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节


  街畔两岸,人来人往,南北喧嚣。
  走出官道,玉玲珑下了马车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双清丽的水眸怔愣地望向大街西侧。
  就是那里吧,再拐过两条街,便是玉茶庄……
  那一年家变,她的年纪尚小,遂她记的不是很多,但是自个儿的家,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玲珑……”
  朱熹宣走在她的身侧,替她挡去冷冽的寒风。
  玉玲珑闻言身子一僵,抬起幽黯的水眸望着他——是她的夫君,是她今后必须仰赖一生的夫君……
  多么可笑……
  仅是一面之缘的人,而今却成了她的夫君。
  “往这儿走,应天府就在前头。”朱熹宣毫不在意她的淡漠,径自牵着她柔细的小手往另一旁的街头走去。
  “我不知道玉茶庄和应天府如相毗近。”玉玲珑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又接着说:“当年你怎能见死不救?”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却足以令身旁的人清楚地听见她谈笑自若的嘲讽。
  朱熹宣的身子一顿,牵住她的手蓦地一松,一双犀利的眼瞳直视着巧笑倩兮的玉玲珑。
  她是不知世事,亦或是在揭他疮疤?
  若是他拥有强大的权利,若他真是个有权的王爷,若他能够恢复皇子的身份,还怕救不了一个小小的玉茶庄!?
  可他不是,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傀儡王爷,他只能守着大半南京城百姓不受荼害;他不能为了一个玉茶庄,罢了自个儿王爷的爵号,害所有南京城百姓生活失了依归。
  为了一个南京城,他势必得放弃所有……
  然而,没有人会了解他的想法……
  “本王只会救还能救的,至于玉茶庄,则是可救可不救!”朱熹宣敛下眼眸冷冷地说道。
  她不是玉瞒彬,他不在乎她懂不懂他的心思,他更不在乎她会如何曲解他的意思。
  “你!”玉玲珑杏眸圆瞠,望着他气结地说不出一句话。
  他怎能这样?初见他的第一面,他是恁地斯文潇洒、风度翩翩,岂料他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她真是看错了!
  “走吧!”
  朱熹宣无视她的瞠目结舌,大手径自紧握着她柔嫩的小手,缓步走进应天府里。
  “王爷,你可回来了!”甫进大门,方走过前院,一个管事打扮的老人家便急忙跑到他俩的面前。
  “靳老……”朱熹宣淡淡地扯起一抹歉疚至极的笑。“这些日子你辛苦、劳心了。”
  波临的刁钻蛮横,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由于波临的出身不低,是由先皇和极为宠爱的侧妃所生,遂她早在先皇未逝之前便被宠上了天,而娇生惯养的波临甫嫁与他,他便演出逃婚记;想必她丢不起这个脸,吞不下这口气,定是闹翻了应天府上上下下。
  对于和他流着相同血缘的胞妹,他真是歉疚万分,不该让她扯入这一场明争暗斗的皇室纷乱之中。
  “王爷,您这不是折煞靳老?”靳管事一听朱熹宣这么说,急得汗水直落。
  他是辛苦了点,劳心了点,可这一切全是他这个奴才该做的。
  “府里可还好?”朱熹宣牵着玉玲珑走入大厅,径自坐在大座上,理所当然地要玉玲珑坐在他身旁。
  靳管事这才发现眼前多了一位美人儿,这……王爷才大婚,未与公主圆房,便又带回一位姑娘,这……
  “王爷,这位姑娘是……”靳管事抖着胆问着。
  “是本王的侧妃。”朱熹宣犀利的黑瞳一敛,端起桌上的茶水闲呷着。
  她既是玉瞒彬的妹子,他自是不会亏待她;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才能让她免于波临的伤害。
  “侧妃?!”靳管事不禁放声喊道,一忆起自个儿的慌张,便又随即噤口。
  这也不能怪他如此慌乱呀,前些日子才迎娶波临公主为妃,甚至尚未圆房,王爷便带回个侧妃,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王爷于大婚之夜丢下波临公主的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沦为百姓在闲暇之余嗑牙的话题,王室的尊严已荡然无存,波临公主更气得一扭身便回京城了。
  现下又多个侧妃,王爷不是摆明自寻麻烦?
  要靳潼赶紧将王爷带回来,怎会拖到王爷有闲暇带个侧妃回来哩?
  “波临呢?”朱熹宣无视靳管事张大了嘴的蠢样,径自问着他心中早已了如指掌的事。
  “王妃回别苑去了……”靳管事愧色满面地说道。
  “是奴才办事不力,才会让王妃回别苑。”
  “没的事,波临的个性,本王还会不清楚吗?”朱熹宣轻挥了手,要靳管事别太在意,一双眼眸瞟向一脸错愕的玉玲珑。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居然方迎正妃,又带她回府!?
  真是无情无义的负心男子!
  “那现下该怎么办?”靳管事愁眉不展地望着朱熹宣。
  “什么怎么办?”朱熹宣笑了笑,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便走向门外。
  “事情既是因本王而起,理该由本王去迎她回府。”
  若是他的猜测无误,皇上应该也在那儿吧,他得先想个说辞。
  “可是……王爷,您才回府,这下又要出去,这身子……”靳管事跟在朱熹宣的后头走出去。
  “不碍事。”
  玉玲珑瞧着他俩的身影,直到再也听不清他俩的对话才站起身,在应天府里随处逛着。
  “那个波临公主真是不像话,刁蛮得令人受不住。”才转过个长廊,玉玲珑便听到长廊另一头丫环们正在对话,她不禁站在原地,想知道波临公主是个怎样的人。
  “是呀,压根儿不知道咱们这些下人的苦处。”另一名丫环也应声附和。
  “老是颐指气使,一不顺心便摔这、砸那的,搞得整座应天府活像是她的王宫一般,她当她还在宫里哩。”
  看来丫环可不只两个,全都对波临公主有着敢怒不敢言的怨气。
  “或许就是这样,王爷才会在大婚之夜逃之夭夭,为的就是不愿和她同床共枕。”
  “可不是这样……”
  话一说完,三两个丫环便笑成一堆。
  玉玲珑挑了挑眉,径自离开这片七嘴八舌的是非之地。
  “波临可真是不同凡响,居然能令这些下人怨声载道,我该如何与她相处?”玉玲珑边走边想,一张小脸忧愁不已。
   
