕过几箱货物和麻袋。经过一篓鲜鱼旁时,一尾银皮鱼还跳了起来,吓了默儿一跳。
  “她一个人过去吗?”萧靖担心的蹙起眉。洛阳不是小地方,人口可比先前那几个乡镇府城复杂多了,这里什么样的痞子流氓都有,她一个姑娘家,虽懂得些武功,但一山还有一山高,还是很容易出事的。
  “当然不是,小周跟着。”
  萧靖闻言,心情可没因此放松到哪里去,反倒像是心头上突然长了一个恶瘤,弄得他更加心神不宁。
  他不舒服的清了清喉咙,问道:“二爷,你们那转运行在城内何处?”
  祁土贞停下来看了他一眼,贼笑道:“你问这做什么?”
  “呃……”他呆了一下,过了会儿才不自在的强笑道:“没什么,只是好奇,想过去瞧瞧。”
  祁士贞会意的嘿笑两声,才道:“在城东大街上,看门口上头有挂着'四海航运'旗招的那间便是了。”
  “谢二爷。”萧靖尴尬地拱了拱手后,这才匆忙转身往城东行去。
         ※        ※         ※
  洛阳城里,大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萧靖多年前曾到过此地几次,是以对城内的几条大街还算熟悉,没多久便来到了城东,找着了那间转运行。
  岂料他人才进门,就惊见两名他这些年来极大想躲避的人,萧靖想也没想,立刻转身离开,可惜慢了一步,其中一人已经看到他了。
  “二少爷!”一声惊叫从身后传来。
  萧靖假装段听到,继续往前走,谁知那人却追上了大街猛喊:“二少爷、二少爷!等等,你别走啊!我是小三子,你忘了吗?二少爷——”
  他死命不理,硬是狠下心肠假装对方叫的不是他,同对加快脚步,希望尽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岂料那家伙硬是不肯放弃,还越喊越大声,引得整倏街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萧靖心知不妙,再也顾不得是否惊世骇俗,就想施展轻功落跑,只可惜小三子己经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泪眼汪汪、痛哭流涕的道:“二少爷,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呜……小三子我你找得好苦,二少……”
  “闭嘴!”萧靖咬牙低声制止他,“别再叫了,我又不是聋子。”
  “是是是,二少爷,小三子闭嘴,只要你别走,小三子立刻闭嘴。”小三子说是这么说,却一点也没停止的打算,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哭哭啼啼的道:“二少爷。你都不知道,咱们找你好久了,小三子好想念你啊……”
  小三子此话一出,如上那死抓着萧靖不放、痛哭失声的怨怼德行,顿时让他和萧靖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见到周遭众人纷纷露出诧异、震惊、嗳昧的表情,萧靖知道他俩铁又被人误会有断袖之癖,尴尬得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他恼怒的斥责小三子道:“放手!别哭了!”
  他x的!他就知道被这小子找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才极力闪避,谁知道躲了那么久、最后竟然会自投罗网。
  小三子被骂,连忙松开一只手,以袖拭泪,“好好好,小三子不哭了,只要二少爷和小三子回家就好。”
  “我不会回去的。”萧靖脸一沉,顾不得大街上人人都在观看这场好戏,也顾不得小三子一手还紧抱着自己的臂膀,转身便走——
  谁知这一转身,却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阿靖!”那人虽极力维持镇定,但眼中却透露出激动的情绪,声音也嗄哑起来,“好久不见。”
  死了,没得玩了!
  风吹、叶落、树彩飘摇。
  萧靖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久久方叹了口气,苦笑两声,认命的唤道:“好久不见,大哥。”
  黄昏时分四海航运“萧公子是幽州萧家的二少爷,他其实才是五年前掌控萧家的那只手。”小周转述方才从小三子那儿听来的事。
  原来是他。
  战青心中有股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搅。不知为何,得知萧靖才是萧家真正掌权的人,没止她有多大震惊,却引发了一股诡异的、不舒服的感觉。
  她不喜欢知道这个消息,非常非常的不喜欢。
  “大小姐,你还好吧?”
  “什么?”她猛一回神,看到小周担心的神色,忙道:“我没事,只是在想些事情。对了,萧家主爷怎会在咱们分行?”
