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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及第压根没见过这般阵仗。 刚才入厅的时候她还差点被斥,因为重重侍卫把她当作没规矩的低等下人。 她想,妹妹们也许就该过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人伺候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她果然做对了,才多久时间,心里各自有把尺的妹妹们都找到如意郎君,可喜可贺! “姐姐,你可来了,你家的椅子好硬,我都快坐不住了呢。” “就是说,连奉茶的佣人还要我们自备,这太不像话了。” “这种天气,我真不懂大将军为什么还要出门,我宁可留在将军府烤火吃点心。”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满及第只来得及看见好几张涂了胭脂的嘴开开阖阖,她很久没有享受到“市集”的吵闹声了呢。 “大姐啊,我家亲王说非要过府来拜访,你家相公,我是说姐夫到底官居什么地位啊?”她的夫君一提到堂余幽简直把他奉为天人,天人为什么住在这么破烂的房子?当初又为什么要诈死,搞得大家以为大姐嫁给了神主牌?真是奇怪,不过她才不想管大姐的闲事,若非逼不得已,她今日是不会走这一趟的。 “就是咩,我家大人的反应也差不多是这样。” “妹夫们的官位可是一个比一个大啊。”满及第很惊讶妹妹们手段之高,可是反过来想,她的六个妹妹一个比一个美,有什么办不到的。 “我也不知道相公做什么营生,他向来除了读书、品茗,不大做别的事。”离家不管钱以后,她什么都不用愁,以至于一问三不知。 “什么?大姐,你以前的精明能干呢?钱是男人胆,你不把他的钱攒起来,怎么控制得了他?” “我,精明?”满及第笑不出来,为了生活辛苦奔波忙碌叫能干? “老三,这不是大姐的错,刚才一路走来,你看这屋舍破的破、旧的旧,有哪个家具像样,人各有命,不是谁都能像我们这么好命的啦。” 妹妹说话如此狠毒,满及第不禁感到痛心,她个人不要紧,但是波及了堂余幽,熊熊的怒火禁不住从她圆亮的眼中点燃,可她终究压下这股怒意。 沉下脸,她冷冷的道:“我家相公对我极好,有劳各位妹妹担心。” “大姐,你别硬撑了,瞧你头上珠花一朵也没,身上的衣服还是从家里带出的旧衣,你幸福个头啦。”为了衬托自己一身荣华的模样,罔腰任性的打击。 满及第是没有绫罗绸缎,可她那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模样叫罔腰看了非常刺眼,心里很不是滋味。 “妹妹,幸福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在这个家不愁吃、不愁穿,有满园的花树鸟虫可欣赏,这是我以前想都想不到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喝,姐姐什么时候也变得知书达礼,还会教训起我们来了。”罔腰立刻顶回去,以前满及第总是逆来顺受,随她们爱怎么批评就怎么批评,如今竟当着大家的面教训她,叫她一张脸挂不住,气得伸手就要往满及第推去。 反正现在不管闯什么祸她都不怕,她可是有强大的靠山呢。 她的夫君为什么要她来认这个姐姐,她还希望最好老死都不要再往来。 眼看充满敌意的青葱玉手就要触到满及第的胸口—— “啪!”她挥手掴掉罔腰的手。 声音清脆得令所有的人瞠目,就连一旁的男人也起了骚动。 罔腰看见自己丈夫的眼光朝这边投射过来,马上娇滴滴的飞奔过去,哀怨哭诉。 满及第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反应,打了妹妹她一点都没有得意的感觉,还对胜亲王深深一鞠躬,道:“对不起,我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宠坏了妹妹,养大妹妹却没有教好她,是我的错。” 胜亲王约莫三十出头年纪,只见他推开缠人的罔腰,两手一揖。 “内人出丑,见笑!”