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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又叫哑了。 满及第疲累的看着关住她的门,心火突然熊熊地燃烧起来。 哭没有用,喊也没用,她说的话进不了鄯宝宝的心。 人情反复,现在她有些明白堂余幽对人心失望又不能不弃的无奈了。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攀着椅背,她慢慢支撑起身子,想不到不小心瞥到铜镜,里头不成人形的脸让她大吃一惊,她缓缓来到梳妆台前,就这样站着,半晌后心生一计,于是立刻动手拾起牙梳把凌乱的长发梳顺,并且换掉裙子,改穿舒适的衣裳、窄套裤,一身轻便打扮。 她可不要坐以待毙,以前她一个人怎样都无所谓,但是现在她为了相公,说什么都要想办法逃出去,她不能让相公因为她屈服于鄯宝宝的威胁。 满及第拿起剪子戳破纸窗,很好,外面没人。 有钱人就是这么麻烦,窗子上非要弄一些花花花草草的雕工,他们以为好看,其实根本是浪费钱,倒不如门前后庭多种几棵树,多栽几丛花,一年四季要什么颜色没有,实际多了。 绞个窗对一个女子来说,难度颇高,幸好她过去做花冠,手劲较一般女子大些,努力了好一会儿总算剪断其中一根,剩下的就快多了。 最后窗子绞开了,她拿剪子的手也破了皮,可她吹一吹便不管,七手八脚找来凳子赶紧爬出去。 满及第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么神勇,这一趟出远门,人间极景看了不少,却也了解人情险恶比名山胜水难瞻仰,小小的胆量锻链成天不怕、地不怕。她嘲弄的想,瞧自个儿这会儿爬窗、翻墙,藏藏躲躲的,无比惊险刺激,等她老得走不动时,不怕没题材说给以后的子孙听。 ☆ ☆ ☆ 这不是普通的牢房,它只容一个人转身,四周的铁柱是以千年玄冰铁打造而成,本来为的是拘禁罪大恶极的人,鄯宝宝却拿来给堂余幽“享用”,可见他对他的忌惮有多深。 这样有用吗? 关一个人的身体就能连心一并奴役吗? 背后交剪着手,宽大的袍子在堂余幽身上飘飞,他直挺挺地站着,小小囚室关不住他凛然的气势。 他眯起眼,竖起指头感觉风的方向。 风中带着潮湿的气息,想来外头应是云层厚,星子稀,今夜有雨。 寅时风雨交会,到时候会是出去的好时机。 嗯,等等吧,时间到了再走。 但是,及第……一想到她的名字,他的心绪立时掀起一阵波澜。 他的手忍不住伸向锁钥。她一个人会害怕的。 谁知道手才碰上冰冷的玄铁,的声音夹着一张肮脏的脸出现了。 “相公。”满及第像只蝴蝶飞奔过来,双手紧握住囚室的铁柱。 “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一人。” 堂余幽心中流过一股暖流。 她奋不顾身,总是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先是以为他被人挟持挺身而出,后来在草庙为他挡刀,这次又义无反顾的奔来,真是情深意重啊。 “你出来有没有人为难你?”看她那身轻便打扮,还真是用心良苦。 “除了缠人的树枝和难爬的狗洞,一路平安。”她有点喘,差点迷路的事就省略不用说了,反正又不是什么风光的事。 “鄯宝宝没伤害你吧?” 她摇着螓首。“他送我回西别院就解了我的穴道,刚开始身子还有点无力,现在都没事了,相公,鄯驸马对我有救命恩情,你别太为难他。” 满及第把前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堂余幽听。 “果然是这样。”他淡然的点头,事情脉络已明白十之八九。 “其余的事等出去再说,娘子,你想好了我们要怎么出去吗?” “我早就想好了,就用这个,嘿嘿。”拿起预备的石头,满及第随即往锁钥猛敲。 堂余幽嘴角扬起一抹笑,她真是天才,这么大声,不会把巡夜的人都引来才怪! “这锁该开了。”他出声援助她一臂之力。 “铛!”锁钥应声迸开。 