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若有似无的淡淡幽香经由龙原涛的鼻腔进入他的胸腔,将他从深深的梦境中轻轻的唤醒,也轻轻的将夜里的记忆唤醒。
  不用张开眼睛,他便明白他的身旁已空无一人,像是不死心似的,他仍然翻身伸手一揽,就像是她仍存在时一般,而他整个头则埋进了身旁那微微凹陷的枕头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她留下的香味像是迷咒般的将他缠绕住,他蓦地轻颤了一下,记忆深处有一种莫名的骚动,他对这淡香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是在什么时候、在哪个地点也曾拥有过这股淡香呢?
  那记忆好遥远,所以模糊而难辨,就仿佛是前世的记忆残留。
  前世的记忆残留?!
  这个念头一在他的脑中成形,他便不觉轻笑出声,只不过是和一个陌生女子的一夜贪欢,他竟然变成了一个诗人,还附庸似的牵上了前世今生的轮回之说。
  “午夜女神。”他像是品味似的,让这名词由他的喉头轻轻的逸出,他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一圈一圈的将他层层围绕……
  他的身旁从不乏环肥燕瘦的女人存在,但却从没有一个女人能这般的牵动他的灵魂。他要她!从她的萨克斯风初响起时,他的心已然骚动,而昨夜的缠绵只是更确定了他的想法。
  他要定她了!
  身后的视线让龙原涛像只初醒的黑豹般迅速而从容的翻身,他身上的羽被轻轻的滑落至腰际,露出他结实而平滑的胸膛。
  他的身上除了那轻缠在他腰际的被单之外,是一丝不挂的,而他身上那因欢爱后的抓痕则一览无遗的呈现在他人眼前。
  龙原涛伸手爬开落在额际眼稍处的头发,坦然的面对站在床前的左藤之彦微微不赞同的眼光。即使身无片缕,龙原涛那慑人的气势仍不曾稍减,在他睥睨的傲视下,反倒让左藤先移开了视线。
  “她是什么人?”龙原涛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截了当的出声问。
  他相信以左藤的谨慎,他不会不去摸清楚在他身边过夜的女人的身份,这对身为龙原企业安全主管的左藤是必然的举动。
  “你想知道她是什么人?”龙原涛的问题让左藤原本拢起的眉头又更深了。
  龙原涛对那个女人的注意力远超过其他的女人,对龙原涛来说,女人通常就只有一个名字——女人,而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想了解一个女人的身份。
  “有问题吗?”龙原涛轻扬起嘴角,那笑意像丝缎般轻柔,但知他甚多的左藤却明白,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龙原涛的长相俊雅而秀气,很多人都会以为他是无害的,但若他真是如此“无害”,他也就不可能成为黑白两道口中人人闻之色变的“暗皇”了。
  “没有!”左藤不敢再多说一句的递上公文夹。
  龙原涛一把翻开公文夹,入眼的是一张半身的相片,相片中的女人似乎发觉镜头般的微蹙起眉头,即使如此,相片中的女人仍是美得惊人。
  “是她!”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不用看左藤的调查也认得出她是谁,因为调查执法天使这个组织也是他远从日本来台湾的目的之一,而她正是执法天使的成员之一。
  执法天使是一群对法律十分了解的人,针对利用司法漏洞而逃脱法律制裁的人为对象,加以获证人罪的一个神秘法外组织。
  经过他的追查和一些因缘际会,他发现这个组织是由一群身在台湾司法界工作的人所组成,而这相片中的女人正是其中之一,她平常的身份还是个法官。
  他的午夜女神竟是一个法官?!
  他的午夜女神是方宫律,那个冷淡静寒的深沉女子?
  冷淡静寒,没错!就是这个意思,由他和方宫律这个女人仅有的几次会面来看,她给人的感觉就是这四个字,就像冬夜无声无息落下的寒雪,若真有心,也教人难以看清。
  方官律是个美人,她的美是那种可以震撼人心,一次烙印就再难忘怀的美,若不是酒吧的灯光如此昏暗、若不是两人之间的热情燃烧了一切,她的容貌是不可能让他认不出来的。
  只是,他说什么也不能把她和昨夜那如火热情的女子画上等号。
  知道了她的身份,非但没有打消他对她的好奇心,反倒让他对她更加好奇了。
  一个法官为什么会成为午夜女神?明明如此热情的女子又为什么表现得如此冷淡?她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为什么她的音乐会如此的伤痛?