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阅人无数,相对妻子的骄纵傲慢,满及第的谦谦有礼、知进退,深得他的好感。 “你胡说什么,我受欺负你还这样说,这算什么夫妻,我要休了你!”口没遮拦的罔腰还不知收敛。 胜亲王脸色一沉。“来人!夫人精神不稳,带她回府,唤大夫看诊。” “哇,我不敢了!”一山还有一山高,罔腰的刁钻遇上胜亲王的冷厉只有靠边喘的份,她不断求饶。 然而胜亲王手一挥,佣仆立刻训练有素的把她带走了。 留下来的恨天等人,在丈夫频频递过来的眼神下,又把满及第拉到一旁准备询问堂余幽的状况,看能不能网罗他。 不过她们还没开口,满及第却先问:“小妹呢?” “哎呀,大姐,你老问这些不打紧的,我们有正事,请你先回答我们好不好啊?”有前车之鉴,罔市不自觉压低气焰,说话的态度和口气客气了几分,不过仍显得不够尊重。 得男拉住罔市的手,“姐姐先问吧!” 这些姐妹们一个比一个蠢,不知道什么叫兔死狐悲。 “我是想知道小妹最近的情况,你们有谁在照顾她吗?”看破是她六个妹妹中,惟一懂事,值得她宽慰,却也放不下心的。 “哎呀,大姐,我已经嫁出去了,看破过得如何不关我的事。”罔市撇得一干二净。 满及第转而看向得男,虽然心中不敢抱持任何希望,但她还是期盼她们其中有人能有一点手足情谊。 “我问过她啦,她不跟我。” 唉,果然。满及第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丫头跟我八字不合,我是不可能收留她的。”以为甚至恨不得没这个妹妹。 真的够了!她听不下去了。 满及第撇下一群妹妹,走向堂余幽。 “这下好了,大姐不知道男人在谈事情的时候最讨厌女人打扰吗?”说归说,罔市并不打算出手拉满及第一把。 “我家将军也是。”恨天耸耸肩附和。 对于夫君,她们的声音里都有一丝惧怕。 “你们两个恶心的女人,还不是摆明了要看大姐的笑话。”得男一针见血的道。她是自私,但不至于假惺惺。 满及第并不理会她们,款款靠近堂余幽。 “相公,我有一事求你。” “你说。”不喜应酬的堂余幽见到她,很高兴终于能转移话题,他让了个位子给她坐下。 罔市等人见此情况皆大为惊讶,心中非常不是滋味。 她们想象中的惨剧没发生,哼,小门小户的人家,没规矩嘛。 “我想把小妹接过来住,不知道可不可以?” “也好,多一个人和你作伴。”堂余幽轻松快意的答应。 “谢谢夫君。”满及第满心欢喜,脸庞浮现喜悦的红润光彩。 她虽长得不出色,但是幸福的感觉描绘在她愉快满足的神情中,令人炫目。 “你跟妹妹们都叙过旧了?”其实方才她们的谈话他什么都没听漏,他差点想为她的改变喝彩。 “嗯。”她点点头。 “我们家没有准备多余人的饭,抱歉,我肚子饿了,先和我的娘子用膳去。”堂余幽才不管大厅里那些位居高官的人,拉起满及第的手便大方离开。 这下,想借夫婿炫耀示威的满家妹妹们丢了大脸,而想借妻子攀亲带故,别有企图的高官将领被晾在一边,众人只好笑笑,各自找台阶下走人。 ☆ ☆ ☆ “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谢谢相公帮我。”来到后院,满及第把手抽出他的掌握。 被他包裹过的手犹有余温,她羞赧的红了脸。 “今天所发生的事情都是你一人独立处理的,我只旁观,你表现得很不错,适当的反击比一味退让更能激发对方的尊重,要不然你一辈子都不能解脱她们戴在你身上的枷锁。”堂余幽赞赏的看着她。 自古以来女人不受尊重,身份卑微,一生苦乐都掌握在男人手中,然而他并不想这么对待他的娘子,相反的,他认为女子也能有独当一面的时候。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是你让我读书认字,知道坚强的意义在哪里,我还得感谢你。” “举一反三,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好学生。”若非她是女儿身,科举及第应是囊中之物。 她这样好学,他感到相当骄傲。 “我生来是天足,又没有傲人的身家,你愿意收留我,还教我识字读书,我粉身碎骨都无法回报你的恩情。”就算以身相许……老天,她胡思乱想着什么啊! “你心里头的事情可以放下来了,她们都已经出嫁,选择的夫婿也都是朝廷重臣,一生荣华富贵不用愁了。”