  “郑叔说他是来和洛阳王家谈生意的,正巧郑叔也去拜访王老板,这才和他拉上了线。萧公子今日便是来咱们这儿托运货物的。”
  战春听了之后又问:“他们现在人呢?”
  “萧家在洛阳也有分行别院,该是已在那儿落脚。”
  “是吗?”她看向窗外,神色难辨。这么说来,萧靖应该不会再和他们一同上长安了吧?
  思及此,战青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感觉,像是……失落。
  失落?
  她蹙起了眉头。奇怪,她怎会有这种想法?那家伙不再跟着,她该高兴才是。怎么会——
  “大小姐,咱们还是明日开船吗?”小周开口询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当然,干嘛不开?”她瞥他一眼,面无表情的道:
  “咱们有不开的必要吗?”
  “呃……”她这一问,倒叫小周一愣,将到嘴的话全吞到肚里去,讷讷的苦笑道:“没有。”
         ※        ※         ※
  风声飒飒,林叶沙沙,萧家在洛阳的别院里,多年未见的两兄弟各自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久久未能入睡,萧维干脆起身披上外衣,行至府中。
  夜凉如水,明月当空。
  黑夜中满天的星辰闪烁,就像阿靖清澈的眼瞳……
  萧维望着夜空轻叹口气。从小,阿靖便聪明过人,一岁能开口,两岁会数数儿,三岁便对诗文琅琅上口,四、五岁时更己是辩才无碍。
  他这弟弟自小便展现过人才华,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差上阿靖一大截的。他羡慕过,也妒忌过,但怨妒无济于事,而且每当他看到阿靖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眸和早熟懂事的面容,便己是不战而降了。
  当爹亲去世,他接下萧家主事之位时便没想过要永远继续下去,他只是在等,等阿°成年,因为纵使他是长子,却没有小弟行商的才华,萧家的主位合该是阿靖的,他才是真正能带领萧家的主爷。
  没想到阿靖像是知悉他的想法,从十五岁起,便借口病弱,不再接触商行之事,无论他如何做,阿靖就是不肯踏进商行一步。
  他知道,阿靖是怕影响到他在下人心目中的权威与地位,但阿靖却不了解,他真的不介意由弟弟主事——他很明白自己和阿靖之间的不同,也很清楚很多他做不到的事,阿靖轻易便能做到,是以在想通之后,他是心甘情愿的退出。
  但阿靖显然不同意这个想法,消极的不参与世事,整日只在自个儿的院落中“养病”;而他也不轻言放弃,除了积极劝说阿靖外,还每日派人将商行中的帐簿送去阿靖的书房,因为他知道阿靖会忍不住去看。
  纵使如此,阿靖仍未改变立场,依然坚持不掠其锋。
  这样的拉锯战进行了许多年,直到五年前商行中出了事,阿靖才在暗中插手,但却是以他这大哥的名义去做。
  五年前那场危机在阿靖的运筹帷幄下成了统合幽州商行的转机,同时也证明了阿靖在经商方面的确有着不凡的能力,但当地想借机将主事之位让予小弟时、却换来阿靖的不告而别,这一分离,便是五年……
  是他逼得太紧了吗?
  他不该将主事的位子让贤吗?
  这五年来,萧维不断地这样自问。阿靖相当尊敬他这位大哥,他知道;也之所以阿靖一直无法对取代他成为当家主爷的事释怀,他很顾着他这个做哥哥的颜面。甚至宁愿离家多年……
  唉,萧维走在石板小径上,又轻叹一声。
  一直以来,他背负着众人的期望,但外人却不晓得,他并非是萧家聪明的那个,甚至连家里的长辈,也以为五年前的事是他促成的。可事实是阿靖成功的带起了萧家这一代的名声,并不是他,他实在是……没有那个能耐呀!
  才转过一座假山,正要步上凉亭,未料对面却也有人正要上亭来。两人见着对方,双双一楞,原来另一个人竟是同样无法人眠的萧靖。
  “还没睡?”萧维望着小弟,温和的问。
  “嗯。”萧靖微一点头,露出淡笑,“睡不着。”
  两兄弟一左一右,分别找石凳坐下,静静望着天上明月。
  半晌,萧维才开口道:“咱们兄弟俩,很久没一块儿赏月了。”
  “是呀。萧靖有些怅然,自嘲地牵了下嘴角。
  “这些年……”萧维忍不住问,“你过得如何?”