  “你认得她?”左藤看着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手中相片的龙原涛,那眼中闪过的高度兴趣是他不可能错认的。
  他承认这个方宫律确实美得令人惊艳,但太美的女人是祸水,对现在的龙原涛来说,他的麻烦事没有这个女人就已经不少了,再加上这样一个祸水,他不以为对龙原涛会有什么好处。
  “识不识得又如何?”龙原涛用指尖划着相片中她轻蹙的眉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抚平她眉间的淡愁,“她会是我的!”
  “涛,没有时间了,再找不出龙原之钥,龙原家有可能会让有心人士分裂,除非你得到森下家的支持,不然,一旦竹宫家和你舅舅联合起来,到时就难以收拾了。”左藤忧心的说。
  龙原、竹宫、松田和森下是日本的四大家族,在日本的势力可说是分庭抗礼、不相上下。龙原涛是龙原静言和松田流华之子,有了龙原和松田两家做后盾,成为龙原家的族长本是名正言顺的事。
  可是,在龙原静言和松田流华相继过世后,松田流华的弟弟,也就是龙原涛的舅舅松田昌介,对龙原涛如此年轻就大权在握而心生不满,暗中策划要将他拉下龙原族长之位。
  这本来不过是一件小事,松田昌介的异议本不该对龙原家有任何影响,但问题就出在龙原家有一把历代族长代代持有的龙原之钥,那把钥匙并没有由龙原静言交到龙原涛的手中,松田昌介就借此事杯葛龙原涛的继承权。
  而且近来松田昌介频频和竹宫家套关系,并不断的向森下提出合作的请求,这一切的举动已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之彦,你的意思是要我和森下家的大小姐联姻吗?”龙原涛挑起眉梢扬嘴轻笑。
  左藤有些狼狈的避开他的注视道:“如果再找不到龙原之钥,这也许是惟一的法子,毕竟有了森下家做后盾,就没有人对你的族长之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族长之位真有那么重要吗?”龙原涛把照片拍起来,阖上夹子,交回给左藤。
  “当然重要!龙原一族是可以追溯至安平时代桓武天皇册封的世家,身为龙原家族的族长是多少人要都要不到的荣耀。”左藤连忙说。
  虽然已是二十一世纪,但在日本大家族的宗室阶级观念仍是根深柢固,左藤一家自古就是龙原家的护卫,就算在龙原涛的要求下他们彼此已是以名相称,但是一提起龙原一族,左藤那崇拜的口吻就是改不了。
  “要我说这族长之位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得不到的每个都争着要,得到的却甩也甩不掉,有时候我真想说一声,要的人自己来拿走好了。”龙原涛轻笑着摇头,他促狭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话中的含义是真是假。
  “涛,这种事是不能开玩笑的!”左藤几乎是立即单脚下跪,却被他用手势阻止了。
  “之彦,你这个人就是太紧张了,这么开不得玩笑。”他对左藤的过度正经不赞同的摇摇头。“我要真放得了手,也不会接下这位子了。”
  “涛,联姻也只是最后的手段,只要找到龙原之钥,自然什么问题都没有。而且,本家那儿有消息传来,又找到三片的‘红叶·雪樱’,只要找齐了“红叶·雪樱”,自然就能找到龙原之钥了。”
  “三片?那不就只剩下最后一片了?”龙原涛紧握的拳头泄漏了他自若神色下的震撼。
  终于要凑齐“红叶·雪樱”了!
  他压下那到喉头的激动。对他来说,龙原之钥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只是想再看一眼那画上的女人,看一眼那个几乎毁灭了日本四大家族的女人——那个让他父亲不爱江山、抛家弃子,最后郁郁而终的女人。
  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竟让那么多男人全都倾心于她,而不惜一切?