堂余幽就事论事,并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 但是这听在满及第耳中却有不同的解读,她明白这表示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我知道。”她咬着下唇,像是心中塞满黄连,有苦说不出。 为什么心动的人是她? 他谨守礼教,从不逾越一步,她却私心的想破坏这一切,真是可恨又可悲! 枯叶随风漫天席卷过来,扑上她睁不开的眼。 时光为什么不能静止?她的哀愁如丝绵长啊…… ☆ ☆ ☆ 风萧萧,在深深的夜,天气非常寒冷,体寒的满及第一双脚冷得像冰棍似的,她起床穿了两双袜子仍然不见效果,只好里着被子起来发呆。 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凄清的夜里,所有埋藏在她心底深处的感觉像寻到出口般,千丝万缕的跑出来,箍住她,让她痛苦难当? 当初她以为自己是嫁给一个鬼魂,万万没想到会有一个活生生的夫君,甚至爱上她的夫君。 但是她留在这个家的最终理由消失了,当初求来这婚姻为的不是自己,现在又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她不甘愿,是的,不甘愿,若就这样离开,她会一辈子怨恨自己的。 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蛊惑着她,卸下被子,穿上绣花鞋,满及第走出门外。 小小的院落洒落一地清冷月光,寒风吹拂,百年老树传出的声响,就着月色,她熟悉的穿过回廊,堂余幽亮着光亮的房间让她精神百倍。 然而,再往前多走几步,她见到一个惊骇的画面! 一群黑衣蒙面人挟持着堂余幽正要离开。 “慢着!你们想做什么?把人放下来!”她紧张的斥喝。 “别伤她!”堂余幽被押困在人群中,见满及第突然出现,他心中一惊,连忙出声。 黑衣蒙面人尚未行动,满及第已经不顾一切的冲向前,对着他们又咬又啃。没办法,她只是个弱女子,要打,手无缚鸡之力,要在谈笑间摆平这些看似凶神恶煞的人,恐怕说得咬到舌头人家还不领情,不如横冲直撞,也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相公,你别怕,我这就来了!”说什么她也不能让自己的相公被人带走。 她好不容易才有个夫君啊! “我没事,你不要乱来。” 满及第着急的道:“我不能让你被人捉走。” 一介女子如此勇敢,一群蒙面黑衣人感到相当惊讶,再加上对堂余幽皇帝嘴的忌惮,大伙皆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蒙面黑衣人接到指示,洒出一把迷烟,满及第立时倒在堂余幽怀里。 “多了个人怎么办?”一名蒙面黑衣人提出疑问。 “她是我的事,不用你们担心。”堂余幽心想,这下他只好带她一起上海神天堡去。 “堂先生,堡主吩咐就请您一个人,这个女人……” “她是我娘子,带着她走。”瞧她安稳的神色,堂余幽知道,方才的迷烟并不会伤人,只是暂时让她沉沉睡去。 “堡主她会不高兴的。”多了个女人,他不好交代。 堂余幽使出撒手锏,“如果不能带她去,那我也不去了。” 最后结果,堂余幽胜出。 ☆ ☆ ☆ 从来没出过远门的满及第快活极了,当然,要是没有一群蒙面黑衣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紧跟着就更完美。 据说他们要去的地方必须花上十天才能到达,今日在马背颠簸一天,从没骑过马的她浑身酸痛,连腰都直不起来。 “好痛……”这种酸痛的滋味真不好受,她好像变成弯腰驼背的老太婆。 幸好不断赶路的蒙面黑衣人良心发现,寻了一间破庙,准备提前休息。 “你别动,我抱你。”堂余幽知道她从未骑过马,这一路颠箕行来,她一定不舒服,因此体贴的抱她下马。 下了马后,他牵着她的手走进破庙。 武侠小说里常形容破庙里堆满一捆捆的稻草,满及第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事实上一根稻草也没有。 