  晚风徐徐,繁星点点,萧靖仰望星辰,淡笑道:“还过得去。”
  “去了些什么地方?”
  “本打算去南洋走走,但在京城巧遇一西行的商队,便改了主意,同那商队走了西域一趟。”
  “去了五年?”他知道线路难行,但仍忍不住觉得小弟是故意的,不是往南洋便是往西方走,许是想走的越远越好吧!萧维双眼一黯,在心底又叹了口气。
  萧维问话的口气虽然温和,却掩不住其中的责问与伤心,教萧靖不由得开口解释:“本没打算去那么久的,但在西域误闯了一处世外桃源,并与其中主人成了八拜之交,是以……”他本打算继续说下去,但见到萧维无奈且了解的眼神,剩下的话顿时消逝在喉中。
  “大哥或许没你聪明,但多少也有些历练,你就别,i顾虑我了。”萧维摇了摇头,感叹的说道,“离乡五年,难道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吗?昔年尧舜选贤与能,连帝位尚且禅让,为兄的只不过——”
  “大哥!”萧靖突然出声打断他,一脸抱歉地苦笑着说:“就当……是我任性,请大哥多所包容。”
  萧靖那一脸为难的模样,让萧推中止了这个话题,不再逼他。
  “好,我不再多说,咱们兄弟俩久久未见了,是不该谈这些。”他望着萧靖笑了笑,“接下来几天,你可得和为兄的好好聊聊,说说你这几年来的经厉,描述一下大漠风光;大哥行商多年,还未曾出过玉门关呢。”
  萧维表面上退了一步,其实心里是想,反正和四海航运的事己谈好,该做的生意也已打点好了,明日他们便要起程回幽州,没必要操之过急,将气氛给弄僵了。这事可以先搁着,等回到家再慢慢劝说小弟也不迟。
  萧靖也知晓大哥只是一时休兵,并未真的放弃,不过他只是淡淡扬了下嘴角,然后开口缓缓叙述这些年来的经历。他心底真正在想些什么,大概也只有他自个儿晓得。
  月夜下,两兄弟畅谈这几年来各自的生活点滴,时光就这般悄然流逝。
  低沉的谈话声中,偶尔听到几声感叹的轻笑,兄弟俩多年末见,这一聊,便宜聊到日头升起、天色大白方罢休。
  “不好了、不好了——”
  午时才至,就见一名仆人神色慌张的大声嚷嚷着,匆忙跑过亭台楼阁、石板小径,直奔向前厅。
  萧家洛阳管事才刚要踏进大厅,便见那仆人奔了过来,他不禁皱眉责备道:“发生什么天大的事,要你大呼小叫的?一点规矩也没有!”
  “方管事,二少爷……二少爷又不见了!”
  方管事脸一白,还来不及说话,另一头又传来谅慌的叫喊。
  “不好了、不好了——”
  “这又是什么事?”他脸色难看的责问。
  “大少爷、大少爷他……他……”那仆人汗流浃背,喘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少爷怎么了?”方管事焦急的催促,心中却有不祥的预感,该不会……
  “大少爷不见了!”那仆人将话说完,证实了方管事的优虑。
  “什么?”方管事这会儿的脸色可是由白转青了,“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主爷们聊了一晚上吗?这会儿应该两个都在房内休息才是呀!”
  “是呀,可是刚刚小的……小的想唤大少爷起来用膳,谁知道……谁知道房里却没人……”那名仆役哭丧着脸回道。
  另一名也愁眉苦脸的说:“我……二少爷也是……
  “小三子呢?小三子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快叫他过来!”方管事急得大声吩咐。
  小三子是跟着大少爷及二少爷一起长大的,再且他以前是二少爷的贴身小厮,问他该可以问出个所以然来,要不然两位爷都跑掉了,这偌大的商行该如何是好?萧家可还有很多生意等着决定、更多人等着这两位爷赏饭吃啊!
  谁知他话声才落,却又听到——
  “不好了、不好了——”
  方管事的脸色由青转紫,他看着那第三位奔过来的男仆,声音嗄哑的问:“该不会是……小三子也不见了吧?”