  而他又为什么觉得见她一面是如此的重要?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一幅画完整的时候是在三十年前,可为什么他却隐约有一种感觉,只要再见她一面,他就可以找回他心中那失落的一角?
  一阵淡淡的幽香忽地跃上他的记忆……
  “没错,所以本家那儿希望我们能早一点回去,因为随着凑齐‘红叶·雪樱’的日子愈近,松本昌介一定会更加快脚步。”左藤唤回了他远飘的心思。
  “看来是该回去了。”龙原涛点点头。“不过在回去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办。”
  “什么事?”
  “我要带她一起回日本。”龙原涛凝视着方宫律的照片,仿佛在对她许下承诺。
  因为——她是他的!

  穿着一身昨夜的衣服进入家门,只要是明眼人,大概也看得出她在外过了一夜。
  天色方明,一向早起准备早餐的方羽律已经起床了,不过,她一向是个贴心的女孩子,不会多话,只要其他人还没有起床,她或许还能蒙混过去。
  开了门,宫律讶异的皱起眉头,别说是羽律、角律、征律和她父亲了,就连一向没事一定睡到不能再睡才肯起床的商律都醒了,更夸张的是,连羽律的未婚夫卫焰都到了,还一字排开,像是准备大会审似的。
  这样的阵仗也许会吓到一般人,但也许是宫律身为法官的关系,喜怒一向少形于色,而对这种难堪的场面,她只是平淡的一如往常般问了一句——
  “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姐,你去哪儿了?手机也打不通,我们都快急死了。”方羽律一边着急的问着,一边仍不忘细心的端了一杯热豆浆给她。
  宫律接下那还冒着烟的热豆浆,一丝感动掠过她冰冷的心灵,就是这种仿佛连心都要融化的温暖,让她知道这儿永远有人关心她,而且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关心。
  “我的手机刚好没电了。”宫律轻声解释。她低头轻缀了一口豆浆,让那热热的暖意,一点一滴的回复她那因为吹了好一阵清晨冷风而麻痹的感觉。“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的神色这么凝重?我都二十八、九岁了,一夜未归有这么严重吗?”
  “你都没看新闻吗?”一向急性子的方商律跳了起来,像是一刻也坐不下去的在客厅里大步的走来走去。
  “昨晚八点以后就没有了。”宫律微皱起眉头。
  “看在你是我大姐的份上,如果用得到我,我一定全力以赴,至于费用也就意思意思……八折怎么样?合理吧?”方角律不愧是方家最死要钱的女人,好一个亲姐妹还是明算帐。
  “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开口闭口都是钱、钱、钱!”
  卫焰真是打从出生没见过比方角律更爱钱的女人。“而且她就算真的被弹劾,也用不着你,你别老想着赚钱行不行?”他说着,又想起自已被她诈了一大半的荷包,真是心疼啊!