堂余幽脱下外衣让她能舒服的靠着庙柱坐下。 而一群蒙面黑衣人训练有素的各自取水生火,将随身携带的干粮拿出来,大家分着吃食。 经过一天,满及第发现这些人其实并不难相处,但是偶尔会发现他们看她的眼神有些奇特。 渐渐地,夜深了,蒙面黑衣人分派守夜以后,倦极的满及第挨着堂余幽沉沉睡去。 贴着她微凉的肌肤,堂余幽不见睡意。 他头一次感觉她的娇小,小小的手放在他掌心中,不盈一握,他从来不曾注意过她的发丝微髻,看起来十分美丽,打量着她甜美沉静的睡容,他发现有她在的地方,他总能感觉平静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沉寂已久的感情好似渐渐被勾起…… 她不是他生命计划里的人,但是在这样的夜晚,他却觉得两人一起躺着享受彼此的温暖是那么自然的事。 接着声浪变大,好似有许多人在争吵,而他们争吵的话题绕在谁有先砍人的权利上头…… 大家统统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了。 堂余幽神色自若,倒是对满及第也被吵醒皱了下眉头。 蒙面黑衣人立刻窜到分配的位置,透过外头微弱的月光静观其变。 “他们好紧张,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满及第不明白到底怎么了,对于江湖上的事,她一点都不了解。堂余幽不疾不徐的道:“听起来像是‘分赃不均’。”而这所谓的“赃”很可能是他。 蓦然间,庙门飞开来,砸在梁柱上发出砰然巨响,扬起呛人的灰尘。 满及第吓了好大一跳。 “别怕。”堂余幽眉心那抹殷红因为她浑身一颤转为黯沉。 他不喜欢粗鲁不文的人,偏偏这种人走到哪里都遇得到。 霎时,好几十把武器亮晃晃的指着堂余幽,而蒙面黑衣人也一拥而上,围在堂余幽面前。 “你们是海神天堡的人?”闯进来的人当中,有人识得海神天堡的特征。 “既然阁下知道海神天堡,还是趁早回头,以免伤了和气。”蒙面黑衣人得体的抱拳为礼。 海神天堡并不嗜杀,却也不是怕了这些来路不明的人。 “我才不管你海神天堡是什么玩意儿,你把堂余幽交出来,万事皆休。”一名老翁蛮横无理的说,他排开人群站出来,自有一分威武。 “没错,交出堂余幽这个叛徒!”一个中年人也跟着站出来,他留着山羊胡,虽然是一身的江湖打扮,仍难掩官僚味。 “他是我的。”其他的人纷纷开口。 堂余幽从蒙面黑衣人的包围中走了出来,抱拳道:“各位大臣,许久不见。” 原来那一个个站在前头的都是蜀、吴越、荆南灭国后的孤臣孽子,他们把亡国的仇恨都归咎在堂余幽身上。 他们没了国家,失去靠山,虽然身上还有那么一点钱,但是流亡的滋味不好受,心头的怨气无处发泄。 而赵匡胤坚不可撼,他们能找的,就只有流落在民间的堂余幽。 消息散发出去,好事者一个串连一个,变成了今天的局面。 他们计划许久,直到今日,探得堂余幽出了门,便结伙出来寻他晦气,终于在破庙给截到了。 虽然说堂余幽势孤力单,可是,他们还是很怕他那张嘴。 “托你的福,我们一个个国破家亡,这仇我非报不可!” “对对对!”大家同声附和。 “不知道诸位要怎么处理堂某?”堂余幽不反驳、不辩解。 他光明圣洁的站立着,凛人的气质不狂不傲,一身无与伦比的坦然从容叫来找碴的人低下头。 可人都来了,摸着鼻子走人实在不甘愿。 “整个天下都知道你堂余幽有张皇帝嘴,还我锦绣江山来!”有人嚷嚷,态度嚣张蛮横。 “要不是你倒戈帮忙那赵匡胤得了天下,现在称王的人一定是我南汉朝,赔我爵位来!” “你们这些自私的人……”堂余幽眼中终于燃起怒火,大发雷霆。 身负六国相印又不是他愿意的,每一个妄想统一山河的王硬把宰相的冠冕加在他头上,却怕他权倾一时,怕他这张嘴,在这种矛盾的情况下,他只是一个傀儡,再加上赵匡胤一统天下乃天命如此,要他倒行逆施,窜改天命,万万不可能,更何况就算他有这本事,也不屑为这些人卖命。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千古不破的道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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