  “啊?方管事你怎么知道?”那名仆人满脸惊讶佩服之色。
  方管事脸一黑、两眼一翻,直想干脆昏过去算了。
  “方管事,咱们……要不要报宫啊?”一名男仆怯怯的问。
  “报什么官?两位爷又不是被人绑了去,咱们拿什么报官!”方管事真是快被气死了,他呼吸口气,重新振作了精神,并始指挥手下道:“他们一定还没走远,快派人去各城门问问有没有看到两位爷,一些到港口去瞧瞧,另一些到宫道上看看,其他人去各处茶楼酒馆找找,!”他挥着手大声嚷道:“快快快!咱们一定得把两位爷找回来,萧家不能一日无主,至少也得我一个回来!”
  看着仆人们纷纷依指示跑出门,方管事这才重重的叹了口气,垮着脸欲哭无泪的想着——
  老天保佑,一定得让他们找一个回来呀!
         ※        ※         ※
  洛阳城东白马寺白马寺建于东汉明帝年间,是佛教传入中原时兴建的第一古刹,至今己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对洛阳人来说是一处重要的名胜古迹,是以香客众多,才晌午,便有不少百姓来到此处上香。
  萧靖来到白马寺却未上香,只是直接从佛堂旁的小门进入后院,为的就是要摆脱跟随在后的小三子。
  今早一回房,他床被未沾便从窗子溜了出来,因为他知道大哥绝不会就此罢休的。谁知才出了们没多远,就发现小三了偷偷跟在他后头,他怕自己一跑小三子便会大声嚷嚷,只得不动声色的绕了洛阳一圈,想找机会摆脱小三子,岂料这小子跟得紧,教他一点机会也没有,所以才想到来这香客众多的白马寺甩掉他。
  他才踏进寺院后方,就见到战青娉婷的身影。
  难得她今日竟是身着女装,低首垂目,静静地望着身前那株晚开的粉色牡丹,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说自己是对她的恬静温婉感到“士别兰日,刮目相看”,倒不如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适合些。因为他知道,看似温婉的她,骨子里还是那位锯傲冷静、英气十足的战家大小姐。
  其实她并非美如天仙,但比起一般大家闺秀,却别有一种魅力,教他总是移不开视线。也许是因为她总带着不畏不惧的神情,徵发着旺盛的、令人炫目的生气。
  “二少爷,这位是哪家的姑娘呀?”
  一声好奇的问话将他唤醒,萧靖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天啊,他竟然贪看她看到将这跟屁虫给忘了。
  他伤脑筋的转头一看,果真见到小三子在他旁边对远处的战青探头探脑。
  “你——”萧靖受不了的才要开口将他斥走,却突地听闻身后传来破空之声。
  他一伸手压低了小三子的头,猛一回身却见那破空的暗器不是朝他俩飞来,而是朝左前方的战青而去。
  “小心!”他在瞬间摘下身前枝叶直往那疾飞的暗器打去。
  未料,他是打掉了从他身后飞过去的暗器,但另一边也有暗器射袭向战青,他这一喊,却让战青分心向他这儿望来,以至于中了另一边射来的暗镖。
  那镖打在她的左胸上,战青顿时觉得伤口一麻,跟着全身一软,整个人就往后倒下。
  萧靖飞身过去接住她倾倒的身躯,抱起她闪过另一飞射而来的银蓝光点。
  他人还未落地,就听见后方传来刀剑交击之声,在半空转头一看,只见萧维手持长剑正与两名黑衣男子缠斗。
  萧靖面露苦笑。真是该死,他竞连大哥跟在身后都没发现!
  脚才碰到地面,另一方也传来打斗声,他不用回首都知道赶来的人是小周,许是刚才便守在前头。
  “战姑娘,你还好吧?”他一站定,便低首询间怀中女子,却见她脸色发青,已是昏迷不醒!
  萧靖连忙查看她左胸上的伤口,见那暗镖泛着蓝光,还有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从其上传来,他脸一白,立即认出那镖上浸的是苗疆剧毒蓝孔雀!
  顾不得男女接受不亲,萧靖立对将她放到地上,点了她伤口旁的大穴,拔出那暗镖,掌干净的小刀将她伤口处的衣裳划得更大,俯身便将她左胸伤口中的毒血吸出来叶在一旁泥地上。
  直到血色己呈鲜红,他才停下,掏出怀中药瓶,将药抹在她伤囗上,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放心,因为战青的脸色丝毫未见好转,身上温度冰的吓人。
  这毒可怕的地方在于它的渗透力快,而且没有解药!