  方家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怪,宫律冷静淡漠得不像人、方商律比男人更像男人、方角律是个钱鬼、方征律是个冷血毒魔,他真是庆幸自己爱上的是方家惟一正常的方羽律,不然,他铁定会欲哭无泪的以为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入神共愤的坏事。
  “弹劾?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愈听愈不明白?”宫律疑惑的看了坐在她面前不发一语的父亲一眼。
  曾几何时,方礼运的双鬃已然泛白,一想到还要让自己的父亲这样为她担心,她的心不觉得沉重起来。
  “上礼拜你不是裁定一桩掳人勒赎案子的人犯羁押吗?”方礼运似乎看出宫律眼中的愧意,不善表达情感的他只是轻拍了拍她的手。
  “有问题吗?虽然是夜间羁押,但是人证、物证俱全,而且还有人犯的自白,加上掳人勒赎的罪刑也足够构成法定羁押的条件,我不觉得羁押有任何的问题。”宫律直觉的出言反驳。
  “问题是真正的犯人出来自首了,所以,先前被裁定羁押的人要求国赔,并要求监察院对你提出滥行羁押的弹劾案。”方羽律小声的说。
  “真正的犯人?”宫律皱起眉头,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羁押之前,那个人明明亲口承认犯案的。”
  一种被人设计的怪异感觉浮上了心头。
  “他说他是被人刑求而不得不这么说,反正他是赖定你了。”方征律冷冷的回道。
  “宫律,我相信你的处置并无不当,这只能说你运气不好罢了!在那种情况之下,任何法官都会裁定羁押的。”方礼运安慰她。
  “这事情并不单纯,我看是有人想陷害大姐也说不定,毕竟,这些事情的时间点也未免太过巧合,那个男人一开始明明坚持自己有罪,可是当自首的人一出现,他马上又一百八十度的翻供,而且还请民意代表召开记者会,这分明是早有预谋嘛!”方征律冷哼。
  虽然司法界工作的人一向谨言慎行,即使是心中有所怀疑,为了不想招上诬告的罪名,除非有证据,不然是不会把心中的疑问随便说出口的,可方征律就没这么多的顾忌,她不想说话时,没人可以叫她开口;可她想说话时,可也没人拦得住她。
  “我又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宫律虽是心中有疑问,倒也不是那般肯定,毕竟,她明白自己的行事一向合乎规矩,应当不会树敌才对。
  “这世上也有那种莫名其妙就咬人的狗,像是那个马署雄,我看他对你的不满可是由来已久。”方征律淡淡的提醒。对任何事她一向冷眼旁观,又比平常人敏锐,很少事她看不明白的。
  “马署雄?”方征律这么一说,倒让宫律想起来了,最近为了第三庭庭长的空缺这件事,他似乎对她颇有微辞,在话中总是若有似无的带刺,再加上羁押那一天,他还曾跑来确定她是不是当日值班,让她当时还疑惑了好一会儿,这种种的迹象加起来……
  难道他会为了一个庭长的位子,对她做出这种事?
  有心力设计这种事来争名夺利,不会花更多的心力在判案上,就是有这种不明是非的人,难怪台湾的司法界总是为人所垢病。
  唉!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如果连身为仲裁者的人都看不破这种事,因为人谋不臧,也就难怪司法不明,不是吗?
  “大姐,你不说话,是不是想到什么可疑的地方?有的话就说出来,我们一定会帮你洗刷冤屈的。”方羽律心急的说。
  宫律摇摇头,反过来安抚方羽律,“羽儿,我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只是提弹劾案嘛!别对我们的法律制度这么没有信心,监察院的老先生们总不会不调查就直接认定我有错,你们说是吧?”
  “喂!你别说得跟没事人一样,被弹劾可是法官的致命伤耶!”卫焰是佩服宫律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但身为一个法官却对被弹劾这种事还能如此超然,真让他怀疑到底有没有什么事能扯动她的情绪。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台湾法官要接的案子那么多,连休假都担心回来看到的是如山的卷宗,也许要放假就只有趁这个时候了。”宫律平静的笑容中看不出有一丝的心绪浮动。
  “大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方商律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当事人一点也不着急,他们这些为她心急如焚的人倒显得多余了。
  “从你上次游学回来以后,你就再也没有休过任何长假了,放个假散散心也好,工作是要尽力,但是也得留些时间给自己。”方礼运疼借的拍拍宫律的肩。
  “谢谢爸!”宫律垂下的眼睫掩去了闪过她眼底的感动。

  宫律将手中的案件和卷宗移交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把一些私人的东西一一摆入纸箱中,看来在调查结束前,她有好一阵子不会回到这儿来了。
  任何一个法官面临这样的情形该是感到屈辱的,可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这不单只是因为她确信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的决定,还有松了一口气的解脱感。
  每个人似乎都以为法官是一种很有权威而轻松的工作,不像检警人员必须出生入死的在枪林弹雨中完成任务,只要光鲜的坐在法庭上敲敲小槌子即可。
  又有谁明白,身为一个法官,尤其是刑事庭的法官是一份多沉重的工作。如果说人的生死是神的旨意,那法官法槌下敲定人的生死、判定罪的有无,不啻以人之身行神之事。
  神尚且以加罪于人而悲伤;以她一个凡人,却要来断定人的罪行有无,又教她怎么不倍感压力呢?