         ☆        ☆        ☆
   
  “皇上……”
  朱熹宣在南京郊外的枫林别苑里,果真见到此时该待在京城的大明天子。
  “陔王,这些日子你到底是上哪去了?”大明天子坐在别苑的大厅上,而波临则侧坐另一边。
  他早已经知道他这段日子里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那些在杭州出现的刺客就是他派出的。
  “臣……有些私事得先行处理……遂……请皇上恕罪!”朱熹宣面不改色地望着堂上的皇上和波临。
  “私事?”天子挑了挑眉,一脸不悦地望着朱熹宣。
  “有什么私事要办,总得要先知会波临一声,以免她急得茶不思、饭不想的,她在这几天里整整瘦了一圈,让朕心疼极了。”
  闻言似乎并不怪罪于他,可实际上正拐着弯在责骂朱熹宣。
  “臣知罪。”朱熹宣笑得极不自然,双眸炯亮有神地望着天子。
  他岂会不了解皇上的想法,不就是喜欢他卑躬屈膝地向他认错吗?
  “以后可不准再如此,否则朕都快要被波临烦死了。”感觉朱熹宣全然地认错,令他觉得舒畅极了。
  “皇兄……”坐在身侧的波临总算出声;娇嗲的声音醉人心脾、撩人心肺,令人无力招架。
  “波临,皇兄话都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天子慵懒地回着,对于波临的骄纵置若罔闻。
  言下之意是指——朱熹宣之事,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陔王,朕对于你这一次的事,并不打算赐罪,可是朕要你将功赎罪,以服众心。”天子佞笑着。
  “皇上……”朱熹宣不解地望着天子。
  “朕要你率领五千轻骑直往西方边疆,替朕拿下偏关,以断绝鞑靼再次犯乱之忧。”
  大明天子颇满意自个儿的计划,不但可以藉着朱熹宣的骁勇善战替他摆平边疆之乱,就算没有铲除祸端,也可以让陔王战死沙场,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彻底拔除。
  这次……谁也救不了他!
  “皇兄,这……波临不是要这样的……”波临没料到皇兄对朱熹宣的罪罚竟是恁地严峻;她只是想要皇兄稍稍整整他罢了,怎会落得必须从军的下场!?
  她可不要才新婚便成个寡妇。
  “君无戏言,波临,皇兄可不准你这么放肆!”天子侧身斥责波临的无礼。
  她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她真以为他会照先皇所留下的遗旨,好好照料她的下半辈子吗?
  天子冷哼一声,不容驳斥地瞟着眼前的朱熹宣。
  “朕要你三日后起程,可或不可?”
  “臣遵旨。”陔王咬着牙,硬声地回着。
  他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他除了答应,又能如何?
  “那我也要去!”
  波临见着自个儿的皇兄已经打定主意,压根儿不可能再改变,她干脆跟着他一起上战场吧。
  她好不容易才嫁给他,她才不想就此和他分离。
  “好吧,朕可真拗不过你。”天子扯开唇角,露出一纵即逝的佞笑。
  朱熹宣不禁拧皱了浓眉;让波临跟着他上战场,简直太荒唐了!
  他过往征战沙场,从不曾听过有家眷陪同,况且还是波临这般的千金之躯,若是有个损伤……
  一道灵光猛地划过朱熹宣的脑海——天子……该不会是压根儿不在乎波临的死活?
  难道波临只是一颗棋子,一颗他用来左右他的棋子,波临的生死对他来说,不具任何意义?
  “皇上,短兵相接时若有家眷在场,恐怕会令军心涣散。”
  朱熹宣眸色阴鸷深沉,以理相议。
  他绝对不能让皇上做出这般决议。
  这样一来,不但会令军心散涣,更会间接影响到全军的安危,更别遑论其他的了。
  “朕相信陔王的统领能力。”
  大明天子话一出口,绝不容他人驳回。
  “皇上……”朱熹宣心急地想再说些什么。
  若真要置他于死地,只要皇上开口他亦死而无怨,可若是要他人同他陪葬,万万不可!
  “陔王,你得替陔王府的子嗣着想,也得替波临设想呀,朕替你制造好机会,你可别不知足。”天子冷声说完便拂袖而去。
  朱熹宣忿忿不平地望着天子离去的身影,再回望走到他面前的波临。
  绝美的瓜子脸上,镶着精雕玉琢的五官,果真是美得不可方物,难怪先皇会恁地疼她。
  可是,波临是皇上的胞妹,亦是他的胞妹,而今皇上却如此地逼他于死地,甚至不在乎波临的生死!
  这要他如何再以臣子之心侍君!?
  熹康……为兄的总算是明白你的心……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