  萧靖脸白的像死人一祥。他知道长安那对师徒一定有办法,只要他在三日内带她赶到长安!
  迅速抱起战青来到小三子身前,萧靖惨白着脸同道;
  “咱们洛阳的马场在哪?”
  “就……就在城东,白马寺前半里处就是了,咱……
  咱们刚有经过的。”小三子骇了一跳,忙不迭地回答。
  见大哥和小周仍在和敌人缠斗,萧靖丢下一句:“她中了毒,我带她到长安找大夫,叫他们到长安风云阁来……”话未说完,他已抱着战青远去,只留残声。
         ※        ※         ※
  萧家在幽州世代从商,也养马,养的还是一等一的骏马!
  这些马匹,他们用来运货,也卖出去赚钱,买家中不乏达官贵族,因为幽州萧家的马经过改良配种,跑得快、耐负重,性情又温驯,近百年来一直有着良好的名声。这么多的马中当然有万中选一的千里良驹,此刻萧靖身下的坐骑便是其中一匹。
  名为千里良驹,当然不是指它真的一日千里,但至少奔驰起来的速度井非一般马儿能与之相比就是了。
  马上十分颠簸,但战青一路上未曾苏醒,萧靖怀抱着她,只觉得她身子冷得紧,所幸脉搏仍算稳定。
  从午时急驰至初夜,因乌云遮月,他才让马儿将速度放慢下来,侍月儿稍稍露脸,她却突然醒了。
  萧靖立即将马儿停下,抱着她问:“你还好吧?”
  “你……”战青虚弱地睁开了眼,看见他时有些惊讶,她奋力想离开他的怀抱坐直,却发现自己全身元力,只得就这祥反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闻此句,萧靖几乎失笑——老天,她就是爱问他这句话!但她的这一句责问着实让他宽心不少,至少她神智还算清醒。
  “你受伤了,镖上有毒,我带你去长安找大夫。”他温言回答。
  “什么毒?”哪一种毒需要他刻不容缓、大老远的带她去长安找大夫?战青不觉蹙起了眉头,知道自个儿的伤势大概挺严重的。
  萧靖本不想回答,但见到她坚定的双瞳,半晌才道;
  “蓝孔雀。”
  蓝孔雀!
  战青听过这毒,知道那是没解药的,她疲累地闭上眼,“我没救了。”
  她不是在说问句,是在陈述;这句话听在萧靖耳中,顿时教他心痛得难以忍受。
  “不,你不会死的。”他俯身在她耳边坚决的说这,“长安有人能解这毒,他们欠我人情,我以内力暂时将你的毒性压住了,接下来只要在三天内赶到就行。”
  “真的?”战青重新睁开跟,希冀的望着他,心中不由升起一丝著望。
  不想死啊,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想做,还有好多好多的计划要进行,她要振兴潜龙战家,不只海运要维系,河运也要吃下,她要向世人证明、要向爹爹证明,她战青是有能力的……
  “放心,”萧靖望着她眼中不自觉透出的脆弱,将她揽得更紧,“我不会让你死的。”
  没听闻她的反应,他低头仔细一瞧,才发现地又昏了过去。
  萧靖心一紧,伯她撑不到长安,虽然知道不应该,他仍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声音沙哑的说:“撑下去,别在这时候放弃……”
  他仰首望向撒去黑纱的明月,暗暗祈求。
  天啊,别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心仅的姑娘后,才又狠心的夺走她……
  他低叹一声,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紧揽着她,随即快马加鞭,在月下策马驰骋继续赶往长安。
         ※        ※         ※
  二里坡
  行至二里坡这小镇,座下马儿已有些疲累,加上月儿又被乌云掩去光华,夜黑难行,萧靖知道不该再强行赶路,便带着战青投宿镇中客栈,哲作歇息,打算天一亮再赶路。
  在上房安顿好,小二送来热茶及洗脸水,并替两人点上灯,便退了出去。
  萧靖在微弱的灯光下解开她的衣裳,拿干净的布中清洗她的伤口,并替她重新上药。她颈下的肌朕十分白皙,和露在衣料外的小麦肤色形成强烈对比,他着迷于她肌肤颜龟的转换,手指不觉在她胸颈交接处轻抚。
  长年在西域炙阳下行走,他自己身上当然也有这般不同的肤免,但他却从没想摸看看过,再加上男人的皮肤粗糙,不像她的肌肤那般光滑,那小麦及乳白的肤色在她身上看来,就像是两色翡翠那般细腻柔华、流转自然,又那么的性感,教他舍不得将手收回来。不过,他要是再摸下去,可能会忍不住褪去她的衣裙,再且若她醒了,见他这般轻薄,十有八九会拿刀宰了他。
  萧靖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了笑,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她的冰肌玉肤,却见她颈上挂着一条红绳,他好奇的将那红绳拉出来看,绳端处是一块半圆的青绿玉玦,上头雕着一头活灵活现、张牙舞爪的青龙。
  萧靖手握着那块玉玦,双眉微蹙,因那图形像是被人从中腰斩,看起来应该有另一半才是。半圆形的玉才被称为佩,难道说这不是玦,而是一块圆玉中的一半?她为什么只戴一半?