  身为一个法官,这样的压力却是必然的。也或许是因为如此,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将自己的心情封闭,不放任自己的喜乐而几乎忘了如何单纯的感受了。
  她还找得回那种单纯而直接的心灵,来感受这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吗?
  “这次的事真的是无妄之灾,我希望方法官很快就能再回来和我们大家共事。”圆脸的小兰是她的书记官,这会儿说着又红了眼眶。
  “别哭了!就当我是去度假了。”宫律拍拍她的头。
  “这是什么世界,像方法官这么有能力的法官却要被弹劾,我们的司法界除了随媒体起舞外,还会做什么?”晚宫律三期进来的年轻男法官早就对宫律心折不已,乘机忿忿不平的替她叫屈、表达他的支持之意。
  一些赶来替她送行的同事都纷纷点头。
  一个嘴快的女执达员更是出声附和,“就是啊!我看这根本就是那个马署雄……”
  “你说什么?你知道没有证据随便乱说话,我是可以告你公然侮辱之罪的。”马署雄突然出现,恶狠狠的瞪了那个女执达员一眼,吓得女执达员连忙把话吞了回去。
  一旁帮着宫律收东西的方角律虽然不爱管闲事,可面对马署雄的高张气焰也忍不住开金口了。
  “她说了什么吗?我们只不过在聊最近有只没事老爱踩着别人往上爬,看来又笨又慢却迷倒了一堆人的‘麻薯熊’罢了,怎么你为了她把这么可爱的熊比成你,实在是侮辱了它,而你还要告她公然侮辱不成?”
  她的话一说完,除了马署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外,在场所有的人都笑开了,就连甚少表露心绪的宫律也微扬了嘴角,看来这个“麻薯熊”的笑话可会传上好一阵子了。
  马署雄原本要对敢向他出言不逊的人一点教训,可那到口的怒骂在看到有金不败之名的方角律,当场又把话全吞了回去,他不会自不量力,认为自己扳得倒方角律的那张利嘴,和她对上,就只有自讨没趣的份。
  “算了!我没空和你这种被弹劾的法官闲聊,那只会辱没了我的身份。”马署雄恶意的讽刺,企图为自己挣回一点面子。
  “你知道吗?人在做,天在看。”宫律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轻声的说了一句。
  就只是这么一句,马署雄了解她早就看出他的所作所为,一阵惊慌伴着疑虑涌上了他的心头——
  那她为何不发一言,甚至自动无限期休假以待调查程序结束?她难道不明白再不到一个月就要决定庭长的人选了吗?
  她在这时候选择长期休假,不就明白的选择放弃庭长的位子?
  这一次的庭长之争他可以笃定说是赢定了,那么为何在她平静冷淡的目光下,他却觉得自己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骄傲让他说不出任何道歉示弱的话语,但胸中的挫败让他像只斗败的公鸡般垂下了双肩。身为一个执法者却看不破胜败,他到底还是输了,在立足点上就输了。
  只是,要看破输赢实在太难了,有人终其一生还是看不破。而她,一个不满三十的女子为何能如此淡然?
  是她天性如此?
  抑或体认过风风雨雨,是以心如止水?

  宫律征皱着眉头的由二楼看着门外那一个个如狼似虎等着采访的媒体记者,她开始后悔为何不听角律的提议,搭她的车子回家,然后再让人把她的车子送回家。
  现在她要去停车场开车,势必得穿过那群如恶虎扑羊的记者的面前,虽然只是短短百来公尺的路程,此刻在她的眼中却仿佛有千里之遥。
  虽然,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做过任何不能抬头挺胸走出去的事,可是,面对批判和怀疑的眼神总是教人难以愉快。
  叹了一口气,她婉拒了法警护送的提议,试着将心头那一丝不平和的心绪扫进心灵的最角落,就像是阖上音乐盒的盖子般,将心绪全关入心灵深处的牢笼,然后换上一脸木然的表情,走向记者群。
  她才把门推开,镁光灯就像是箭簇般的拥来,而麦克风更像是开屏的孔雀在她的面前招摇的星大字形散开。
  “方宫律法官,你对这一次被害人申诉你滥行羁押有何看法?”