满及第想不到这看起来坚固无比的锁钥竟然随便砸几下便开,她摸摸自己的手,呵呵,天生神力呢。 “相公。” 除开这障碍物,两人又能在一起了。 谁知天不从人愿,一只强硬的胳臂重新关上囚室的门,满及第被一道力量狠狠抽离,眼睁睁看着自己跟堂余幽的距离变远。 “我真是小觑了你,早知道你会辜负我对你的宽待,就该用绳子将你五花大绑才对,真没想到你是如此无情无意的人!”鄯宝宝带着一列侍卫无声无息的出现。 “你也太一厢情愿了,我从来没有许过你什么,你这么说,要是我相公生出误会怎么办?”用她来要挟相公就罢了,现在还一副捧心模样,着实令她反胃。 “开口相公、闭口相公,好个不知耻的女人。”既然不能为他所有,就没有留下的价值了。 满及第愕然,对鄯宝宝最后一点感恩的心化为尘烟。 “好了,我说堂余幽,经过一番考虑,我来听你的答案。”鄯宝宝胜券在握的睨视急想拢络又要不到的左右手。“我说过只要你敢说个不字,她就性命不保,所以,考虑清楚了吗?” “哼,我相公不会答应你的,少做春秋白日梦了。”满及第代替堂余幽做了回答。 鄯宝宝火辣辣的赏了她一巴掌。 “男人讲话没有女人插嘴的余地。” 堂余幽深不可测的眼眸瞬间涌起怒意。 他随手推开囚室大门,气度凛然的走向鄯宝宝。 鄯宝宝一慌之下,拉过满及第当成护身符挡在前头,一把亮晃晃的尖刀抵着她的咽喉。 “鄯驸马,你愚蠢得叫人生气!”堂余幽宽大的袍子飒飒作响,不发威老是被当成病猫,还动脑筋动到他娘子的身上,孰可忍,孰不可忍,他要是再不采取行动,就是懦夫一个了。 “堂余幽,我警告你,你要敢动我一根寒毛,她就死定了。” “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你伤了她,就必须付出代价。”他看见满及第忍痛的模样,刀尖已经划破她的肌肤,殷红的血丝怵目惊心的渗入衣领,他心中生起狂怒。 不可原谅的恶徒! “不觉碧山暮……” “住口!堂余幽,我……可是说得到做得到,你别逼我。”鄯宝宝怒斥,想要掩盖过堂余幽清朗的字句。 “秋云几暗重……” “你这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既然不能两全,大家就来个玉石俱焚吧,哈哈哈……”利刃立时刺入满及第的咽喉,鲜红色的血喷得堂余幽一头一脸。 “花前常病酒。” 堂余幽终于念完,他看着茫茫闭上双眸的满及第唇边还带着无悔的笑,内心涌起无限悲痛,此劫难他竟无法为她挡去,真是枉为人夫君啊! 鄯宝宝怒极的把她推到一旁。 “你这没人性的乞丐嘴,居然诅咒我都家不得善终,彪炳功勋如日暮西山,还咒我长病不起,可恨,我跟你拼了!”鄯宝宝的俊脸早已变得扭曲,惊慌交错不足形容他愤然的心,拔起配剑,就往堂余幽砍去。 他带来的侍卫不知道该出手还是按兵不动,一迟疑,鄯宝宝石破天惊的剑势挟着滚滚伤人的剑风包围住眼前的堂余幽。 然而,他想杀人的发狂行为凝固在堂余幽冷然的眼神里。 他的剑以怪异的姿势匡掉落地面,而他的身子也无法控制的以可笑的姿态站立着。 接着他的骨头发出喀喀的怪声,从腰部以上呈现歪曲的姿势,继而全身瘫软倒下,慢慢化成一摊入泥。 最后他全身上下只剩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不能言也不能语。 侍卫们吓得说不出一句话。 堂余幽灰败着脸抱起断气的满及第离开。 苍茫天地中,狂风席卷着他的衣袖,竟是如此孤单…… ☆ ☆ ☆ 客栈的房间中,一灯荧荧。 一团牡丹盛开在烛光中,要不是有只玉手拈针来回刺绣,恐叫人错以为不知是谁摘下来的花被轻忽置于桌上。 她绣得专注,如黑瀑的长发披泻而下,直听见满及第的呻吟,这才抬起头来。 放下手中的绣品,她轻移莲步来到炕前。 “你是谁?”满及第声音清晰,只是喉咙有点紧。 “呵呵,还好,没有变成鸭子,可见我的技术还是不错的。”段拂的声音带着迷人的慵懒。 满及第睁着警戒的眼瞅着眼前的美人。“她”居然有着微微的喉结。 “才从鬼门关回来的人还那么多心眼。”段拂风情万种,举手投足皆相当诱人,身着狮子滚绣球花纹的舞红裙,眉黛妆红,头顶旋心花冠,浑身散发不可思议的美丽。 “我没死?”是错觉吗?她好像走了一趟冥府。 “呸呸,余幽可是把自己的先天都给了你,又加上我的药,你想死还不容易呢。” “谢谢你。”满及第的态度还是非常保留。 “哎呀,我看你还不是很相信我,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是谁喔,也难怪你这样看我,不过我不是坏人,你看我生得秀丽端庄,是个大大的好人。” “你是男人吗?否则怎会有喉结?”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聒噪的男人。 段拂明眸一瞪,扁起嘴、皱皱鼻子,那模样逗人极了,就算满及第是女人也不免为之心动。 “你好讨厌,我是女人!”她赌气的宣示着,同时门外又进来一人。 “你在这里跟她唆什么,走了。” 巽绿一进门,满及第就能感觉他不善的敌意。 “你急什么,人家这朵复瓣牡丹还没绣好呢。”她娇嗔的说,让人茫酥酥,毫无招架的力量。 满及第看看巽绿,有些头昏。 身装女装的美人有着男人喉结,而那英姿焕发的男人却藏着阴柔。 “绣绣绣,一天不动针线会死啊,她已经清醒,我们也能交代了,你走是不走?”他似乎在这里多待一刻都不愿意。 “不要,堂师兄去取春昧水澜草还未回,我不能走。”段拂说话时眼神闪了闪。 “哼,她已活过来了,余幽许了幽冥还魂交换,从此跟一个凡人一样,就算没有那几味草,她也死不了。” 堂余幽深谙阴阳五行,他拿自身的异能交换满及第一条命,累积的知识依然存在,只是出口灵验的异能从此消失。 “哎呀,当凡人有什么不好,和心爱的人相守,生一窝小鬼,何其不容易,她是大哥心许的人,你这样的态度让他知道,他会难过的。”段拂一席话说得相当中肯,对堂余幽和满及第的爱十分感动。 “你的脑袋长蛆啊,春分之约快到了耶,缺了余幽你以为……”巽绿睨了眼用心在听他们说话的满及第,绝口不说了。 段拂怔了下,显然她没想到这一层。 “不管了,老子喝酒去!”巽绿那大老粗的个性跟柔媚的眉睫非常不搭,长手长脚的他晃了出去。 “他那个人心直口快,没恶意的。”段拂拉来凳子坐下,敛眉低目的安慰着满及第。 “我可以知道你们跟我相公是什么关系吗?”这一路行来,围绕在他相公身边的人物一个比一个美丽动人,她感到自卑透了。 “我们啊,都是堂师兄打天下时的战友。” 满及第的心被刺了下。 相较于他们这些战友,她,从来只会拖累他。 “我们这几个可都是人间极品喔。”段拂大言不惭,自信满满的模样非常吸引人。 满及第黯然的垂下眼,看得出来。 “我听堂师兄说你是做花冠的好手,你知道汴京有个满家花冠铺吗?我头顶的花冠就是托人在她的铺子买的,我对她的花冠一见钟情呢,听说她嫁人了,手艺也变成绝响,好可惜喔。” 段拂两颗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呀转,托腮叹息,举手投足皆充满风情,叫同样身为女人的满及第自叹不如。 “只是谋生的粗鄙手艺,登不上抬面。”习得一项专长求温饱,她从来没有因为这样的手艺骄傲过。 段拂知道她是谦虚,心血来潮的建议,“我马上派人把材料买来,到时你只要出张嘴,我保证有一大群学生等你教导手艺。” “我无意授课。”她的心沉甸甸,眼皮好重。 “啊,真是抱歉了。”段拂不好意思的吐吐舌,这才想起满及第的身子犹非常虚弱,人家一醒她就差点把人折腾翻了。 ☆ ☆ ☆ 车声辘辘。 “是相公回来了。”说着满及第掀被就要下床。 “不是。”段拂头也不抬的说,专往的绣着手中的牡丹花。 满及第偷偷下床级了鞋走到门边。 巽绿吓人的脸马上从外头探进来。 “也不想想自己那是什么破身体,给我躺回去!” 满及第骇然一惊,拉了下胸口的衣襟,嗫嚅的道:“我躺着难受,想去外头走走。” 巽绿瞧了眼段拂。“不行,外头快下雪了。” “不,我要去,我要去等堂郎。”满及第也坚持起来,这几日她能做的只是将堂余幽的面目温习又温习,心头翻搅的只有无尽的思念,她快忍受不住了,好想早些见到他。 “螳螂?”段拂噗嗤笑出来,一针歪了出去。 “去尘,闭嘴。”巽绿板着脸,亏她这时候还有心开玩笑。 段拂,字去尘。 “我是女生耶,你对人家这么凶。” 巽绿扔给她凶狠的一眼,对自己肩负的任务——与段拂一同照料满及第痛恨透顶,所以,他又臭着一张脸走出去。 段拂款款起身扳住满及第瘦弱的肩膀,脸上挂着甜笑,“好姐姐,我帮你理论去。” 满及第点点头。 这两人看她比什么都紧,她只是一个病人,用不着这样吧。 段拂曼妙的推门而出。 一出门把巽绿招到僻静的角落,她露出泼辣的面孔。 “你究竟什么意思,专门跟我唱反调。” “这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你大惊小怪什么?”巽绿拿掉她抓着领子的手,随便就坐。 “你就不能好心一点装个样子?” “不能。”他干脆的回笞。 “我就说跟你一起出任务是自讨苦吃嘛,师兄啊师兄,你赶快回来救师妹脱离苦海吧!”段拂对着冷空气大喊。 “神经。”巽绿翻了翻白眼。 “早知道我就跟大家一起去也好过跟你在一起,砍人头比在这里跟你大眼瞪小眼有趣多了。”段拂喃喃自语,说得好像杀人跟砍萝卜一样。 “余幽不想自找麻烦,梦梁也不会想见你。”去尘那妖魔个性,除非天下动荡不安,否则让她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奶奶个熊!”段拂口骂粗言妖娆生姿。 “原来你们说我相公寻药去是哄我的。”满及第一走出院子就听到两人的对吼。 两个闯祸的人要收嘴已经是来不及。 “你去解释。”巽绿不想浪费口舌。 段拂马上变了张好亲近的脸趋前。 “好姐姐,你出来应该多穿件衣服才是。” 满及第心乱的问:“你们刚才说的话……” “嗯,是真的,大师兄去了燕云。”段拂一见瞒不过去,准备老实招供,不管满及第想问什么,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什么趁着我伤重的时候走?” 段拂眼珠子转了转。“其实我大师兄本来就不想带你涉险,尤其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一直找不到机会跟姐姐说明白,加上燕云那边的事情提早爆发,军事叛变的情况非常严重,你在昏迷中,大师兄若是不走恐怕会来不及。” 她是那种既然要说就会把事情说明白的人。 “我知道了。”满及第感激的点头。 ☆ ☆ ☆ 一辆马车停在客栈前。 “请你们去帮他。”裹着小小的裘,满及第的脸还是很苍白。 “你不说我们也要凑这个热闹。” 满及第笑了笑,将她连夜赶出来的袄子和棉鞋放到段拂手中,“这是我帮他缝的袄子还有棉鞋,请他要记得加衣保暖,别让我挂心。” “姐姐,你放心,我会帮你带到。” “那我回去了。”满及第轻轻的福了福,由于她绾起发髻,低头的同时露出白皙的颈子。 “对了,另外这顶一年景送你,小小心意,希望不要嫌弃。”她拿出一顶用各种花簇做成的花冠送给段拂。 段拂惊讶的张嘴接过东西。 她不随便接受人家馈赠的,但是……算了。 满及第接着跳上马车。 “张生。”冷眼旁观的巽绿唤来马车夫。 “景主。”张生恭敬的弯腰。 “我要你平安的将满姑娘送回汴京,不得有误。”张生是“人间极景”分舵的一名武师,曾经誉满江湖,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被人间极景的主人收服,从此隐姓埋名做一个不起眼的武师。 “小的知晓。” 滚滚烟尘中,马车渐远。 “我一直以为她平凡不起眼,不值得余幽牺牲。”巽绿看着远去的马车,突发此语。 “你的眼睛从来没睁开过。”段拂玩着一年景上头的花。 “是吗?”他瞧着她诱人的脸蛋,忽而别开眼。“我们也赶路吧,到燕云的路还远着呢。” 说的也是。 段拂拿下顶上的花冠丢给巽绿,然后戴上满及第送的一年景,大喊,“宝相庄严。” “神经!”巽绿斥了声眨眼间只剩下点一般的黑影。 “我追。”段拂嘻嘻笑,迷醉一街的男女老少,人影瞬间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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