  难道……萧靖心中突地浮现不安。自古以来人们便常以璧玉作为订亲之物,莫非她已经和人订了亲?
  “你干什么?”战青突然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瞧见他手里握着自己从小带在身上的青玉,她奋力撑起身子,一把将那青玉从他手中夺了回来,但因气衰体弱,整个人又立时往后瘫软。
  萧靖及时袄住她的后颈,不让她撞到床柱,但见她这般护着玉玦,他心中的不安更甚。
  战青才刚缓过气来,却又发现自个儿衣衫半开,虽然该遮的还是有遮到,但酥胸巳露出大半,特别是受了伤的左胸,经过她这祥激烈的一动,那巳松脱的衣衫差点没整个落下,她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阻止衣料落下,却无力再撑起自个儿的身子,整个人无法避免地倒入萧靖怀中。
  “你……”她又羞又气,一手抓着玉玦、一手掩着衣料,想离开他的怀抱又没力气,只能轻喘着气,涨红了脸,忿忿地瞪着他,“你怎么可以解我的……”
  “战姑娘,在下无意轻薄,只是你中了毒,我必须帮你换药。”他低首对着怀中的人儿解释,鼻端闻到她身上一抹馨香,几乎让他想凑上去轻吻她的额际。
  战青明白他并无恶意,这的确是不得己之下的办法,可她仍是觉得难堪,一口气堵在胸口,讷讷不能成言,只得撇开头不再看他。
  她脑中迥荡着他刚刚说的话,猛地理解到地方才曾解开她的衣衫,在她左胸上的伤口抹药。就这么突然地,伤口变得无比灼热,然后那热度便向外扩撒到四肢百骸……
  她身上的知觉忽然变得万分敏感,感觉到她颈后温热的大手,感觉到他另一手揽着自己的腰,感觉到他温暖的胸膛和稳定的心跳,感觉到她整个人几乎是躺在他的怀中。
  战青顿时羞红了脸,立刻使尽力气想离开他的怀抱,和他保持距离。
  她的体温怎么突然变高了?蓝孔雀该只会让她身体温度降低才是呀!萧靖袒心的问:“你还好吧?”
  发现自己实在虚弱的没什么气力移动,战青有些生气地对着他说:“你……你放开我……”
  “啊?抱歉。”萧靖这时才发现自己仍揽着人家,虽舍不得怀中的软玉温香,仍是赶快将她扶躺下来,替她盖上被褥,大手不忘摸摸她的额头,测一下她的体温。
  发现温度没有他想像中的高,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小二哥送些上来。”
  “不要……”
  她好讨厌自个儿这般虚弱,连想要躺下都得靠他帮忙。战青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感到气恼,眼眶不觉蓄积了些泪水,虽然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但她仍是赌气似地将头转向另一边。
  “那要不要喝些热茶?”他温言软语的再问。
  “不要。”她短促的回答,声音却难掩一丝哽咽。
  她在哭吗?萧靖没错过那丝压抑的哽咽声,突然不知如何是好,他手足无措,不晓得该开口安慰她,还是该假装不知道。
  他的没有反应,却让战青莫名其妙的更加委屈难过。
  她其实也不了解自己到底想要他如何,只是……只是剩着墙上他动也不动的影子,眼眶中的泪水没来由地便如泉水般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听到她的轻泣声,萧靖更加无措,他手伸到半空,突然又止住,半晌又缩了回来。他那只手就这样伸出、停止、缩回,伸出、停止、缩回,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最后才轻叹口气,鼓起勇气将她的脸扳过来面向自己。
  其怪,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竟也需要鼓起勇气?