  “方宫律法官,你在夜间裁定羁押的理由为何?”
  “被害人坚称是受到屈打成招,身为法官,你事先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吗?”
  一个个的问题像是潮水般向她涌来,面对这样锐利而不留情的询问总是教人难堪的,可宫律却像是木头娃娃一般的回话——
  “一切静待司法调查结果。”
  也许是宫律那平静沉稳的气息和绝美宁静的外表,让人生出一种只可远观的震慑,原本像恶狼般亟欲想要答案的记者全静了下来,竟没有人伸手阻止她的离去。
  宫律微点头算是答谢记者们辛苦的守候,正转身欲走,一辆黑色的BMW突然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而驾驶座的门在同时也打开了。
  “上来吧!你这招摩西分红海的效果是不错,但有效时间不长,再不上车,小心你身后的‘海水’就要淹过来了。”龙原涛朝着她的身后点点头。
  宫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开始蠢蠢欲动朝她逼近的记者群,两相衡量之下,她只略一迟疑便迅速上车,把朝她拥来的记者关在车门之外。
  龙原涛满意的重踩油门,一下子就把那些大梦初醒的记者给抛得远远的。
  宫律原以为在远离那些不死心的记者纠缠后,龙原涛就会在路边停车,没想到,他却不停的加速,而指针也由一百、一百一十、一百二十、一百三十……
  一直往上放。
  宫律微微皱起眉头,“你不觉得开太快了?”
  “怕了?”龙原涛轻扬起嘴角。
  “只是想你可能会帮台湾政府增加不少收入。”宫律轻扫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故意要挑起她的火气。
  她的回答让龙原涛轻笑的嘴角刹那间冻结住,他用力猛踩煞车,车子一甩尾,就在路边停了下来,幸好这时候这里没什么车,不然以这种方式停车,不被后车追撞才有鬼。
  “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难把你和午夜女神联想在一块儿,昨天夜里的火焰呢?该死!你把它藏到哪儿了?”
  他是很佩服她的冷静和自制,很少有女人在面对方才的场面能泰然自若,光是这一点就让他印象深刻,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喜欢她面对他时也能如此的平静,仿佛她昨夜不曾在他怀中度过,仿佛和她共度一夜的他对她来说并无特别之处。
  她的淡漠没由来的引起他阵阵的心烦。
  “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宫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龙原涛忽地攫住她,强硬而急迫的唇跟着印上她的。他不让她有任何反应的机会,他受够她的冷漠,他要找出那个昨夜在他怀中热情燃烧的女人,而不是面前这个冷若木偶的娃娃。
  他轻咬着她的唇,几次强要她为他轻启红唇,但她却一点也不为所动,几次的失败加深了他胸中的挫折,而且,他愈是急切而放肆的噬咬她的唇瓣,她的僵冷就愈明显。
  “该死的你!你是我的,我命令你把你的热情交给我!”他恨恨的摇着宫律僵硬的身子,似乎想由她的身子中摇出些许的温度。
  她的反应只是加深了龙原涛心中的挫败感,而他一向是个不爱认输的男人。
  “我是我自己的。”宫律冷冷的迎向他的双眸。“你是我的!”他重申。“从昨夜起,你就是我的”,我会不择手段让你成为我的。”他向是宣誓也像是挑衅的说。
  “不择手段?”宫律轻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讽笑。
  “你不相信?如果我把你是午夜女神的事散播出去,这对一个法官的名声来说是很大的伤害吧!毕竟,一个堂堂方家的大小姐,做出这种事可是有辱门风的,不是吗?”龙原涛恶意的嘲弄。
  “就这样?你的威胁也太贫乏了,试试毁容、拍裸照、杀人放火、找人强暴之类的听起来还吓人一点。
  请问,哪一条法律规定法官不能半夜到酒吧吹萨克斯风的;至于有辱门风,你又明白方家的门是吹哪一种风呢?”这话儿本就刺人,由面无表情的宫律说出口,更倍觉凌厉,说得令龙原涛不觉有些讪然。“也许我真的会听从你的建议试试毁容、拍裸照、杀人放火、找人强暴之类的,如果这法子真可以得到你的话。”
  “你以为这些法子可以行得通吗?”对他令人心惊的话,她的回应仍是淡然。
  龙原涛先是轻愕了片刻,旋即摇摇头轻笑出声,因为他明白,她不是一个会屈服于这种威胁的女人。
  如果她是这样的女人,反倒会让他好办事些,可若她真是一个这么容易屈服的女人,他不认为自己还会对她有这么大的兴趣。“那这个如何?你该不会忘了我们昨夜后来欢爱的那几次,一点保护措施也没有,也许此刻你的腹中已有了一个小生命,你要怎么办?”