  萧靖在心底暗暗纳闷着自己奇怪的行径,不僮为何事情一和她搭上,他就乱了方寸。
  替她拭去颊上的泪水,他有些心疼的低声安抚道:
  “别哭……别哭呀,你不会有事的,等咱们到了长安,那人一定会医好你的。”
  “如果……医不好呢?”她红着鼻头、泪眼盈盈地看着他,脸上透着难得的脆弱与无助。
  “不会的。”他轻抚着她的面容,“他们一定会治好你的。”
  “我……”战青望着他温柔的面容,梗在心口的那股傲气突然化去,她将脸贴着他温暖的手掌,垂下眼睑,轻咬着下唇,道出心中的恐惧:“我好怕……”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萧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另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要给她保证似地。
  她的泪从眼角渗出,浸湿了他的手掌。战青声音沙哑的说:“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战青张开泪眼,望着地说:“假如……假如我不行了……”
  “不会——”他想再说却被止住。
  她伸手捂住他的唇,微喘、哀伤地继续道:“如果……我死了,请你帮我找回我弟弟。”
  “傻瓜,别胡思乱想,我说过你不会有事的!”他抓着她的手,忍不住轻斥。
  “拜托你……”战青睁着泪眼请求他,“他名唤不群,右耳同我一般戴着这蓝白相间的海龙环,请你一定要找到他。”
  “我不承诺这种无聊的事!”萧靖微愠的拒绝她,“天下如此大,要找等你毒解了再自己去找!”
  “你……”战青闻言火气也来了,她从没这么求过一个人,他竟然这祥拒绝她!突然之间,一股热气又从胸臆间涌上眼眶,她只觉得万分委屈:虽然努力想忍住,但泪水仍是夺眶而出。
  该死!萧靖见她又落泪,暗暗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声苯蛋:女人都是要哄的嘛,他干啥在这时和她计较呢?反正他确定她不会有事的,先答应下来又何妨?但是……看到她一副交代遗言的样子,他心中就没来由的慌了起来,更为她不相信他的话而感到生气:真是的!
  萧靖着恼自己这般浮躁,却又无法控制心中的慌乱,现下看到她被自己弄哭了:心里头除了愧疚、懊恼、无措,又加上了几许心疼。
  “抱歉。”他手忙脚乱的替她拭泪,“你别哭了,我答应你就是。”
  战青生气的推开他的手,泪眼盈盈的抽噎着:“走……走开,不……不用你假好心,等……等我好了,我自己……会去找……”
  “战姑娘……”萧靖披她推开手,只觉得尴尬又不好受。
  “不要叫我!你……你走开!走开……”她像孩子般的叫嚣,气虚无力加上中问还夹杂着哽咽的哭音,一点骂人的气势也没有,害她自个儿听了更加难过,眼泪掉得更凶了。
  萧靖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杵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战青见他不动,苦于没力气赶人,又不想让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落入他眼中,只能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啜泣,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用到极点了。
  “战……”他想唤她,但一想赶她方才的话,声音却消逝在喉间,可最后他实在是不忍她继续哭泣,只得做好被她再度拒绝的心理准备,将她抱坐上自己双腿,揽在怀中柔声安慰,“对不起,你别再哭了,这样哭很伤身的。”
  战青没力气反抗他,加上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本来就需要别人安慰,何况她搞不好都快死了,哪还顾得到面子问题,所以便顺理成章的待在他怀中,将脸埋在他胸前继续掉泪。
  “嘘……乖,别哭了……”他拥着她,轻抚她柔顺的发丝,在她耳畔柔声安抚着,“我会帮你找到你弟弟的,你也会活着看到他,所以别哭了,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相信我……”
  昏黄的灯光下,他就这样柔声安慰着她,直到油尽灯枯,她才安静下来,在他怀中沉沉睡去。萧靖怕自己稍有动作便会把她吵醒,是以动也没动一下,就让她这样睡着。
  不久后,因为昨夜一夜未眠,他也合上了双眼闭目养神。
  窗外明月仍在,乌云已散,星子在黑夜中闪耀着微弱的光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蛙鸣,夏夜晚风徐徐吹来,带来一丝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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