  无计可施的他一张口,这些话就一古脑的脱口而出。起先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可等他细思后,他发现他一点也不排斥他的孩子在她的腹中成长的想法。
  “孩子?”宫律垂下眼睫,让人看不清她眼中闪过的心绪,“我不是初尝禁果的十来岁孩子,就算昨夜的一夜情有了孩子又如何?我不愁养不起孩子。如果负担不起一夜情的风险,那一夜情只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我想我还算是个会对自己负责的人。”
  她仍是清冷得如此完美,仿佛任何言语也不能影响她一分一毫,但那轻轻抚上小腹的手却泄漏出她心情的震动,只是龙原涛的挫折感让他错过了她这情感上出现的小小漏洞。
  “人都会有个价码,出个价,横竖我是要定你了。”
  龙原涛霸气的说。
  “是吗?就怕我出得起价,而你却给不起。”她轻蔑的回道。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给不给得起?”他向她逼进了一步。
  宫律向后退了一步,仍然和他保持相当的距离,“我知道龙原先生坐拥龙原企业,更是龙原一族的族长,但如果我要的是你的命呢?”她定定的看着他。
  “我的命?”龙原涛皱起眉头,“只要给你我的命,你就愿意成为我的?”他的语意中竞有几分认真。
  “我只是说如果,”宫律打断他的思绪,笑说,“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要死要活与我何干,要了你的命也只是染了一身尘埃,我又何苦来哉?”
  “真的没有办法让你跟我回日本?”她无情的话让他眯起眼睛,他几乎要恨起她如此完美的自制能力。
  “我不会放弃的,就算是用绑的,我也要把你绑回日本!”他出声恐吓。
  龙原涛并不想这样强迫她,但如果这是让她跟他走的惟一方法,他也只好出此下策。
  “脚长在我身上,你能绑得了我一时,你能绑我一辈子吗?”
  龙原涛狂怒的眸子对上宫律清明的眼睛,他看出她的话不只是威胁,她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女人,就算他真的强绑了她,她一有机会还是会飞离他的掌控。
  他早该知道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如果他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台湾,相信他一定能找出突破她心防的方法,可恨的是,他一点时间也没有,他必须马上回日本才行。
  “看来你是不可能跟我到日本了。”他转身背对她,他的手紧握成拳直到手指泛白。他不想承认失败,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好对手。
  “那倒也不一定。”她的话让龙原涛马上转身望向她,他的眼中净是对失而复得的话语感到不可思议,对她的突然改变态度感到不可思议。
  “那你是答应跟我一起回日本了?为什么你会突然改变态度?”
  龙原涛有些不明白,他可以看得到她身上的抗拒是如此的明显,那是什么样的因素让她改变了主意呢?
  “我并没有改变态度,我只是答应去日本,可没说要和你一起去日本。”
  “这有什么不同吗?”他不明白。对龙原涛来说,只要她愿意去日本,结果对他而言就只有一个——他会得到她!
  “非常不同,因为我去日本是因为‘我自己’想去,而不是因为你,我才是我自己的主宰,你明白吗?”龙原涛和宫律两人静静的对立着,四周的空气沉静得就像是高手过招前的宁静,但却又充满着一触即发的紧绷。
  看来这一场自主权之战,还有得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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